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霆却对衡阳郡主的注目浑然不察,转头和太孙闲话了几句。

跟在太子妃身后的齐王世子,神色间不见欢容,默然无语。

顾莞宁站在罗芷萱身侧,一抬头,便和齐王世子四目相对。

看着齐王世子罕有的低落消沉,顾莞宁心里并无多少快意。因为,她此时正为太孙的频频示好烦心懊恼。

她的重生,不止影响了身边人的命运,她自己的命运,似乎也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向了莫测的方向。

她想避开前世的一切,不愿再嫁给太孙。

然而,太孙却一再地主动接近她…照这样下去,她还怎么和太孙撇清关系?

想想都觉得头痛。

顾莞宁心情正烦闷,太子妃又笑着看了过来,目光中带了一丝挑剔和省视:“本宫来了之后,顾二小姐怎么一直都没说话?莫非是对本宫有什么不满?”

第一百五十章 相看(一)

太子妃摆明了是要挑刺找茬。

顾莞宁已经很久没被人这般当面找过茬了,神色微微一冷,眉宇间自然流露出威严和凛然:“娘娘这么说,我实在担待不起。刚才娘娘一直在和罗大哥说话,我贸然插嘴,未免失了礼数。更何况,这里这么多人,没说话的也不止我一个。不知娘娘为什么只单单点了我的名?”

“我对娘娘心存恭敬,不敢有丝毫冒犯。怕是娘娘心中对我存着不满,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吧!”

太子妃:“…”

众人“…”

太子妃眉心一跳,既惊又怒。

惊的是顾莞宁年纪轻轻竟有这等威压的气势,怒的却是顾莞宁胆敢当众令她这个太子妃难堪。

罗芷萱也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顾莞宁今天是怎么了?像吃了火药似的,说话句句都冲的很。

之前对着太孙和齐王世子也就罢了,他们两个身份虽然尊贵,却都倾慕顾莞宁。纵然她态度无礼,也不会放在心上。

眼前这位,可是太子妃啊!

太孙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在太子妃怒之前,抢着张了口:“今天是妹妹生辰,不知母妃为衡阳准备了什么生辰贺礼?”

衡阳郡主笑着接了话茬:“我也一直惦记着母妃的生辰贺礼呢!”

这个话题转移的并不高明。

太子妃心中火苗嗖嗖地往上涌,不过,看在儿子的颜面上,到底忍住了没当场出来,淡淡应道:“衡阳如今也不小了,正是该好好收拾打扮的年纪。我上个月新得了一盒南浦珍珠,正好给了衡阳。做成饰佩戴,或是磨在粉末,服用敷脸都是极好的。”

衡阳郡主忙笑着起身,盈盈一福:“母妃这般疼惜我,我真不知该怎么感激母妃才是。”

太子妃扯了扯唇角:“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不必站着了,还是坐下说话吧!”

衡阳郡主道了谢,然后依言坐下。

被这么一打岔,原本尴尬冷凝的气氛顿时缓解了几分。

太孙又笑道:“益阳和丹阳怎么没来?”

衡阳郡主笑道:“我前几日就和她们说过了,她们两个怕是还在梳妆换衣呢!姑娘家爱美,出门一趟少不得收拾打扮。大哥若是着急,我这就让人催一催她们两个。”

“也好,让她们快些过来,还有,请李侧妃和于侧妃也过来。今天是你生辰,人多也热闹些。”太孙笑着接了话茬。

衡阳郡主自是盼着生母李侧妃也来,不过,太子妃没话,她也不好张口。太孙这么说,显然是回报她之前为顾莞宁解围的事了。

太子妃极少拂逆太孙的颜面,闻言淡淡一笑:“也好。你们父王也在府中,待会儿索性请殿下也一并过来。”

衡阳郡主忙又起身道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厅里很快又恢复了热闹。仿佛之前的一幕从未生过一般。

罗芷萱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有闲心打量顾莞宁一眼。

只见顾莞宁神色淡淡眉目沉凝不怒自威。

这样的顾莞宁,实在有些陌生。

那个熟悉的闺中好友,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渐渐变得不同了。少了少女的天真娇憨,却多了这个年龄绝不该有的冷肃和威严。

刚才顾莞宁冷然动怒,就连太子妃的气势也被硬生生地压了一头。

这样的顾莞宁,兄长真的能配得上她吗?

