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怎么可以这么和夫婿说话?

夫为妻纲,在夫婿面前,做妻子的应该毕恭毕敬,怎么能这般肆意?万一太孙殿下动怒怎么办?

“殿下别怪姐姐。”顾谨言连忙张口恳求:“姐姐就是说话语气不够柔顺,其实她心地最善良最柔软也最温柔体贴了。”

…顾谨言口中说的人真的是她吗?

顾莞宁哭笑不得,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自己总算没白白疼这个弟弟。在不清楚太孙性情脾气的情况下,他还敢张口为自己求情,可见勇气可嘉。

太孙瞬间对小舅子生出了好感,笑着赞同:“你说的对。阿宁最是嘴硬心软。别看她现在对我横眉冷眼的,其实私底下特别听我的话,对我也格外温柔。”

…太孙口中说的人真的是她吗?

顾莞宁无奈地笑了笑:“你们两个就别在这儿夸我了。我自己什么脾气,难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太孙和顾谨言竟不约而同地张了口。

然后,对视一笑。

素未谋面的陌生隔阂,在这一刻奇异地消融不见了。

顾谨言一直提着的心,也悄然落了下来。

太孙殿下看起来,脾气是真的很好呢!姐姐瞪他,他也不生气,还笑眯眯地夸姐姐。看来,姐姐真的是嫁了一个好夫婿。

姐姐带姐夫来看他,是不是说明,姐姐希望姐夫也能接受他?

他能期待自己再多一个亲人吗?

顾谨言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则一双满含着希冀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他心中所有的渴盼:“殿下,我真的可以喊你姐夫吗?”

孩童的眼睛,没有大人的精明世故和圆滑掩饰,如一汪清泉,清澈见底。

太孙的心似被轻轻扯动,忽地涌起一阵怜惜。

眼前这个只有八岁的孩童,背负着这样沉重的身世,竟还能活得这般坦然纯粹,实在是让人心疼。

“当然可以。”太孙俯下身子,和顾谨言平视:“我娶了你的姐姐,以后,我会和你姐姐一样疼你。我也是你的家人。有我在,没人敢欺辱你。”

顾谨言是被捧在手心娇养长大的侯府嫡孙,短短一年内,却经历了太多的波折苦难。也使得他比普通的孩童更敏锐几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太孙释放出的善意。

他也能听出太孙语气中的疼惜和呵护之意。

他真的多了一个亲人吗?

顾谨言有些茫然地看向顾莞宁。

顾莞宁冲他抿唇一笑,轻声道:“殿下素来一言九鼎,说话算话。有了殿下给你做靠山,你以后不用再担心受怕,晚上也能安心入睡了。”

顾谨言的泪水立刻涌了上来,眼前一片模糊。

刚到普济寺,他沉浸在自怜自苦中。又乍然从锦衣玉食的优渥环境中,到了简朴得近乎简陋的寺庙里,一时难以适应。

柔软的绸缎换成了普通僧人穿的棉布,粗糙的布料磨得皮肤泛红。每天吃的饭菜清淡无味,睡的床榻硬得硌人。冬天冷夏天热,蚊虫又多…

比这些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独身一人的凄惶和孤寂。

他很想回家,他想念祖母,想念姐姐,想念顾家上下所有人。

可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每天晚上,他都做同一个噩梦。梦里,沈氏拉着他的手,将他领到了沈谦面前,然后对他说:“阿言,他才是你的亲爹。”

他满面泪水地从噩梦中惊醒。绝望地告诉自己,那不是噩梦,那是活生生的现实。

他甚至不敢哭出声,免得惊动了睡在地上的小厮顾福。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脆弱和痛苦,更不愿让姐姐知道他整夜难眠。他不想看到顾莞宁失望的目光,他惧怕连顾莞宁也要舍弃他。

之后的几个月,他硬是逼着自己慢慢适应了新的生活。

他没想到,这一切,顾莞宁竟然都知道。

“傻弟弟,”顾莞宁轻叹一声,走上前,将他揽入怀中:“你该不是以为你的身边只有顾福一个人吧!我早就安排了人在暗中保护你。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你时常做噩梦,半夜惊醒偷偷哭,我都知道。”

