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读书人视金钱如粪土,这在郦山书院却是行不通的。概因郦山书院所收的优秀学子皆出自寒门,自小便明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大部分很是珍惜免费读书的机会,就算小部分进入书院之后懈怠了,不再发奋读书,过不了书院的季考,也被书院劝退了。

郦山书院并非慈善院,这些年能够在长安城的书院里崭露头角,并且逐渐占有一席之地,不是没有道理的。书院里的竞争也很激烈,假如连着三次季考垫底,就不能再留在书院免费读书了。

寒门学子获得这样的机会极为不易,因此许多学子都恨不得头悬梁锥刺骨发愤苦读。孟少游吵着要跟谢羽一同来书院,谢羽当时不同意:“你一个卖私盐的去什么书院啊,这不是有辱斯文吗?”

孟少游既然决定要赖到底,当然不会半图而废:“说不定我进了书院之后,被书院的学风给感化,回去之后也去读书呢。”

“得了吧,你还是别吓着书院的学子们了。”谢羽深觉自己不学无术,从来都将孟少游也归于同类:“说起读书你还是靠边站,若论赚钱倒可以请教请教你。要是撒泼耍赖就更少不得要向孟公子请教了!”

孟少游皮厚,对谢羽的调侃充耳不闻,跟着她爬了半日的山,丝毫也不顾忌周王的脸色,甚至一路之上瞧见美景也要叫谢羽欣赏,哪怕途中一个茶摊也值得他大惊小怪,倒好似从来没出过门的土包子一般。

周王被他这副无赖像给刺激的,沿途都不怎么说话,一直到了书院挑选学子,话才多了一点,但是也多是关于挑选的这些学子们算学品性如何,平日功课以及人际关系,还有家中人口等方面的调查。

书院里要挑人打理帐务,且还是有报酬的,倒让不少学子都心动了。这些寒门学子在未进书院之前,有些连饱腹都难,但却对读书有着非比寻常的热情。

进了书院之后,吃饱穿暖又有名师教导,却也并未让他们身上的经济危机解除,家中窘迫的状况还是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听得书院有合适的事做且还有报酬,倒有不少学子前来应征。

周王收到京中消息之后,吩咐前来送信的护卫:“回去告诉潘先生,就按他的想法去做,但是要做的巧妙,别让父皇有所察觉。另外再派人盯着点鲁承显,防止苗胜狗急跳墙。”

京中当日苗家被围,群情激愤,撞破了苗家大门,冲进去找到了还未来得及处理的李玉娘,苗明远被这帮冲进去的人揍的面目全非,就连苗家不少东西都被凑热闹的人顺走。

李玉娘死不瞑目,被人从苗家搜出来的时候,家人差点疯了。李秀才斯文了一辈子,抱着女儿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扑上前去踹苗明远,李大郎紧随其后,恨不得当场杀了苗明远,为妹妹抵命。

苗家家仆想上前来救苗明远,却被冲进来的其余人给拦住了。整个苗府乱成了一锅粥,丫环媳妇子往苗老夫人与苗夫人房里躲,下仆也有在危机时刻想要表忠心的,知道苗胜爱子如命,若是临阵退缩,说不得死的比现在还惨。

但是冲进苗家的人太多,汇成了一股人流,将苗家家仆冲的七零八落,根本靠不过去。等到苗胜骑马赶来,面对着一片狼藉的院子,鼻青脸肿的家仆,顿时魂飞天外:“怎么回事?”

家仆欲哭无泪:“公子…被李家人带走了。”

苗胜进了北镇抚司之后,不知道闯进过多少官员家中,横行如入无人之境,破门抄家之事没少做,进了诏狱的十之**不得活命,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家也会被人破门而入。

“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敢闯进来?被带到哪里去了?”苗胜提着马缰恨不得抽家仆几鞭子:“你们都是死人啊!眼看着公子被带走!”

