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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澜淡淡一笑,踏步往外走着,说道:“你可又胡说了!这是皇上赐下来的,父亲也不好随意赐给他人。”

许知捷道:“我们只说自己要的,算来还是一家子,皇祖父也绝不会怪罪的。”

许知澜摇头,“五弟,你不晓得其中厉害。御赐宝马,若有什么闪失,只怕……”

他们兄弟并肩走了出去。

欢颜已听不清许知澜在说着什么,呆呆地站在乌骊马边,看他们身影消失,心下有些怅然。

这时,但见许知澜的心腹随从奔过来,恭恭敬敬向她行礼,说道:“欢颜姑娘,三公子让小人传话,大后天他和朋友约了去千秋山看枫林,让姑娘预备好男装,到时他好带了姑娘一起过去。”

“好!”

欢颜笑着应了,心情便雀跃起来,连暮夜里的满目秋色都不觉得凄瑟了。

天气再冷也不要紧,重要的是,人的心里能留有一片春意。

两天后,因为大哥的死,许知澜并没能去千秋山;而欢颜心头的春意,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乱棒打散。

她到底没能和许知澜携手游千秋山,看红枫似火,映亮半边天空……

尽蜀鹃啼血烟树中,唤不回一场春梦。

她隐约听到自己呜咽,然后有微凉的指尖抚着她的额。

有熟悉的男子声音在耳边低沉唤道:“欢颜,醒了?”

她的眼皮重逾千钧。有温热热的水滴漫过那沉重的眼皮,慢慢地溢了出来。

那微凉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触到那湿润的一片,便顿了一顿,缓缓地移到她的眼角,慢慢地为她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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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更的日子没有跑去攒文,跑去游戏了!还是有人鞭策我时写得比较快~~(呜呜,我该有多么的不自觉啊!)

莲叶雨,蓼花风,秋恨几枝红(六)

他叹道:“你能醒便好。我真担心……”

他顿了顿,没说下去。

欢颜侧过脸,将面颊靠住他手掌,无声地抽泣着;那人便摸索着轻轻地搂住她的头,低低道:“没事了,没事了!凡事自己想开些,便不枉……不枉和我五弟千方百计救你一场。”

“二……二公子……”

欢颜含糊地应着,也觉不出身上的疼痛,只是哭得浑身抽搐,仿佛一颗心被谁用铁棍捅穿了,放在火堆上来回翻覆地煎烤着。

二公子和五公子……

目盲的许知言和她从不曾认真放在心上的许知捷救了她……

她便不信,她便是给煎透了,烤熟了,她都不信,为什么许知澜会一手将她送上死路!

许知言的双目怔怔地对着前方雪白的墙壁,神色间有些无力。

但他终究诸兄弟中是最早和欢颜深交的一个,他终究是最了解她的一个。

他道:“三弟原不是那样的人。你只细想去,是不是……你无意间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或者……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连三弟都不敢再袒护你的那种?”

欢颜摇头,却忽然身体一僵。

目盲之人最是感觉灵敏,许知言已然发现,皱眉问道:“那是……什么事?”

欢颜身子有些哆嗦,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许知言苍白的面庞,低低道:“没什么,我只是……只是突然想起,三公子有时会说,其实他在这个家中,什么都算不上。连五公子和八公子都不如。”

许知言便不再问,淡色的唇紧紧抿着,许久才慢慢弯起。

一个凄凉之极的笑意。

他默然地抚着她的面庞,细致专注的神情,仿佛正用心地通过自己的指触感觉她最细微的一悲一喜。他柔声道:“欢颜,别想太多。我和五弟还在你身边。”

而欢颜已经哭倦了,湿湿的面颊无声无息地靠在许知言手上,仿佛已经睡着了,肩背犹在不时地抽动。

许知言觉出,顿下了指间的动作,出神地对着前方,自语般轻轻叹道:“在这个家中,什么都算不上,岂不是更好?若是真的举足轻重,才最可怕罢……”

他抬起手,在眼睛前方轻轻晃动。

依然一片漆黑。

他记得五岁时阳光最后一次照耀到眼底的灿烂和刺目。

那种灿烂和刺目,慢慢被岁月沉淀到记忆的最深处,却常在不经意间冒出来,用最璀璨也最凌厉的光芒,让他空茫地欢喜着,却更深地刺痛着。

屋中的烛火摇曳着灭了。

他自是不觉。

浅青的衣裳已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莲叶雨,蓼花风,秋恨几枝红(七)