只是,这样的痛苦,无人能代你承受。

我也无能为力。

我只能默默地守护着你,希望你早日长大,变得更坚强更勇敢。

顾谨言哭得更凶了,他紧紧地抓住顾莞宁的衣襟,一声声地喊着姐姐。

顾莞宁心中一阵酸楚,眼中闪过水光。

太孙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有些酸涩。

顾谨言说的没错。顾莞宁看似犀利冷漠坚不可摧,其实心肠最软。她的牵挂很多,也因此有了许多弱点。

顾谨言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她真的够心狠无情,就该杀了顾谨言和沈氏,以免后患。可她没有下手。她为顾谨言安排了出路,给沈氏留了活路。

这样柔软的顾莞宁,才是他喜欢的女子。

顾谨言还在不停抽泣,顾莞宁低着头,轻声地安慰顾谨言。俏脸满是温柔。

太孙情难自禁地走上前,将姐弟两个一起搂进怀里:“阿言,你别哭了。姐夫以后就是你的靠山。你暂且在普济寺里待上几年,等日后…要不了几年,姐夫就将你接出普济寺。到那个时候,你不必担心身世会披露,也不必担心前程。姐夫自会照顾你。”

第四百六十五章 姐夫(三)

顾莞宁身子一颤,抬头看着太孙。

太孙冲顾莞宁笑了一笑,俊美的脸孔格外柔和:“阿宁,我是你的夫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交给我。不要总是一个人硬撑着。”

顾莞宁眼眶微微一热,鼻子一阵酸涩。

她早已习惯了独自解决处理一切。

顾谨言是她唯一的胞弟,哪怕生父不同,到底是出自同一个娘胎。只要他安分守己,她愿意竭尽全力守护照顾他。

只是,现在的她,不是前世那个独揽大权无人敢忤逆的顾太后了。行事远不如以前便利。成亲后,她甚至无暇也不便到普济来探望顾谨言。

没想到,太孙竟做出了这样的承诺。这比所有的甜言蜜语更令人踏实安心。

他是真的在意她。愿意接纳她的一切。包括她的任性固执,包括她不光彩的生母胞弟…

“是不是很感动?”太孙咧咧嘴:“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顾莞宁的泪光还在眼中闪动,唇角却已扬了起来,嗔道:“阿言还在呢!别胡说教坏了孩子。”

还在低头抹眼泪的顾谨言,忽地抬起头来:“姐姐和姐夫想说什么只管说,反正我都听不懂。”

顾莞宁:“…”

厚颜无耻的姐夫摸了摸小舅子的头,笑着赞道:“阿言真乖。”

顾谨言有些腼腆地笑了,心里暗暗高兴。

姐夫肯摸他的头,看来是真的不讨厌他呢!

多了一个肯亲近他的人,他真的很开心。

顾莞宁稍稍定了心神,用手为顾谨言擦了眼泪。然后低声对太孙道:“我们坐下说话吧!”

太孙有些不舍:“就这样搂着说话,不是挺好吗?”

搂着他们姐弟两个,感觉格外的亲密。

甚至比独自搂着顾莞宁,还要亲昵的多。

或许是因为顾莞宁终于真正敞开心扉,愿意将最不光彩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在他的面前吧!

顾莞宁悄然瞪了他一眼。

当着顾谨言的面,总得收敛几分。

太孙这才依依难舍地松了手。

顾谨言忽地张口道:“姐姐为什么要让姐夫松手?我也觉得搂着说话很好。”

顾莞宁:“…”

太孙眼睛一亮,立刻将松了的胳膊又放了回去:“阿言说的有理。”

顾莞宁哭笑不得,一脸无奈。当看到顾谨言依偎在两人身侧满足又开心的模样时,心顿时软了下来。

过了一个年头,顾谨言又长了一岁。身量比以前高了一些,人却清瘦了不少。

一个八岁的孩童,独自住在普济寺里,身畔只有一个小厮,没有亲人相伴,既清苦又孤寂。

所以,他才会这么渴望有人搂着他说说话吧!

“阿言,你瘦了许多。”顾莞宁轻声低语:“是不是这里的饭菜太过简单,不合胃口?”

