忽地,一拳从侧旁攻来,若笙匆匆收剑避开,只见独孤暄护在陆家二人身前,挣扎道:“还不快走?”

陆灵芝心头一震,定定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没有动,如此情境,她怎能走?怎能走?咬牙一推陆离远:“爷爷,你先走。”招式一架,已与独孤暄并肩而立。

陆离远怔住。

“走啊!”

不容多虑,连忙咬牙转身逃开。

独孤暄眼眶泛红,此时却不是感动的时候,大敌当前,不容马虎,咽下眼泪不容许半分怯弱胆寒,二人双双向若笙而去。却还未至若笙跟前,动作骤然停下。猛然收招,险些伤着自个儿。只见乌鸦身影转瞬已至跟前,手中持剑,架于陆离远颈上。

他神色冰冷:“若笙说的对,我们不是没有给过机会。”手一动:“接着。”东西已然落入若笙手中,她定睛一看,竟是那瓷瓶。若笙急忙打开,却见那瓶中只有一团纸块,再打开一看,一片空白,气得浑身发颤,竟被这老头子诓了,一剑指去:“东西呢?”

陆离远含笑:“我早毁了,这东西无论落入你们谁人手中,都不会有好事。”

若笙气极,却又无可奈何,杀他不得,“你”了半晌,仍不得下文。

陆离远心中清楚,若是他习有练蛊之术,又岂能将这东西留至今日?交给旁人,却始终难以安心,如今只能以死明鉴,转头道:“灵芝,府里的事我都知道了。原谅我,我为了保住这样东西,牺牲了太多,你却得好好活着,好好活着——”话犹未落,已径直撞向若笙怀中。他心知乌鸦剑快,难以求死,果不其然,若笙闪避不及,剑没入喉,血沿剑身滴落,他呼吸阻滞,顿时没了声息。

若笙红衣似血,骇然不已。

陆灵芝顿时红眼:“你们不得好死!”仇恨蒙眼,不管不顾,当即扑身而上,乌鸦自斜处扬手一击,一掌将她打出好远。独孤暄不敢动手,只得奔去扶陆灵芝在怀,二人身躯均如秋叶轻颤,又恨又怕,咬牙切齿。

乌鸦神色森冷:“放消息出去,陆离远已死,东西在我们手里。”

若笙点点头,将陆灵芝二人押回水牢。那陆离远死状异常骇人,形容枯槁,双目睁圆,血水自颈中汩汩而出,蜿蜒成河,若笙心中只觉不忍,念起昔日交情,这才颇觉自己心狠手辣,又见乌鸦面色如常,愈发难堪,心想,难怪凤凰终究难以忍受,冒死下山。如今感同身受,愈发觉得凄苦难言。

但若让她就此离去,又觉不舍,她挂碍之人尽在此处,如何能轻易离去?

望着长垣满面病容,羸弱憔悴,早已风流不似当年,方放下心中不忍与芥蒂,一心一意照看起他。她知他心中无她,但又如何,她只知对他好,再无闲暇顾及其他了。

夜已渐深,惟她还不肯离去,苦苦守候他身边。替他擦拭手掌,她想,他心中是谁又如何,反正现下在他身边的,是她。于是更是一意孤行,下定狠心。无论是何代价,绝不能任由他就此发展,命归西去。她对他那样好,他连一句歉意都未曾表述,如何能死?

若笙轻轻埋首倚靠在他手掌中,夜中烛光点点,光线虚淡,她呼吸均匀,却难以心安。

第 37 章

门在久久的夜中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若笙在黑暗中睁开眼,听出那阵细碎的脚步。不知为何,她忽然不愿看她,心中竟没由来地恼起来,恨她打扰这般绵长恩泽的时光,于是干脆闭上眼,将凤凰忽视。

闻见她轻声在唤:“若笙?”

