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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抬臂闻了闻自己身上,胃部一阵抽搐。

他问正收拾医具的欢颜:“药里放什么了?牛粪还是马粪?”

欢颜瞥他一眼,说道:“我们那院里的捡来的,大约是阿黄和小白的杰作,也不晓得是狗粪还是猿粪。嗯,它们能帮到忙,也是缘分。”

萧寻哀叹道:“猿粪?缘分?这缘分不要也罢!”

欢颜轻描淡写道:“效果好,有助药性吸收。”

萧寻吐血,再也不晓得她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夏轻凰说得不错,幸亏他早就失去知觉。不然就是药汤没把他熏昏,欢颜也把他气昏了!

欢颜收拾完毕,将药箱交小丫头抱了,自己走到床边,待要扶了许知言离开,忽瞥向萧寻,微露疑惑。

萧寻看到她神情怪异便害怕,苦笑道:“怎么了?”

欢颜上去,托住他下颔仔细端详。

萧寻只闻得她袖笼里一阵阵说不出好闻的暖香飘到鼻际,似药非药,似麝非麝,顿时想起某时将她揉于怀中肆意轻薄的情形,骤然间神飘魂逸,心跳如擂鼓,忙嘻笑道:“是不是黑气一退,在下又是个人见人爱的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了?”

欢颜并没放开她,纳闷道:“原来一脸黑气倒是看不出,怎么现在看着,你人中穴和承浆穴好像给什么扎伤过?”

萧寻叹道:“你试着给人打一镖从屋顶滚到荆棘丛里会不会被扎伤。刚受伤时在下都不敢照镜子,以为毁容了呢!——若是我毁容,姑娘会不会设法帮我恢复原貌?话说如在下这等容貌,也算是上天的恩赐吧!”

欢颜终于反胃,捏着鼻子退开,说道:“我还没用午膳……你便让我想吐……”

萧寻郁闷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好歹上天待你更厚,既有绝色的容貌,又有无双的医术,你犯不着嫉妒我吧?”

欢颜又想拿针扎他,“谁嫉妒你?”

“好了好了!”许知言站起身,说道,“怎么跟小孩子似的斗上嘴了?欢颜,萧公子伤病不轻,别闹他了,我们先回去,让他休息吧!”

“谁闹他了?”

欢颜嘀咕着,扶着许知悻悻离去。

萧寻忙道:“轻凰,代我送二哥和欢颜姑娘!”

夏轻凰应了,忙将许知言送出门,看他登舆而去,依然回卧室陪伴萧寻。

萧寻已经没有了方才强自撑出的精神,默默伏在枕上阖眼养神,瘦削的面庞苍白得可怕。

夏轻凰恼怒道:“少主,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

萧寻眼都不睁,疲倦问道:“什么实情?”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因为救她才受的伤?你看她神气活现成什么样!亏你还那样体贴入微,居然因她受了点惊吓生了点小病便自己熬着,听任自己身子糟蹋到这步田地也不来求治!若她知道是你救了她,看她还有没有脸这样羞辱你!”

夏轻凰这么说着,忽然间疑惑起来,“不对,她怎会不知道是你救了她?难道你救她时她并不清醒?”

萧寻喃喃道:“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更好。”

“为什么?”

“我对不住她。”

“你救了她怎么会对不住她?”

萧寻不答,阖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思量世事,几千般翻覆,是非多少(二)

更新时间:2012-5-231:05:54本章字数:2703

夏轻凰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愤愤道:“我瞧你就是喜欢她,喜欢得入了魔了!既然这样,何不求锦王把她送给你?横竖不过是个侍婢而已!”.

萧寻好一会儿没有做声。

夏轻凰以为他真的睡着了,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便要走出去。

这时,忽闻萧寻说道:“谁若是轻贱她,只把她当侍婢,那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她。何况谁又比谁高贵了?若是当年夏将军被诛杀,夏家女眷被抓,即便留她们性命,只怕也逃不了为婢为妓的悲惨下场。便是你,幼时便被拐到青楼,若非夏将军思念女儿将你救下,你可曾想过自己又会何等低贱?无非机缘而已!”

夏轻凰无言以对,顿了半晌才道:“说到底,原来你只是想得到她!”

