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幽静柔美地斜倚在秋千上,悠闲无赖地在花丛里看夕阳。

洛逸人远远地望着,突然有一个瞬间,他觉得幸福。

幸福让他晕眩,让他以为不真实。那个散发跣足,明眸皓齿的女人,空静绝尘不惹一丝尘埃。她仰面秋千架上,长发散落花丛,漫天彩云飞,她的唇上挑,莞尔笑。

她笑了。她真的在笑。笑容带着静美的光辉,源于内心,不苦涩,不造作。

因为他们的孩子,她终于肯笑了。她不再闹别扭,不再和他吵,不会再挥刀相向。

云泥在秋千架上一回头,望见他。

她当时的笑容正在嘴角,见了他,竟然,在见了他的瞬间,绽放开。

仿佛一股暖流,驱散心田的黑暗和阴霾,洛逸人的心顿时光亮,温暖,敞快,愉悦。

心爱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洛逸人望着秋千上的云泥,突然升起一种陌生的,温存的,深入骨髓翻动血脉的大欢喜。

那一瞬间,他想做她的乔木。让她只在他的呵护下快乐地生活,不背负责任,不沾染血腥,什么都可以不懂。

洛逸人走过去弯腰搂住秋千架上的云泥,在她的耳侧笑,温柔地嗔怪,“都有身孕了还荡秋千,是不是觉得现在你淘气我也不能打你,嗯?”

云泥向他怀里窝了窝,带着种不自然地讨好,“王,我一个人闷,想去书阁里看书,行吗?”

洛逸人笑着,说好,心开始痛。

云儿,她开始她的计划了。他是她唯一的突破口。他是她在墨绝唯一可以利用的人。这是他自找的,他从来没给她任何别的机会。

他强,云儿弱。弱得不能再弱。她最初凌厉的勇气被他强制残酷地打磨掉,打杀她没有武功,寻死会被严厉惩罚,争吵会被呵斥制止。她有血海深仇和惊天的秘密,但她没有能力和机会。公开与他周旋,讨好的改变,换来的是不可测的后果,她怕了他,怕挨他打,被他惩罚。

僵持和怨恨总是要打破,换上虚伪算计的和善。云儿永远不和他同心,不会赤诚地寻求他的帮助。现在她有机会了。她的表面技巧不高明也不拙劣,但是最伤人心也最有效。她利用了她腹中的孩子。

她想去看书,原来不能和他说吗?

洛逸人笑着,抚着云儿的小腹。胸口积郁着难以名状的情绪,却是不想发作,也不能发作。

他原定的,他所一直希望的,不就是云儿变成这个样子吗?他为谁心痛?

可是原来的计划里没有孩子。

在想到孩子的那个瞬间,他悔悟,是他错了。自始至终,他就错了。

洛逸人一个人,孤立于洛水之上的悬崖。夜苍茫,天高月小,身侧耸立的巨石狰狞的黑影,似乎要随时压顶而来。

山风大,他一个人迎风而立,看洛水烟波。

洛水在淡弱月光中安静光洁如美人湖。似乎岁月的创伤,让她逐年清减,但清水绿波,不改她冰肌玉骨。

月西斜,山风透骨,洛逸人一动不动,俊美的脸迎着月光,迎着风。

主宰墨绝的洛水之神,你能否告诉我。我犹豫了,想放弃。我害怕毁灭。我想一生一世陪着她,陪着我们的孩子。

射出的弓,焉能有回头的箭。洛逸人唇角的笑,苍老而冷冽。

如若,我不毁灭。那墨绝就会毁灭。水平相当的博弈,血腥的厮杀之后,墨绝,还剩下什么。

让我来。洛逸人眼眶盈泪。洛水之神何其眷顾他,让他可以拥有她,和孩子。

云儿变成什么样,他都没有资格责怪她。一切都是他逼的,迫的。何况他原本就希望,她变成一个心怀仇恨毁天灭地的魔煞,杀了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拯救了谁。