却无人应答。

她蹲到长垣身边,见到若笙正双目轻闭,安然睡在他膝上。他也睡着了,像是两人在做同一个梦,一个让她艳羡的美梦。凤凰握住他的手,顺着他的下颌一路延展视线,目之所及,他削挺的五官,双唇紧抿,眉目清朗,只是美中不足,依然紧皱着眉头,在梦中都痛苦。

这是一种多厉害的毒物,叫人在梦中都这样不得安宁?

从未见过这样从黑暗中仿佛从深处透出无助的他,不用说话,不用动,甚至不用看她,她就觉得眼眶温热。往昔种种,儿女情长,尽与泪水一齐涌至眼前,拼命与之抗争,好不让它逆流而出,因而眼睛瞪得极大,且酸疼,眼珠骇然发红,喉间溢出拼命压制住低微哽咽。

打开剑柄,空无一物,黑洞洞一片,她几乎已是无望,到底是何时弄丢的?鸦雀无声的夜中,她一无所知,跪在他身前,似是在背罪,在认错,在自责,恨不得杀了自己。

黑暗中睁开一双清亮的眸子,感觉到她的注视,凤凰心下一慌,更是拼命扼住眼泪,转过猩红的眼睛:“啊,你醒了。”

若笙依旧倚着他的膝盖,长发依贴,细声轻问:“你还好吗?”

凤凰一时哽咽,竟无言以对,不知如何作答。

若笙定定注视着她,道:“愈发不争气了。”却自己又红了眼眶。

她亦注视着她,低了眉眼:“姐姐,你骂的该。我真是不中用。可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有拿到那只蛊虫,真的可解百毒的。”

若笙闻言,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什么蛊虫?”

她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断断续续道:“是,是一只千年蛊虫,我从卓千瑜留下的玉佩里拿到的。”

“那东西呢?”她一下扑过来,掐住她的手,狠狠摁出几个印子。

凤凰嗫嚅:“我将它藏在剑柄里,但,但不见了。”

若笙一时怔住,缓缓松开手,良久,方喃喃:“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姐姐,你在说什么?”

若笙眼中是同样的无望,深不见底,她摇摇头,面带凄清,望向沉睡中的长垣,道:“他近来睡得越来越多了,我怕,有一日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醒了。”清泪两行,随着话语倏忽滑落,眼色却是淡淡的,不似凤凰那般挣扎苦求。

凤凰拼命摇头,竟一同哭起来:“不会的,我不会让他死。”

若笙转头望着她:“我也不会。”

凤凰一时失言,怔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姐姐——”

若笙艰难道:“凤凰,我们能做的,只有等了。”

等待却是煎熬。无论心中抱有的是残存的希望,还是积深的怨念,抑或又是困境中苦苦求生的渴望,终究是煎熬在心中。脸色再平淡的若笙,也惟有守着这份煎熬的等待,等待中煎熬,执着下去。

一日如三秋,寸寸皆平生。

每一个时辰,她几乎都要以为,她再无法坚守。却原来,还是熬过来。望着他的脸,不成人形的脸,这样苦熬下来。只是,因凤凰在侧,她再无法喧宾夺主,替他料理生活中一切难为的琐事,一切,似乎默契般转交给了凤凰。望着她日夜守在她身边,若笙只有站在一旁,远远观望。

就这样观望,已觉痛苦。

不用他们你侬我侬,已觉痛苦。

若笙想,此时此刻,她还这般优柔,真是自私。可心甘情愿就这样一任私念滋生一蹴而就。她想,若他就这般死去,或许一切都能留有余地,即使仅存心中。她却又心有不甘,不甘心,不甘心他就这般死去,她宁可他活着说不要她,也不要他死。

这又算不算无私?

