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谄媚殷勤的碧玉,现在竟也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

沈氏指着碧玉骂道:“混账东西!你竟敢这般和我说话!给我掌嘴!重重地掌嘴,我不出声不准停!”

碧玉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压根理都没理沈氏,继续低头扫地。

沈氏气得全身簌簌抖:“来人!快来人!把这个目无主子的东西拖下去,打上五十板子!”

“夫人,你就是再喊,也没人进来。”

碧玉头也不抬地说道:“现在这荣德堂里,除了夫人,就只剩碧彤碧容碧环还有奴婢了。对了,还有守在外面的侍卫。没有二小姐的吩咐,谁也出不去,更没人敢擅自进来。夫人喊破嗓子也没用。”

“夫人想惩治奴婢,只有自己亲自动手了。”

她们几个也是倒了霉!以后得在这荣德堂里苦熬,怕是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碧玉憋了一肚子怨气,说话也格外难听。

沈氏被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碧容还算厚道些,推了推碧玉:“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夫人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我多嘴,老实当你的差。不然,被二小姐知道了,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碧玉这才悻悻地住了嘴。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死别

沈氏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除了碧彤进来送了几次饭,再也没见过任何人。

之前几个月虽然一直在“养病”,身边总有丫鬟婆子来来去去,还有郑妈妈陪着说话解闷,衣食用度样样不缺,日子其实并不难熬。

现在,屋子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屋子里小一些的摆件都被她砸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砸不动的床椅梳妆镜之类,显得空荡而冷清。

没有脚步声,没有说话声,什么声音也没有。就连窗外时常会有的鸟啼声也没了踪影。

只有死寂一般的安静。

这样的安静,令人心慌意乱烦躁不安。

沈氏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然后高声怒骂,直到嗓子喊得嘶哑无力了,才颓然地坐到了床边。

时间过的缓慢极了,像是凝固住了。

天亮了,然后又慢慢暗了下来。

门被慢慢地推开。

一定是碧彤又来送饭了吧!

几个一等丫鬟里,沈氏最喜欢的是碧玉,最不喜的就是碧彤。可此时,不管是谁出现在她面前,都比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强的多。

沈氏迅抬起头。

一个面容清瘦的英俊男子站在门口。

竟然是沈谦来了!

沈氏猛地站起身来,颤抖着说道:“五哥,你怎么来了!”

昨夜顾莞宁走的时候,答应了会让沈谦来看她。她以为至少也要等上数日。怎么也没想到,沈谦这么快就来了。

沈谦站在门边,并未说话,只定定地看着沈氏。

目光中,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无比复杂。

沈氏心里的惊喜尚未来得及褪却,就被沈谦悲凉又复杂的眼神冻住了,心中惶惑难安,仿佛即将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五哥,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沈氏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她一定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难看有多可怕。

惨白的没有血色的皮肤,消瘦的不成样子的脸颊,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干涩的嘴唇,凌乱不堪的头,还有几日没换散着馊味的衣裙。

就像一个疯子一样。

笑起来的样子更是僵硬又渗人。

沈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入沈氏眼底,对沈氏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沈氏呆愣了片刻,忽然仰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从眼角肆意滑落,笑声又很快变成了哭声。

哭笑声疯狂又凄厉,听得人毛骨悚然,心里阵阵凉。

难道她已经疯了?

沈谦看着眼前状若疯狂的妇人,心里只觉得陌生而可怕。记忆中那个美丽温柔可人的沈梅君,早已经消逝不见。

如果他没带着沈青岚来京城该有多好。那样,他还能怀着昔日美好的记忆活下去。也不必落到今天这样凄惨的局面。

“九妹,你别闹了。”

沈谦的声音疲惫又苍凉:“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不止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错。只恨连累了阿言和岚儿姐弟两个,这辈子也无法抬头做人。”

“你我都不配为人父母。”

沈氏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向沈谦:“五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这些年,我辛辛苦苦地在侯府里苦熬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和你们父女相聚。”

“我一心一意为了阿言谋划。只要他姓顾,就能继承定北侯的爵位和诺大的家业。”

“如果不是你写了那封信被现了,阿言的身世就不会曝露,我们母子也不会落到这一步。”

语气里流露出无尽的怨怼。

沈谦看着一脸怨气的沈氏:“你是在怪我?”