顾谨言先是摇摇头,在看到顾莞宁一脸“不准说谎骗我”的神情后,又乖乖地点头:“嗯,确实不太习惯。不过,大家都吃同样的饭菜,就连方丈也不例外。每天我都和慧平师父一起吃饭,师父说我在长身体,应该多吃一些。经常把好吃的省下给我。”

然后,又感激地说道:“师父一直对我很好。每天这么忙碌,还抽出时间来教我读书习字,还教我读医书学医理。”

顾莞宁笑道:“慧平大师确实极有才学,能得到他细心教导,是你的福气。你要好好跟着大师学习。”

顾谨言乖乖地应下了。

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实在讨人喜欢。

太孙忍不住笑道:“阿言真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是啊!在身世没曝露之前,顾谨言身为众人娇宠的侯府嫡孙,也没什么骄纵任性的坏毛病,只是胆子小了一些,性子也怯懦了一些。

顾莞宁的语气中溢满了不自觉的骄傲之情:“我弟弟当然是最好最可爱的。”

太孙还没说话,顾谨言的小脸已经亮了起来。

那副欢喜的可爱模样,愈发惹人怜惜。

看着这样的顾谨言,太孙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萧启也一直是个十分可爱讨喜的孩子。自小萧启就和他这个兄长颇为亲近。他比萧启大了两岁,对活泼风趣的弟弟也颇为照顾。

哪怕父亲偏心萧启,他也从未对萧启有过怨怼。

他自认是一个宽厚温和的好兄长,从未想过,萧启为了太孙之位,竟要谋害他的性命。

他缠绵病榻两年之久,差点殒命,全凭着一口气硬是撑了下来。

再后来,顾莞宁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他动了心,动了情,也坚定了活下去的念头。

后来,徐沧治好了他,还告诉他,其实他是中了一种极罕见的慢性奇毒。他震惊之余,也终于对萧启母子生出了疑心。

可惜,他虽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却没有足够的证据能指正萧启母子。所以,他用了更干脆利落地手段永除后患。

这一世,他换了另一种方式为自己报仇。

他让萧启活着,他要一点点地剪除萧启尚未丰满的羽翼,要让萧启眼睁睁地看着他坐上龙椅,让萧启活在无尽的嫉恨痛苦中。

现在想来,顾莞宁让沈氏活下去,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思。

死亡只是一刹那,生不如死的活着,才是无止境的折磨。

“你在想什么?怎么忽然不说话了?”和顾谨言低声絮语许久的顾莞宁,终于察觉到了太孙异样的安静,转过头来,轻声问道。

太孙看着近在咫尺的俏脸,强忍住亲一口的冲动,随口应了一句:“看到你们姐弟两个,我就想到了萧启。”

顾莞宁瞬间了然,淡淡说道:“萧启是咎由自取,你无须觉得愧疚。”

太孙哑然失笑:“你太高估我了,我怎么可能愧疚。从他动了恶念意图对我动手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再是我的亲人,而是我的敌人。对付敌人,我是从来不会手软的。”

让萧启活着,也不是顾念什么兄弟之情。而是不愿主动出手,惹来元祐帝的不喜和猜疑罢了。

顾莞宁舒展眉头,微微一笑。

顾谨言夹在两人中间,听得迷迷糊糊的。

不过,这样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听不懂也没关系。

第四百六十六章 无耻(一)

临近傍晚,顾莞宁才离开普济寺。

顾谨言没有出来相送。

他身份尴尬微妙,寺庙里的僧侣们显然也早已有所察觉,只是一个个装糊涂没人多嘴罢了。

他不想引人瞩目,不想让顾莞宁和慧平大师烦心,平日深居简出,极少出来见人。久而久之,众僧侣几乎已经忘了普济寺里还有这么一位侯府小公子。

顾莞宁能偶尔来看他,他已经很高兴很知足了。

陪伴了顾谨言近一天,顾莞宁心中也觉得平静愉悦,坐在马车上,唇角一直微微翘起。脸颊上露出浅浅的笑涡。

太孙忍不住凑上前,在她的笑涡处亲了亲:“阿宁,你今天很开心。”

顾莞宁嗯了一声,看着他的目光格外柔和:“萧诩,谢谢你对阿言这么好。”

如果不是为了她,堂堂太孙怎么会耐心地陪着一个出身如此不光彩的孩童一整日?