若笙想,人心真是奇怪的东西。

尤其是女人心。

就如,住在水牢的陆灵芝姐妹。即使分分合合,背叛离弃,却依旧生死相依。如此难得,若笙却觉得难以持平。独孤暄的右手已近残废,即使若笙每夜送药探访,也无力回天。起初,陆灵芝只当她是非奸即盗,但眼见独孤暄伤势沉重,高烧不退,不得不用若笙送来的药,将高烧暂缓。

但伤势却是始终不见好。

“姐姐,我要是死了,你带我回家乡,我不想烂在这里。”

细碎孱弱的声音,陆灵芝只是无助,望着独孤暄在她怀中瑟瑟发抖,那些恶心滑溜的水蛭攀黏在她腿上,衣服上,她无能为力,天不应,地不灵,再无人所依。以往种种坚强隐忍,似在这潮湿阴暗中渐渐覆灭,她再不是以前,心中的恐惧阴霾一点一点浮出水上,终于忍不住,抱着独孤暄冰凉的身躯开始哭泣。

呜咽声低低回响在寂无人声的水牢,这般无人之境,这般悲凉冷如月。独孤暄从她怀中抬起头,泛白的唇,呼吸孱弱:“姐姐,你别哭,是我失言了,我错了。你相信我,我们会出去的,一定不会死在这里。”

似是变换了位置,独孤暄宛若一夜长大,沉稳的眉眼,鼓励着她,望着她。

陆灵芝搂紧了她,身心俱凉,低声喃喃:“对不起。”若不是她,若不是她,她怎会受此苦楚?若是她未曾在乌鸦跟前假意护她,若是她未曾被乌鸦识破,若是她未曾弃下她妄跟爷爷共聚天伦。一切,若是未曾?

再忍不住,胸腔泛呕,一下子嘶吼出来,扯住独孤暄的衣襟,哭得近乎嚎叫。

若笙无语走近跟前,静静将药搁下,退出门去。

这是个这样阴冷的地方,不见天日,腥臭与腐烂,生命与腐朽,她行在这路中,水声泠泠,愈发冷得不像话。

终于还是于心不忍,她从门徒那儿偷来了钥匙。甚至不知究竟为何,莫不是,只为心中那份不安?却再无暇细想,疾速走进水牢,打开那牢门,铁索一阵哗啦作响,她将独孤暄扶出门外,道:“出去的路你都知道,一路走,千万不要回头。”此时此刻,亦再不容她多想了。

陆灵芝却踌躇起来:“你为何要帮我们?”

若笙苦笑,她若是知道答案,此刻也不会在这里。越是明朗的东西,心中越发不能接受。她所能直面的,只能是一种模糊的感觉,一种心中有愧,一种于心不忍,一种难得慈悲,一种忽如其来,咬牙横心,放她们走。

“那你走是不走?”

陆灵芝沉默片刻,二话不说搀过独孤暄,顺路而去。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无论若笙是敌是友,此事是因是诱,是非对错,她已不够资格去在乎,只能顺着唯一光明的路口行去,无论这背后是何种黑夜。

星光黯淡,轻风拂面,夜寂无声,如是一瞬间的挣脱,虫鸣都好过寂寥,再抑不住情绪,陆灵芝俯近独孤暄耳边,激动地,却压抑地,低低地:“妹妹,我们出来了。”几近哽咽。

独孤暄苍白的脸上映上月光,死去的脸庞仿佛连带着呼吸重生起来,轻轻喷在陆灵芝颈上,又轻轻吻上她的发:“姐姐,姐姐……”终于可重见天日。

若笙即刻赶到,匆忙道:“耽搁什么,还不快走?”她是极力压制着,才能不如她们那般激动难言,好说服自己,不去拦下这颗倥偬紊乱的心。她想,无论是非对错,即使是为自己积下阴骘,也是好的。

陆灵芝回头道:“若笙姑娘,你今日大恩,没齿难忘,但血海深仇,不得不报,终有一日,我们必要一齐清算的。”扶了独孤暄,即要离去。

“要清算干脆今日一起算个明白,又何必待来日?”

那声音自夜中冷冽而出,劲风呼喝,一抹幽然黑衣,缓缓降落跟前,若笙定睛一看,竟是他们期盼已久的来人,独孤嫣。她顿时大惊,连忙上前护住陆灵芝二人,冷眼望去:“你说的对,我们等你好久了。”二话不说,即刻抽剑,剑光清冷微颤,在这夜色迷茫,月光凄然中,嗡嗡而鸣。

独孤嫣冷笑一声:“你还不配与我打。这两个人留下,东西留下,我放你一条生路!”