她怎么能不怨沈谦?

沈氏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何意义。好在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不敢声张,只是将阿言送到普济寺里。只要阿言安然无事,以后总还有翻盘的机会。”

“一定会有转机!你我都得撑下去,等到云开日出的那一天!”

不知是在说服沈谦,还是在说服自己。

沈谦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目光里满是失望:“九妹,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你何必再自欺欺人。顾家或许顾及名声,不愿曝露家丑,可他们又怎么会再容阿言回府?阿言能留下这条性命,已经是万幸了!”

愤怒的火焰在沈氏的眼中燃烧:“你怎么能这么说!阿言是顾家的嫡孙,二房唯一的血脉!”

沈谦苦涩地应道:“阿言是你我的骨肉,他根本就不是顾家嫡孙。太夫人手下留情,才容他继续活着。你若是死心不息,只会害了阿言。”

“还有岚儿,她如今恨你我入骨。这一切,都是我们两个作的孽!却报应到了他们身上…”

都是他们作的孽啊!

沈谦闭了闭眼,两行泪水滑了下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这一生,最大的错事,就是当日和沈氏私自逃走。

七年前的一夜之欢,令沈氏怀上身孕,更是大错特错!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做过的错事,终究要一一品尝恶果。今时今日,就是老天给他们的报应!

沈氏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悔恨的沈谦:“五哥,你在说什么?什么作孽,什么报应!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的。是爹娘硬生生地拆散了我们,是顾湛阻挠在你我中间!这一切都怪他们才对!”

“你我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沈氏反反复复地嘶喊着。

沈谦苍凉一笑,再也不愿看沈氏一眼。

不知何时,他的嘴角边已经溢出了血,黑色的血。

来之前,他已经服下了毒药。这种毒药,最多撑足一盏茶的时间就会毒身亡。毒药是顾莞宁亲手给他的。也算是给他保全了最后的尊严。

他来见沈氏最后一面。

当年生离,今日死别。

胃里的灼痛越来越明显,喉咙像被火烧了一般,大口的黑血从喉咙里涌出来,喷到了衣襟和地上。

沈氏一抬头,顿时骇然扑上来:“五哥,五哥!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灌了毒药…”

沈氏尖锐的哭喊声在耳边不断回响。

沈谦已什么都听不见了,溘然倒地,眼前一片黑暗。

第一百七十九章 重病

正和堂里。

太夫人正在昏睡,顾莞宁静静地坐在床榻边守着。

玲珑悄然走了进来,在顾莞宁耳边低语道:“小姐,碧彤来报信,沈举人已经死了。”

顾莞宁目光一闪,淡淡地嗯了一声。

顾家想对付一个落魄举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如果他想抵赖不认,或是妄图逃走,顾家绝不会放过他。

沈谦还算有两分读书人的傲气,自己服毒自尽,保全了最后的尊严体面。

人死随风散,往日的恩怨也不必再追究了。

“让人备一副棺材,将沈举人下葬。”顾莞宁唯恐惊动了太夫人,声音压得极低。

玲珑应了一声,又低声道:“碧彤还说,夫人又哭又喊,闹着要见你。”

见她做什么?无非是要指责她心狠手辣,不肯容沈谦活在世上。

顾谨言还算无辜,沈谦又算什么?

明知沈氏定了亲,还和她私~逃做了夫妻。更可恨的是七年前又和沈氏私会,令沈氏怀了身孕。让顾湛顶着绿帽子,让顾家为他养了七年的儿子。他是死有余辜!