清月如钩,星河明灭,俱倒映在浩浩江水中。悠悠的笛声亦清澈如水,一路在深夜的江波粼粼间荡漾。

载着笛声的小舟顺着江水徐徐而下,漫行于满天满江的星光中。立于船头吹笛的萧寻只觉肝胆都如冰雪般澄澈起来。他缓缓放下笛,稳稳立于船头,在两岸风景轻疾后退时,静静地望向前方。

一白袍女子从船舱中步出,凝注萧寻半晌,微笑道:“少主今日兴致不错。”

萧寻负手,扬唇轻笑道:“我看着这大吴风光,着实不错。”

白袍女子道:“当年他们逼走我义父,便是自断臂膀。这些年顺成帝愈老愈昏愦,虽然息了另立太子的心思,却又重用楚瑜这等奸诈之人为相,等如今这位庸懦太子登基,只怕这大吴还有的是风起浪涌的日子。”

萧寻淡然道:“轻凰,你觉得许安仁庸懦?”

白袍女子道:“身在储君之位,一再给那些大臣和庶出皇子逼得险些地位不保,难道不庸懦?我义父当年曾为太子太傅,全力保他太子尊位,他却眼睁睁看着夏家被人夷灭,难道不庸懦?”

萧寻冷笑,“可那些威胁许安仁地位的大臣和庶出皇子今天又在哪里?楚瑜虽厉害,又何尝动得了他的太子之位?母后早逝,他却安然地当了四十一年太子而平安无事,他又怎会庸懦?夏大将军举族被灭,太子却能保下他的幼女,并在地位渐稳时收作义女,又怎会是毫无决断之人?”

白袍女子亮如星辰的眼睛里便散出温柔的希冀,叹道:“不知道我这个从未谋面的义妹,会是什么样子的女孩儿。”

萧寻笑道:“将门必出虎女。何况夏夫人是出了名的天姿国色,想来夏大将军的女儿,怎么着都会是个与众不同的俏佳人。”

白袍女子睨着他,“你便是因为这原因,才应了义父临终的要求,到大吴求娶我义妹回蜀?”

萧寻便拿玉笛抬起白袍女子的下颔,轻浮地嘻笑:“呀,这话听着酸。夏轻凰,你这是吃醋了?”

夏轻凰脸一红,拍开长笛,抬脚便踹向萧寻,愠道:“我吃谁醋也不至于吃你醋吧?你满府的姬妾,我只愁我义妹娶回来你往哪里摆!”

她出脚迅捷,萧寻闪得更快。船头方寸之地,他居然旋踵而避,然后一闪身飞到船舱之上,长笑道:“不得了,你义父是要你辅助我,还是要

你谋杀我?”

夏轻凰哼了一声,说道:“你若是欺负我或我妹子时,我说不准真会谋杀你!”

萧寻耸肩,“还没见上一面,便这样姐妹情深了?”

夏轻凰神色一戚,黯然道:“这么些年,义父孤身一人,只牵挂着义母唯一留下的那点骨血,为她到死都不肯闭眼。他养育我一场,又教我武功谋略,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含恨九泉,怎么着也要看着我这义妹终身有靠才放心。”

莲叶雨,蓼花风,秋恨几枝红(八)

萧寻从船舱上方跃下,船儿照旧向前平稳行着,几乎不曾颤动一下。

他静默片刻,答道:“夏大将军几度救我于危难之中,我也断不会让他女儿受半分委屈。”

夏轻凰一笑,拭了拭眼角,说道:“难道你也肯说句正经话。”

萧寻拍拍她的肩,寻思道:“听说她在太子府里名叫聆花?”

“是啊,聆花。”

“这名字文雅娴静得很,不像是夏大将军取的名。”

“义父一直为大吴征战沙场,何尝有机会替她取名?义妹两岁时,他倒是奉诏回京了,可惜还没到京师,就被人陷为叛逆,不得不逃往蜀地……父女俩都不曾有机会见上一面。聆花这名字,多半是许安仁为了避人耳目为义妹另取的。”

“何以见得不是夏夫人为爱女取的闺名呢?”

“据说义母生她时颇有异象,连着数日梦见彩凤飞舞,临产那日更是梦着飞凤入怀,随即生下她。战时书信缈杳,喜报传去时,一时未得夫婿确信,便先取了个小名,叫作凤儿。”

“凤儿,凤儿……”

是母亲在唤她么?