洛逸人生硬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露水打湿衣裾,风带着尖利的呼啸,在他身侧破空而去。

云泥在书阁里读书,洛逸人掐着一朵红月季,从后面轻轻搂过她来,脸上带着灿烂和煦的笑,吻着云泥道,“一坐一下午,不可以。”他说完,把月季花别在云泥鬓角,横抱起她,出门,坐在花园的椅子上。

阳光明媚,有些微微的滚烫。洛逸人为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笑道,“云儿得多散步,多晒太阳。你前段时间身体虚,这会儿更要好好补养,若敢出了意外,当心我杀了你。”

他笑得温柔体贴,但后面的话,更像是充满杀气的威胁。云泥坐在他的膝头,鼻端是月季隐约飘忽的清香,她在日光花影里,对洛逸人温柔一笑。

那笑容,从明眸皓齿间扶摇流转,像是漫天的蒲公英,纤细,温存而飘逸,柔柔转转飘到心间,生根发芽,在人的心深处,无数次摇曳绽放。

洛逸人从来不曾见过云泥在自己面前笑得这么温柔甜美。一瞬间他目眩神疑,心不可救药地,甜蜜而柔软。

他抱着云泥,贪婪地在她的颈项间轻吻。他无比地迷恋那具肉体,有神采,生动的,会笑的肉体。

他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她在他的怀里笑出光彩。洛逸人瞬间的幸福满足,让他欢愉地想要悲恸。

不管云泥动什么心思。老婆孩子给他的那种微妙巨大的幸福,让他想悲恸。而云泥在他轻吻的时候,竟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突然如胶似漆的幸福的恩爱与缠绵,让洛逸人不知不觉地和云泥在花园里厮混了半个下午。她在他的怀里,他为她柔声地讲解墨绝书中的掌故,云泥像是一只温顺慵懒的猫,窝在他的臂弯静静地听,不时地笑。

他原来也是这样温柔宠人的,他如数家珍,循循善诱,声音抑扬低沉带着种春风和煦的磁性和诱惑。日影西斜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在花园里散步而归,云泥在刹那间突然觉得,他温柔起来,似乎和大师兄柳大哥也没有什么区别。

云泥的脸突而红了。爱上他是一件比杀了他更危险的事。一步错,她将万劫不复。

洛逸人和云泥并坐用餐,桌上是清淡可口的小菜,云泥正在饮用一碗御厨特意为她熬制的安胎粥。

几个宫人陆续抬进十二个盖着红绸的大箱子,洛逸人拧起眉,一位宫人行礼道,“启禀王,这是太后赐给水狐姑娘的礼物,敬请水狐姑娘笑纳。”

说完,齐齐掀开了覆盖着的红绸。

云泥像被炮烙一样跳起来,她骇然后闪,一下子面如血色!

浓重的血腥味一点点在空气中散开。云泥面前的是十二具血淋淋的惨不忍睹的女尸!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我真的卡文了,因为我神经地让云泥怀孕了。

我本来想让云泥消沉嗜睡得抑郁症,被洛逸人一顿呵斥打骂,逼迫她清醒起来,逼迫她只能投靠他,可是我突然觉得,那样的女主让我厌弃,必先自救而人救之。在好男人呵护下的女人单纯而幸福,在坏男人磨练下的女人,现实而从容。无论是好男人还是坏男人,都不是女人的救赎,救赎女人的,本来就是女人自己。

发生在自己头上的事情,别人可以劝,可以扶持或者毁灭,但是最终还是自己怎么看怎么想。人的想法决定做法,并最终决定人幸福与否。

写完我就贴上来了,因为我怕我一等待,我又抽风删掉重写,这章我已经卡了好几天,写了无数遍了~

都拍我吧,我发现我就是那种没事找拍型~

第五十四章 暗变

那些女尸皆光裸着,皆被挖去双目,身上鲜血淋漓,或断臂,或断腿,或砍断脖子,或斩断手脚,一个个奇形怪状,阴惨恐怖。

云泥忍不住想呕吐,她踉跄着抚住桌子,嗓子一甜,吐出的竟然是一口血。

她正面前的,最惨不忍睹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是一具极其瘦弱的女尸。被挖目,割鼻,割掉双耳,砍断手脚,颈项处翻着黑红的血肉,似乎只连着一点皮。