李家人身边也有邻居亲友,等李家父子发泄一通之后,便拦着他们留苗明远一命,抬着从苗家搜出来的李玉娘的尸体,推着苗明远前往京兆衙门,半道上碰见了陪同李二郎前去递状纸的人来送信,一大帮子人又浩浩荡荡改道大理寺。

苗家的人根本拦不住这些人,又没办法从他们手里将苗明远抢回来,内宅子里苗老太太与苗夫人都哭的死去活来,催促着身边的婆子丫环们:“快去找老爷回来!快去啊!”听到苗胜回来,都从后院往前院赶,也只瞧见了他纵马而去的背影。

苗胜心急如焚赶到京兆衙门之后,却听说李家人已经直接前往大理寺,只有一个念头:吾儿休矣!

鲁承显铁面无私,上次两人为着孙鼎如的案子不知道吵了多少回,本来就是死对头,苗明远这次落到他手里,哪里还会有命在?!

周王写完了回信,送走了护卫,随意在郦山书院里行走,路过的学子见到他皆行礼问好。对于郦山书院来说,周王与谢羽的到来让这帮学子们看到了书院传承的希望。先皇后故去之后,这些年郦山书院一度曾经捉襟见肘,后来幸得谢弦全力支持。

谢羽也是送走了府里的人,一个人漫步在郦山书院。她初来之时,就已经表明了身份。书院的学子们虽然未曾见过谢弦本人,但是对她的事迹还是听过不少。见到谢羽不免会在她身上寻找谢弦的影子。但谢羽自进了书院之后,人却斯文了起来,不似在外面那般跳脱,直让孟少游感叹书院的神奇,差点被谢羽轰出去:“你既然非要跟着来,就收起你的土匪样子,老老实实住上几日,若是在书院里还要闹腾出点事来,回去我就将你从家里赶出去,爱去哪去哪!”

孟少游举手投降:“行了行了,我老实呆着还不行吗?”

他在书院里根本待不住,没过半日就钻进郦山去打猎,这两日倒是收获颇丰,谢羽也就不再管他。

她从房里出来,沿着书院的小径随意行走,没过多久却与周王相遇。周王先开口:“你可听说了京中之事?”

谢羽叹息:“苗明远自寻死路,只可惜了好好一个姑娘,折在了他手上。”谢家与苗胜结了梁子,看着苗胜倒霉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用一条花季少女的人命来造成一场冲突,却让人高兴不起来。

正是五月初的天气,书院小径两旁的花都开了,天气微热,却还不到酷暑之季。往来学子们都穿起了单衣,见到周王远远向着他行礼又离开,崔晋却只侧目注视面前的少女:“折在苗明远手上的恐怕不止这一个姑娘。”

谢羽出外向来喜欢以男装示人,此次前来书院也只是一身简单的素色长衫,头发全部束了起来,露出洁净明媚的脸庞,此刻神情之中满是厌恶之意:“苗明远嚣张,全凭了其父,只是这次…苗胜恐怕护不住他了吧?”

鲁承志清廉之明响彻大魏,性子又耿介,就连魏帝面前也敢直言进谏,他与苗胜杠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崔晋:“苗胜原本就是一条狗,要是没了儿子,恐怕就会变成疯狗。”魏帝使唤这条疯狗使的太顺手,而苗胜又与闫国熹生怨,恐怕一时半会并无弃子的打算。

他倒是可以想办法让苗胜下去,可是如果苗胜下去之后,换别人上来他不愿意,让蒋祝接替苗胜的位子做魏帝驯养的另外一条狗,不说魏帝称意不称意,对蒋祝是不是信任,就算是他也不情愿让蒋祝去做一条狗。

蒋祝陪着他熬过了在楚国的艰难岁月,他想要蒋祝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之上,而不是身负恶名为人所诟病。初入京时根基不稳,未免有些病急乱投医,但是如今回来快一年,许多事情都洞悉明了,反倒不再慌张。

他另有考量,谢羽却只凭喜恶行事:“苗胜的儿子行此恶事,难道陛下不能治罪?”