若笙亦冷冷道:“想要可以,先打得过我再说!”猛然一剑刺去。

独孤嫣即刻避开,若笙连忙剑身回转,再次攻近。独孤嫣只一味避让,并不动手,悠悠道:“我只要这两样的东西,你为这些拼上性命可不值得。”

若笙道:“我要的也不多。”

话犹未落,便见独孤嫣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不就想要这个,一物换一物就是。”

但长垣命在旦夕,岂容马虎?心知独孤嫣素来狡诈,若笙断然不信,豁出去一剑刺向她手中玉瓶:“你还想耍什么花招?”

独孤嫣促狭一笑,忽地手中运起疾风,一团烟雾自手中蒸腾而起,煞气弥漫,若笙不知何物,连忙避开,掩住口鼻,只见那股紫烟如饕餮猛兽,扑然而至,面目狰狞,猜想定又是何种怪异蛊毒,不敢靠近,直退至山壁。再无可退,只能迎难而上。

独孤暄忽地一把推开陆灵芝,凄然短促一声:“姐姐,你别忘了我。”不容陆灵芝反应,即刻扑向独孤嫣跟前,死死将她连带瘴气一同抱在怀中,含恨附耳道:“如今我们个个家破人亡,均拜你所赐,你何苦还要死不罢休?”

独孤嫣受蛊毒反噬,胸腔撕裂,使尽全力一掌将独孤暄击开,嘴角残血,狠狠道:“这是你们罪有应得!”语音狞厉,丝毫不觉悔悟。

独孤暄泪眼朦胧,痛不堪言,挣扎着:“人人都道血浓于水,为何你我却是水火不容?”

“你少给我本末倒置!”独孤嫣运劲而起,再次掌风击去,直击独孤暄胸腔,独孤暄猝然一声尖叫,鲜血喷出,昏沉间闻得独孤嫣似是质问:“我若是生来命苦,也怪不得旁人,可这一切却是你娘亲一手造成,难道也要怨我吗?”话音刚落,连忙避开若笙一剑,紫气又自掌中升起,愈发壮大,径向若笙掷去。

若笙猝不及防,眼看就要命丧她手,忽地一只手伸来,将她揽入怀中,险中避开一击,但仍被瘴气所伤,血涌出心脉,她登时运功止住。凤凰一手提剑,一手护住若笙。剑如千斤,剑身竟似黑紫,浑然已入魔障。她丝毫不觉,只将若笙安置一旁,卯足气力举剑朝独孤嫣而去。

剑气所至,独孤嫣顿觉不安,避之不及,一下子浑身犹如爆裂,腾空而起,撞向廊柱,一口鲜血登时呕出。剑中似有诡异,她登时明白,趴在地上骇然直视:“你们竟以蛊喂剑?”

凤凰根本不懂。原来那千年蛊虫共有雌雄两只,一只被卓千瑜藏于玉中,一只则是辗转落入陆离远之手,铸入剑中。凤凰无意中将蛊虫放入剑柄,竟导致如今双蛊合二为一,吞噬剑灵,日益壮大,已成魔剑。她心中虽一直觉得不对,但因长垣之事始终无暇多想,如今独孤嫣一语道破,竟似云里雾中,这才方觉剑气威力今非昔比。

独孤嫣连忙要逃,凤凰正欲追去,却见一阵烟雾迷眼,不辨方向,唯恐有诈,连忙定住脚步。独孤嫣的声音自雾中隐约传来:“我并无恶意,只要蛊虫和这二人的性命!”

寓意分明。此时已有数名门徒纷纷赶至,若笙心中明了,扶着身子孱弱起身,缓缓移至陆灵芝跟前。

第 38 章

这时乌鸦那厢也闻得动静,已自屋内而出,摸索着进入层层雾霭之中,只见两名门徒正架着陆灵芝姐妹二人进入水牢。若笙步履轻浮,显是已身受重伤。连忙上前:“她来过了?”若笙无力作答,凤凰连忙点头:“是。”

若笙再无力支撑,血气上涌,顿时喷满衣襟。凤凰脸上污浊一片,眼前猩红,骇然叫道:“若笙!”

