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彰与谢弦分别了十六年,无数次想过重逢的场景,乍然听闻她不在人世,似一记闷雷砸在头上,只觉摧肝裂胆,世路茫茫,竟然有几分不知归于何处。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数日,才将谢弦不在人世的消息深深的压在心底。

好容易打起精神为她做一场法事,满殿和尚念经,她却在香烟缭绕之中漫步而来,这一惊非同小可,连见惯了生死的程大将军都面色大变。

“阿…阿弦…”

他霍然起身,浑似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梦游一般朝着谢弦所立之处而来,连程旭那么大个人都被他无视,直站在了谢弦面前,随意将蹭着谢弦恨不得回到七岁的程旭一把推过去,只觉得喉咙干涸,语不成句,良久才吐出一句话:“阿弦…你还活着?”

程旭对老头子不满之极,满腹欣喜都化作了尖酸刻薄:“爹你眼神没问题吧?”娘都站在你面前了,你居然说这种傻话!

谢弦方才亦有几分失态,心潮起伏不定,但随着程彰这句话,到底归于冷静,目光立刻在殿内扫了一圈:“谢羽呢?”

“谢…谢羽?”程彰多日猜测成真,只觉得满心苦涩,方才瞧见谢弦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此刻被兜头淋了一盆冰水下来,到底清醒了。

“阿羽…她姓谢?她是我们的女儿?”他自嘲一笑:“我应该早就认出来的…”

谢弦从长安到郦山行宫,问了行宫守卫,说是周王与程大将军前往石瓮寺,问及谢羽,守卫眉飞舞色,将谢羽在猎苑射杀野猪的事迹讲的活灵活现,倒好似自己亲历一般,谢弦这才赶了过来。

谢弦无决与程彰多做纠缠,她看到程智身边站着的穆原,沉声道:“阿原,你过来。”目光忽的回到了程智面上,定住了。

“阿…阿智?”

程智却不似程旭一般心无芥蒂,他缓缓露出个冷静到极致的笑容:“我是程智。”内心却有个哭号的小孩,仿佛多年前在梦中醒来,幽州城冷冷的月光照进窗外,他抱着被子哭泣,一遍遍喊着娘。

喊的次数太多,却永远得不到回应。

谢弦当年离开之时,五岁的他无数次哭着从梦中醒来,喊着要娘,却再也没得到过谢弦的消息。谢弦一去不回头,程旭每次提起她,总是充满了思念之情,而程智却不知不觉间,心里积攒起了求而不得的恨意。

——当娘的但凡有一点责任心,又何至于抛下幼子而去?!

这些,谢弦通通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自己走了很远的路,才能忍着不回头去看,在她不曾参与的过去,程旭与程智都变了模样。

“阿智,也已经长大了。”

程彰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率先走出正殿:“阿弦,我们谈一谈。”

谢弦深深凝望了程智一眼,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倔强之意。忽尔温柔一笑,便转头跟着程彰而去了。

殿内僧人诵经声不绝,夏阳大步跨进去,揪着穆原的耳朵将他拉了出来,一直走到远离正殿的地方,才喝道:“胆子大了啊,敢拐着阿羽来长安?!”

穆原很是冤枉:“夏姑姑,真的不是我!”是周王那个病秧子啊!

第40章

第四十章

冬日的石瓮寺香客极少,只因魏帝带群臣骊山行猎,骊山周围禁止百姓出入,才解禁没两日,许多百姓都不曾前来进香。

程彰与谢弦沿着寺内的路往僻静处而去,二人分别经年,各自经历皆可成书,但并肩而行,却沉默而疏离。

直到寻得一处供游客歇脚的亭子,程彰率先要进去,谢弦却侧耳细听,随手从亭子石栏之上拿起一块鹅卵石把玩。也不知道是哪位游客所带的顽童从谷中溪水处拾得,玩完了随手丢在此处。

程彰听得她停步不前,扭头看时,但见她唇边带着温柔笑意,手中正把玩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鹅卵石,听声辨位,看也不看便朝着身后某一处林间扔了过去,紧跟着听到一声惨叫。

“谢小猴,你还不给我出来?”