“你一直在看我做什么?”顾莞宁微微侧过头,轻声问道。

原本笼罩在她脸上的那层令人凛然的威压,也悄然随之散去。

罗芷萱将刚才心里那一丝奇异的感觉按捺下去,低声笑道:“我在笑你,今年连连走桃花运。”

一堆烂桃花!

顾莞宁忍住撇嘴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

很快,李侧妃来了。益阳郡主丹阳郡主和于侧妃也纷纷驾到。

一波一波地行礼寒暄,言不及义地闲扯,时间倒是不愁打。

当太子殿下也到芙蓉院的时候,众人的情绪都高昂激动起来。尤其是傅妍和林茹雪,竭力地表现出最良好的教养和最优雅的风度来。

太孙的亲事,最终还是要太子拍板决定。

太子今日特意留在府中,说不定就是存了来相看儿媳的心思。

顾莞宁对太子没什么好印象。

太子当年的死因,别人不清楚,当年身为儿媳的她,却是一清二楚。

太子信奉妖道,沉迷炼丹壮阳之术,最后死在了侍妾的肚皮上。太子的猝死,也正式拉开了大秦的储位之争。

元佑帝偏爱长孙,意欲将皇位直接传给太孙。朝臣中有不少官员被齐王收买,纷纷上奏折求改立太子。理由也是冠冕堂皇正大光明。

太孙再聪慧能干,体弱多病却是最致命的缺陷,几年前还差点病重不起一命呜呼。虽然也有了子嗣,毕竟孩子太小,还不知能否健康长大。而且,以太孙的体质,寿元能有多长也未可知。

江山交到太孙手里,自是不如让正值壮年精明强干的齐王继位更合适。

朝中欲立齐王的呼声越来越高,好在支持正统传承的官员更多。元佑帝又一心偏爱长孙,最终还是决意将皇位传给太孙。

传位的诏书已经昭告天下,齐王心有不甘,暗中领着五千私兵进京,又勾结了宫中的禁军统领萧怀远,里应外合,杀入宫中。

如果不是太子早亡,情势也不会变得如此糟糕恶劣。

顾莞宁心里默默腹诽着,行礼之后,便垂了头。

傅妍和林茹雪却和顾莞宁截然相反,当太子含笑的目光扫视过来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胸膛。

“你就是傅阁老府上的嫡长孙女?”

太子不过四旬,虽然略有些酒色过度,不过,他面容俊美,气度儒雅,举手投足间俱是成熟男子的魅力。

相较之下,太孙齐王世子还有罗霆,便略显青涩了。

傅妍微微红了脸,定定神应道:“太子殿下好眼力。我祖父正是傅阁老,家父在家中居长,我在同辈的姐妹中年龄略大些。”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相看(二)

太子此次亲自前来,确实有相看儿媳的意思。

普通百姓娶儿媳,尚且要留意相看。皇家长孙娶妻,更得慎之又慎。既要考虑门第家世,更重要的是看女子的容貌气质心性品行,是否能当得起太孙妃的位置。

太子妃在太子面前再三夸耀傅妍和林茹雪两人,太子印象颇为深刻,因此,第一个张口询问的便是傅妍。

傅妍应对得落落大方,颇为得体,太子心里不由得暗暗点头。

看来,太子妃倒是有些眼光。

今日来赴宴的少女共有七个,俱都家世出众相貌出挑。太子一一询问过去,当林茹雪自报姓名时,太子也格外留了心。

林祭酒博学多才,林茹雪也是名满京城的才女,满身书卷气,斯文娴雅。论气质,确实更好一些,也和太孙更相配。

太子心里暗暗思忖着,很自然地笑着问太子妃:“你上次设赏花宴,将一对玉瓶赏给傅小姐林小姐,如意赏给了顾二小姐。今日,顾二小姐也来了吧!”

真是明知故问!

太子妃对顾莞宁印象恶劣,闻言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句:“是,顾二小姐相貌气质都是顶顶拔尖的,性情脾气也颇为与众不同呢!”

太子略略挑眉:“哦?这话从何说起?”

太子妃瞄了低头不语的顾莞宁一眼,心中愈不喜,暗暗冷哼一声。

太子妃正要张口说话,太孙又抢先张了口:“母妃这是说笑了。顾二小姐出身名门,教养良好,又极为聪慧。只是人无完人,性子不像普通少女那样温软罢了。”

太子:“…”

太子妃:“…”

太子妃心里酸溜溜的。

这还没娶进门,就一心一意地护上了。顾莞宁的脾气,何止是不温软,哪家的闺秀也没她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当众顶撞自己!