正说着,孟少游身边的六萬慌慌张张跑了来,见到谢羽直冲了过来:“谢小姐,我家公子在山里打猎,马受惊了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跟着的人都跑去找了,八萬让我来向小姐求助。”

谢羽奇道:“孟少游骑术极佳,怎么会惊了马?”

六萬跑了一头汗,神情焦灼:“公子当时在追一只鹿,没想到跑的有些远,那鹿直往深山里钻,也不知道惊了哪里跑来行猎的人,驱赶了野猪群出来,惊了公子的马,公子就跑的没影了…”他打小跟在孟少游身边侍候,骑射功夫是一点没落下,碰上眼前之事也无计可施。

谢羽当下便遣人去牵胭脂:“别着急,我这就陪你走一趟。只是我对郦山不太熟,还得问问有没有熟悉郦山的向导。”

她才迈开步子,手腕就被周王抓住了:“阿羽——”谢羽回头,周王才道:“你慌慌张张过去,不辨方向,别到时候自己也走丢了。整个郦山极大,里面还有很多猛兽,找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他骑着马,沿途总会有印迹。”

谢羽皱眉:“王爷的意思是?”

周王拉着她的腕子不放:“此处离行宫不远,你等我派人前去猎场寻熟悉郦山的向导带咱们过去。”

谢羽大是意外:“王爷愿意帮我去寻孟少游?”周王与孟少游不对付,她也不是没感觉,只是过懒的过问。在她的意识里,也觉得盐枭之子与他国皇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要能和气相处才奇怪了。

崔晋微微一笑:“傻瓜!我这是在帮你。”

谢羽若是在郦山深处寻到了孟少游,岂不是促进他二人的感情和谐。而只要他跟谢羽同行,且无论是寻人的人还是向导都是他出力找来的,到时候孟少游需要感谢的可就是他了。

想象下孟少游的嚣张模样,却不得不弯下腰来向他道谢,周王就觉得内心愉悦。

六萬见周王肯出手,顿时感激涕零,立刻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三个头:“小的主子三生有幸,交到了王爷这样的朋友。”

周王也懒得纠正一个下人的不当之词,说什么孟少游与他是朋友,若有可能他真想将孟少游从大魏的国土上赶走,也省得看到他心烦。

周王与谢羽在六萬的带领之下前去郦山寻人之时,京中各方都在观望苗明远之案。

鲁承志接了案子之后,将苗明远收押进了大理寺监牢,又有仵作前来验尸。李玉娘是个未嫁的女孩儿,出事之后,苗家仆妇替她穿好了衣衫,只是额头上的伤口却掩饰不了,还是满脸血渍的样子。仵作也只是察看了一下李玉娘额头的伤口,李玉娘父兄拦在那里根本不肯让仵作解衣察看。

“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被姓苗的抢回家而死,我们只求以命偿命!”

仵作去向鲁承志禀报检验结果,苗明远一审过堂却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杀了李玉娘:“…我好心邀请她去我家里做客,她自己撞死了与我何干?”

鲁承志被他轻慢性命的行为给气的恨不得直接判他秋后问斩,暗中憎恨苗胜不教之过,逼死了人竟然还不当一回事,实在是以命偿命都不解恨。

苗明远进了大理寺监牢,原本心里很慌,可是还未过得半日,胆子便大了起来,只因为大理寺监牢之内空置大半,而看守牢房的狱卒还专门弄了干净饭菜来巴结他:“苗公子福泽深厚,出了这道门还是一帐风顺。”

这狱卒在大理寺监狱呆了十几年都不得升迁,且大理寺自鲁承志接手之后就从内到外进行过大刀阔斧的整治,倒是留下了一批清廉的官员,就连狱卒杂役也多是奉公守法之辈。但这一位却对现状不满,早听闻苗胜大名,听到是他儿子进来便心思活络了起来,以至于被同僚在背后多有讽刺。

