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夫人和郑妈妈到底说了什么,却是无从打探。

顾莞宁淡淡地嗯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郑妈妈是沈氏最忠心的走狗,对沈氏所有的隐秘过往了如指掌。沈氏所做的那些龌龊事,少不了郑妈妈在背后出谋划策。

这个时候,郑妈妈一定会劝沈氏暂且隐忍不,耐心等沈青岚父女入府吧!

“…后来,碧彤和碧玉似乎闹了些口角,各自回屋去了。”玲珑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禀报。

玲珑是顾家家将领顾柏的女儿,自幼随父亲习得一身好武艺,比顾莞宁年长三岁。自十二岁起被太夫人选中送到顾莞宁身边贴身伺候,至今已有四年。

玲珑身手利落,头脑灵活,心思敏锐。平日除了负责贴身保护顾莞宁的安危之外,还肩负着打探府中各处消息的重要任务。

几天前,顾莞宁特意吩咐玲珑,要格外留意荣德堂里的动静。

荣德堂里大小丫鬟足有二十多个,大半都是家生子。其中和玲珑相熟的就有三四个。玲珑没费多少力气,就将荣德堂里的事打探得一清二楚。

顾莞宁略一思忖,吩咐道:“玲珑,你去找一瓶上好的药膏,明日找个机会给碧彤送过去。记着,不要让别人知晓。”

玲珑讶然地抬头:“小姐…”

这是想拉拢碧彤?

“碧彤和你年龄相若,自小就相识。你们两个本就有几分交情,私下来往也不惹眼。你待会儿去找琳琅,让她取一百两银子给你。”

顾莞宁淡淡说道:“这银子要怎么用我不管,总之,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里,将碧彤拉拢过来。”

碧彤是荣德堂里的一等大丫鬟,每天贴身伺候沈氏。有碧彤做眼线,就能清楚地掌握沈氏的一举一动。

玲珑敛容领命。

第十一章 拉拢

第二日早晨,玲珑悄然进了荣德堂。

这个时辰,沈氏正领着一双儿女在正和堂里给太夫人请安。

有头脸的大丫鬟都跟着去了正和堂,碧彤额上顶着一块明显的红肿淤青,不宜出去见人,憋憋屈屈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听到敲门声,碧彤忙去开了门。

见了来人,碧彤微微一怔:“玲珑,怎么是你?”

玲珑是顾莞宁的大丫鬟,平日常出入荣德堂,和碧彤也算熟络。闻言叹道:“我听闻你昨日挨了夫人的挂落,今日特意过来看你。”

一边细细打量碧彤的额头,一边蹙眉道:“瞧瞧你这额头,伤得可不轻。怎么也不擦些药,要是留了印记,以后就别想在主子面前露面了。”

碧彤苦笑一声:“我不过是个皮粗肉厚的丫鬟,哪里就这般娇贵了。”

顿了顿又道:“夫人这几日心情不好,我正好借着养伤避一避。也免得无意中冲撞了夫人。”

语气里不免流露出几分怨气。

玲珑从荷包里取出药膏,塞到碧彤手里:“就算要避上几天,也得用些药膏。”

装着药膏的是半透明的玉白色瓷瓶,晶莹通透,握在手中凉意沁人。

碧彤也是识货之人,瓷瓶一入手,就知道不是凡品,忙笑着将瓷瓶还回来:“怎么好意思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玲珑抿唇一笑,亲热地按着碧彤的手:“不瞒你说,这是小姐特意让我送来的。我若是这么拿回去,差事没办好,少不得要被小姐数落。好碧彤,你快点将药膏收好,就当是帮我这一回了!”

这番话,听的碧彤受宠若惊,心里热乎乎的。

真没想到,小姐竟这般细心,特意让玲珑送了药膏来。

相较之下,夫人就显得太过冷漠寡情了。

她自十岁起就进了荣德堂,在夫人身边伺候了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人一怒,照样拿她这个大丫鬟撒气,让她没脸。事后问都没问一声,更别说送什么药膏了。

玲珑人如其名,心思最是敏锐剔透。

见碧彤神色复杂,玲珑很快便猜到碧彤在想什么,面上却故作不知,口中劝慰道:“我们做奴婢的,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命。主子不高兴了,少不得拿我们这些丫鬟出气。你也不必太过介怀了。”

碧彤自嘲地苦笑一声:“你说的是。在主子眼里,我们就和屋子里的物件摆设差不多。”

有谁会在乎物件摆设的心情?