太子却是暗暗哑然失笑。

长子性情素来稳重,好则好矣,却也少了几分少年人应有的朝气。现在为了心仪的少女出言辩解,倒是可爱多了。

…顾莞宁一口闷气堵在胸口。

这个萧诩,果然是“不怀好意”。前两个月一直按兵未动,原来是憋足了劲要在今天使出来。

连太子都出面相看了。万一太孙真的将太子太子妃都说动了,然后请旨意赐婚,这门亲事她想逃也逃不了!

她太疏忽大意了!

“哪位是顾二小姐?”太子笑着问道。

顾莞宁忍着闷气,站起身来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眼前顿时一亮。

家世品性暂且不说,光是容貌气质,这个顾二小姐已是明艳夺目力压群芳。怪不得太孙对她念念不忘。

“顾二小姐平日可喜欢读书?”太子喜欢美色,对美人的态度也格外温和些。

顾莞宁中规中矩地应道:“我在家中女学读了几年书,四书五经略有涉及,谈不上精通。”

太子不以为意地笑道:“女子无需参加科举,读书多少倒是无妨。明辨是非也就足够了。又不是靠读书写诗过日子。”

林茹雪:“…”

饱读诗书的林茹雪无辜中了一箭,俏脸微微有些扭曲。

太子又问道:“琴棋书画,顾二小姐更喜哪一样?”

“说来惭愧,我每样都平平无奇。”话是这么说,顾莞宁的脸上却没半点惭愧,态度颇为坦然:“我出身将门,家中有习武的风气。大概是耳濡目染的缘故,对骑射更感兴趣一些。”

太子叹道:“顾家一门忠烈,已故的定北侯是国之栋梁,三年前为国捐躯,实乃朝廷之憾。有这样的父亲,顾二小姐自是不同于普通的闺阁少女,喜欢骑射也在情理之中。性情耿直些也是难免的。”

“孤倒是觉得,女子太过圆滑伶俐未必是好事,心中清明,行事自有风骨。”

傅妍:“…”

圆滑伶俐的傅妍也无辜中箭,脸上的笑意颇为勉强。

太子妃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处。

太孙中意顾莞宁,没想到太子竟也相中了顾莞宁!

这个顾莞宁,到底有什么好?不过是比别的少女稍微美了那么一点点,高傲了那么一点点,还有气度出众了那么一点点…好吧,确实出众了一点。不过,这脾气多得可不止一点点!

太孙的眼中漾起了笑意。

他就知道,父王只要来了,中意的一定是顾莞宁!

一堆闺阁少女中,她犹如珍珠里的一颗夜明珠,光华璀璨,夺目出众。谁能忽视?

齐王世子抿紧了薄唇,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寒光。

至于罗霆,却是满心的郁闷懊恼。看这架势,太子分明也相中了顾莞宁。哪家敢和太子府争抢亲事?

众人都察觉到的事,顾莞宁岂会不知,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不过,太子是大秦储君,身份贵重,绝不是太子妃能比拟的。她可以激怒太子妃令太子妃心生厌恶,却不能用这样的法子来对付太子。

一旦触怒太子,定北侯府必会受牵连。

“你大伯现在承袭了爵位,领着十万将士戍守边关。那里终年寒冷,环境艰苦,殊为不易。”

太子做了多年储君,对朝政颇为熟悉,虽然没去过边关,却时常看边关送来的战报和奏折,对边关的情形也很熟悉:“这么多年来,多亏了定北侯府一门儿郎为朝廷守着边关,才有了大秦的国泰民安。”

太子如此盛赞定北侯府,不管出于什么用意,顾莞宁都得领情。

顾莞宁立刻敛容谢恩:“多谢殿下对顾家的赞誉。当年我出生不久,父亲就领兵去了边关,一去数年。后来连尸骨也没能运回京城。”

“我对父亲印象稀薄,只能看着父亲的画像,遥想父亲戍守边关的风姿。父亲战死沙场,我自然为父亲伤心。可是,我想父亲若是地下有知,绝不会后悔。我们顾家的儿郎,也都愿为大秦的安危从容赴死!”

