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年纪虽轻,却威严日隆,令人敬畏。

这般轻快活泼的样子,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琳琅心里一暖,唇角随之扬起:“刚才紫嫣倒是有心叫一声,却又不忍惊扰了小姐和太夫人说话。其实,晚饭早已备好了。奴婢这就让去厨房传饭。”

顾莞宁笑着点点头,随口叮嘱了一句:“让人去请姚表妹过来。”

姚若竹一直住在正和堂的客房里,一日三餐也大多随着太夫人一起吃。顾莞宁常来正和堂,和姚若竹十分熟稔,颇有交情。

很快,姚若竹便过来了。

姚若竹相貌不算顶美,不过,她生的眉清目秀,举止温柔斯文,让人看着颇为顺眼。今日穿着一件粉色的丝袄,配着葱绿的长裙,愈映衬得身材窈窕。

“姚表妹,”顾莞宁含笑招呼一声。

姚若竹也笑着喊了声宁表姐,眉头却微微蹙着。

顾莞宁心思敏锐,立刻低声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心事?”

姚若竹一怔,很快否认:“我能有什么心事。”

过了年就十四了,正是青春妙龄,岂会没有少女心思?

顾莞宁心念一闪,隐约猜出了几分。

太夫人正为顾谨行操持亲事,吴氏顾谨行母子都生出了误会,吴莲香也疑心到了姚若竹身上。姚若竹自己,只怕也在猜测不定吧!

此时不宜细说,顾莞宁也没说穿这一层,拉着姚若竹的手笑道:“我们一起去扶着祖母去饭厅。”

姚若竹见顾莞宁没追根问底,暗暗松了口气。

晚饭后,顾莞宁先回了依柳院。

太夫人特意留下了姚若竹说话。

姚若竹心中惴惴不安,脸上便显出了几分局促,两只柔嫩细白的手交握在一起,头微微垂着。

太夫人见姚若竹这副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竹姐儿,姑祖母只是和你说说闲话罢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姚若竹咬了咬贝齿,鼓起勇气说道:“姑祖母,我心里一直存着一件事,不知该问不该问。”

太夫人目光微闪,眼中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是想问姑祖母,会不会将你许配给行哥儿是吧!”

姚若竹:“…”

姚若竹的俏脸飞上两朵红云,却没有否认。

太夫人伸出手,抚摸着姚若竹披散在肩头的柔软丝,声音颇为温柔:“你这丫头,明明存着心事,却一直不敢张口。也不知道一个人在背地里琢磨多少回了,是不是?”

姚若竹顾不得羞臊,迅地抬头看了太夫人一眼:“是,我一直在悄悄琢磨这件事。只是猜不出姑祖母的心思。思来想去,这才厚着颜面来问上一问。”

当年被送到顾家的时候,姚若竹还是个八岁的女童,娇娇怯怯,声音细弱。

一转眼,竟也到了能谈婚论嫁的年龄。

太夫人暗暗唏嘘,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来问就对了。”

“当年你父亲去泉州任知府,一任就是五年,因为无暇照顾你,将你托付给了顾家。”

“你在顾家住了这么多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心里早将你当成了自己的孙女。有什么话,就该敞开了说,不必遮遮掩掩吞吞吐吐。”

“你父亲时常给我来信,也曾流露过口风,想让我为你择一门合意的亲事。我一直将你的事放在心上。”

姚若竹听着,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半空中。

太夫人也停了下来,仔细地打量姚若竹一眼:“竹姐儿,这儿没有外人,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对行哥儿是否有意?”

姚若竹一张俏脸臊得通红,却没有半点犹豫:“行表哥聪明勤奋,好学上进,端正守礼。我很敬重他,平日将他当成自己的兄长一般。从无他想!”

太夫人目光一闪,淡淡问道:“如果我告诉你,将来爵位会落在长房,由行哥儿继承。你嫁给行哥儿,数年后就会是一品诰命,正经的定北侯夫人,你还会这么想吗?”