这还是小时候谢羽学箭之时,春和跟夏阳的玩笑话,后来她每次顽皮,谢弦便极为无奈的叫她“谢小猴”,竟成了她的绰号。只是这两年她大了,谢弦还道她要说婆家了,很该给她保留几分颜面,这绰号便渐渐绝迹。

谢羽搓着小腿哭丧着脸从不远处的林间一瘸一拐走了出来,拖长了哭腔喊:“娘,你差点打断了我的骨头…”

而她的身后,方才被她一起拖着过来的崔晋与蒋祝面面相觑,蒋祝小声耳语:“殿下,明明石子没击中阿羽啊…”她躲的比兔子都快,石子擦着她腿侧过去了,连片裤角都没沾到。难道是他眼花了,怎的阿羽一瘸一拐倒好似打伤了骨头,疼的快要哭出来一般。

崔晋唇边笑意不绝,小声道:“你且学着些。”

谢弦是半点不信她打断了谢羽的骨头,可是这丫头眼里泪花四溅,搓着腿到了近前,一头扎进她怀里哭将起来,胳膊活似两条藤蔓一般缠在了谢弦的腰上,将她抱了个满怀:“娘,你不疼阿羽了吗?我就知道你忙起来就恨不得把我丢出去…出门也不带我…”

谢弦还未开口,她先倒打一耙,控诉起她来。

明明是她把姜无印给丢到了妓馆里,做了亏心事跑了,反要颠倒黑白,说谢弦出门没带她。

谢弦给气的,恨不得抽她几鞭子!

程彰与谢羽也认识数月了,从来都见这丫头张牙舞爪,何曾见过她这般爱娇粘缠,他心中又酸又涩,在战场上征战杀伐了一辈子,何等血腥的场面未曾见过。此刻听得谢羽哭着喊疼,只觉心都要化了,连忙催促谢弦:“快带孩子去禅房里瞧瞧,别是真打中了骨头?”不然这小丫头对着野猪群都不退半步的,何至于哭的梨花带雨?

再大的事,再多的话,也等处理完了她身上的伤再说。

谢弦怀里抱着个香香软软的身子,小丫头哭的抽抽噎噎的,谢弦原来满腹的气恼都快被她的眼泪浇熄了,捧起她的脸去看,她大眼睛湿漉漉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个不住,还将眼泪往谢弦怀蹭:“娘…我好想你…”曲调一波三折,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经历了何等断肠之事,愁腹满怀,这才借了哭声倾诉。

崔晋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只觉得她的演技叹为观止,方才还急的如热灶上的蚂蚁一般,被谢弦扔了个石子过来,就立刻摆出破釜成舟英勇就义的气势出去了,他原还以为她这是上前去认错,哪知道她是去耍赖的。

“阿羽,你的腿是真的疼吗?”谢弦熟知她的伎俩,好多次都被她歪缠过去了,可是此次一路从安和镇追着她的行踪而来,心中焦虑不安,窝了一肚子的火,直恨平日对她太过娇纵,竟让她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程彰不知就里,连连催促谢弦:“阿弦,你看她都疼成了这样。”眼泪吧嗒吧嗒流个不住,真是可怜又可爱,“快带孩子去擦点药吧。”

“谢小猴,你皮子痒了是吧?”

谢羽一个激灵,心里在预估谢弦的怒气值,人却直接挂到了谢弦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娘,女儿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我都差点被野猪群给拱了,你也不问问女儿这几个月过的怎样…”

不远处尾随而来的程旭惊叹不已:“原来还可以这样?”他常被程彰抽,听亲娘的声音都知道正在生气,可是谢羽竟然能够顶着亲娘的怒火死赖在她怀里不出来——光是这份勇气就让人钦佩!

他回想自己这些年挨过的打,只觉得又学到了一招,可是再想想自己一头扎进凶神恶煞的程彰怀里耍赖,不觉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

程智自从殿里出来,其实心神一直很是恍惚,被程旭拖着过来,还曾挣扎:“爹跟…娘要谈事情,咱们过去做什么?”那个字在舌尖涌出来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你读书读傻了啊?”程旭摆出了理直气壮偷听的理由:“那是别人吗?那是爹娘!咱们去听听爹跟娘要说些什么,总好过什么事都被瞒着吧?你难道不好奇爹娘当年为何要和离?”

程智被程旭一路拖过来,隔着寺中林木,瞧见谢羽猴在谢弦身上不肯下来,谢弦显然是想把她从身上揪下来,但是谢羽就跟一片贴在她身上的狗皮膏药一般,死粘着不放,且哭的气壮山河,浑然不管自己此刻在安静的寺庙里。

“她这也太…”程智都快看不下去了。

程旭骂他:“呆子!你当阿羽容易啊?瞧不出来娘都生气了,她如果不死缠着,说不定今儿就要吃鞭子,她哭的惊天动地,若是哭上两在个时辰,娘纵有再大的气都要消了,这顿鞭子就能免过去了。”

正如程旭所说,谢弦此刻真是要被这丫头给气疯了。到处乱跑就算了,被她堵在寺里,竟然妄图用耍赖蒙混过关…哭的她的脑仁都疼。

更何况当着程彰的面,让他见到了谢羽无赖的一面,谢弦觉得自己多少年的教育都快要喂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丫头就不能给她涨点脸?!