乌鸦连忙扶若笙坐下,就地运功替其疗伤,然毒气随他功力运转,瞬间渗入五脏六腑,他连忙收功,道:“扶她回房。”与凤凰二人将她扶回房内,她虽伤重,然神思敏锐,拼命强撑:“独孤嫣一定没有走远,你们快去追。”

如此命在旦夕之际,心中仍记挂长垣,凤凰自问不如,心中一痛,怔怔难言。

乌鸦道:“已经派人去追去了,你别担心。”又执起她手掌,施起掣魂游移心法替她护住心脉。

天色渐渐透亮,凤凰却仍旧点了灯,见乌鸦浑身湿透,停下运功,若笙亦已昏死,不由颤声问道:“她……会不会有事?”

他抬眼瞧她,又避开,唯恐心中不忍,冷冷道:“暂时不会。”

凤凰已是欲哭无泪,全身颤栗,恨抑心中,苦痛喃喃:“我若是一直在她身边……我……为何不陪着她?”

“你陪她作甚?一起等死吗?”

这样冷血的话出自他口中,若是以往,她定丝毫不怪,但此时满腔哀恸悲愤,恨怪他意有所指,推搡他道:“你说得对,保全你自个儿去吧,还留在这儿作甚?”

他一下握住她的手,手心的冰冷让她镇定下来,注视着他,却久久无语。

良久,他道:“我去看看长垣。”松开她的手,离她而去。屋内点着荏苒的烛光,只剩她一人,眼前是若笙一张惨无人色的脸,她一时胸中苦恸,难以言喻,禁不住失声痛哭。她还以为,她再也无法流泪了。却还是这样,怔怔望着她,哭出声来。

难道他们能做的,就是苦苦等死吗?

一时心绪紊乱,心酸苦楚齐上心头,泪眼朦胧,伤痛难捱,竟哭昏过去。醒来时,却已躺在床上。已近黄昏。身边空无一人,凤凰大惊失色,急忙冲出屋外,六神无主,眼望四周。只见处处皆空,周围景观仿若旋转,耳际阵阵嘶鸣破空而来,脑中竟似撕裂般,一下痛得跌倒在地。

有人在一剑一剑,刺向她脑中最深处的命脉,她无力反抗,眼睁睁的,望着它,狠辣的,安静的,迅速的,感觉不到血的痕迹,只是痛,痛到癫狂。她怕,怕自己就要疯了。拼命撕扯着头发,衣襟,痛到缱绻,畏缩。

良久方渐渐平息痛苦,睁开眼,四周又重新安静下来。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这个所谓四大皆空的地方。这个佯作太平一叶障目的混帐地方。

她恨得咬牙切齿,所有的罪恶都归咎给它,目之所及,均是仇视之所。

忽地,一抹鲜红自蓝衣厢而出,跌跌撞撞闪入眼帘,若笙一脸煞白,恍若透明,处在黄昏晕淡的夕阳里,似是碎了。

她失神的眼中辗转望见凤凰,连忙变了颜色,复而镇定下来,又似以往般处之泰然,匆匆行近跟前扶她起身:“你怎么了?”

凤凰心中稍觉温存,脸色缓和,摇摇头,问:“你还好吗?”

刚才那个失色的若笙宛若不在,她淡淡一笑:“我本就无甚大碍,见你睡得熟,并未叫醒你。”

凤凰凄苦一笑,若是睡着了,那倒也好。她不知已有多少个日夜寝食难安?

若笙扶她回房,合上门,寂无声息,听见她小心翼翼在问:“你刚才,去哪儿了?”若笙点灯的手微微一滞,动作转瞬即逝,若非凤凰细察入微,根本难以发觉。她只微笑,并不作答。

只是不说,凤凰也知道。

一片空白,只剩了烛火在咝咝燃烧迸裂,半晌,凤凰道:“你去看他了?”