第二百四十章 心思(四)

姚若竹到底城府不深,骤然听到这些,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缓缓说道:“你不必着急,不妨仔细想上一想,再回答我。”说完,微微闭上眼睛。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姚若竹怔忪了片刻,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姑祖母,我在顾家住了这么多年,早已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姚若竹看着太夫人,一脸真挚诚恳:“姑祖母选中了行表哥继承家业,定然是看中了行表哥品行出众,我既为行表哥高兴,也为姑祖母高兴。”

“只是,我自知自己的身份,本就不足以匹配顾家长孙。将来行表哥要袭爵,我就更没这个资格嫁到顾家了。”

“今日是姑祖母疼我,才会将这些话如实相告。我也多谢姑祖母的偏疼关爱。我还是原先的想法,并未动摇。”

太夫人从听到姚若竹第一句话开始,便睁开了眼。

待听到最后一句,太夫人的神色有些动容:“竹姐儿,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以后不会后悔?”

姚若竹毫不迟疑地答道:“是,我已经想清楚了。日后不管行表哥娶了哪一位府上的闺秀,我都会为行表哥高兴,绝不会后悔!”

太夫人眼中有了笑意,轻叹一声道:“不瞒你说,我心中早有合意的人选,已经找了官媒私下去探口风。只是,在没得到女方的回应前,没打算吭声罢了。”

姚若竹又是一怔。

既是如此,太夫人为何还要问她这些?莫非是想试探她?

“我确实有试探你的意思。”太夫人坦然承认:“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嫁给行哥儿,我自然会令你如愿以偿。”

姚若竹心中一阵感动,低声道:“姑祖母,你待我真好。”

如果顾谨行只是顾家的庶长孙,她还勉强配得上。

可顾谨行被选为内定的家业继承人,亲事就得往高门大户里挑了。人丁单薄的姚家,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

好在她没有对顾谨行生出男女之情,也没有攀高枝的心思。

姚若竹心思坦然,看着太夫人的目光也格外坦荡。

太夫人心中颇为快慰,笑着说道:“我一手养大的姑娘,到底性子还是随了我。一个人只要心正,就不会心生歪念,走的也是正途。”

“你现在还小,过了年也才十四。既是没这份心思,姑祖母日后一定为你择一门好亲事。”

姚若竹羞红着脸,轻声说了句:“谢谢姑祖母。”

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张口,很快将头垂了下去。

隔日,顾莞宁便知道了太夫人和姚若竹这番对话。

“姚表妹,你真的对大哥从无绮念么?”顾莞宁低声笑着打趣:“其实,你做我的大嫂,也挺好的。”

姚若竹笑嗔道:“你就别拿我开心了。我在侯府寄住多年,姑祖母一直待我如嫡亲的孙女一般。能得姑祖母这般照顾,已经是我的福气。我岂能再生出不该有的奢望来。”

顾莞宁淡淡一笑,若有所指地说道:“姚表妹心怀感恩,心中清明,行事自有分寸。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像姚表妹这样懂得惜恩感恩的。”

譬如说吴莲香。

在侯府住了几年,心早已大了起来,甚至将顾谨行视为己有。吴氏要送她回吴家,只怕她已经生出了怨怼之心。

再譬如沈青岚,见识了侯府荣华,便生出贪恋。

人心一旦扭曲,都变得无比丑陋。

姚若竹聪慧细心,自是听出了顾莞宁的话外之意,低声道:“大伯母说了要将吴表姐送回吴家过年。如今已经进了腊月,离过年不过是二十多日的时间。只要她回了吴家,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顾莞宁对吴莲香没有半分好感,也没有多提她的兴致,随意地点点头。然后冷不丁地问了句:“姚表妹,你对大哥没有男女之情,是不是因为你心中已经有了中意的人?”

姚若竹:“…”

猝不及防之下,姚若竹陡然红了俏脸,又羞又窘。

顾莞宁也是随口试探,没想到姚若竹竟是这等反应,不由得大为意外:“你真的有了心仪的少年郎?”

“没有没有。”姚若竹总算回过神来,慌忙否认:“真的没有!”

“瞧瞧你,脸红成这样,说没有谁会相信。”顾莞宁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这儿又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你有什么可害臊的。悄悄告诉我,我正好替你参详一下,看看这个人是否良配。”

姚若竹依旧一个劲地摇头:“没有的事,你就别说了。”

那副局促慌乱的样子,分明是被说中了心事。

只是,姚若竹拒不肯说,顾莞宁也不好逼着她张口,只得笑着放过了她:“罢了,你不说就算了。日后想说再说给我听好了。”

姚若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顾莞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心里不由得暗暗奇怪。

少女情窦初开,悄悄有了恋慕的少年,也算不得什么。姚若竹怎么会是这般反应?

