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说的如此可怜,程智也不好再为难守门小厮,只能好声好气的问:“那…大小姐院里的素岚姑娘呢?”

那小厮显然得了吩咐,这次极为痛快:“听说被大小姐下令关到柴房里去了,还说饿她三天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她敢?!”

小厮陪笑:“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话是这么从内院传出来的。”

程智气的在谢府大门口喊了好几声,引的路过之人侧目,到底也只能含恨回去了。

惹的程智大怒的谢羽此刻却并不在府里,而是约了蒋祝在外面喝茶。

昨日程智被赶走之后,谢羽便吩咐将姜若岚给关到柴房去。安管事带着人将她拖了出来,她苦苦挣扎:“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

谢羽与程智才放下往日成见,兄妹俩关系日见融洽,却被姜若岚给挑拨的反目成仇,她捏着姜若岚的下巴冷笑:“我怎么不能这么对你了?难不成要我将上房腾出来,将你供进去?你若是坦诚,我还敬你人品上佳,让你好生在府里住着。但你瞧瞧自己今儿这事,如果嫌我家柴房住着不舒服,”她凑近了姜若岚耳边:“那你觉得是青楼舒服呢还是诏狱舒服?倒可任选一样。”

姜若岚大概此前从来没想过,惹怒了谢羽,她的脾气会这般坏。

自她住进谢府之后,见到的都是谢羽讲理的一面,从不曾有机会见到谢羽不讲理的一面,此刻对着谢羽满是嫌恶的神色,心中充满了惧怕,颤声道:“你…你不能这么对我。三公子不会允许的!”

谢羽几乎笑出眼泪:“你拿程智来压我!他不允许又怎样?难道他还能管得了我?大不了不做兄妹,你觉得我会怕?”

姜若岚从谢羽靠的极近的漆黑的瞳仁里见到了小小的自己,脑子里却冒出了当初在漆黑的巷子里,最绝望无助的时候,谢羽那飞来一箭,拯救了她。

她当时只欣喜于自己得救,却从来不曾想过,能掌控那样锋利的箭术,制敌于不动之时的女子,恐怕也会有一副刚烈的心肠。

正如内院吩咐守门小厮告诉程智的,谢羽果真让府里的粗使婆子看好了姜若岚,且三日不给饭:“…正好让她清清肠胃。好吃好穿的养着,倒让猪油糊了心窍。”

她吩咐人将姜若岚看好了,又派人去向蒋祝送帖子,邀请他在外面茶楼相见。

二人还是蒋祝请了暖屋酒之时见过的,得了她的帖子,还当她是为着与周王之事。听周王说起,谢府住了一位姓孟的年轻男子,还是谢羽的故交,他还问及此人来历,周王也是含糊其词,并没给个准话。

到了此日约定的时间,蒋祝亲往茶楼里去,谢羽却已早到,两下里见过礼落座之后,他才道:“不知道阿羽找我何事?”

谢羽也懒的绕圈子,将自己无意之中救下了姜翰林之女,以及苗胜与姜家的瓜葛讲了一遍,才道:“姜翰林与卫翰林都被抓进了诏狱。你在北镇抚司呆着,可知道这两人犯的是什么罪?”

蒋祝神色慎重了起来:“不瞒你说,其实这案子一开始,还真是桩构陷案。如你所说,苗胜与姜翰林有旧怨,他以权谋私,将人抓进了诏狱。哪知道姜翰林的至交好友卫翰林死咬着不放,卫良还组织长安各书院国子监学子前去宫门口为姜进请愿。这下子连陛下都被惊动了,震怒之下卫翰林一家也未能幸免,以及请愿的数名学子一起被抓进了诏狱。”

“难道后面还有峰回路转不成?”

蒋祝道:“我进去之后,还看过北镇抚司的大部分卷宗,不巧正好看过姜翰林一案的卷宗。最开始苗胜审案,只是以姜进写的一首诗为引子,牵强附会将他抓了进来。但是随着诏狱里严刑拷打,竟然真教苗胜挖出来一些事情。”他抬头深瞧了谢羽一眼:“阿羽可听说过弥勒教?”