顾莞宁冷冷一笑:“不必管她,随她闹腾!记得叮嘱碧彤一声,将门锁好了,不让她出房门半步。”

反正沈谦已经死了,沈氏再闹腾也没用了。

以沈氏惜命的程度,想来也不会为沈谦殉情。不用为她操心。

玲珑领命退了出去。

床榻上忽地传来一声模糊的呓语。

太夫人醒了!

顾莞宁立刻将沈氏抛到脑后,殷切地看向太夫人:“祖母,你总算醒了。睡了这么久,肚子一定饿了吧!珍珠熬了些白粥,一直在灶上温着,我这就让她端一碗来。”

太夫人昏昏沉沉,毫无胃口。不过,看到顾莞宁眼底的隐忧和关切,太夫人便点了点头。

顾莞宁松了口气,立刻转头吩咐一声。

很快,珍珠便端来了热粥。

顾莞宁接过碗,舀起一勺白粥,细心地吹了几口,递到太夫人唇边。

太夫人勉强张口嘴,将温热的粥喝进嘴里。

第二口又递到了嘴边。

太夫人只得继续张口。

就这么精心喂了半碗,顾莞宁才暗暗松了口气,展颜笑道:“祖母今日总算吃下了半碗…”

话还没说完,太夫人面上一阵痛苦,侧过头,哇啦一声,便将喝的粥都吐得干干净净。吐出的白粥里,还夹杂了一些血丝。

顾莞宁心里一沉,忙用帕子为太夫人擦拭嘴角,一边喊道:“快去请谢大夫来。”

一旁伺候的几个丫鬟立刻忙活起来。一个跑着去请谢大夫,另外三个凑上前来,收拾地面,为太夫人更衣换被褥。

一连三日都是这样。

汤药也好,白粥也罢,勉强喝下去,不到片刻就会吐出来。

太夫人的脸孔迅消瘦下来,面色黯淡,额上和眼角的皱纹也愈明显。既苍老又憔悴。

顾莞宁用温热的毛巾细细地为太夫人擦拭嘴角,一边轻声唤着“祖母”。

太夫人勉强睁开眼,声音微弱地说道:“宁姐儿,你别担心,祖母没事,祖母能撑得住。”

顾莞宁眼眶一热,声音顿时哽咽了:“祖母,谢大夫很快就过来。你哪里觉得不舒服,先忍一忍。”

太夫人挤出一个微弱的笑容,想说什么,却没了力气,颓然地闭上眼。

谢大夫很快就来了。这几日,谢大夫一直住在正和堂里,方便随时照顾太夫人。

顾莞宁让开位置,让谢大夫坐到床榻边。谢大夫仔细为太夫人看了诊,又问明了刚才的情形,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谢大夫略一沉吟说道:“二小姐,我们到外间说话,别扰了太夫人清净。”

顾莞宁点了点头。

显然,有些话不便当着祖母的面说。

到了外间,谢大夫沉声道:“二小姐,太夫人这是忧思过度,心火郁结。如今汤药难进,粥饭也难以下咽。再这么下去,只怕太夫人的身体难以支撑。”

顾莞宁心中一阵纠痛。只是,面上并未显露多少,低声问道:“谢大夫的意思是,祖母的病难以治好了?”

谢大夫颇有些愧色:“老朽医术低微,束手无策。还请二小姐另请名医,为太夫人诊治。”

顾莞宁心里一沉。

京城名医虽多,谢大夫在其中已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连他都束手无策,又要去请哪一个大夫来才行?

太医院里倒是有医术极高明的太医。不过,太医院里的诸位太医只在宫中当值,极少出宫。偶尔有皇室宗亲患了重病,也得禀明皇后,得了肯才能请太医进府。

定北侯府虽是大秦最顶尖的勋贵侯府,却也没有随时请太医来的资格。

更何况,太夫人的病,牵扯极多,连吴氏方氏都不知内情被瞒在鼓里。绝不能大张旗鼓,免得惹人生疑。

谢大夫见顾莞宁眉头微蹙,很快便猜到了她的顾忌:“二小姐若是不愿惊动宫中,不妨暗中寻访名医。老朽推荐一个人,这个人姓徐名沧,最擅治疑难杂症。”

徐沧?

