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妈妈!……”

他们都离开了,明德站在原地,他伸出手,没有一个人能拉住他。

空气好像都那样沉重,他拼命的向前伸手,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人,抬头一看,却是乾万帝李骥的脸,就像阴霾的天空一样冷酷凶恶。

明德一下子觉得很痛,以前被撕裂过的伤口,渐渐萎靡的血脉,细碎的疼痛从每一寸骨骼里如同藤蔓一样蔓延,渐渐的包裹住他,让他窒息,让他脆弱的肺部被揉搓挤压,剩不下来一点点空气。

不要打我,他喃喃的道,不要打我,其实我并没有招惹过你,我没有伤害过你,为什么你总是打我?

他拼命的抱着头,把自己蜷缩进一个小小的寒冷的角落里去,就像一只可怜的小虫子,拼命的躲起来,连哭泣的声音都压抑得小小的,生怕被听见,生怕从这个暂时安全的角落里被揪出来,狠狠的挫骨扬灰。

求求你……

求求你,就让我呆在这里吧……

你威加四海,你富有天下,整座江山都是你的,万里山河都属于你,那么你能不能分给我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

就让我呆着,在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偷偷的度过一生,一辈子都不去招惹你,好不好?……

清帧殿里那个小贵人整整烧了三天,水米不进,神智垂危。

乾万帝在早朝上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全身都僵硬了,就像是被雷劈中一样,连听到边疆反叛、内廷宫变都不会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像是随时都会狂暴起来,把身侧的太医撕碎一样。

群臣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看见太医匆匆过来小声的向乾万帝说了一句话,然后高高在上、总是镇定平稳的皇帝突然就跳了起来,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大步冲进了内廷。

没有一个人敢动,正在上奏户部今年财政情况的大臣还跪在地上,目瞪口呆的张开嘴巴。过了半个时辰,张公公从内廷出来,宣布了皇帝的旨意。

有事延后,无事退朝。明日不必来了,早朝取消。

乾万帝登基以来,首次明令罢朝,这一罢就罢了七日。户部改用蓝批,全天下都知道宫里有人病了,有人说是皇上病了,有人说是皇后或太后,知情的就说,是宠妃病了。

家里有女儿在宫里的就四处托人打听是谁病了,竟然能让皇帝紧张到这个程度。但是不论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来,太医院里抽调过去治病的只有胡至诚一人,而胡至诚已经被安排住进了清帧殿,连面都没露。

到第四日的时候,据说皇宫里已经派人偷偷的四处寻访名贵木材准备做棺椁了。有个清帧殿里出来的管事太监酒后跟人胡侃,神神秘秘的告诉朋友说:昨天晚上听见寝殿里有人在哭,侍奉的都知道是皇上,据说哭了整整一夜。

那个哭声,就像是连血带肉被撕裂了一半,就像是野兽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痛苦的哀嚎一样,让人心惊胆战。

第五日,胡至诚密奏,清帧殿里那人没救了,请皇上节哀准备后事。

第六日宫中下旨:天下大赦用以祈福;遍访名医,凡是能救弱症致死的人,都可以招进宫里来,要是治好了病,重重有赏。

弱症这个说法其实很笼统,贫寒之家有人得了弱症,其实就是营养不好劳累过度,只要有条件将养,终究是能治好的。皇宫里那样的富贵,因为营养不好而得这个病的几乎没有,只能是因为长期压抑、情绪低落而积忧成疾。

但是像清帧殿里那个病人得宠的程度来看,一定是被乾万帝捧在掌心里如珠如宝当作心肝一样的对待,怎么会因为长期压抑不得排解而弱症致死呢?