谢羽惊诧之极:“就是那个杀人作乱,屠僧戮尼,毁灭寺舍,焚烧经像的邪教?难道姜进是弥勒教余孽?”

蒋祝没想到谢羽还真听说过这个教派。事实上弥勒教在大魏还未立国之时就已经存在,只是此前创派之人已陨,教众分散。其时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弥勒教也趁势而起,欲与群雄争锋,大败而隐入民间。

其后天下尚未平安,时不时便会传出弥勒教的踪影。只是魏□□继位之后,深感弥勒教蛊惑人心之能,又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乃是民间祸乱造反的根源,令各地严禁百姓信奉此教,但有弥勒教余孽,送究官府必有重赏。

大魏的弥勒教在严厉打击之下,虽然未曾全部销声匿迹,偶尔还能听到一点消息,或者抓到几个乱党余孽,但到底要比开国之初消停许多。

“一直到了先帝在位之时,三王为乱,那时候几位反王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位妖僧慧林,不但会炼药之术,还会蛊惑人心,打的便是弥勒教的旗子。引的无知百姓争相效从追随,战事持续了数月才渐渐平息。妖僧还娶了一位女尼,生有一子。而那位女尼的俗家姓氏便是姜姓。后来三王被捉,妖僧慧林也被凌迟处死,但女尼却抱着孩子不所知踪。最近北镇抚司查回来的确切信息便是,那位女尼蓄发再嫁,只是再未曾生育,故只有姜进一子。”

谢羽想起自家柴房里关着的姜若岚,已经不知道该感叹她时乖命蹇,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她一心想要前去魏帝面前为自己父亲伸冤,殊不知是自投罗网。

“那姜进可知道自己的身世?”

“当年妖僧慧林伏诛之时,他才是呀呀学语的稚子,哪里知道这其中之事。只是那女尼虽然还俗,却从慧林处也学了两手,在乡间做些接生医婆之事,勉强度日。而姜进年纪渐长,不容于养父,这才出外求学。一路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若是他不曾入仕,在民间做个普通百姓,谁又能想到他是妖僧慧林之子。”

谢羽全然未曾料到姜家之事还有如此多的隐情:“那卫家呢?”

蒋祝道:“卫家倒是与弥勒教并无瓜葛,只是卫良与一帮学子逼宫,命是能保得住,只是…恐怕要流放千里了。”

“那卫良…生的如何?”

蒋祝笑看她一眼:“你问卫良长相做甚?”

谢羽道:“姜进之女对卫良心心念念不忘,但我家那个糊涂蛋程智对姜进之女也有点意思,我这才想问问他生的如何。”

“…卫翰林在进去没多久之后就禁受不住严刑拷打而没了。家中妻小只活了卫良一个人,四肢脓血淋漓,疮毒满身,双足已废,早不能行走。就算是个翩翩君子,能从诏狱活着走出来的,也早不成人样。”

谢羽只觉肝胆俱寒:“那他…这辈子岂不是毁了?姜进呢?”

蒋祝回想自己在诏狱看到的一幕:“喉间稍有热气,尚有几缕呼吸。若非苗胜留他一命,早成白骨。”

“那姜进之女怎么办?”

蒋祝在北镇抚司呆的越久,越觉得其间之残酷,人所难想。

“她若是自己找死,非要往宫里凑,那就是劫数使然,你也拦不住。若是她能安份度日,就放她一马,假作不知,让她多活个几十年吧。”

苗胜之前就派人四处暗暗寻访姜若岚。原本是想着又是一桩功劳,反正连姜进之妻也在数日之前被他投进了诏狱,哪怕其人已痴傻,全然不知身外之事,只嘴里一直不住念叨丈夫女儿,但拿到魏帝面前去,却又是一桩功劳。