还是,记忆里另一个模糊得仿佛不曾存在的身影?

欢颜模糊地喊了声母亲,便听得耳边有人在唤道:“欢颜,欢颜,我是知捷。”

欢颜睁开眼,看到了许知捷贴近自己的放大的脸庞。

她皱了皱眉。

许知捷忙向后退一步,赔笑道:“你醒了?身上疼得可好些了?二哥总说你睡得还算安稳,瞧来是在骗我。梦里都在嘀咕着什么。”

欢颜道:“何尝嘀咕什么,可能是在说梦话吧!”

许知捷道:“做什么梦了?”

欢颜道:“也没什么,好像看到我娘了。”

许知捷静默片刻,叹道:“若是银姑姑还在,只怕聆花不敢这样过分。她怎么就忘了,银姑姑不但奶大了她,夏家出事,她更把亲生女儿扔到一边,带了她千里奔逃……我真看不懂她。难道她真的那么喜欢三哥?横竖我瞧着三哥原先根本没把她放心上。”

“原先?”欢颜听出些言外之意,“那么,现在呢?他们……在一起了?”

“没有。”许知捷眼底浮过一丝幸灾乐祸,“本来母亲说要为他们把亲事定下来,可前天皇祖父驾崩,宫里又要预备大行皇帝丧礼,又要预备父亲登基之事,谁还顾得了他们的亲事?”

欢颜一惊,这才注意到许知捷穿着素衣。

这里是东城的慈恩庙。

许知言性情孤僻沉静,常与方外之人交往,与这里的方丈净德禅师更是好友。

欢颜出事,眼见许知澜都攀上她,他情知难以挽回,阻了许知捷冒然出言相救,只在暗中设法,和许知捷买嘱了行刑的婆子手下留情。

莲叶雨,蓼花风,秋恨几枝红(九)

他们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太子妃亲生,尚德堂那些婆子得罪不起,何况也是有眼色的,料得他们也不敢再将欢颜带回太子府,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把欢颜当作死人由着他们运了出去。日后便是上头发现追查,大可说是欢颜自己命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

如今,欢颜已慈恩庙调养了一个多月。

这兄弟俩何等尊贵,自能觅来天底下最好的伤药补药来为她调理。太子妃管束得紧,许知捷每次出门都有大批扈从相随,又是众人皆知的少年心性,无故到寺庙中来,自是不便;许知言倒是常来探望,有几日直接便留宿于庙中,只是他素来寡言少语,大多时候只是与欢颜安静相对,沉默地把玩着他的棋子。

欢颜虽是侍女,但有母亲银姑疼惜娇养,从小吃穿用度和小姐聆花并无太大差别,别说粗活重活,连端茶送水之类的活儿都很少会去使唤她。

前年银姑去世,欢颜已经长成,生得清美飘逸,灵慧动人,又有诸公子明着暗着照应,家中上下仆役侍从谁敢对她不敬?聆花娴静温雅,也从不管束她,由她自在读书学医,日子过得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还富足悠闲,几乎不曾受过什么委屈。

如今亲如姐妹的小姐和山盟海誓的心上人联手要致她于死地,那等黯然绝望恰如山崩海啸,堪堪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

过了这许多日子,她自觉身上的伤口痊愈得差不多了,可心头的创伤却日复一日地溃疡着,怏怏的连话都懒得说。许知言静默相陪,倒也合了她的心境。

前日许知言刚刚到庙中,便有从人上前附耳低语了什么。他神色未变,照例和净德禅师叙了话,又问了欢颜起居,才不急不缓离去。

早猜着必有变故,再想不到竟是顺成帝驾崩。

欢颜问向许知捷:“皇上驾崩,你不在宫里守孝,还到我这边来?”

许知捷笑道:“这时候宫内宫外都忙乱得很,我找个借口离开,连跟的人都少,正方便来瞧你。”

从来帝王之家最是无情。太子许安仁四岁立储,当了四十一年太子,其间几度险险被废,多少年风雨过来,虽然表面还是君慈子孝,可两人间的父子之情还剩多少,只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至于许知捷,本又隔了一层,对这所谓的皇祖父更是既惧怕又鄙夷,能不见就不见,能躲着就躲着,凭太子妃怎么劝导训斥,总不去亲近。如今听说祖父死去,也不见有多少戚意。

欢颜叹道:“五公子,你这不是胡闹吗?若给人发现了奏上一本,就是有太子和太子妃袒护,也难免给责罚。”

莲叶雨,蓼花风,秋恨几枝红(十)

许知捷不屑道:“责罚便责罚。难不成杀了我?横竖我没有三哥他们的雄心壮志,何必呆在那里假惺惺掉耗子眼泪?”