但他不觉得巴结苗明远是多么丢人的事情,不但替苗明远送饭,等下值之后还悄摸往苗府去给苗胜报信。

苗胜自儿子进了大理寺就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鲁承志他也去求过的,为着儿子弯腰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儿。可是鲁承志不肯答应高抬贵手,还反讽他:“苗千户向来奉公守法,在孙鼎如一案上本官也早有领教,此次还望苗千户也能牢记大魏律。”

苗胜求了个灰头土脸,直恨不得跪到金殿之上向魏帝求助。只是他也知道,此事若是被魏帝知晓,肯定影响他在魏帝心中的地位,不敢拿苗明远之事去试探君臣底线。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安王悄悄派人来向他递了个话儿。

前来递话的正是安王的贴身侍从宋扬道:“人是自己撞死的,至于带进府里…当时苗公子烂醉如泥,说不得是手底下这帮人想要讨好公子,这才自行决定了,关苗公子什么事儿?况且苗公子酒醒之后一片好意,想要将李玉娘送回去,只是这女子…进了苗府之后,见识过了苗府的富贵,便以名声要挟不肯回去,原本是要挟苗公子,没想到弄假成真,真将自己给撞死了,只是可怜了苗公子…无辜被连累。“

颠倒黑白的把戏,原是苗胜最拿手的。只是事不关已,尚可随意筹划,但真到了生死关头,况且苗明远又落到了鲁承志手里,让他再想办法去篡改事实,也总得需要些时间。

可喜大理寺牢房里的狱卒有心前来投靠,悄摸来往传递消息,他便先让人传话给苗明远,万不可认罪。认罪之有死路一条,不认罪他还有法子可想。

只是,安王与苗胜从无来往,此番他能派人前来传话,倒让苗胜奇怪。他生性多疑谨慎:“安王殿下怎的忽然间想起臣下了?”

宋扬一句话就为苗胜解了惑:“苗千户与闫国舅多有不合。”

闫氏与梅氏两党之争随着安王入朝听政已经渐渐摆到了台面上,而两方手中都握有皇子,唯有争的死去活来,才能闯出一条路来。别瞧着太子的位子似乎稳固,但魏帝正值盛年,将来如何犹未可知。

苗胜与闫国熹闹崩之后,就算他不曾亲近安王,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况况他折损了闫国舅手下好几名心腹,安王完全有理由亲近苗胜。

苗胜悄然大悟,向着宋扬拱手:“多谢安王殿下关心。”

宋扬回去之后向安王禀报与苗胜见面的结果:“…苗胜双眼血红,胡子拉茬,瞧着模样果真是摊上事儿了。只是殿下是当真觉得苗胜好收卖?”就凭几句话?

崔煦大笑:“苗胜心里门精,哪里是几句话就能打动收卖的,这几句话相信他逼急了也想得出来,只是本王向他表明的是个态度。咱们是与太子闫国熹站在对立面的,他现在不站队将来也会站队的,与其到时候被周王挖跑,还不如咱们自己下场。况且留着苗胜对付闫国熹,大有好处,何必为了个不成材的儿子将他给搭上去呢。”

次日朝会,闫国熹心腹臣属开始猛烈弹劾苗胜,朝堂上因为苗明远一案而乱成了一锅粥。

上次苗胜砍了闫国熹的得力臂膀,这次国舅爷等到了良机,能够有牙还牙,内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郦山位居秦岭,连绵山脉,峰峦无数。

六萬带着周王以及谢羽,还有郦山皇家猎苑召来的向导,护卫随从等一干人原路返回,回到孟少游惊马的地方,除了地上杂乱的足迹,连半个人影无也。

“当时我家公子就是朝着那个方向直冲过去的…”六萬指着西北方向,示意众人向那个方向去寻找,“八萬带着一帮人前去寻找了,但是我们找了快一个时辰,还是没找到。”

同行的向导对秦岭地势比较熟悉,每年皇帝驾临,他们一批同伴都要带着人马前往山中去驱赶野兽,好让皇帝以及随行的臣子侍卫们兴尽而归。

“秦岭山中有猛兽,特别是晚上更危险,若是孟公子未曾受伤还好,若是受伤行动不便,那就有点麻烦了。还是尽快寻找吧。”

向导沿着杂乱的足印转了一圈,在六萬的指引之下向着西北方向细细察探,一行人跟在他身后,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向导寻踪。

走得盏茶功夫,在向导的指引之下,众人以扇形分散开来搜索,但搜到天黑都一无所获,不但没找到孟少游,就连他的其余随从都没找到。

六萬是听从了八萬的吩咐,折返回郦山书院向谢羽求助的,现在天都黑了,打起了火把,却寻不到其余的同伴,连同主子孟少游,顿时心都慌了:“会不会…公子会不会掉下悬崖?”

