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媛是太子妃的娘家侄女,性子也算活泼,太子妃对她自是另眼相看些,含笑道:“你素来聪慧,不妨猜猜看,看是否能说中本宫的心意。”

又对一众闺秀们笑道:“你们也都说说看,权当是消遣取乐了。”

这哪里是消遣取乐,分明就是第一关。

婆婆挑儿媳,第一桩要紧的,可不就是察言观色揣摩心思么?

少女们心中跃跃欲试,各自窃窃私语,气氛倒是热闹了不少。

闵媛有意要出风头,依旧第一个张口说话:“我冒昧猜测娘心意,说的不对,娘娘可别恼。既是赏花宴,自是要在赏花两字上下功夫。我猜,娘娘一定是命人准备了数盆名品花草,待会儿就会搬进凉亭里来,让大家伙儿欣赏品鉴一番。”

太子妃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微笑着扫视了一圈:“下一个谁来说上一说?”

有了闵媛做出头鸟,接下来一个个张口说话也不显得唐突冒失了。

傅妍含笑起身,福了一福:“以娘娘的心胸,应该不会将我们都拘在这里。”

“我猜,娘娘是打算让我们在太子府的园子里转上一圈,每人各挑一朵最喜欢的花带到凉亭里来,然后大家伙儿一起品鉴,甄选出最好的一朵。”

“不知我说的,是否合娘娘心意。”

傅妍今日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本就生的高挑秀美,又精心穿戴打扮了一番,愈美丽动人。说话间神采飞扬,落落大方,颇惹人好感。

太子妃心里暗暗点头,含笑问道:“你的闺名是什么?”

“我姓傅,闺名一个妍字。”傅妍见太子妃主动询问自己的姓名,心中暗暗一喜,面上半点不露,依旧笑意莹然。

今日前来赴宴的闺秀,都是太子妃依据家世一一挑选出来的,闻言笑道:“原来是傅阁老的孙女。果然是兰心蕙质。”

傅妍笑着应道:“娘娘这般盛赞,令我愧不敢当。”

优雅地行了礼,然后坐下了。

顿时就将之前抢着说话洋洋自得的闵媛比了下去。

闵媛脸上还在笑着,心里却恨得牙痒。

这个傅妍,最会装模作样了!

更可气的是,身后还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传进她耳中:“傅姐姐真是风采夺人。”

“是啊,傅姐姐一张口,就显出了良好的教养。不愧是傅家嫡女,比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强了不知多少…”

略带着嘲弄的少女声音异常耳熟。

闵媛不用回头,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顾莞宁此时的模样。一定似笑非笑地扬着唇角,然后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在看着她。

心里的火苗立刻就被点燃了。

不能回头!不能争吵!

今天的赏花宴十分重要,她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露出骄纵任性的脾气。她可是立志要做太孙妃的人,不必和顾莞宁计较。

闵媛深呼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恼怒按捺下去。

此时,又有少女起身说话了。

“太子妃娘娘,刚才傅姐姐说的极好。只是,鲜花盛开时最美,若是摘下带来,离了枝叶很快就会衰败。”

“娘娘心地仁厚,想来也是惜花爱花的。不如我们将各自挑中的花暗暗记下,回了凉亭之后各自画在纸上。这样既做了护花之人,又添了一层风雅趣味。不知这个提议,可合娘娘的心意?”

说话的少女温柔斯文,声音曼妙,满身书卷气,令人望之便生出好感。

太子妃眼睛微微一亮,笑着点头赞道:“果然是个绝佳的主意。不知这位姑娘的闺名是什么?”

少女微微一笑:“我姓林,闺名茹雪。家父是国子监祭酒,平日常在上书房行走授课。”

“原来是林祭酒的爱女。”

太子妃眼中满是赞许:“林祭酒是本朝博学大儒,雅擅丹青。林小姐想来也是丹青妙手。待会儿本宫倒是要好好见识一番了。”

林茹雪自谦一番,才坐下了。

又是一个有心机的!