“这倒也未必。”玲珑故作不经意地笑道:“小姐待身边的人可好的很。平日里温和随意,从不责罚。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小姐会特意让人请大夫来瞧瞧。要是家中有事了,只要禀报一声告假,小姐从没有不准的。”

“小姐还对我们几个说过,等过几年,会为我们挑一门合意的亲事,还会为我们准备丰厚的嫁妆。”

碧彤眼中流露出艳羡之色。

身为丫鬟,最大的奢求,就是遇上这样一个宽厚的主子。

玲珑看着碧彤,若有所指地说道:“小姐从不亏待任何心向着她的人。只要肯为小姐出力做事,将来有什么事求到小姐面前,小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碧彤心里悄然一动,下意识地握紧了瓷瓶。

玲珑特意来找她,不止是送一瓶药那么简单吧…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实在值得琢磨…

小姐和夫人,虽是嫡亲的母女,素日里却不亲近。这几天更是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夫人在太夫人那里吃了挂落,还是因为小姐的缘故…

夫人执掌着侯府中馈,她在夫人身边做着一等丫鬟,是天大的体面。本不该生出别的心思。

可是,小姐是府里唯一的嫡女,身份矜贵。若是能暗中讨了小姐欢心,日后说不得就会有一份好前程。

府里的亲娘老子兄妹,都能得到格外的照拂。

小姐到底想让她怎么“出力做事”?

玲珑深谙“欲则不达”的道理,抛了个诱饵出来,不再多说。很快将话题扯了开去。

碧彤隐隐有些失望,又暗暗松了口气。

郑妈妈一番苦心劝慰,果然起了作用。

接下来几日,沈氏对顾莞宁一意练武的事不再过问,一门心思地打点沈青岚父女的住处。

琳琅随口说着听来的消息:“夫人挑的院子,离荣德堂颇近。原来的院名,夫人嫌太过俗气,改做了归兰院。”

归兰院?

顾莞宁心中默念两次,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这倒是个好名字。”

兰和岚同音,归兰院,寓意着青岚归来。

沈氏对沈青岚果然格外上心。

顾莞宁没有掩饰话语中的嘲讽。

琳琅心里也有些忿忿不平,低声道:“不过是堂舅爷家里的姑娘,夫人也太上心了。听说不但改了院名,里面所有的家具摆设也都换过了一遭。夫人的库房快被搬了大半。”

依柳院里的摆设优雅奢华,样样精致。大多是太夫人私库里的搬来的,夫人没怎么过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表姑娘,夫人倒是这般用心。

两相比较,委实让人心中不痛快。

顾莞宁倒是没放在心上,淡淡一笑:“这点小事,不值得生气。”

“小姐,你也太大度了。”琳琅低声嘟哝:“这位沈姑娘还没来,已经惹得你和夫人起了口角闹了别扭,这都几日没说话了。要是真的来了,日后还不知要生多少口舌是非呢!”

“想生是非,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顾莞宁目中冷芒一闪,声音里透出冷意。

她是定北侯府的嫡出小姐,是顾家最矜贵的女儿,是京城最耀目的世家贵女。

前世是她太过天真,被沈氏几句好听话和沈青岚的惺惺作态蒙骗住了,不知做了多少傻事…

否则,区区一个西京来的沈家表姑娘,凭什么压着她的风头,踩着她往上爬?

“小姐,”琉璃快地走了进来禀报:“沈家五舅爷和表小姐,已经坐船到了码头。现在正坐了马车往侯府来。夫人命人来请小姐现在去荣德堂。”

定北侯府的马车已经在码头上等了四天,今天总算是等到了沈青岚父女。

顾莞宁随意地嗯了一声,却没动弹。

琉璃略略一怔,看了琳琅一眼。

小姐这是怎么了?

夫人可是急着催她过去呢!

琳琅不疾不徐地说道:“既是贵客要到了,小姐总得装扮收拾妥当了再过去。免得夫人觉得小姐怠慢了贵客。你去打盆热水来给小姐净面,再叫璎珞来为小姐梳妆。”

琉璃也是个机灵的,闻言顿时反应过来,忙笑着附和:“是是是,贵客来了,小姐总得盛装相迎,方显得慎重。奴婢这就去叫璎珞过来。”

沈氏也在对镜梳妆。

大丫鬟碧环心灵手巧,为沈氏挽了个流云髻。因着沈氏喜素雅,髻上只插了一支精巧的钗,点点流苏垂至耳边。

碧玉殷勤地捧来一袭新衣:“夫人,这是今年刚制的春裳。是上好的蜀锦制成的,色泽繁复不失优雅。夫人穿上这身新衣,也显得气色更好看些。”