大冬天的,谢弦为了把谢羽从身上撕下来,累了一头的汗,气的喝道:“谢羽!”

谢羽哭声都不带停的,还打着嗝回她:“娘你对我越来越凶了…我好伤心…”哭声又加高了几分,手却死活不肯松半分。

谢弦觉得,再让这丫头哭下去,她的面子里子全都要丢在程彰面前的地上,捡都捡不起来了。

她无奈放柔了声音:“好了好了,别哭了!来见见你爹爹!”

说起来,谢羽这孩子很是奇怪,打小开始就从来不问她有关于父亲的问题。这十六年来她原本还担心有一天孩子问起父亲来,她不好回答,可是谢羽愣是没问。

谢羽泪雨滂沱回头瞧了一眼已经不知如何是好的程彰,转头又将脑袋塞进了谢弦的怀里,抽抽搭搭哭道:“我有娘就好了,要爹做什么?”忽的大哭:“娘你不要我了是不是?要把我送人吗?娘你不能抛弃我…我只要跟着娘就好了,以后一定乖乖听娘的话…”简直乖巧的不得了。

谢弦对她的保证从来都不当真的,只因这丫头的保证都不做数,顽劣不知随了谁。只是听到她那句“我有娘就好了,要爹做什么”之语,只觉满腹酸楚,到底酝酿了许久的一场怒火被她的眼泪给浇熄了。

“乖,别哭了,娘没说要丢下你。”

谢羽犹不信:“那让我认爹做什么?”

如果是程旭问出这话,程彰早一顿棍子抽过去了,只是谢羽这话,他却奇异的半点火都生不起来,只是尴尬的与谢弦两两相望。

谢弦有时候觉得,谢羽是顽劣了些,但是真体贴起来也是乖巧贴心的,比如从来不问她的过往,也从来不追问自己的生父。她将之理解为女儿对她的体贴。

孩子固然不追问,可是真遇上了,她也没准备瞒着。

“既然你已经见过了,娘就省得多费口舌了,他便是你的父亲,当年娘与你父亲分开,这些年也从无往来,现下你长大了,总归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历。”

谢羽已经从谢弦平和的声音里听不出危险了,眼泪也收了起来,却嘟囔了一句:“娘,我不要认他,他把我从将军府赶出来了!”眼里还含着两泡泪:“程大将军好威风呢!”

程彰与谢弦齐齐色变,前者暗暗叫苦,后者气的似乎恨不得从哪找个鞭子出来,好与他一决高下。她将谢羽从头到脚瞧了一遍,声音里都含着不可置信:“他打你了?”程彰是什么脾气,她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对方。

“哪有哪有!阿弦,我真没有打阿羽!”从来指挥若定的程大将军慌了神,直恨不得对着谢羽作揖:“阿羽你快跟你娘说句实话啊,爹爹真的没打你啊!”

谢羽不理他,还小声抽噎:“娘,他可凶了,我不要认他!”

谢大将军是讲理没错,但是在碰上女儿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她就会变的极其不讲理!

她爱怜的摸摸谢羽的脸:“乖,你先在这里等着娘,我跟程大将军有话要说!”冷着脸率先走了。

程彰满嘴都是黄莲味儿,苦透了。他紧跟在谢弦身后往更为幽僻之地而去,只盼着没人的时候能让谢弦消消火。

直等谢弦与程彰的身影消失不见,程旭便窜了过来,连连夸她:“阿羽你太厉害了,这招祸水东引用的真妙!”

谢羽的意图被他看破,破涕为笑,边擦眼泪边道:“反正娘总要发通火的,与其我挨抽,不如…让程大将军背了这个锅。”大将军身体魁梧结实,背个锅也不费他什么劲儿。

程智满脸的不赞同:“阿羽你怎么能这样?那可是你亲爹!你怎么能让他替你受过?”

谢羽才哭过,双眸水洗一般,乌黑透亮,带着说不出的狡黠:“那要不你替我去挨鞭子?”

程智只觉得满腹怒火无处倾泻,在见到谢弦的那一刻,他还是恍惚的,可是等见识过了谢羽在谢弦怀里撒娇的模样,那分明是亲密无间的母女,那一刻他觉得心里针扎一般,现下见她对程彰无所谓的态度,也不知道是替程彰不平,还是替自己不平,指着她骂道:“谢羽你太过份了!小小年纪满脑子算计人的鬼主意,一点也不学好,只知道偷机取巧,厚颜无耻,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踏进程家的大门!”