马在受惊之下横冲直撞,会冲到哪里去谁也说不准。谢羽安慰他:“你家公子的骑术绝佳,就算当时马儿受惊,但是之后他肯定会想办法安抚马儿,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跟八萬他们在一处了呢,你别着急。”

她虽如此说,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白日之时,向导还能根据地上的蹄印寻找,但是等到天色全黑下来之后,他就只能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以及记忆之中山势地貌来辨认方向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准备也算周全,天黑之后就燃起了火把,然后一行人扯着嗓子喊,只盼孟少游能够听到,哪怕是他的随从听到也行。

谢羽跟崔晋带着人在秦岭山脉寻找孟少游,整整游荡了三天,他跟其余随从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直未曾出现。

崔晋身子弱,在野外这三日已经有些抵受不住,谢羽催促他回去,自己带着人去寻找,他强撑着不肯:“本王也不放心阿羽一个人在山里转悠。”

谢羽无奈:“王爷若是病倒了,回头陛下肯定要怪罪下来的。况且我也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这么多人呢。”她是见识过崔晋如何从行走的骷髅渐渐养的有点人样的,天冷的时候裹的比谁都厚,还不住怕冷,下雪都恨不得不出门的。

孟少游不在旁边打岔,比起身体上的不舒服,崔晋心里舒服多了:“孟公子若在郦山上出了事,你也不好交待,还是一起去寻。”

谢羽拗不过他,只能对他多加注意,行进的速度也放慢了许多。其实她心急如焚,很怕孟少游真的出事。一则二人多年故友,二则以孟藏刀的性子,若是听闻独子在大魏出了事,恐怕会闹出大事。

崔晋同行,以他的体质,已经影响了寻人的速度,但他出于一片好心,谢羽又不好拒绝,只能对他多加留意。

众人在山中游荡到了第五日傍晚,ωωω.ńmτxτ.cōm已是暮色四合,心中才已经有点不敢报希望了。六萬这几日都一言不发,大约是焦虑的厉害。当晚,他们深入秦岭腹地,预备在一处小小山谷一侧夜宿,还未拾柴生火,便听得飞鸟惊起。

崔晋曾经长期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似乎有一种本能的警惕,立刻下令让众人往林深处隐藏。谢羽亦觉蹊跷,好在众人还未四散开来准备晚饭,尚拢在一处,立刻退守林地深处。

还未过得一刻钟,便有一队人马冲了过来,足足有三四十人,虽穿着如山中猎户,但马匹神骏,武器精良,带头的呼呼喝喝:“别让他们跑了——”

这队人马才从前面不远处冲过去,谢羽他们藏身的密林背后忽的响起动静,周王猛的一把抓住了谢羽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后去扯。他的手冰凉入骨,紧握着谢羽却十分用力,同时轻声但坚定下令:“备战——”

此次前来郦山书院,崔晋带着十几个人的护卫队,而谢羽只带了两个丫头并两名护卫,丫头留在了郦山书院,护卫却也是带着武器的。

谢羽活到这么大,从来都是个惹祸的秧苗,有事都是往前冲,何曾被人当一般娇弱的女子拦在身后保护起来。她被崔晋扯到身后护着都愣了一下,还未及反应,只听得林间哗啦啦响起身体撞过树枝的声音,然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和尚,总算是逃出来了。”拨开眼前的树枝,对上了一排夜色之中泛着寒光的箭簇,后半句话便艰难的咽了回去。

“孟…少游?”谢羽从崔晋探出头来,大为惊讶。

六萬已经喜极而泣,越过周王护卫直扑了过去:“公子!公子太好了!小的总算找到你了!”