太孙握着顾莞宁的手,低声笑道:“我还以为,我们两个之间已经不需要言谢了。”

这倒也是。

顾莞宁迅速改口:“这些都是你应该做的,我确实不该道谢。”

然后,两人对视一笑。

笑过之后,太孙才说道:“阿宁,阿言是一个很乖巧很惹人怜惜的孩子。我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你,才对他格外亲善些。不过,相处这一日下来,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只可惜,顾谨言偏偏有这么一个不堪的身世,有这样一个不守妇道心思歹毒的母亲。

这一切,足以将一个几岁的孩童击溃压垮。

顾谨言显然也大受影响。一个八岁的孩子,已然经历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面对的辛酸苦难。所以他变得格外小心翼翼,也格外乖巧懂事。

他已经没有了任性和骄傲的资本。

顾莞宁显然知道太孙在想些什么,沉默片刻,幽然叹息一声:“希望他能平静安然地活下去。”

太孙握紧她的手,淡淡说道:“有你我护着,这世上还有谁能伤害到他!”

顾莞宁反手握住他温暖的手,冲他粲然一笑:“萧诩,你待我真好。”

太孙低低一笑,将头凑过去,和她的额头相抵:“我一辈子都会待你这么好。”

一辈子啊…

顾莞宁的唇角扬得更高了一些。

太孙早已按捺不住,深深地吻了过去。

一个月后,定北侯府的长孙顾谨行成亲,娶崔家小姐过门。

定北侯府本就是大秦第一将门。顾湛死后,声名依然未坠。待顾莞宁嫁入太子府成为太孙妃后,顾家声名更盛。

顾谨行身为长房长孙,又是和名门崔氏结亲,亲事格外惹人瞩目。崔家大张旗鼓的将女儿嫁到顾家,也引来了众人的纷纷猜测。

顾家二房除了顾莞宁之外,沈氏母子已经许久未曾在众人面前露面。如今顾谨行的亲事又这般隆重风光,难道定北侯府的爵位家业以后都要落到长房不成?

不管外人如何猜测,定北侯府上下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顾莞宁和太孙一大早就回了侯府,太孙陪着顾谨行前去迎亲,顾莞宁则陪着吴氏招呼登门贺喜的女眷。

吴氏深觉面上有光,脸上的笑容就未断过。

直到娘家兄长和嫂子露了面。

不但是吴舅爷吴舅母来了,他们两个的身侧,竟然还跟着一个肤色略黑容貌俏丽的妙龄少女。

赫然是暌别了一年之久的吴莲香。

这一年里,吴莲香显然吃了不少苦头,身形整整瘦了两圈,一双眼睛倒显得大了些。也没了原来的活泼大胆。

吴莲香怯生生地抬头看了吴氏一眼,喊了一声姑姑,没等吴氏有什么反应,就将头垂了下去。

吴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早就回过吴家,让吴舅爷另行将吴莲香嫁人。吴舅爷虽然不情愿,却拗不过难得坚持的妹妹,勉强点头应了。

她也以为此事已经圆满解决,满心欢喜地为顾谨行操持亲事。没曾想,在顾谨行成亲的大喜日子里,吴舅爷吴舅母竟将吴莲香领上门来了。

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想做什么?

他们两个不要脸面,她还要脸!

要是被太夫人知道,少不得又要板着脸孔训斥她一顿。还有身侧站着的顾莞宁…

吴氏硬着头皮看了顾莞宁一眼,低声解释:“谨行成亲是桩大喜事,我想着,舅家总不好不露面,所以才让他们来了。我也没想到,他们两个竟会将莲香也一并带过来。”

顾莞宁唇边没了笑意,声音淡淡:“大伯母考虑的也不无道理。今日是大哥成亲的大喜日子,吴舅爷和吴舅母岂有不来的道理。”

吴氏笑容微微一僵。

明明是这个道理,可被顾莞宁这么一说,她就禁不住的一阵心虚。心下不由得咬牙暗恨自己的兄长嫂子不给自己挣脸。

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让吴莲香到顾家来?

别人不清楚,顾家上下对吴莲香曾做过的事可是清楚的很。

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现在将人撵走吧!

吴氏只觉得太阳穴又是一阵抽痛,定定神说道:“大哥,嫂子,我还要招呼客人,你们两个先带莲香到内堂里…”

顾莞宁瞄了过来。

吴氏立刻改口:“内堂里贵客众多,莲香胆子小,还是别去了。免得说话不妥,冲撞了贵客。我让丫鬟领着你们先去客房里小坐片刻。”

顾莞宁眼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吴氏这才暗暗松口气。

吴舅爷吴舅母却不乐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