谢羽被他给骂懵了,眨巴眨巴眼睛,程旭见识过了她的哭功,生怕她哭出来:“阿羽别哭!”扭头便骂程智:“你瞎说什么?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

程智只觉得脑子里一团火,烧的他口不择言:“有她这样当女儿的吗?”

谢羽却不屑一笑:“你以为谁都愿意踏进程家的大门?我好好的谢家女儿不做,跑程家做什么?!”她猛的推了程智一把:“书呆子,好好做你的程家少爷吧!”

兄妹俩竟在眨眼间便反目了。

程旭在旁急的抓耳挠腮,拉着谢羽不让走,“你三哥是无心的,他说话没过脑子!”又扯着程智要他道歉:“你快跟阿羽道歉!”

谢羽嗤笑:“无心才说大实话呢,他这是怕我跑到程家去,分了他应得的家产呢。放心,我还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不会跑到程家去,免得玷污了你程家高贵的门楣!”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穆原被夏阳拧着耳朵一顿数落,他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拐了谢羽来长安,夏阳恨的撸袖子准备好好揍他一顿,好让他开开窍。穆原吓的抱头鼠窜,不住口讨饶,一旁看好戏的春和提点他:“傻小子,你就承认是你拐了阿羽来长安,不然你让她娘打断她的腿啊?”

“春姑姑,你不能这样啊,这要是让三叔知道了,不得打断我的腿啊?!”穆原一脸的震惊绝望。

明明大家是一样长大的,春夏两位姑姑平时也很疼他,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开始区别对待,非要分个亲疏远近。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春和安慰他:“没事!现在你干娘正在火头上,先替阿羽挡过这一劫再说,能唬弄过一时算一时。等回去了你三叔未必有机会揍你…不是还有个离家出走的穆小六吗?他肯定忙着教训自己儿子去了,何苦拿你立威!”

原本尾随而来准备跟穆原来个大团圆拥抱的穆小六震惊了:“…”

他离家出走就是为了躲避穆老三的惩罚,现在觉得自己好像掉坑里了,而且会被坑的很惨。

穆原恍然大悟:原来你们一早就核计好了屈打成招,连后路都想好了?那我还有何好辩解的?!

他安慰穆小六:“别怕!到时候我会给你送饭送药的。”

穆小六欲哭无泪。

穆老三对儿子从来不手软,可以想象大概有很长时间,穆小六是需要趴着睡觉了。

夏阳随手在穆小六脑袋上拍了一记:“别装可怜了!你爹也不会打死你的,会给你留半条命的。”

她与春和随侍谢弦一路,充分感受了谢弦的怒火,暗暗替谢羽担心,一逮着机会就想办法替她脱罪,穆原就是现成的人选。至于因此引起的连锁反应…穆原与穆小六这些小崽子们都快胆大包天了,连打劫都敢了,也是时候吃点苦头了。

穆原隐隐对穆小六有点不忍心。不过春和与夏阳却不准备让他反悔,直接揪着他去寻谢羽,暗暗希望谢弦还没开始动手揍人。过去的时候发现谢羽两只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顿时心疼不已:“阿羽这是…挨打了?都怪我们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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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智被谢羽一句话噎的脸都红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恨不得揍她一顿,好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自负才智超群,在书院辩论之时也都能让对手心服口服。怎么到了谢羽面前就讲不通道理呢?

谢羽回瞪他,摆明了并没将他这做兄长的放在眼中。他气的指着谢羽的鼻子骂:“等大哥来了,有你好受的!”说罢负气而去,也不知道跑哪个僻静的角落去消火了。

程旭被一双弟弟妹妹给折腾的头都大了,程智觉得自己没错,还搬出了程卓来吓唬谢羽。他倒是恨不得程卓就在现场,调停起一双弟弟妹妹吵架,肯定比他拿手。

他平时是与程智不对付,程智对他这个二哥也未见得尊重,但但此时他还是忍不住为程智说了句好话:“你三哥不是那个意思,他虽然读书读傻了,却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他就是…心里不是滋味。”

谢羽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情绪低落的坐到了亭子台阶上:“我知道啊。”单亲家庭的小孩总是心理问题多多,不过她可不准备做谦让的那一个:“不过谁让他骂我呢?他不让我心里好过,我干嘛要说好话哄他?”