简直不合常理。

第七日,胡至诚实在没办法了,再这么拖下去他全家都会被乾万帝撕成碎片的。他不怕死,但是他还有家人子女,不能拖着九族陪着清帧殿里的小贵人一起上路。

他跟乾万帝说:“皇上,还是用人参吊命吧,能吊一天是一天,只要命里八字够硬,挨过了这几天,以后总能慢慢养回来的。”

乾万帝看着明德。明德前两天还会在昏迷中说一些话,差不多都是叫他母亲,也零星的叫父亲,但是更多的,都是一些零碎的、哀求的语句。

在求自己不要打他,不要伤害他之类的,也有时候说不出来话,但是只要在自己怀里,这个小东西就会恐惧到蜷缩成一个小小的球,僵硬的一动不敢动。

乾万帝觉得很迷惑。是什么时候起明德开始这么怕他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起,自己的名字已经成了自己最爱的、恨不得放在掌心上小心翼翼整天捧着的那个人的噩梦了?

“……如果这次他醒过来……我一定好好的娇惯他,……”

乾万帝用掌心轻轻的在明德脸颊上摩挲着,轻柔得好像生怕惊醒了一场甜美的梦。

“我要让他随心所欲,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他,没有任何痛楚加诸到他身上,我要让他享尽天下的尊荣,哪怕不能封后,也要比皇后高贵一万倍……”

胡至诚突然觉得,也许需要治疗的不仅仅是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小贵人而已。这个坐拥天下的皇帝,也需要有人来一棍子敲醒他。

一个虚弱而明艳的小贵人要是疯了并不可怕,因为他手无寸铁,没有任何威胁;然而当掌握着天下最大权力的皇帝也开始疯狂的时候,那就谁都不能阻止他了。

胡至诚想说什么,乾万帝猛地回头,制止了他。

“去内医库拿人参,合着你的那个秘方,只要把命吊回来,朕重重有赏。”

明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睁开眼睛,头晕的厉害,身体很沉,连偏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抬了抬手指,边上立刻传来大宫女的声音,透着狂喜:“公子您醒了?来人!太医!胡太医!快来人,小公子醒了!”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然后很多人涌进来。明德阖上眼,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

有人把甜甜的稀粥喂到他嘴边,还有人试图喂他药,但是他始终紧紧的闭着嘴,拒绝了外界的一切。有人在苦劝,有人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还有掌事的总管打骂奴才的声音,一切都乱嗡嗡的。

明德疲惫之极的想,不是你要整死我么?那现在算是怎么回事?看我要死了又不让我死了?我生下来就改随着你的喜好生生死死予取予求的是吗?

我不是一定要听你的,我受够了。

这次我不会再服从你了。

慢慢的声音渐渐消失,身边又安静下来。明德好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睁开眼,乾万帝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在看掌心上的掌纹。

他动了动,缩回手。乾万帝看着他笑了笑,端来一碗粥舀了一勺,耐心的吹凉,送到他嘴边:“乖,吃了。”

明德抬手就打翻了碗。砰的一声粥流了一地,弄脏了昂贵的地毯和湖绸。

乾万帝顿了顿,出乎意料的平静,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样转手又拿了一碟子槐花糕,低声问:“喜欢这个吗?”

明德抬手又是狠狠一挥,对他来说用尽了力气,对乾万帝来说却只是让碟子晃动了一下,糕点的碎屑洒了一些出来,但是没有翻倒。

乾万帝看看明德,大概是明德的脸色太难看了,他犹豫了一下,轻轻的把碟子摔到地上,然后他自己也跪了下去。

“明德,”乾万帝说,“我错了,算我应该千刀万剐凌迟灭门,求求你别拿我的错误惩罚你自己好不好?”

明德阖上眼一个字也不说,脸上的表情冷漠到冰块一样岑寂。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睡了很长时间,他醒过来,睁开眼,乾万帝李骥还跪在地上,拉着他的手,无声的盯着他看。

明德突然觉得很可笑,于是他真的笑了起来。

“……你看什么?”

乾万帝愣了愣,随即温柔的回答:“看你。”

“很好看是不是?”