难道,她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

没等顾莞宁细想,姚若竹便打起精神,将话题扯了开去:“宁表姐,你一直照顾姑祖母,已经连着三个月都没上女学了。眼下姑祖母的身子一日一日地好了,你是不是也该去女学上课了?”

顾莞宁随意地笑了一笑:“等过了年再说吧!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祖母这一场病,着实伤了元气,得长期静养才行。祖母的病一日没痊愈,我总是于心不安。哪里还有心思上课。”

女学里的课程,对她来说,学与不学,其实都没什么影响。

正说着话,琳琅悄步走了进来。

顾莞宁见琳琅蹙着眉头,心里一个咯噔:“琳琅,出什么事了?”

琳琅迅地瞄了姚若竹一眼。

姚若竹立刻笑盈盈地起身道:“我先去陪姑祖母了。”

顾莞宁也没和她客套,待姚若竹走了之后,张口追问琳琅:“到底是什么事?”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口信

“小姐,太孙身边的穆侍卫来了。”

琳琅低声禀报:“奴婢让人将他领到了依柳院里,到底是什么事,奴婢也不清楚。还是由小姐亲自问他吧!”

穆韬怎么会忽然来了?!

顾莞宁微微一惊。

穆韬是太孙的侍卫统领,深得太孙器重。平日在他身边伺候,几乎不离左右。今日特意到定北侯府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顾莞宁很快站起身来:“我这就过去。”

依柳院离正和堂本就不远,顾莞宁又刻意加快脚步,很快便到了依柳院。

穆韬被领着到了正厅里等候,见了顾莞宁,立刻恭敬地上前行礼:“穆韬见过顾二小姐。”

身为太孙心腹,穆韬很清楚顾莞宁在太孙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

顾莞宁对穆韬也格外客气几分:“穆侍卫不必多礼,今日到府中来,不知有什么事?”

穆韬咳嗽一声,却没说话。

顾莞宁冲琳琅使了个眼色,琳琅顿时心领神会,领着丫鬟们齐齐退了出去。然后独自守在门外。

穆韬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小的今日奉了太孙殿下的命令,前来给顾二小姐送口信。殿下说,如果顾二小姐听闻他生病的事,不必惊慌。”

顾莞宁:“…”

顾莞宁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听闻他生病不必惊慌?

难道,他的病症真的别有内情?

顾莞宁心念电转,张口问道:“太孙殿下只让你带了这么一句话吗?还有没有别的?”

穆韬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殿下还说,就算他病倒不起,顾二小姐也无需登门探望。”

顾莞宁:“…”

顾莞宁心里此时的感觉,真是一言难尽。只能再一次感叹自己当年真是迟钝。和他夫妻四年,眼中所见到的,却流于表面十分肤浅。

真正的太孙,心性如何还不好说,至少在“厚颜”的程度上,一般人是远远不及。

顾莞宁定定心神才说道:“行了,殿下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穆韬将口信带到,便行礼告退:“小的还要赶回去复命,就此告辞。”

顾莞宁叫了琳琅进来,说道:“琳琅,你代我送穆侍卫出府。”

顾莞宁身边的几个丫鬟里,最沉默少言的是珊瑚,其次就是琳琅了。琳琅沉静细心行事沉稳,在众丫鬟里无人能及。

穆韬跟在琳琅身后,目光偶尔掠过她纤细苗条的身影和秀丽文静的侧脸,还有微微翘起的嘴角,很快就将目光又移开了。

两人并未说话。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定北侯府门口。

穆韬停下脚步,颇为有礼地道谢:“多谢琳琅姑娘相送。”

琳琅微微一笑:“穆侍卫不必客气。”

待穆韬上了马,琳琅才福了一福,转身回了侯府。

穆韬忍不住看了琳琅的背影一眼,然后才勒紧缰绳,策马回了太子府复命。

太孙身体较常人虚弱,不宜练武,每逢上书房武学这一日,他便待在太子府里。有时读书作画,有时下棋,有时会领着巧手的工匠做些新鲜奇巧的物件打时间。

太子妃对太孙十分宠溺,见太孙对此感兴趣,特意从民间寻了几个能工巧匠养在太子府里。

会飞的木鸟,便是太孙和工匠们研制了许久才做出来的。

虽然飞不高也飞不远,也足以令人惊奇了。

太子曾经训斥过几回:“身为太孙,你应该潜心学习的东西多的是,怎么可以沉迷于这些奇巧之道。玩物丧志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面对太子疾声厉色的训斥,太孙不慌不忙地拱手应道:“请父王息怒。儿臣早已将该学的课业都学完了,有了闲暇的时间,才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就像父王闲来学着炼丹一样,虽然没什么大用处,却令身心愉悦。”