顾莞宁眼睛一亮。

是啊!她怎么差点忘了这个人。

前世,太孙病重不起,太医院里的太医们费劲心思,也只能勉强保住太孙性命,无法治好太孙的病。后来,正是这个徐沧,治好了病重的太孙。

徐沧也因此名满京城,被誉为徐神医。

太子太子妃对徐沧心存感激,欲推荐他进太医院做太医,却被徐沧拒绝。

不过,此时的徐沧声名还不显,又因为性情孤僻脾气古怪,开罪了不少人。他索性也不在药堂坐诊,专心一意地钻研医术。

谢大夫为人方正,对徐沧的医术颇为推崇,当下便将徐沧夸赞了一通:“…说来惭愧,老朽比徐沧年长了十几岁,医术却不及他,只是运道比他好了一些,在京城才有了微名。二小姐不妨派人去请他来,他一定能治好太夫人的病症。”

顾莞宁舒展眉头:“能得谢大夫这般推崇,这位徐大夫一定医术了得。我这就让人去请他到府里来。”

第一百八十章 求医(一)

顾莞宁立刻叫了大管家顾松过来。

顾松今年四十有三,生的中等个头,其貌不扬。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做事更是周全沉稳。

顾松自十三岁起在府中当差,十年后成了定北侯府的大管家,至今整整二十年。深得太夫人信任器重。

“不知二小姐有吩咐?”顾松站在顾莞宁面前,神态恭敬。

这也是顾松的优点之一,从不会因为主子的信任亲善而失了分寸。

顾莞宁平日对顾松也颇为敬重,此时无暇细细解释,简短地说道:“谢大夫没把握治好祖母,推荐了一位叫徐沧的大夫。请顾管家亲自跑一趟,去请徐大夫来。”

顾松立刻敛容领命。

有顾松亲自跑一趟,顾莞宁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待顾松走了之后,顾莞宁便又重新坐到床榻边,亲自守着太夫人。

太夫人额上不时地冒着虚汗,脸孔也泛着异样的红晕。

顾莞宁伸手一探额头,只觉得太夫人额上滚烫,心里不由得焦灼不已。叫来琳琅问道:“顾大管家人呢?还没回来吗?”

琳琅蹙眉应道:“奴婢刚刚打人去门房问过了,顾大管家坐了马车出去,还没回来。”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徐沧的住处虽然远了一些,不过,一来一回也足够了。

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顾莞宁一阵心神不宁,又打人叫来了谢大夫。待谢大夫开了退烧的药方后,立刻命人抓药熬药。

可是,熬好的汤药,只勉强喂了几口,太夫人便又吐了出来。

这一回,吐出的血丝更多了。

谢大夫的神色愈凝重,低声道:“二小姐,汤药无效,施针也无法退烧。再这样下去,太夫人的情形会很危险。”

顾莞宁用力地抿紧嘴唇。

就是谢大夫不说,她也知道情形不妙。

顾松还没回来。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徐沧怕是请不来了。

现在该怎么办?

谢大夫略一犹豫,才试探着说道:“进宫请太医多有不便。听闻太子府里也有两位医术高明的太医,不如二小姐让人送个帖子去太子府试一试。”

太孙自幼体弱,元佑帝特意派了两个太医到太子府里为太孙调养身体。后来,太孙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宫中,这两位太医却一直留在了太子府。

顾莞宁虽不想和太孙扯上关系,此时此刻,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顾莞宁深呼吸口气:“不必写什么帖子了,我亲自去一趟太子府。”

求人就得表现出诚意来。

只要能治好祖母,别说是跑一趟太子府,就是让她向太子妃跪地请求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