萧寻却笑了起来,“你错了,我并不想得到她。她不肯自轻自贱,我也不愿轻贱她,所以,我要不起她。”

“你要不起她?你要得起金枝玉叶的大吴公主,要不起一个侍婢?”

夏轻凰不可思议,向萧寻瞪圆了眼睛。

萧寻啧了一声,将锦被拉起,盖住了头,显然是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

夏轻凰郁郁而去。

好一会儿,萧寻慢慢探出头来,出神地看着透入大片阳光的茜纱窗,忽轻轻一笑。

“你若开心,我便安心。能有兴致损我了……呵,小白狐,恢复得不错呢!赣”

萧寻的毒伤虽棘手了些,但欢颜仿佛天生就是各类毒素的克星,一日两次过去诊脉针灸,不时让他泡一回药浴,居然很快让他恢复过来。

更妙的是,后来的药浴好像没加猿粪或狗粪,不臭了。

不但不臭,还散着淡淡的清香。

据说欢颜换药的原因,是因为她诊脉时也给臭得快要晕过去,终于受不了了。

她想整人,但并不想整自己。

于是,权衡之下,她到底换了药,更让夏轻凰等认定之前的臭味是欢颜有心作弄。

只是萧寻能从阎王殿大步迈回人世间,谁也顾不得计较她的作弄了。

等南疆那位沉修法师配齐药到锦王府为许知言治眼睛,欢颜和沉修法师讨论起医理来,连诊脉都懒得去,每次都得夏轻凰派人左请右请才过去。

这日夏轻凰见问了两次都说正忙,便自己走过来相请。

欢颜正捣着研钵,说道:“待我把这药研磨好便过去。”

许知言抚着被包得严实的双眼,说道:“你先去罢,明日才用,不必这么急。何况法师也带着药童过来,还怕来不及?”

欢颜道:“东海鳆鱼甲便已是难得的良药,可以明目去翳,平肝清热,法师带来的更是鳆鱼甲中的极品,又被称为‘千里镜’,据说产自千米以下的海底深处,连我都只在古书上看过一两次,实物还是头一次见到。它不像鳆鱼甲那样性凉,性温和血,因此明目清热之余,便不致为阴邪之气所侵。这样可遇不可求的珍贵东西,我还是自己动手稳妥些。”

沉修法师道:“不错,这味正是主药。若不是去年行游海外,无意间得了这个回来,我也不敢过来医治二殿下的眼睛。这也是二殿下福泽绵厚,才能有此机缘。”

夏轻凰笑道:“恭喜二殿下!有沉修法师和欢颜姑娘两大国手在,又有这等罕见良药,二殿下双眼复明,想必指日可待了?”

沉修法师看一眼许知言,答道:“这个么……等这轮药用下去再看吧!”

许知言微笑,侧头问道:“共需二十一日么?”

沉修法师道:“每三日便在午时阳气最盛时换一次药,共需七次,或许便可以解去当年冤煞之劫。”

他早与许知言说过,如果一切顺利,三七二十一日后,应该会有九成以上的机会复明。

可许知言身份特殊,一旦这位皇家嫡长子双眼复明,指不定朝中又起怎样的风波,因此对外只说医治,绝对不提有多大的可能治愈。

虽有无数大夫说过许知言的眼疾无药可医,但这么多年各处荐来为他治病的大夫始终不曾断绝。只是从来没有半点痊愈的消息传出,久而久之,也便没人再把锦王府来来去去的大夫当一回事了。

欢颜依然为南疆某些不可解释的医理纳闷,继续追问着沉修法师:“我还是不明白,若是效用不够,可以通过加量或延长服药时间巩固效用,为何必定要是七次?”

沉修法师拍了拍他五彩衣缘的异族黑袍,笑道:“欢颜丫头,若是你肯拜我为师,跟我回南疆十年,我必定把平生所学尽数传授,让你医术天下无双,用起巫蛊来更是横行江湖!”

欢颜回眸看向许知言,眼底已是止不住的欢悦,柔声道:“我才不要横行江湖呢!我只要能一辈子横行在这万卷楼,便心满意足。”

许知言含笑拈着茶盏,啜茶不语。

沉修惋惜,“若是老死此间,才是辜负了上天赐予你的这等天分!”