沈氏嗯了一声,由着碧玉伺候更衣。

收拾妥当后,沈氏打量镜中的自己。

柳眉淡扫,轻点朱唇。

薄薄的脂粉,巧妙地遮掩了眼角细细的皱纹。

梳妆更衣后,镜中的女子美丽优雅,容光焕。

时光待她格外优厚,十几年的光阴,只给了她成熟的风韵,并未让她苍老。

沈氏眼中含笑,心情颇佳,赏了碧环碧玉各一个赤金手镯。两个丫鬟满心欢喜地谢了恩。待郑妈妈进来后,便识趣地各自退下了。

“郑妈妈,我这样装扮如何?”沈氏像个十几岁的少女一般,明知道自己的美丽,依然心存忐忑,迫不及待地想从他人的口中得到肯定和赞许。

郑妈妈笑着夸赞:“夫人这样穿戴,看着和没出阁的时候差不多。”

沈氏抿唇一笑,眼中闪出异样的光芒。

“说起来,老奴也有些年头没见五爷了。不知道五爷现在是何模样。”郑妈妈又笑着说道:“好在五爷和岚姑娘待会儿就到了。”

沈氏心情愉悦,笑容也比平日深了许多:“等了这么多时日,总算是把他们父女盼来了。”

正说着话,顾谨言便来了。

沈氏笑吟吟地对顾谨言说道:“阿言,你五舅舅和青岚表姐就快到了。我们一起去门口迎一迎他们。”

其实,应该先打丫鬟婆子在门口等着。沈青岚父女到了,沈氏再出去相迎也不迟。这才是定北侯夫人应该有的做派。

看着沈氏迫不及待的样子,郑妈妈默默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顾谨言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姐姐还没来。母亲,我们等等她。”

沈氏笑容一顿,皱了皱柳眉,轻哼一声:“我早就打人去叫她了。偏她事多,到现在还没来。”

第十二章 贵客

沈氏的语气里流露出浓浓的不满。

自上次不欢而散,母女两个就闹起了冷战。每日见面,除了必要的请安寒暄外,几乎无话可说。

以前是沈氏疏远顾莞宁。

现在是母女两个互相冷淡。

顾谨言夹在母亲和亲姐中间,左右为难,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走上前,轻轻扯了扯沈氏的衣袖,清澈明亮的眼睛中带着恳求:“母亲,你别生姐姐气了。她来的迟些,肯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住了…”

“有什么事能比这一桩要紧?!”

沈氏不假思索地反问,声音紧绷而尖锐。

沈五爷是母亲娘家的堂兄,多年未见,母亲心情急切些也是难免。可是…多年不见的娘家人,难道分量比亲生女儿还要重?

怪不得姐姐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

顾谨言看看沈氏略显阴沉的脸色,没有吭声。

就在此刻,大丫鬟碧容恭敬地来禀报:“夫人,小姐来了。”

顾谨言眼睛一亮,不等沈氏有什么反应,立刻转身迎了出去。很快,便满脸欢容地拉着顾莞宁的手走了进来:“母亲,姐姐来了。”

顾莞宁裣衽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你总算知道来了。”沈氏忍住冷哼的冲动,不过,语气也没好到哪儿去就是了:“我早就打人去叫你,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顾莞宁故作讶然:“莫非五舅舅和青岚表姐已经到府里了?那我可真是失了礼数,怎么能让远道来的贵客久等。”

沈氏:“…”

顾谨言稚嫩的童音响起:“姐姐不用担心。五舅舅和表姐还在路上,没到府里。”

“还没到啊!”顾莞宁长长地松了口气:“这就好,母亲这么生气,我还以为是我没赶上客人进府失礼了。”

沈氏脸色泛红。

这个丫头,根本就是成心来气她的!

顾莞宁似没察觉到沈氏的怒意,笑意盈盈地看了过来:“母亲,你瞧瞧我今日这身穿戴可还合适?”

沈氏按捺住心头的火气,略一打量。这一看,柳眉又蹙了起来。

不是穿戴的随意不妥,而是穿戴的太过精致了!