若是拿住了姜若岚,押进诏狱之后,就又是一桩功劳,但是姜若岚就跟掉进了长安城中的暗渠一般,连个影子都寻摸不到。

谢羽回去之后,听说程智还跑到谢府来讨人,直气的她恨不得跑去程府揍人,不过想到卫良快出来了,到底按捺了性子,将这口气忍了下来。

没过几日,蒋祝着人悄悄来传信,姜进咽气了,也不知道姜夫人是早有预感,还是忽然清醒,就在姜进咽气的当晚用腰带将自己吊死在了诏狱。而卫良过两日就要被放出来,流放幽州。

而姜进的案子,也不会以邸报的形式通报各处。天下承平,弥勒教之事只有悄悄平息,没有大肆宣扬的可能。至于其中内情,也只有北镇抚司这些办案的人才能知道。

谢羽黯然,对之前用尽了心机想要跟着程智去侍候三公主,以搏得与魏帝见面机会的姜若岚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怜悯。

她让枸杞唤了姜若岚过来。

姜若岚被关了三日之后,老实了不少。程智不但未能如她所预期的接走了她,且连谢府的大门都进不来。这使得她清醒不少,知道再跟谢羽对着干下去,还真保不准要被她送到诏狱去。

等她进来之后,谢羽指着房里的鼓凳:“坐。”

那日大闹过之后,姜若岚还以为两人之间再无可能平和说话,没想到谢羽倒好似什么事儿也没有一般。她默默坐了,耳边听得谢羽道:“卫良这两日就要从诏狱出来了。”

姜若岚猛的抬起头,好似听到了什么弥天大谎:“怎么可能?进了诏狱哪里还会活着出来?”

谢羽神色复杂的瞧着她:“原来你还知道进了诏狱根本就没出来的可能,那你还这么拼了命的折腾,是嫌自己命长么?”

姜若岚此刻倒不流泪了,目光之中流露出少见的坚毅:“我这条命是偷来的,早就不值钱了。但是父母蒙冤,为人子女者却不能不闻不问。”

谢羽与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也懒得追究她心中所想,只是道:“卫良要流放边疆,过两日出了诏狱就启程,你若是想去送他一程,到时候我带你去。”

“你…有那么好心?”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正到了枸杞收获的旺季,邻居家里满满一院子,真是特别喜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卫良在诏狱数月,生不如死,无数次觉得打熬不住,要咽尽了那一口气,却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查清楚他与弥勒教无关之后,到了流放之日,便有押送的衙差前来接管。诏狱守卫将人从牢里提出来,拖到了门口。他的双足在诏狱里早废,胫骨被寸寸打断,又无大夫治疗,早已经长歪,完全不能直立行走。且长久受刑,手指亦变形,四肢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竟然找不到一块好皮肤,疮毒脓血淋漓。

头发乱蓬蓬垂下来,许久未曾打理,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个胡子拉碴的下巴,瞧不出容貌如何。

等到诏狱守卫走了之后,负责押送的衙差路五与童枣见到趴在地上这一团血泥,爬行都吃力,全然不知道此去千里,该如何行走。

“诏狱的这帮龟孙们下手也太狠了,将人打的这么狠,难道要爬到幽州去?”

路五发愁:“还要咱们兄弟推个独轮车拉着他走?这囚犯也太好命了些!”

童枣:“就算他能爬着走,咱们在他脖子上拴个绳子拖着爬,恐怕到了年底都到不了幽州,这趟长差也不能按时返回,岂不要吃板子?

路五无法,只得出去买个独轮车回来,与童枣将人抬了上去。其间卫良一声未吭,直到被扔到了独轮车上,才闷哼了一声,吓的路五差点将他掼在地上。

方才他一直未吭声,倒让路五生出一种自己抬着的是死尸的错觉,等到他出声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可别还未到幽州,人就已经死了。”

二人推了卫良出城,四月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卫良身上的味道一阵阵往往鼻孔里钻,出城之后,临近灞水,童枣便从灞桥旁的茶铺里借了个木盆,舀了河水往卫良身上去冲。一盆盆清水下去,都变成了污水,混着血色从独轮车上往下流。

正冲的起劲,忽有一名穿着布衫的小厮过来问道:“可是前去幽州的卫公子?”