闵媛咬牙切齿,心中暗恨。

这个林茹雪,平日里不声不响。今天倒是妙语连珠起来。显然是要博太子妃欢心和青睐。真是可恨可恼!

身后的“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

“林姐姐的丹青可是一绝,今天必然会大放光彩了。”

“诶!某些人想出风头也是没指望了。有傅姐姐和林姐姐在,哪里还轮得到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闵媛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回头,瞪向顾莞宁:“你在嘀咕什么?”

顾莞宁似早料到了她会此举动,故作讶然地挑眉:“我和罗姐姐在闲话。怎么了,莫非这赏花宴不许人说话?”

闵媛:“…”

说话就说话,句句都一语双关若有所指,当她是傻瓜听不出来吗?

闵媛面色有些难看,强忍怒气道:“背后议论他人,说长道短,原来顾二小姐也不过如是。”

顾莞宁毫无愧色:“原来你都听见了。”

“我就坐你前面,怎么可能听不见。”闵媛轻哼一声:“你就别装无辜了。你刚才分明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要不然,声音怎么不大不小的刚好让她听见?

顾莞宁悠然一笑:“原来闵三小姐还算有头脑,佩服佩服!”

闵媛:“…”

闵媛本就是浮躁又冲动的脾气,性子骄纵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挑衅。气得七巧生了烟。情不自禁地扬高了音量:“顾莞宁!”

这一声,顿时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坐在上的太子妃不悦地拧起了眉头。

这个闵媛,平日里闹腾些也就罢了。今日这赏花宴上,也不知道收敛些。

第一百零二章 花宴(四)

周围众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怒火中烧的闵媛还没察觉,怒瞪着顾莞宁道:“你处处针对我,到底是何用意?”

激动之下,声音又高了一些。

正起身说话的崔珺瑶,下意识地顿了一顿,看向闵媛的方向。

太子妃也看了过去,神色间明显有些不快:“闵媛,你在和谁说话?”

闵媛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不由得一惊,满腔的怒意瞬间消退。

她真是气糊涂了!怎么能在赏花宴上大呼小叫?

闵媛正要起身解释赔礼,身后的顾莞宁却抢先一步站了起来,一脸歉意地说道:“是我和闵姐姐开了几句玩笑,闵姐姐一时高兴,声音大了些,差点扰了娘娘兴致。请娘娘不要见怪!”

…这个厚颜无耻的顾莞宁!

闵媛气得牙根直痒。却不得不起身附和:“是,我和顾妹妹闹着玩,没想到把大家都惊动了,还扰了娘娘雅兴,请娘娘见谅!”

闵媛也想竭力表现出顾莞宁那副轻松自若的样子。只可惜,她憋了一肚子火气,说话时语气生硬,令人不喜。

太子妃瞄了闵媛一眼,淡淡说道:“姑娘家,还是贞静娴雅端庄些为好。在人前说话,应该慢声细语,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闵媛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满是委屈。

明明是顾莞宁挑衅在先,她一时忍不住才张口还击。现在怎么倒成了她的不是了?太子妃可是她的亲姑姑,也不向着她,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导”她…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太子妃了话之后,见闵媛没有及时回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闵媛身后的少女反应倒是极快,立刻接了话茬:“多谢娘娘教诲。”

算是圆了场面。

太子妃眉头略略舒展开来,打量闵媛身后的少女一眼。

当太子妃看清少女的脸庞时,顿时一阵惊艳。

闵媛性子虽然急躁冒失,却生的娇艳妩媚。穿着鲜艳的朱色罗裙,愈醒目。她身后的这个少女竟也穿了同色的衣裙,容色明艳,更甚闵媛一筹。举手投足间散出的自信和从容,更令人激赏。

傅妍和林茹雪都是极出挑的美人,可和眼前这个少女一比,却又逊色了一筹。

这是哪一个府上的闺秀?

太子妃微笑着问道:“你的闺名是什么?”