欢颜专心研磨着她的药,并不在意他的惋惜。

“胸无大志,胸无大志啊!”沉修叹道,“你快随了夏姑娘去吧,我来研磨就行。”

思量世事,几千般翻覆,是非多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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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也催道:“你快去给萧公子诊脉去。我陪法师说会儿话,也便过去瞧他。”.

欢颜只得应了,那边便有小丫头捧上热水来让她洗手。

沉修向欢颜笑道:“你也不用担心,即便用药时我不在府里,也会把药预备好。你调配前再检查一遍便万无一失了!”

欢颜点头,这才抱了药箱跟着夏轻凰前往咸若馆。

但萧寻居然没在卧房内。

夏轻凰气道:“这才好些,又不知保重。再病得半死不活,我也懒得管他了!”

萧寻的侍女笑道:“本来正卧在窗边软榻上看书晒太阳的,谁知公主来看他,两人说了没一刻话,便肩并肩走出去了。大约也不会走远,说是去东边花房里看兰花。”

夏轻凰顿时眉目舒展,笑道:“哦,原来聆花来了!”

她向欢颜道:“欢颜姑娘请稍坐,我去请公子回来。”

欢颜本待应允,忽又想起萧寻曾和许知澜那般对她信誓旦旦,要许她一世欢颜,不觉心中冷笑,便想去看看这轻薄公子跟别的女子海誓山盟时又在许着什么样的诺言,遂放下药箱道:“年头宫里赏了好些极品的兰花,难道都开花了?我也去瞧瞧吧!”

夏轻凰不好阻拦,只得同她一起出了门,径去花房找萧寻。

花房里无风无雨,又适宜采光,进门便是满眼青葱滴翠,阵阵清香直沁肺腑,令人心旷神怡。

还未及查看萧寻在哪里,便听得聆花幽软轻侬的嗓音随香飘来:“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果然好诗。这株就是蕙兰?”

两人循声走过去,便看到萧寻倚在一株开得正艳的兰花笑盈盈说道:“不错。一箭数花即为蕙。这种两枝并头而开者,又称作夫妻蕙。棂”

夏轻凰见二人谈得款洽,也是欢喜,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拉欢颜走开,留二人单独相处片刻时,只闻欢颜“咯”地一声,已笑出声来。

萧寻听到,回头看见他们,已笑着迎了过来,说道:“原来我们女华佗来了!到底天气暖和了,欢颜姑娘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呢!”

欢颜道:“不敢,只是听公子说得有趣,禁不住笑起来。”

萧寻奇道:“哪里好笑了?”

欢颜道:“两枝并头而开就叫夫妻蕙,那单枝单头而开的,想必是叫寡妇蕙了?”

她的眸光一转,更是笑容洋溢,“好像这里寡妇蕙更多?”

聆花奇道:“咦,有这么难听的名字么?”

欢颜道:“公主没听过?还有一种茶花,叫做抓破美人脸呢!”

萧寻无奈道:“欢颜姑娘,这单枝的不叫寡妇蕙。一箭一花的,是兰,不是蕙了!”

聆花便笑了起来,“欢颜从小就比我聪明伶俐,怎么连兰花也不认识?还叫什么……寡妇蕙?”

欢颜笑嘻嘻道:“公主说笑了,连兰花蕙花都分不出,我哪里聪明伶俐了?还是萧公子见多识广,连夫妻蕙都认得!”

她将手向一株数枝并头而开的蕙花,说道:“这个总是蕙了吧?这么多一起开,是叫妻妾成群蕙?”

夏轻凰、聆花自是听得出她话中嘲讽之意,各各变了脸色。

萧寻叹道:“好吧,你说什么蕙,便是什么蕙,若嫌妻妾成群蕙看了碍眼,把多的花枝全剪了,只留一枝也使得。”

欢颜耸耸肩,“我们二殿下从来只闻花香,不看花朵,一枝或几枝与我何干?谁看不顺眼谁剪去!”

她负了手,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聆花咬了咬唇,眼圈已经红了,却向萧寻柔声道:“萧公子,既然欢颜已经来了,我们还是回咸若馆,早些为你治病要紧。”

“对,先回去吧!”