顾莞宁本就生的容色明艳,身为侯府嫡女,养尊处优娇养长大,身上带着漫不经心的骄矜和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高贵。即使穿着素衣罗裙,素着一张脸,往人群里一站,依然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今日顾莞宁刻意精心装扮了一番。

光洁细腻的脸庞白里透红,眼眸清亮,红唇嫣然。戴了一整套的赤金镶猫眼石头面饰。光滑柔软的云霞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岚姐儿在西京长大,就是才貌出挑,气度见识也一定远不及顾莞宁。一见面,怕是就被牢牢压了一头。

沈氏心里不快,脸上却不好表露出来。

顾莞宁对沈氏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深谙气死人不偿命之道,故作委屈地说道:“母亲怎么不说话了?我想着今日要见舅舅和表姐,特意花了许多时间装扮,免得怠慢了贵客。莫非这样母亲还不满意?”

顾谨言抬头看过来,眼神中有些不满。

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

姐姐又是让步又是示好,母亲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沈氏见到顾谨言一脸不高兴,很快反应过来,挤出笑容道:“你这丫头,又来编排我。我哪里不满意了。刚才没说话,是一时看你看得呆住了。”

又笑着叹道:“我总觉得你还是个孩子,一转眼就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装扮起来,连我这个亲娘看着都觉得惊艳。”

话说的好听,眼中的不满也遮掩的严严实实。

总算把场面圆了过去。

顾莞宁没有揭穿言不由衷的沈氏,抿唇笑了一笑。

顾谨言再聪慧,到底还是个孩子。看着母亲和姐姐言归于好,格外高兴:“母亲说的是,我刚才乍然见到姐姐,也觉得姐姐今日分外好看。”

说着,又习惯性地去拉顾莞宁的手。

顾莞宁忍住抽回手的冲动,和顾谨言像往日一般轻声说起话来。

现在还不是揭穿沈氏真面目的时候。

顾谨言的真正身世,也绝不能泄露出去。

否则,不但有损定北侯府的清名,已经长眠地下的顾湛也会被人耻笑无法安息。

祖母满心指望着顾谨言将来子承父业,撑起定北侯府。一旦知道了这么多年来疼爱的孙子,根本不是顾湛的血脉,年迈的祖母会是何等伤心难过?

前世祖母就是因为伤神过度病逝,这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要对付沈氏母子不是难事,难的是要瞒过所有人…

打老鼠怕伤着玉瓶,就是如此了。

好在来日方长,她可以慢慢筹谋。

定北侯府的府邸是高祖皇帝赐下的,离皇宫颇近,只隔了几条街。步行至宫门处,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

隔壁是礼部罗尚书的宅子。国子监祭酒兼太傅林大人的府邸,吏部侍郎崔大人的宅院,内阁大学士傅阁老的住处,也都在附近。

离宫城更近的府邸,多是亲王府郡王府公主府之类的。太子府和齐王府也在其中。

住在这里的,都是大秦朝最顶尖的官宦世家。

街道宽敞平坦,可以容纳十辆马车并行。路上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来往叫嚷的小贩,行人也极少,安静中透着异样的肃穆。

标有定北侯府标记的两辆马车转了个弯,进了巷子。

前面就是定北侯府了。

坐在马车里的父女两个,神色俱有些激动。

“爹,你这么多年没见姑姑了。姑姑真有你说的那样温柔和善么?”十四岁的少女,声音有些怯生生的,软糯悦耳。

男子按捺住澎湃的心绪,冲女儿笑道:“当然。我和你姑姑自小一起长大,最是亲厚,对她的性子脾气也再熟悉不过。放心吧!她一定会很喜欢你,将你视如己出。”

少女羞赧地笑了一笑,心里依然忐忑难安。

沈家在西京是名门望族,聚族而居。

她和父亲独住在偏僻的院子里,父亲腿脚不便,性子又沉默少言,极少出门,和族人的来往也不多。

父亲不出门,她一个姑娘家,早早死了亲娘,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绿儿伺候衣食起居。每日随着父亲一起读书习字练琴作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长到了十四岁。

姑姑远嫁京城多年,和娘家除了年节送礼之外,几乎从无来往。

沈家人平日闲谈,也极少提起远嫁的沈氏。

对她来说,这个姑姑陌生又遥远。

当父亲和她说要到京城来投奔姑姑的时候,她当时就懵了。长那么大,她连西京城都没出过,京城的繁华富庶,对她来说遥不可及。

在西京住的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要去京城呢?

京城再好,也不是她的家。

她彷徨又不安,恳求父亲不要走。

一向疼爱她对她百依百顺的父亲,这一回却异常固执己见。

她问原因,父亲只说:“你今年十四了,很快就该说亲了。有你姑姑在,一定会为你说一门好亲事。”

可是,西京城里也有许多出色的少年郎。

为什么一定要背井离乡去京城?

她有些委屈,也有些疑惑,却拗不过难得固执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