云泥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仰过去,被洛逸人一把抱住。云泥半死挣扎中勉强喘上一口气,然后觉得小腹坠痛,温热的液体喷薄而出。

洛逸人唤着“云儿”,一边大声呵斥抬出去!云泥突然踉跄着挣扎起,整个人扑过去,用一种鱼死网破的心态,袭击领事的宫人。

宫人不敢接招,云泥嘶叫着跌在地上,伴着汩汩流出的鲜血,伏在正中的笼子上,一声“娘”尚未恸呼出声,便直挺挺昏厥过去。

笼子受到震动,摆放好的女尸脆弱的头颅突然低落,像是母亲悲悯地看自己的女儿。

洛逸人一瞬间只觉得血直冲到脑袋上。

他疯也似的冲上去,半扶起云儿,鲜红的血染红了她的下衣。

嘴角腥咸,他痛极而狂,出手。

洛逸人红着眼睛,一怒之下,闯进慈安宫,横冲直撞,见人便杀。宫人们惊恐如鸟兽散,承墨太后安然喝着茶,等他。

洛逸人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昂着头,若无其事地美艳地笑。洛逸人用力掐下去,她呜咽一声,身体后仰,重重地撞上椅背。凌厉的刀风,从洛逸人的背后袭来。

洛逸人松开承墨太后,挥手,纵身,凤凰刀出。

他杀无赦。

他熟悉了,他也注定要面对,宫廷的,民间的,大大小小的杀戮。再残酷的战争他也面对过,最惨烈的考验他也经受过,他洛逸人,怕过谁!

他的凤凰刀出,锋锐的杀气弥漫全屋。母亲选择了年幼的他,但他不是母亲操控的傀儡,他是全墨绝最勇敢的人,他是全墨绝无可匹敌的凤凰刀的极致。

他以一人之力打败墨绝武功最高的十位勇士,成为名副其实的王。他亲征六次内乱,冲锋陷阵,所战披靡。他迎战柳无心,挑战名成皙,从个人的武功才智来说,即便不赢,也从来没输。

他是真正的王,墨绝的王室就是靠他卓绝到让所有人仰望的武功维系着最后的尊严。

他今夜大开杀戒。

看着躺在他脚下的一片死尸,外围太后的高手怯怯地,不敢动。

洛逸人肆无忌惮地背对着持刀的高手,冷怒地望着椅子上冷静镇定的太后。

他的母亲,亲生的母亲。她的目光空绝尘寰,嘲讽冷笑。

死亡,但没有流很多血。洛逸人杀人,转瞬毙命,无须沾染一身血腥。承墨太后望着他,笑着,站起来,抚弄着手上硕大的猫眼戒指,像是抚弄一朵妖艳璀璨的花。

她打量着洛逸人,像是从来不认识,她的口气轻松随意的,带着置疑和困惑,轻飘飘地起来,在空气中不留痕迹。

“我的王儿,我不过就是杀了几个负罪的女奴,你至于,就这样大动干戈?”

洛逸人切齿冷哼道,“您不是杀了负罪的女奴,您,杀了我的孩子。”

承墨太后一下子就笑道,“那水狐妖女竟怀了你的孩子。王儿还真的想让她生下来,让那妖女将来做王后?”

洛逸人冷笑道,“不是将来,只要我想,我现在就能让她做王后。”

承墨太后变色,冷硬道,“你想要弑母,你想要杀了我不成!”

洛逸人道,“您,不是早就想杀了我吗!”

承墨太后哼了一声,讥诮道,“杀你?我倒是真后悔没有再生一个儿子!’