她点点头,依旧无声,脸上却是背对着她,闪过阵阵凄凉嗟叹,回过身子,又一如往常,淡淡道:“你好好休息。”便欲出门。

凤凰却忽地叫住她,小心翼翼,道:“你,陪我一会儿可好?”

她脚步停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转过身子坐到她身边,含笑道:“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姐姐。”凤凰握住她的手,捕捉住她眼中疾速掠过的一抹难言情绪,一时忘乎所以,如鲠在喉。

若笙细声安慰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答应你,若是这次我们都有命活下来,我们便一齐远走天涯。”

凤凰正欲作答,却又听她道:“到时候我可不管你们怎么嫌弃我也好,我可是都赖定你们不撒手了。”

凤凰不由解颐,噗嗤一笑。她对未来的向往早已日益渐深,如今若笙一提,仿若前路就在跟前,更觉希冀:“那可说好了,到时你就是想走,我也不会让你走了。”又娓娓幻想道:“到时候,咱们就找个山林隐居起来,你耕田,我织布,啊呀,谁愿意砍柴谁砍柴,谁愿意做饭谁做饭,炊烟袅袅间,日落西山头,谈笑有还期……”

若笙嗔怪瞪她一眼:“你才砍柴去呢!”又去刮她的鼻子:“不要脸!”

她含羞垂首,扭捏地,颈上粉红,嘴角含笑,亦嗔亦娇地唤她:“姐姐……”靠在她肩头,此时方觉得还有希望可言。若再叫她一人苦苦支撑,只怕是万分之一都再捱。如今,真好。身边尚有片刻温存聊以慰藉,她不由对未来愈发遐想无限,宛若身浮云端,飘飘欲仙,头脑也逐渐昏沉起来。

许久,许久未曾做过这样的好梦。

好到,真像是场梦。

一睁眼,便又是一个白天。

身边又不见了若笙,凤凰惊得一下翻身坐起,不知为何,只是惴惴难安。自己究竟是何时入睡?一番苦思冥想,记忆却戛然而止停在昨夜的梦境中。

猛然瞧见,桌上一纸翻飞,她扑身近前,果不所然,正是若笙的字迹:

姐妹多年,不负情深,情深几许,恐无他生可报。昨夜寥寥空想,心中甚欢,然,欢中亦苦。有此慰藉,纵死无碍,百花深处,若得来日重见,定有还期。若笙绝笔。

回头一望,只见凤凰剑已不知所踪。凤凰心中犹如雷击,绝笔?绝笔?何为绝笔?竟是绝笔?她到底想做什么!

甚至来不及整理自己,她如同没头苍蝇般,四下乱转。蓬头垢面,一脸颓唐,望着门中所熟悉的一切,愈发无望,眼中焦灼,愈发惊恐仓惶。猛地,她忆起昨夜若笙似是而非的神色,顿时恍然,连忙就往长垣房中冲去。

彷徨之中,一下撞进乌鸦怀中,他退开两步,远远皱眉:“你干什么?”

她哆哆嗦嗦掏出字条,眼眶中泪珠滚动,喉中干涩,说不出话来。

乌鸦一望字条,脸色即变,正欲出去,却措不及防,眼见凤凰一下撞进长垣门中,扑跪至他跟前,声泪俱下,厉声质问:“你昨天到底跟若笙说了什么?”

长垣半晌方能说话,嗓音嘶哑,问道:“若笙怎么了?”

若是知道,她又岂会如此担忧?一下失去控制,猛地抓住长垣手臂,往日恩情一如不再,判若两人,怒目圆睁:“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你说啊!”

长垣侧头一阵猛咳,根本无暇作答,转过眼珠,只是痛苦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乌鸦一下将她拉开,怒斥:“你疯了?”

她站定摇曳的身子,一阵苦笑:“我就是疯了!疯了才会来这里!疯了才会相信你们!”她怕她再不喊出来,那才真是要疯了!仿若受了天大的刺激,她方向一转,径直奔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