路五与童枣对视一眼,暗想原来只当这姓卫的全家死绝,此次长差无油水可捞,哪知道临行竟然有人找上门来,喜道:“正是卫公子。”仓促低头瞧见在污水里爬着的卫良,顿时尴尬道:“卫公子这不是许久没洗澡嘛…”

小厮正是谢府的人,奉了谢羽之命前来,与卫良并不相识,只是看到他的惨状,亦觉惊心,便拿出身上的包袱:“这里是一套衣服鞋袜,还有疮棒伤药,麻烦两位照顾卫公子。”又摸出一小锭银子:“这是给两位的辛苦费,等回头见到我家主子,另有安排。”

拿钱干活,这两人手脚也放得轻了,活也利落了起来,将卫良从头到脚就着河水洗涮了一番,扒的精光,往伤处撒药粉。烈日下头,那疮毒伤处极为可怖,他闭着眼睛却如死了一般,不闻不问,由得两名衙差摆布。

等到二人收拾干净,替他敷药穿衣,那包袱里鞋袜衣裳俱全,竟连梳子发带都有,头发湿着便挽了起来,露出他本来温雅的面孔,在牢中久不见日光,象牙白的肤色,只双目无神,似心灰意冷到了极致,透着说不出的冷漠。

方才来送钱的小厮边引了二人推着独轮车过去,在一处帷幔前停了下来,自有两名青壮仆从过来抱了卫良进去,但见帷幔内已经摆好了汤羹饭菜,新鲜果蔬。

“卫公子久禁囹圄,家主人兄长与公子有旧,公子请放心食用。”

卫良伸出双手,但见他两手指骨已经变形,形状可怖,连筷子也拿不了,遑论拿笔。

内中一名小厮跪坐在他身侧:“小的来服侍卫公子。”

卫良是久饿之人,那小厮先舀了羹汤,一口一口喂了他喝。卫良沉默着喝汤吃饭,由得那小厮挟菜喂饭。

他用饭已毕,有仆从前来撤下残席,上了香茗,这才道:“有故人想见卫公子一面。”

仆从退下去之后,帷幔被人掀了起来,姜若岚走了进来,步履恍然,眸中凝泪,见到他犹不能置信:“良哥哥…”小时候,她一直这么叫他。后来渐渐长大,称呼才有变。

卫良抬起头,枯死的目光之中犹如注入了一汪活水,渐渐活了过来:“阿…阿岚…你怎么在这里?”

姜进被抓进诏狱,姜若岚失踪,卫良与程智还四处悄悄找过人,一直到他进入诏狱之后,还曾经猜测过姜若岚的下落。

卫良盘膝坐在榻上,双手笼在袖中,眼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哑声道:“方才这些人,都是你的家仆?”

姜若岚惨然一笑:“良哥哥,我爹进了诏狱,我娘形同半疯,我自己也身不由已,又哪里有这般排场?”

谢羽当日向她提起,要带她去看卫良,她还当谢羽胡说。哪知道今日晨起,谢羽带了她坐马车前来,果真见到了卫良。

她与卫良从小相识,两家素有来往,几乎可算得青梅竹马,她扑过去,抓着卫良的袖子终忍不住嚎啕大哭:“良哥哥…你怎么才出来…良哥哥…”

距离帷幔五步开外,程智与谢羽并肩而立,听得帷幔内里的哭声不歇,神色怔忡。

路五与童枣早被谢家仆人引至别处去喝茶吃饭,此刻四周寂然无声,唯有谢家家仆在远处警戒。

程智自与谢羽大吵一架之后,又往谢府去见姜若岚未果,对谢羽恨的牙根痒痒。哪知道昨日谢羽派枸杞去送信,约了他到灞桥边送卫良前往幽州。

“大小姐说了,三公子过去之后,切不可现身。姜姑娘说要送卫公子一程,等他们叙完旧之后,三公子再与卫公子相见。省得三公子打搅了他们。”

程智早早就来了,远远看着谢家仆从前去张罗帷幔,准备饭菜,等到姜若岚进去了,才有人请了他过来。

帷幔里,姜若岚抓着卫良的手大哭,哭到一半之时,却觉得手下触感奇怪,她拉起卫良的袖子,但见他左手五指形状各异,却是被人生生拗断而长歪的。

她进来之时,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却不曾注意到卫良的手,此刻抱着他的左手,又去拉他的右手,卫良将袖子往身后藏去,“不碍的,不碍的。”却被她强硬的拉了过来,一看之下顿时大哭:“良哥哥,怎么会这样?他们打你了?”