少女从容应道:“我姓顾,闺名莞宁,家父定北侯顾湛,在三年前亡故。这三年来我一直在府中守孝。”

原来是定北侯顾湛的女儿。

太子妃心里的热度迅退却,漫不经心地夸赞了一句:“本宫早就听闻顾小姐的名讳,今日一见,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更出色。”

定北侯府是大秦第一将门,顾莞宁身为已故定北侯唯一的嫡女,论起家世,确实无可挑剔。

不过,太孙体质稍弱不能练武,平日喜欢琴棋书画,要么就是领着匠人折腾些新鲜奇巧的东西。也因此,太子妃只想着挑一个圆滑伶俐的儿媳,能为太孙打理好内宅琐事。或者,娶一个博学多才的女子,这样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总之,顾莞宁是全然不适合的。

更何况,顾家已经出了一个齐王妃。定北侯府和齐王府来往密切。只冲着这一点,太子妃也不会选中顾莞宁。

设赏花宴名单的时候,倒是未曾多想,只挑了家世年龄才貌都合适的闺秀来赴宴。其实这其中真正合适又能入得了眼的,也不过二三人罢了。

太子妃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面上并不显露。

只是,顾莞宁前世和太子妃做了几年婆媳,对她颇为熟悉,太子妃眉头一动,顾莞宁便能猜出她的心思了。

之前料想的果然没错。

在太孙还没病重的情况下,想做太孙妃的名门闺秀有一大把。太子妃并未相中她。

顾莞宁之前提着的心,悄然落回原位,态度愈坦然从容:“多谢娘娘夸赞。”

一点自谦的意思都没有。

太子妃暗暗皱了皱眉,淡淡说道:“既是你们两个说笑,之前的事便作罢。你们两个都坐下吧!”

闵媛满心憋屈地坐了下来。

今日一定要找个机会,让顾莞宁难堪不可!

有了这一个插曲,其余人再起身说话时,愈谨慎小心。

太子妃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心中自有计较,笑着说道:“太子府的园子里,花草不下数百种。大家各自到园子里转一转,各挑一株最喜欢的记在心里,回来之后画在纸上。限时一个时辰。今日获胜的,本宫自有奖赏。”

一个时辰的时间,还不够在园子里走上一圈的。既要细心挑选,又要在短短的时间里记下画出来。考较的是各人的眼力记忆,还有画功,可谓一举数得。

众少女齐声应了,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行了,现在就各自散了吧!”

太子妃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平日交好的,此时也顾不得结伴同行了,各自领着丫鬟快进了园子里。

罗芷萱无意于此,倒是一点都不急,慢悠悠地和顾莞宁并肩同行。

闵媛冷不丁地从后面走了过来,有意无意地撞了顾莞宁一下。

本想来个出其不意,让顾莞宁摔倒出个丑。却没想到,顾莞宁脚步稳健,身子晃了一晃,很快就站稳了。

倒是闵媛,一个用力过猛,向旁边踉跄了一步。

顾莞宁伸出手…

闵媛以为顾莞宁不计前嫌,要扶自己一把,心里正有些羞愧。

然后顾莞宁慢悠悠地将手缩了回去,抬起到耳边,将一缕丝拂到了耳后。

…顾莞宁根本是故意在耍她!

闵媛一脸悲愤羞恼,用力地瞪着顾莞宁:“你为什么不扶我一把?”

顾莞宁慢条斯理地应了回去:“你这话说的实在可笑。刚才若不是我站的稳,只怕就要被你撞倒了。我为何要以德报怨?”

闵媛被噎了一下。

罗芷萱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别理她,我们走。”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两人施施然从闵媛身边走了过去。

第一百零三章 杜鹃

“我真是服了闵三小姐了。”

走出一段路后,罗芷萱想到刚才的情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该不是以为别人都得围着她转吧!”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两人交锋,吃亏受气的那个人又不是自己。

罗芷萱压低了声音问道:“顾妹妹,你是不是和闵媛有些过节?”

否则,今日怎么会故意不停地出言挑衅,激得闵媛连连失态出丑?