“嗯,是。”

“我会变丑的,”明德说,声音里忍不住夹杂着一点恶意的成分,“……我生病,脾气坏,记仇,尖酸刻薄,苍白得像个鬼;我会长大,会变老,会一点一点的变丑……到时候你就没得看了。”

李骥张了张口,明德嘶哑的打断了:“——不对,你是皇帝,你会得到更多的人,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麻烦的……到那时你就会觉得,啊,我摆脱了,我不用看那个可恶的小野种的脸色了……既然那样,现在你何必做出这个姿态呢?”

李骥说:“不,我不会……”

“不过,到那时我也没感觉了。”明德偏过头去,“那个时候,可能我已经死了吧……”

他的头发扫在脖颈上,一点点柔软的黑,皮肤清透的白,好像白得如冰如雪。

李骥盯着他,慢慢的伸手在他头发上揉着,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从那一天开始起清帧殿里几乎不让宫人来伺候了,乾万帝迅速的学会了怎么照顾人,他甚至是很乐在其中的搂着明德,裹着厚厚的被子,看着怀里的人只露出一个尖尖的小下巴。如果不是没时间去御膳房,他甚至有可能会学会自己亲手做东西给明德吃。

明德觉得很诧异,在惊讶中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愤怒。就好像你满怀恨意的挥出一拳,那一拳却落空了,打在了一堆棉花上。如果乾万帝这时候会愤怒,会翻脸,会针锋相对,那么他还会觉得好受一点。

他恶言恶语,乾万帝默不作声的听他说,从不回嘴,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乱摔东西,乾万帝随便他摔,价值连城的瓷器、书画和珠玉随便他破坏,只要他高兴,就算用王羲之的真迹来烧火玩都没问题。

甚至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蜷在乾万帝怀里,他可能会突然暴跳起来,拼命的用拳头捶打他、用脚踢他,用牙齿撕咬他,这个男人都不会说一声,只会紧紧的把他扣在自己怀里,任他发泄怨气。

有一天晚上明德醒过来,乾万帝躺在身边,月光从窗棂间洒下来,映在这个男人毫无防备的脸上。他睡得那样熟,好像连这个时候就是一把刀子抵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惊醒的。

……很容易……就可以杀了他……

明德紧紧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理智告诉他不能那样做,可是他忍不住。

如果……如果不是他……我现在会怎么样呢?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沦落到现在的样子吧……

鬼使神差般的,他慢慢的抓起枕下的佩刀。那其实并不是一件杀人的利器,乾万帝也知道枕下有这么一件东西,只是装不知道罢了。严格的来说,这个男人其实并不相信自己养出来的小东西有胆量对自己挥舞刀子。

明德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沉重而涩滞,他顿了顿,猛地扎了下去。

乾万帝是在一阵剧痛中惊醒的。他条件反射的一手打开刀子,一手捂住腰侧的伤口。鲜血飞快的涌出来,他能感觉到自己手上沾满了血。

明德愣了愣,然后无声的抱住头,就像一头自欺欺人、逃避现实的小兽。

乾万帝想伸手触碰他,但是他突然下了床,飞快的往外边跑去。乾万帝捂着伤口追了出去,在长长的、洒满了月光的抄手游廊上追上了明德,然后不顾反抗,紧紧的把他搂在了怀里。

“没……没事的……看,一点小伤而已,没事的……乖……乖,这么晚了,不要怕……”

明德在他怀里发着抖,仅仅用肉眼就可以看见他颤抖的频率。

乾万帝亲吻着他的额头,一遍又一遍的安慰:“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怕……”

“你看,一点小伤而已……”

“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咱们回去,外边太冷了,……乖,乖孩子……咱们回去……”

明德渐渐的平静下来,温顺的倚靠在他怀里,乾万帝于是就尽量不惊动他的,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月光洒在雕着九龙花纹的石柱上,泛出清白的光。拐角的阴影里,张阔看着他们渐渐的远去,挥挥手对捧着伤药的宫人道:“回去罢。”

宫人俯身道:“是。”

他们刚要走,张阔突而道:“等等。”