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令人心血沸腾。

顾莞宁明艳的脸庞满是坚毅,目光坚定。

此时的她,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令人心醉神迷。

第一百五十二章 相看(三)

太子听的热血沸腾,连道了三声好:“好好好!说的好!有你这样的女儿,足可见顾家的门风如何了。”

顾莞宁神色从容,微微一笑:“殿下如此盛赞顾家,我代顾家所有人谢过殿下。”

被顾莞宁这番话震撼的,何止是太子。

就连太子妃也重新审视起了顾莞宁。

一个少女的成长环境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她的素质如何。

很显然,顾莞宁不同于那些整日吟诗作词的闺阁才女,眼界也绝不囿于内宅后院。虽然脾气大了一点。不过,她确实有值得自傲的资本。

简单来说,本事大的人,脾气大一些也无妨。

太孙以后要做储君,要执掌江山。他的妻子,日后会是六宫之主。家世手腕眼光心性缺一不可。这样看来,性情果决的顾莞宁反而是最适合的太孙妃人选了…

太孙凝视着顾莞宁,心中溢出一片柔软的暖流。

这才是他喜欢的那个顾莞宁。

骄傲坚强,从容不迫。

前世,她是他的妻子。这一世,她依然是他的。

齐王世子也在看着顾莞宁,既为她骄傲,又觉得无尽的心酸痛苦。

她这般耀目出色,往日在闺阁里极少出府,只有他知道她的好。可现在,她走出了闺阁,满身的光华再难遮掩。怪不得堂兄对她一见倾心虎视眈眈。就连太子也对她赞誉有加。

如果他再这么听之任之,或许,她就真的变成他的堂嫂了。

不,他绝不会眼睁睁地将她拱手让人。

罗霆默默地注视着顾莞宁。

他的心跳得飞快,全身血液也似乎沸腾起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或许他只是单相思一场,无缘和她携手终生。可他永远不会后悔今日的心动。

众人心情各自微妙,一时无人说话。

就在此刻,一个略有些稚嫩的少年声音在门口响起:“这里好热闹。”

是安平郡王萧启来了。

安平郡王今年十二岁,还有几分孩子气,一张俊秀的脸孔颇讨人喜欢,扬着笑容拱手作揖:“儿子来迟一步,还请父王母妃不要见怪。”

太子妃神色淡淡:“自家人,不必多礼了。”

太子对活泼讨喜的小儿子一向是颇为疼宠的,不以为意地笑道:“迟些也无妨。”

安平郡王随口笑道:“好在午宴还没开始,不会耽搁了午宴。”

于侧妃仗着太子宠爱,当着众人的面笑嗔道:“你呀,整日就是惦记着吃。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长不大的孩子?

太孙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一派兄长的温和大度:“二弟天资聪颖,记性极佳。就连太傅们也常夸赞二弟悟性好。”

安平郡王笑着应道:“别人这么夸我也就罢了。大哥这样赞我,我可不敢当。谁不知道大哥年少英才,过目不忘。上个月的课业考核,又是大哥拿了第一。我这个做弟弟的,实在难忘其背。”

又冲着齐王世子笑了一笑:“堂兄,你说是不是?”

齐王世子扯了扯唇角:“二堂弟说的是。有堂兄做榜样,我们几个丝毫不敢懈怠。”

既生瑜何生亮!

这世上最令心高气傲之人痛苦的事,莫过于有人比自己更优秀出众。

安平郡王笑嘻嘻地说道:“堂兄说的有理。我时常私下和大哥说,以后读书少用些功夫,免得我们几个追赶不及,大家都累的筋疲力尽。大哥却说,我已经少用许多功夫了。一听这话,我真恨不得多长一个脑袋。”

这话说的活泼俏皮,逗得众人俱都笑了起来。

太子笑着打趣:“人各有长。你大哥天生聪慧,无人能及。你嘴皮子麻溜,你大哥也是比不了的。”

安平郡王立刻苦了脸:“父王这话不像是在夸我,倒像是在损我。”

太子哈哈大笑。

于侧妃笑吟吟地看了安平郡王一样,眼中溢满了自豪。

安平郡王一来,正厅里顿时热闹了许多。

顾莞宁忍不住多看了安平郡王一眼。

这位安平郡王,也是命短福薄的。

当年太孙的病症慢慢好转后,安平郡王莫名地了几日高烧,没救治回来,一命呜呼。

安平郡王的病逝,对荣宠不衰的于侧妃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于侧妃也随之重病一场,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然后也很快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