其实进来之前,她就想过,能从诏狱活着走出来,已是不易,但事到眼前,见到他双手皆废,只觉得肝胆欲碎,顿时抱着卫良大哭:“良哥哥…你以后可怎么读书写字啊?”

卫良安慰她:“我往后也用不着读书写字啦,流放的囚犯哪里用得着写字?”他目中亦滚下泪来。

逢此巨变,卫家满门只剩得他一个,身体前程俱废,不过是一天天苦熬日子罢了,再无旁的指望。

姜若岚哭的更伤心了:“良哥哥,我该怎么办?”她拉着卫良的双手,却不知在未进来之前,卫良已经保持着坐姿有一段时间,他在诏狱中被折磨许久,全凭一口气撑着,身体底子却是被彻底摧毁了。

怀里又抱了个哭天昏地的姜若岚,身上伤口虽然上了药,也还疼的厉害,久坐不住,额头都冒出了冷汗,整个人摇摇欲坠,随着姜若岚一声惊呼,他已经朝后跌了过去。

“良哥哥——”

外面立着的程智听得这声惨呼,就要往里闯,却被谢羽一把拉住了:“如果真的有事,她会出来求救的。”

姜若岚被谢家人引过来之后,谢羽还在马车上,但帷幔外面却守着谢家仆从。

卫良朝后跌过去之后,本来想立即爬起来的,但是他全身都有伤处,姜若岚又在他怀里一起跌了过去,坐都坐不起来。

姜若岚先从他身上爬起来,顿时看到他衣袍之下朝着别的方向弯曲的腿,更是大惊,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拉起他的裤子去瞧,见到他双腿之上的旧伤疮面,以及被寸寸打断的胫骨,只觉眼前路都黑…

她连哭带抱,将卫良扶了起来,靠在她身上,不住掉泪:“良哥哥,你这个样子怎么走到幽州去?卫伯伯卫伯母呢?家里人呢?还有我爹爹呢?”

卫良闭了下眼睛:“他们…全都死在了诏狱。”

姜若岚呆呆瞧着他,如玉般的脸颊上全是泪痕,好半天才道:“卫伯伯卫伯母跟我爹爹他们…全都死了?”

一直以来,她想要替姜进申冤,想将他救出诏狱,几乎快成了她的执念。现在骤然听到姜进死在了诏狱,只觉得眼前一黑,犹不能信:“我爹爹…也死了?”

卫良用自己扭曲变形的手轻抚着她的头顶:“姜伯伯去了之后,姜伯母也在狱中上吊自杀,所幸你无事,也是万幸。阿岚,往后良哥哥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好生照顾自己!”

这些事情,姜若岚统统不知道。

“我娘…也在牢里自尽了?”她仰头看着卫良,眼泪如汩汩泉水,不住的流:“她不是…不是在家里吗?”想起那个漫长漆黑的夜,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成了一团,痛不可抑:“爹,娘…”

她用双手牢牢抱着卫良的腰,崩溃大哭:“良哥哥,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你不记得小时候了,姜伯母跟我娘说过两家要结为儿女亲家,只等我长大以后,你就要娶我。你也说过的,将来要娶我为妻!你现在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啊?”

她哭的声嘶力竭:“良哥哥,你说过要娶我的啊!你带我走啊…我要跟着你!我不管我不管,你要带我走,我要跟着你…你让我跟着你去…”

帷幔外面,程智面色如土,姜若岚的哭声似鞭子一样抽打在他心上,条条血痕。

谢羽斜睨了他一眼:“程三公子,你要不要进去叙叙旧啊?”