太子:“…”

太子被怼得无话可说,悻悻地拂袖而去。

之后,便再也没说过此类的话了。

太孙自昨日从普济寺回来之后,心情一直颇佳。特意召了府里的能工巧匠来,研究着做一副弓箭。

工匠们早已习惯了太孙的兴之所至,其中一个颇受器重的宋工匠大着胆子笑道:“请恕小的冒昧多嘴,殿下从不练武,要弓箭有何用处?”

太孙扬起唇角,笑了一笑:“做弓箭,我自有用处。用料倒不必太过考究,结实耐用即可。只是,我要的弓箭,一来要省力,适合臂力较弱的女子使用。二来射程要远胜过普通弓箭。”

原来是要送人!

几个工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然的笑容。

宋工匠笑道:“殿下放心,小的进府之前,专门替人制过弓箭。别的不敢说,做一副好弓箭倒是不费什么功夫。”

太孙含笑道:“既是如此,那就有劳宋工匠教我如何做弓箭,我要亲手做一副。”

要送给心上人,当然是亲手做的最有诚意。

太孙对定北侯府二小姐的青睐,在府中也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孙要亲自做弓箭,肯定是打算送给顾莞宁。

另一个陶工匠笑着凑趣:“女子大多喜欢衣料饰金银玉器,没想到顾二小姐的喜好倒是与众不同,竟然喜好拉弓射箭。”

“顾二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略显肉麻浮夸的称赞,听在太孙的耳中,却觉得异常顺耳。

怪不得人人都喜欢逢迎拍马的小人…当然了,这几个工匠心性淳朴说话耿直,说的也都是实话,和那些小人不可相提并论。

小贵子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启禀殿下,穆侍卫回来了。”

太孙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示意几个工匠自行琢磨,便起身去了书房。

穆韬一五一十地将此行的经过道来:“…属下已经将殿下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二小姐了。”

太孙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希冀期待的光芒:“那她是什么反应?”

穆韬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如实答道:“面无表情,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太孙:“…”

第二百四十二章 风波(一)

时间一晃,便是数日过去。

到了年底,正是侯府最忙碌的时候。

田庄的庄头要将一年的收益送到府里,各铺子的掌柜要来交账册核对一年的账目,府里所有下人和侍卫都要月钱,还要往各府送年礼。

吴氏第一年正式掌家,往年看着沈氏忙碌,心里又嫉又羡。今年轮到她操心忙碌,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还有方氏帮忙,顾莞华年龄也不小了,也能帮着理事。吴氏特意将库房的差事给了顾莞华。

至于顾莞宁,吴氏其实并不乐意让她领差事,只是让顾莞华做事了,也不好让顾莞宁闲着。思来想去,便打算将过年时针线房里的一应事务交给顾莞宁掌管。

吴氏有意讨好太夫人,特意在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提起了此事:“…姑娘家一日日大了,也该学一些掌家理事的本事。莞华领了库房的差事,我想着,将针线房里的事交给莞宁。”

太夫人瞄了吴氏一眼,不置可否。

吴氏笑容不变,心里却微微一沉。

顾莞宁淡淡张口说道:“多谢大伯母一番好意。只是,我素来不喜女红,对针线房里的事情也不熟悉。即使领了差事,也做不好。而且,祖母身体还未痊愈,我也没心思做别的,只想一直陪在祖母身边。”

这么说,已经是很给吴氏颜面了。

针线房和库房怎么能相提并论?

库房是府中最要紧的地方,过年时各府年礼来往都在库房的账册上,掌管库房,着实能学到不少当家理事的本事。

府里的针线房,也不是说不重要。要给每个院子里的主子下人都准备过年的新衣,也是十分忙碌的。

只不过,这样的地方,派一个得力的管事妈妈掌管也就够了。哪里还需要顾莞宁亲自出马。

说到底,无非是吴氏私心太重,舍不得将真正要紧的事情交给二房的顾莞宁。

顾莞宁一番话,说的吴氏面上讪讪,心里也暗暗后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