暮色之下,又是林间,其实光线极暗,谢羽叫出来孟少游的名字,全然是因为他的声音,却并非是眼神好。而六萬扑到自家主子近前,顿时傻眼了。

孟少游身上衣衫泥泞不堪,还扯的片衫褴褛,头上的玉冠早不知道弄到哪去了,若是捧个破碗,直接能坐在长安街头乞讨了。他这副样子又哪里是家资豪富的公子?

周王府护卫见找到了孟少游,皆放下了武器,让出一条道来。谢羽往孟少游面前走过去,没走两步才发现,崔晋还牢牢握着她的手,将她扯的站在了原地。

“阿羽…”孟少游见她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不明所以,开口试探性的叫了一声,这才发现周王与她手牵手,顿时觉得眼前情景比他才逃出来还狼狈,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差点喘不上来。

周王府的护卫们默默转过了身,假装对眼前的场景视而不见,就连六萬也不敢大喘气,瞬间就感受到了自家主子心情不豫。

周王却好似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牵着谢羽的手直接走到了孟少游面前,欣喜道:“真是太好了,孟公子可还无恙?贵属跑到书院前来求助,说是公子被野猪群惊了马,不知所踪,本王陪着阿羽在山里寻了好几日,总算是找到了!”

谢羽挣开了周王的手,扯了下他身上的破布:“孟少游,你这是去了哪里?竟然还拐了个小和尚。”他此刻半个身子都倚在一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小和尚身上。

小和尚五官端正,身上的僧袍却是缝缝补补,此刻正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打量着眼前这帮人,颇有几分惊魂未定,小声道:“施主认识这几位?”

孟少游从小和尚身上滑了下来,直接瘫坐到了地上,伸出脏手讨要:“阿羽有没有吃的给一口?”

谢羽从身上摸出块干饼:“最后一块,吃不吃?”

孟少游看来饿的太厉害了,接过干饼就啃了一口,噎的差点翻白眼,还是向导机灵,递了个水囊过来,他猛灌了一口才咽了下去,这才掰了一半给旁边傻站着的小和尚。

小和尚拿着干饼小小啃了一口,看起来有几分拘谨,似乎对孟少游的身份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张惶道:“施主…”

孟少游似乎累惨了,闷头啃完了半个干饼,才长出了一口气:“小和尚你别急,你眼前这位是周王,碰上他你师傅肯定无恙。”他挣扎着要站起来,谢羽朝他伸出手去,他似乎心情好了很多,嘿嘿笑着一把握住,借她的力道站了起来,半个身子直接靠到了她身上。

谢羽恨不得踹他一脚:“孟少游你想挨揍啊,还不站直了?”

孟少游呲牙咧嘴:“我一条腿断了,站不直啊。”拉起褴褛的长衫,让谢羽看,左腿用两块破木板固定着绑了起来,果然断了腿。

谢羽原本想推开他,但是他都断了腿,再推开他就不合适了。只能由得他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问他:“你怎的断了腿?你的马呢?”

孟少施倚在谢羽肩上,趁着她没注意,朝周王飞了个示威的眼神,这才道:“我倒霉的不行,马惊了之后不择方向的乱跑,在山中跌断了脖子,我左腿被压在了马上,直接断了。后来被一帮人给带到了深山之中的一处庙宇,差点杀人灭口。我费尽了三寸不烂之舌,让他们相信我家里定然会送一大笔赎金回来,他们这才没要我的命。”财帛动人心,孟少游无数次用这一条证明了人性。哪怕陷进了不知名的人手里,也并未有惊慌之意。

他这里还在得意洋洋,很想向谢羽详细炫耀一番自己是如何说动那帮人为了一大笔赎金而差点内讧,周王已经瞧不下去他猴在谢羽肩头的样子,皱眉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还不过去扶着孟公子?”立刻便有两名护卫过去,将孟少游从谢羽肩上扯了下来。