顾莞宁知道瞒不过外粗内细的闺阁好友,爽快地点头承认:“倒也没太大过节,我就是看她不顺眼罢了。”

闵媛当众失仪,太子妃心中定然不喜,也就不会生出让闵媛做太孙妃的念头。

这也是以她现在的身份,仅能为太孙做的了。

至于之后闵媛还会不会像前世那样贸然闯进太孙的院子闹的人尽皆知满城风雨…这个她就无能为力了。

罗芷萱摸不透顾莞宁的心思,也不再多问,笑着扯开话题:“我还是第一次进太子府呢!也不知道这园子到底有多大。”

顾莞宁随口答道:“约有罗家园子的三倍大小。”

罗芷萱一怔:“你怎么知道?”

明明她也是第一次来太子府吧!

顾莞宁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失言了,清了清嗓子说道:“我随便猜的。”

罗芷萱:“…”

刚才顾莞宁的语气那么笃定,哪里像是随便猜的?

顾莞宁难得有些心虚,忙左顾言它:“你喜欢什么花?那边有几株芍药,要不要过去看看?”

罗芷萱一脸疑惑:“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你怎么会知道那边有芍药?”

顾莞宁:“…”

前世在这里住了整整四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怎么会不熟悉?虽然时隔多年,可踏进太子府的那一刻,深藏在脑海里的记忆便自动涌了上来。

顾莞宁急中生智,故作羞涩地说道:“其实,这都是齐王世子告诉我的。”

齐王世子和太孙是堂兄弟,出入太子府是常有的事,对这里自然再熟悉不过。

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

罗芷萱总算释然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今天进了太子府之后,对这里半点都不陌生呢!”

顾莞宁掩饰地笑了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芍药开的极盛极美,花朵硕大如碗口,色泽艳丽,芳香扑鼻。

罗芷萱一见之下,便大为倾心,连连嚷道:“我待会儿就画芍药花。”又转头问顾莞宁:“你呢,想挑什么花?”

她想挑什么花?

其实,她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花。

倒是园子里有一棵杜鹃树,颇得她青睐。

那棵杜鹃树,足有百余年。树干粗大,三个人合抱也抱不过来。每到春季,满树的杜鹃花开,绚烂如云霞。

太孙的病渐渐有了好转,能勉强出去走动的时候,她常陪着太孙一起到园子里散步。

他身体虚弱不宜多言,她也不是叽叽喳喳爱说话的性子。两人时常一路沉默地走到杜鹃树下,坐在树下的木凳上小憩片刻才回转。

这也是她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和太孙有关的回忆。

只可惜,齐王登基后,齐王世子占了太子府,命人将那棵杜鹃树砍倒,劈成柴烧的干干净净。

后来她重回京城,知道此事后,还有些许的遗憾和惋惜。

顾莞宁心里微动,口中笑道:“我听世子说,这园子里有一棵百余年的杜鹃树,我想去开开眼界。”

罗芷萱不假思索地说道:“我陪你一起过去。”

出于一种微妙难言的心理,顾莞宁委婉地拒绝了罗芷萱的陪同:“罗姐姐还是好生看看这几株芍药吧!待会儿还得回去画出来。虽然你我都没存着被太子妃相中的心思,不过,今日闺秀云集,我们总不能表现的太差劲被别人笑话不是?”

这倒也是!

罗芷萱很快改了主意:“也罢,我留在这儿,你一个人去找杜鹃花吧!”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待会儿你也别等我了,记下芍药花的样子,立刻就回凉亭作画。免得耽搁了时间。”

罗芷萱笑着应了。

顾莞宁循着记忆,慢悠悠地走向杜鹃树的方向。

琳琅和玲珑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琳琅见顾莞宁步履毫不迟疑,心里不由得暗暗诧异。

如果不是她很清楚小姐从未来过太子府,只看小姐仿佛走过了许多次一般轻车熟路,绝不会相信小姐是第一次来。

玲珑憋不住话,忍不住张口问道:“小姐莫非知道那棵杜鹃树在哪儿?”

顾莞宁随口道:“嗯,齐王世子和我说起过一回。我记性一向很好,你们两个都知道的。”

玲珑和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