她以前寄居将军府的时候,一直看不惯程智整天拿大道理教训人,多角度全方位的展显对程旭的不屑,一点也没有包容心。现在就以兄长自居,跑来教训她了。她哪里肯吃程智这一套呢?

程旭顿时眉开眼笑:“你知道就好,我还怕你听了你三哥的话心里不痛快,当真不肯回家去呢。”

谢羽心道:我本来就没准备回将军府的,每天听着程大将军在府里咆哮,那滋味也不好受啊。

程大将军可不是一个开明的家长。她叹气:“二哥,其实我猜娘应该很想你们的。以前我不明白,为何每年过中秋,她都情绪低落,常对着月亮发呆,无论我怎么逗她,都不能让她高兴起来。现在我知道了,娘那是想你们了。”只是谢弦是个内敛的人,从不会有情绪失常的时候,谢羽也只猜测到她思念双亲,却从未想过自己尚有三个哥哥。

到底是何原因让谢弦不惜离开程彰,执意要抛下三个儿子,谢弦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原因,程旭也不知道。

兄妹俩坐在那里猜测了半日,等到夏阳揪着穆原过来的时候,谢羽便忍不住问了起来。

“…总不会是因为那个孙云吧?”

春和与夏阳面色古怪:“你见过孙姑娘了?这些年她一直跟着姑爷…大将军生活?”

“她还管着将军府内务呢。我只是不明白,程大将军怎么没娶了她,白白耽误别人的年华。”虽然她并不认为孙云会碍着谢弦什么,只是单纯不太喜欢这个人。

任谁知道亲生父亲在母亲之外还有个痴心不悔的红颜知己,都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要是父亲娶她,她大约得高兴疯了。”程旭再次见到春和与夏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两位姑姑这些年可好?”根本没敢说这些年他一直致力于刁难孙云,让她对做他后娘之事打退堂鼓。

到底春和与夏阳还是没吐露谢弦与程彰为何分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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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让程旭兄妹俩猜测不已的程彰与谢弦沿着寺内的小径一直走到了石瓮寺所建的红楼之上。

寺中红楼临着绝壁,登高望远,但见目光尽处渭河奔流不息,其上帆影点点,望之顿生世事苍茫之感。

“阿弦,这些年你过的可好?”

“走了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谈不上好与不好,只是让我知道了,离开了战场,我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活法。”谢弦忽的将目光转过来,在程彰面上扫过:“彰哥,阿羽顽劣,你别放在心上。都是我将她娇纵的不成样子。”

谢弦是什么人?

明知道自个闺女在耍赖,可是就是拿她没办法,被她哭的脑仁疼,再加之与程彰重逢,当着他的面儿揍眼泪汪汪的女儿,也实在做不出来,便暂时放过了这丫头。

谢羽还自得于计策成功,殊不知早被谢弦看穿了。

程彰原本憋了一肚子的心事,方才因为谢羽的话,准备好生向谢弦致歉并解释自己当初的行为,结果全被谢弦这句话挡了回去。

他苦笑:“这些年辛苦你了,阿羽也确实淘气了些。”连他这个亲爹也敢坑,又颇为欣慰:“不过小姑娘淘气些也应该的,要是养成个面团子,缩在后院不出来,只会绣花脸红,那就不好了。”夸谢羽:“这丫头的箭术可真不赖,恐怕练了很多年吧?!”

不知道谢羽是他的女儿之前,他还觉得这丫头张牙舞爪,没有长辈好好约束着,实在欠教训。只是一经确认她是自己的女儿,心里竟涌上一丝骄傲窃喜——这丫头胆大心细,箭术精妙,除了他家孩子,恐怕满朝文武家中都养不出这么个闺女!

程彰与谢弦并肩而立,这是多少年都未曾有过的,他心中澎湃,情绪起伏不定,生怕自己多说几句,就要压制不住心中的念头,只是缓缓将三个儿子的近况向谢弦转述。

“…老大是三个孩子里最省心的,接了幽州掌军之权,替我镇守幽州,才能让我回京养老。娶的还是你当初给订的殷家姑娘,生了个孙儿都已经三岁了。今年要回京述职,大约年底就回来了。阿弦,你不要走,住回府里去,到时候也好见见他们夫妻。”

“再者,老二老三都不肯成婚,我一个大老粗,实在没办法去相看儿媳妇。老二又是个不成器的,镇日在外面瞎胡闹,不肯收心,你回来了正好教教他…”

“老三就更让人头疼了,你说咱们武将家,怎么就出了个读书人的种子,满脑子圣人之语,怎么都拧不过来。你若再不肯管,那我就只有让俩儿子打光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