程默沉默着摇头,帷幔自成一个世界,根本容不得外人插*入。

卫良在帷幔内苦劝姜若岚:“阿岚,我此去凶多吉少,能不能走到幽州还是未知之数,你何苦跟着我。”

姜若岚抱着他死不撒手,如溺水之人紧抓着最后一根浮木:“不要不要!我只剩下你最后一个亲人了,我要跟着你走。你将我也带走…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长安城,一点盼头也没有,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良哥哥,你带我走吧!”

帷幔被掀起,谢羽走了进来:“姜姑娘,外面衙差开始催促了,你是要留下来呢,还是要跟着卫公子去幽州,你自己选择。”

姜若岚抬起哭的红肿的眼睛,看到谢羽走进来,紧抱着卫良的手不曾松开,倒似有了卫良就有了依仗一样。

卫良安抚的摸摸她的肩膀:“这位姑娘是?”

谢羽:“卫公子不认识我,与家兄却是旧识。”扬声朝外喊道:“程三公子,进来吧!”

程智避无可避,缓步走了进来,向着卫良一礼:“卫兄,这是家妹。”

卫良在狱中历经太多折磨,心中存了太多事情,与程智久别重逢,却不见喜悦,唯有家破人亡之后的满目苍凉。二人曾经是知交好友,在长安城中与一帮朋友诗酒风流,走马章台,不知道有多逍遥。如今回想,已经蒙着隔世的尘埃。

他与程智认识数年,从不知他有妹妹,不过既然程智说是妹妹,他也没必要追问二人的关系,只之前的仆人说过家主人兄长与他有旧,那想来便是这位姑娘了,当下便道:“多谢程姑娘赠衣赠食。”

“好说。在下随母,姓谢。”

谢羽扬着下巴道:“姜姑娘与在下有一约定,她欲往三公主身边去服侍,在下今日特意送她来与卫公子见最后一面。”

卫良瞳孔猛缩,似被什么恐惧攫住一般,脱口而出:“不行!你不能去三公主身边!”

谢羽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卫良,心中猜测他是否知道姜进身世,沉吟道:“卫公子,若是姜姑娘执意要去呢?家兄已经与三公主有了婚约,想来在家兄的照顾之下,可保姜姑娘无虞。”

“不行!她不能去三公主身边!”他用自己扭曲的使不上力气的双手用力抓着姜若岚:“阿岚你听我说,姜伯父的案子虽然已经平息,但你若是想去申冤便是异想天开,不但不能达成,还会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姜伯父最后的遗愿就是想要让你平平安安活下来!”

谢羽道:“卫公子,可是家兄很愿意照顾姜姑娘呢。”她的目光扫过程智,见他一脸尴尬,而姜若岚也垂头不语,唯独卫良语气坚定:“你兄长照顾阿岚我不反对,但是她不能去三公主身边!”

自程智进来,姜若岚虽然垂着眼睛,但是紧抱着卫良的手却并未松开。

程智在外面听了一耳朵,进来见到二人这般情态,刺心之极,直恨不得立刻就从这里奔逃出去,但他与卫良数年好友,在他落难之际前来送行,自不好走开,只能难堪又尴尬的站在那里。

特别是前几日,他心中还想过要跟姜若岚比翼双飞,而姜若岚还对他表现的情深意重,难舍难离,一转眼却扑进卫良怀里,特别是在卫良已成废人,又流放幽州之际,却紧抱着他死也不肯松手,她心中到底对谁有情,一目了然。

既然卫良发配到幽州,而幽州又是程家的地盘,程智免不了要宽慰他几句:“家兄过几日就启程,想来要比卫兄的脚程快。家兄走时,我会跟家兄提一提,回头再交待衙差去的时候往幽州府里去递个帖子,家里定会好生照顾卫兄,你不必担心,尽可在幽州好好养伤。

卫良落魄至此,原本死的心都有了,但姜若岚懵懂不知,一身安危都系在他身上,便只能打起精神:“大恩不言谢,阿岚得你们兄妹照顾,大恩大德只能来世再报了!”

路五与童枣被谢家仆人引去一旁吃喝,酒足饭饱之后,前来带犯人出发,二人各得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另有赠的盘缠等,直接交到卫良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