夏轻凰携了聆花的手往前走,心中既恼怒,又惊诧。

这欢颜再怎么医术超群备受宠爱,到底是个小小侍婢而已,怎么敢对着聆花、萧寻这样的皇家贵胄明嘲暗讽?

便是萧寻感念她的救命之恩,甚至……颇是动情,不去追究她的种种无礼,聆花贵为公主,又要怎样的懦弱,才给这样欺负都不肯发作?

看来扶持她走向蜀国国母的道路,着实任重而道远呀!

萧寻见欢颜眉目不愉,待要追上前哄上几句,身后聆花小碎步踩得如弱柳扶风一般,夏轻凰扶她慢慢踱着,不时正用异常凶悍的眼光瞪向他。萧寻无奈,只得顿下身等着她们,却只看着聆花脚下,暗暗猜着这一路会有多少蚂蚁惨死在她那对缀金缠玉的绣花鞋下。

按规矩,以欢颜的身份,本来只配跟在他们后面提裙搀扶的份儿,但她不把这规矩放眼里,萧寻、聆花等亦是无可奈何。

眼看前面拐个弯便到咸若馆,欢颜忽然顿住身,立在山石后定定地出神,又似在倾听着什么。

萧寻好奇,禁不住几步赶上前去,才发现欢颜的脸都白了。

前方三个婆子正坐在假山边的石凳上聊天,不时哄然大笑。

只闻一婆子笑道:“可见得为人处世,都要厚道些好。你看聆花公主谨谨慎慎,待人和气,谁看不到?若不是这样,老天怎会平白送她这样的好事?这一转眼,罪臣小姐变成了当朝公主,眼看着嫁入蜀国,很快就是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啊!”

思量世事,几千般翻覆,是非多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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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婆子也道:“看来咱们这锦王府真是风水宝地呢,出了一位皇帝,很快又能出一位皇后呢!那个欢颜再眼红又能怎样?仗着几个公子宠着,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遇到那事,也是活该!”.

又一婆子道:“哎,你们说说,欢颜那丫头,原来和三殿下、五殿下睡过吗?”

最先那婆子笑起来,“那肯定的,玩厌了才舍得丢开手嘛!何况就是没睡过又怎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给那些强人劫了去,不知经了多少人……”

几个人不屑地大笑起来。

畅快,得意,放肆。

仿佛遭殃的不是他们的同伴,不是曾在她们或她们亲人伤病时施予援手的大夫,而是杀她们全家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欢颜在那一刻看到她们眼里闪动的异样光芒,忽然便明白为什么人们常把嫉和恨连起来,称作嫉恨。

原来嫉妒发展到后面,也会成为恨,也许是她们自己都解释不了的刻骨的恨。

她们向来卑微,卑微到无法直视和她们平起平坐的人可以站在比他们高得多的地方颐指气使。哪怕接受了她的施予,也会为她能施予她们而耿耿于怀,并愤愤不平。

这种不平在欢颜被劫受辱后终于让她们找到一个突破口:原来她不但不高贵,而且比她们更卑微,更下贱,更不值钱。

于是,在众口烁金的践踏中一次次证实她的淫.贱无耻,她们寻找到了她们的优越感:原来揭开她那张美丽的画皮,她们比她有气节,她们比她更应得到尊重。

她们在这优越感中大畅其怀,并在对秘事越来越深入的挖掘嘲笑中享受着高人一等的无比快乐。

欢颜捏紧拳,却扬了扬唇,笑得苦涩赣。

萧寻却觉得自己的毒性又发作了,胸闷得疼痛,仿佛有什么快要炸开来。

他正要走上前打断那些兴奋的婆子时,忽然后背一紧,仿佛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直直地压迫过来。

他一悸,忙转过身时,却见许知言在两名侍从的扶持下,越过聆花和夏轻凰,缓缓踱了过来。

聆花、夏轻凰满脸惊愕,再不知许知言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更不知这个寻常高蹈恬淡不问外世的锦王,怎么会突然散发出这么骇人的无形压力。

聆花先唤道:“二哥!”

许知言并未应她,只转过山石,向那三个婆子走去。

婆子们一见他身影,早已绝了笑声,屏声静气地屈身见礼。

许知言侧头问侍从:“三个人?”

侍从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