孟少游就跟个粘住不放的狗皮膏药一般“哎哟疼疼疼”叫个不住,好像谢羽就是止疼药一般,倚在她身上半点不疼,一被扯开就疼的要死要活的。六萬在旁边干着急,却被周王府的护卫给挡在后面,根本插不到前面去。

谢羽习惯了孟少游嘻皮笑脸,知道其人皮糙肉厚,不以为意的笑道:“你这么重,还是王爷想的周到。”她不经意的一句话顿时让孟少游神色一黯,又喊起疼来,周王却是唇角轻扬。

众人既瞧见了方才那帮人的去向,他们几人核计,便要向相反的方向行去。而此处由于深入秦岭腹地,就连久在猎苑附近的向导都只能说出个大概的方向,而不能确定此处山脉的确切地名。

众人上马,孟少游却非要跟谢羽共骑,还说什么“阿羽的胭脂神峻,她又轻巧,寻常马匹负重两人根本跑不快,方才那帮人追出去找不到人说不定一会就折回了,到时候大家都跑不了。”

谢羽也知道胭脂跑起来轻巧又快,他这话是有点道理,况且孟少游拉着她的马缰死活不松手,摆出一副“若是不让我跟阿羽共骑今儿大家都别走了”的样子,直让六萬都觉得自家公子太过丢脸,恨不得拿袖子掩脸,假装不认识。

“行了行了,你还是跟我共骑吧,等回头我告诉孟伯伯,有你这么死皮赖脸的儿子,孟伯伯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周王被侍卫扶上了马,紧握着缰强只觉得胃里直往上拱火,偏偏孟少游被周王府护卫扶到了谢羽的坐骑之上,还贱兮兮道:“这次多谢周王帮忙,等回去了在下一定厚厚置办一份谢礼。”

崔晋在马上面无表情道:“本王前来寻孟公子,只是瞧在阿羽的面子上,可不是希图孟公子那份谢礼。”他还记得孟少游在背地里嘲笑他穷酸,总觉得姓孟的这句话不怀好意。

谢羽在孟少施左腿上轻敲了一记,满意的听到了一声呼痛:“孟少游,我求了周王来寻你,可不是让你耍嘴皮子涮人的,少在人前面摆你富家公子的派头。”

他不高兴起来,就喜欢以傲慢无礼的样子拿钱砸人,谢羽不知道他是哪里不高兴了,但她也不准备姑息他这驴脾气:“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要走了。”她坐在前面,孟少游侧坐在她身后,坐的高一些省得伤腿跟谢羽的腿相撞,疼痛难忍。

“走走走!”他抓住了谢羽的腰带,又扭头指挥六萬:“带上小和尚。”

小和尚还捏着半块干饼呆呆站在原地,固执道:“不,我不走!我还要救我师傅,我师傅还在寺里呢。”

谢羽扭头问孟少游:“你是从哪里拐来的小和尚?”

孟少游哄他:“乖,那寺里人太多,我们冲回去就是个死,你师傅性命尚且无忧,还有我的随从呢,咱们先出去了搬救兵回来,就这几个人真冲进去救你师傅,恐怕全都要折在里面。”

小和尚这才苦丧着脸爬上了六萬的马,一行人由向导带路,朝着方才那帮人相反的方向离去,连火把也未打,生怕再引了人来。

孟少游在马上一颠一颠,只觉得断腿处疼的钻心,他还能嘻皮笑脸在谢羽耳边调笑:“我原来还老担心阿羽心里没我,这次能看到你跋山涉水前来寻我,这才敢确信你心里当真是有我的。”

谢羽轻声咬牙:“这么看来,周王真是将你刻在了心坎上!”

孟少游想象了一下周王对他含情脉脉注视的样子,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阵恶寒,幽幽道:“也许是周王心里恨我入骨,将我刻在了心坎上也说不定呢。”

他们二人在马上窃窃私语,周王频频回顾,黑暗之中脸色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