顿了很长时间,他转过脸来,一字一顿的道:“皇上受伤这件事,要是被任何人知道了……”

“——你们就都等着,脑袋搬家吧……”

第29章 骨中之骨

乾万帝受伤这件事被保密得很好,除了贴身伺候的宫人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张阔甚至没敢叫太医来,天天奉上去伤药,由乾万帝自己包扎。

他伤在后腰,自己动手时周转很有些不方便,手背过去拿着沾满药粉的绷带,就会噗噗簌簌的洒了一地。很疼,但是竟然疼得并不难受。在一点一点针扎一样的刺痛中,竟然有种解脱的快感。

哪怕是疼痛……也是那个捧在掌心上恨不能娇惯、恨不能纵容的人给的。

这一刀,能不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呢?他脾气那么坏,心里积郁这么久,这一刀下去血肉飞溅,能不能让他稍微发泄一点点怨气呢……

这么想着想着,竟然有种几乎不能察觉的、隐秘的甜蜜从心里泛上来,慢慢的犹如针织一样的,细细密密的缠绕心脏。

帘外春暮迟归,宫女细声笑闹着扫去残花,粉红的花瓣在碧水上漂浮,渐渐的随波远去。那燕子的呢喃从高高的窗棂间飘进大殿里,混合着药香,让人昏昏欲睡。

乾万帝有些费劲的低头把绷带打上结,手肘在桌面上带过,把药瓶打翻了一地。原本倚着打盹的明德突而惊醒过来,小小的脑袋四周晃动一圈,十分警惕、充满了警戒的样子。

乾万帝看他那样子,可怜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没事,睡吧。”

明德挣脱了他的手,长长的打了个哈欠。他真是个不能纵宠的人,不过娇惯了几天而已,一脸的不耐烦和一身尖尖的小刺就全然摆出来了,无比骄傲的样子。

乾万帝想伸手搂过他,不妨被明德挥手一打,然后凑近了一点,伸手去给他的绷带包扎上。少年温热的手指,细细瘦瘦的轻微的蹭过皮肤,一点搔痒近乎不察。乾万帝听见自己呼吸沉重下来的声音,他觉得自己肌肉紧绷,再过一点,整个神经就要断掉了一样。

“明德……”

身后的少年从鼻孔里哼了哼。

“……明天正式选妃,你跟我一起来,可以吗?”

明德突而把绷带狠狠一勒,乾万帝倒抽了一口凉气差点跳起来,只听见他冷淡的声音低低的在身后响起:“——皇上这是干什么呢?臣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您是要提醒臣,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对吗?”

乾万帝突而意识到失言,他转过身去想解释,但是明德已经狠狠的把自己摔到了层层叠叠云絮一样的被子里,在巨大的龙床中,单薄的身影几乎不见,只有冷笑声一声一声的传来。

“明德,明德,”乾万帝抓住他,狠狠的搂在怀里,“我怎么会那么想呢……我怎么会是那个意思……你这么凶悍的一个小家伙,后宫里谁奈何得了你?……什么时候都是只要你肯乖乖的,日子最好过的都是你……”

被子这么软,那个男人的怀抱也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用力就折断了、损坏了。但是明德心里的怨念犹如小猫爪子在抓着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却就是不高兴。小小的针刺卡在那里,逼得人烦躁不安,几乎要跳起来拼命的撕咬什么、发泄什么。

他泄愤一样的在被子中拱着就是不伸出头,乾万帝紧紧的搂着他,把他单薄的身体揉进自己怀里去,不停的亲吻他柔软微凉的细碎的头发。

那样温柔,几乎要把之前的暴戾和痛苦都一笔勾销了一样。

……凭什么你做出一副好人的样子?难道那些血腥和痛苦都被你遗忘了吗?

真不公平,你要当坏人的时候我就必须服从,你要当好人的时候我就必须感恩戴德,是这样吗?