他笑嘻嘻道:“何况二哥还在那里呢,他自然知道我来瞧你,便是有人追问,也会帮我遮掩过去。”

欢颜闷了半晌,问道:“三公子必定也在宫里吧?”

许知捷的笑容便冷了下来,“他?他还能去哪里?想想他和聆花以往对你那么好……呵,现在想着,他和聆花还真是天生一对,天配良缘呢!欢颜,你别再记挂着他了,他根本……不配你!”

欢颜强笑道:“五公子,你说笑了!”

许知捷明知她心里还是放不开,看她神情蔫蔫的,往日圆圆的面庞瘦作了窄窄的一道,苍白苍白的,不觉又是着恼,又是心疼。

他一把将欢颜从床上拖起,说道:“谁说笑?起来,我陪你出去走走,总这样闷在屋里,也不怕闷坏了!”

欢颜挣扎,只往棉被里钻着,说道:“我不出去。冷得很,我怕着凉。你也早些回去吧,别真给人抓了什么把柄。”

许知捷扯开棉被,拿了外袍便往她身上套。他怒道:“冷又怕什么?并不是只有他许知澜一人会为你准备大衣裳!”

欢颜手一顿,长睫颤了颤,黑黢黢的眼眸便飞快笼上雾气,却咬着唇一个字也不说。

许知捷抓了抓她头发,忽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欢颜,你放心,并不是人人都如三哥那样。我和二哥必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再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少年郎……”

他偷偷地窥探着欢颜的神情,面庞泛起微微的红晕,声音不知不觉低了下去,“不然,你一直跟着我也使得……”

欢颜到底跟着许知捷走出了房门。

不知不觉,初冬已至。

慈恩寺位于东山,虽然不高,但也比京城里冷多了。

果然不是许知澜一人会为她预备衣裳,不知是许知言还是许知捷已经为她备了厚厚的棉衣和大毛的斗篷,穿在身上并不觉得冷。只是脸上像是爬着干涸了的泪水,给冷风一吹,绷着般疼。

她是女眷,当然不便从前面招摇,却是从后门悄悄出来的。

佛门尚清静,后院植了许多竹子,出了后院的山坡,一样全是竹林。此事竹叶虽未凋尽,却是灰绿颓丧的颜色,地上更是铺满枯叶,在风里瑟瑟地抖。

欢颜无精打采,无心观赏周围风光,许知捷却大失所望。

他和欢颜年纪相若,又算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本就对她存着一段少年心思。以往欢颜心心念念只在许知澜身上,他自是说不出口。如今看着许知澜负了欢颜,愤怒之外私心又有些窃喜,自是不想错失良机。

一向这样温温吞吞的情节,喜欢的姐妹将就看看吧!

莲叶雨,蓼花风,秋恨几枝红(十一)

二人向上行了一段,到山顶看时,却见那边山坡颜色极是艳丽,枫树和橡树的红,白桦的黄,松柏的绿,层层堆叠,如锦如绣,远远看着便觉壮丽绮秀,风光独好。

许知捷大喜,说道:“欢颜,你也好得差不多了吧?横竖时辰还早,我带你去那边走走吧!”

欢颜看了一眼,道:“有什么好看的?远看着还罢了,近看只怕叶子全快掉了吧?何况远得很,我走不动。”

许知捷却拉了她便跑,笑道:“没事,你走不动时,我背你。”

欢颜无奈,只得跟了他去。

她寻常跟着他们几兄弟四处走动惯了的,不但会骑马,甚至还学了点三脚猫的防身之术,并不像寻常闺阁少女那般娇弱,这点山路原不在话下。但她到底在床上卧了许久,脚下有些虚浮,好容易走到山边,往那边山上还没行几步,便觉气喘吁吁,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许知捷见她双颊红红,反比原来的苍白模样精神,倒也欢喜,一边放慢脚步,一边笑问:“要不要我背你?”

欢颜摇头,正要说话时,许知捷忽然变色,抱起她的腰飞快一闪。

但闻“嗖”的一声,两枝利箭从他们原来站立的位置飞过,钉在前方的乌桕树干上。

箭镞尽没。

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