洛逸人道,“您要赶尽,我还没杀绝。父王的子弟还有存活,您大可以再立一个。”

承墨太后不语,洛逸人笑道,“是我羽翼太丰满了,您动不了了是吧。您想立谁,可有谁敢答应。六王弟,八王弟?他们是怕您这个太后,还是怕我这个王兄?”

承墨太后仰天,缓了口气,嗤嗤地笑起来,洛逸人袖手,看着她笑。

她似乎强自敛住,脸上还是未尽的笑影,柔声道,“王儿是在威胁我吗?”

洛逸人静静地,静静地,突然凤凰刀出,他身形似乎动也没动,承墨太后正后方的黑衣人,缓缓地倒下去。

承墨太后变色,一下子冲过去抱住!

死的人,是承墨家的长孙,承墨太后的侄孙。承墨家的长子已经死于名成皙之手,他,就是承墨家最珍贵最宝贝的传人。

承墨太后悲恸仇恨地盯着洛逸人。洛逸人微笑着,负手道,“我就杀了承墨家的人了,怎么样。你让你们承墨家主掌的大军来攻啊,我就这儿诚惶诚恐,引颈就戮呢!”

洛逸人说完向外走,在快出去迈出门槛的时候突然顿住,冷声道,“您不仅仅是杀了我的孩子,您也杀了您自己!”

承墨太后突然冲过来,站定嘶声道,“孽障!你不要逼我!”

洛逸人刚迈出的脚突然停住,转身直视他的母亲,目光如炬,硬声道,“是你逼我!一逼再逼,我忍无可忍!上天为何要生出你这妖妇!没有你,墨绝不会这样!我也不会这样!”

一个大耳光!

承墨太后用尽力气打出那一掌,让洛逸人偏了整个身子。他怔住。满嘴的腥甜一点点渗出来。他拂过嘴角,杀气腾腾,一步步,一步步朝承墨太后走过去!

承墨太后惊恐地后退。洛逸人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狠狠地往下拽。望着那张仰起的惊恐的脸,洛逸人俯身,笑了。

他松开了手,伏在她耳边笑道,“我不杀你。因为我发过誓。但你也别忘了,你在我父王面前,也发过誓。”

他甩手走。承墨太后面如死灰,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洛逸人一直没有来,洛云泥一直流血。有大夫看过,开了药,她很努力地喝,但是一直流血。

第十天,血少了。她虚弱地突然问小璇,“王在做什么。”

小璇低着头,煞白了脸,身子轻轻地抖了一下。

云泥苍白笑,仰面无力道,“他不会再来了,是吗?”

小璇咬着下唇,轻声道,“姑娘,王,王在杀人。”

云泥怔住。小璇再不说话,低着头出去。

他在杀人。杀谁?

第十五天,云泥问小璇,“王在杀谁。”

小璇半天没说话,就在云泥认为她不会说的时候,小璇轻声道,“王,在杀姑娘的仇人。”

仇人。云泥拧住眉,仇人是谁?她真正的仇人,他能杀吗?

小璇见她不说话,吞吞吐吐道,“王杀了承墨家的长孙,承墨家的人与王抗礼王庭,王,王怒了。谁也劝不住,一连杀了七个人。”

屋里阴冷,静得怕人。

小璇道,“姑娘,承墨家主掌着挟制王权的军队,王说他们残害王嗣,图谋篡位,他们说王逆天行事,滥杀无辜,就这么僵着,谁也不肯让。”

洛云泥拧眉道,“那现在呢?”

小璇道,“承墨家最德高望重的,都避世了三十年的承墨无双,突然现身向王服罪,才算是化了一场干戈。王对承墨无双甚是恭敬,承墨家才算是找回了面子。”

云泥望着外面的骄阳,对小璇道,“你帮我传个消息,我要见王。”

第二天,小璇对云泥说,“王说,姑娘先养身子。合适的时候,王会见您的。”

血停了。身体依然弱。宫人奉洛逸人的命令送来很多补品,饮食也照顾得精致周到。云泥常一个人靠在床上,隐忍,安静,若有所思,没有悲喜,没有怒。

小璇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