……没用的,我不会听你的,不会的……

乾万帝恍惚听不见那小小声的、包含惊恐和仇恨的怨念。他俯身下去亲吻着明德的头发,从后颈一直到脊背,亲吻得那样轻柔,就仿佛脱去了帝王的身体,留着一个痴心成疾的、局促不安的普通男人的灵魂。

第二日,正式选妃。

八百佳丽,云集一堂,两个两个一排的上前去,隔着珠帘向里边高高在上的天子婷婷一拜。留下来的便有可能得到宠幸,得到宠幸的便有可能封妃诞子。一个少女对于富贵的最初的渴望,就在于着盈盈的一拜之间了。

选妃前一日晚,云州常氏被皇后宫里的大尚服恭恭敬敬请去了静安堂。皇后倚在紫云宫锦榻上,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的道:“你过来。”

常氏战战兢兢的过去,突而只见两根保养良好的、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手指伸了过来,轻轻的板起她的下巴。常氏懦弱的抬起视线,遇上了皇后仔细打量的目光。

“真像啊……”皇后叹息着,“……这点味道,这眼神……”

常氏哆哆嗦嗦的道:“民、民女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皇后笑了一下,放开手,样子很是端庄的端起手边的枫叶茶,“——你的这个样子,就是你无上的武器。后宫里女人靠什么呢?靠的不就是这张脸吗?”

常氏慌忙跪在了地上:“奴婢……奴婢绝对不敢存了以下犯上的心思,奴婢只求侍奉天颜,一定安守妇德……”

皇后冷笑一声,猛地放下了茶杯,砰的一声清响。

“妇德?什么是妇德?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你看这后宫里受宠的女子哪一个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皇上不会喜欢你木头一样的守着妇德,他喜欢你这张脸!你懂么?你这张脸,生得偏对了皇上的胃口!”

常氏瑟缩着跪倒,皇后看了来气,一拍桌道:“站起来!”

常氏吓得不敢动,皇后一把拉起她来,厉声道:“挺起来!有点主子的样子!别这么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样子,谁欠了你钱了?做出点张狂的样子来!明天见了皇上,别跪着跟他说话!怎么张狂这么来!”

常氏吓得磕磕巴巴的:“皇后,皇后,可是……可是民女……”

皇后挥手道:“姑姑!”

她身后的心腹嬷嬷立刻上前来一俯身,皇后指着常氏,冷冷的道:“——把她带下去调教调教,一言一行就按明德公子的样子来。明天叫她不必上殿了,放在我宫里送给皇上。她可是本宫,最后的招数了……”

嬷嬷一点不惊,答了声是,带着常氏退了下去。

常氏自始至终都恍恍惚惚的,好像什么都不懂,却又有无数人推着她往前走。她懵懵懂懂的被拉出了门,皇后盯着她消失的方向,半晌,颓然坐倒在华贵的凤椅上。

清河公主从重重挂着的珠帘后悄然掀帘而出,默默的跪坐在皇后身边。两个女人,半晌无话,很久之后才听皇后一声长叹,缓缓地问:“阿醉,你说本宫是不是……太……”

阿醉蓦然打断了:“娘娘都是为了太子罢了。”

皇后垂下视线,面前静静的摆着一碗漆黑的汤。

——准备好了一会儿送过去给那常氏灌下去的极品红花汤,一碗下去,一辈子,都不会再生育了……

“她跟我不一样,我不生育一辈子都难,她不生育,那没关系,只要皇上宠她一天,她就得以一天的富贵……”

阿醉默然的听着,一只手轻轻搭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不是我想害她,她又惹不着我,我为什么要去害她一辈子不生孩子?要怪就让她怪皇上好了!谁叫她长着那么像明德的脸!别人生了孩子还不一定立太子,她生了孩子,太子就完了!”

阿醉微微一惊:“可是娘娘,常氏出身并不高贵,断然立太子,朝臣也会大力阻止,皇上未必……”

“——你不知道皇上的心思,”皇后打断了她,语调里难以抑制的激烈,尾音甚至称得上是尖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