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后娘娘,皇上来了!”席公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皇后心中一惊,定定神道:“本宫知道了。”

元佑帝这个时候来,想来也是听闻了流言纷扰,只怕是兴师问罪来了。她这一回也确实是太过急躁了些,出手如此明显,想辩解都无从辩起。

王皇后心中暗叹一声,打起精神,到殿门口迎了元佑帝。

元佑帝到底给王皇后留了几分颜面,先屏退左右,然后才冷着脸问道:“皇后素来厌恶不懂规矩性子轻浮的女子,这一回怎么对郑环儿如此青睐抬举?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朕都听说了。看来这满京城的人,也都知道了皇后打压儿媳之事。”

王皇后已经很久没被当面诘问过,脸上火辣辣地:“皇上息怒。请听臣妾一言…”

元佑帝哼了一声:“好,朕今日就好好听着,朕也想知道,皇后到底有何苦衷,竟要用这等手段来折辱闵氏。”

元佑帝确实不太喜欢太子妃。

不过,不喜欢是一回事,该给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太子妃是太子发妻,生了聪慧过人的太孙,这些年来虽没什么长进,却也恪守本分,并无大错。

王皇后这样打太子妃的脸,也就是让整个太子府没脸。

元佑帝岂能任由王皇后这般打压太子府?

多年夫妻,王皇后对元佑帝的脾气了如指掌。见元佑帝动了真怒,心里顿时一沉,忙张口辩白:“臣妾绝无折辱闵氏之意,更无打压东宫的念头。请皇上明鉴!”

元佑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朕还以为,你如今心向着齐王父子,对东宫便不太满意了。”

这话说得直接又诛心。

王皇后心中一震,面上颇有些难堪:“皇上何出此言。臣妾自问行事公平,并未薄待东宫,更未偏心齐王父子。”

元佑帝目中闪过一丝冷意,缓缓地说道:“太子是储君,闵氏是未来的中宫。齐王父子再好,到底不能和太子太孙相提并论。皇后偏心东宫才是应该的。朕还以为,皇后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这话说得更直接更诛心。

王皇后面色一白,不敢再多言,弯腰低头请罪:“臣妾一时糊涂,请皇上赎罪。”

元佑帝做了数年天子,执掌朝政,心思犀利,格外敏锐。想糊弄元佑帝,绝不是简单容易的事。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只能低头请罪。

元佑帝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皇后确实糊涂了。”

“你身在宫中,只要安心打理好宫中事务,做一个人人敬重的皇后就好。太子府和齐王府之间的事,你何必多管多问?”

“阿睿娶了王敏那个丫头,你偏着阿睿几句,朕不计较。阿睿也是朕的皇孙,虽然做过错事,如今迷途知返,朕不会亏待了他,也愿意给皇后几分颜面。”

“不过,储君已定,太子没犯大错,朕也没有废储君另立太子的打算。”

“有朝一日,朕归了天,太子继位,你就是当朝太后。太子绝不敢亏待你。闵氏也要恭恭敬敬地捧着你敬着你。莞宁性子强硬些,不过,也是个知礼懂礼的。”

“朕对他们都满意的很。不知皇后为何对他们不满?莫非只有姓王的女子做了太子妃,你心里才能踏实?”

王皇后全身一颤,脸上几乎没了血色,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一把年纪的王皇后,跪在元佑帝面前,面无血色地请罪告饶:“臣妾绝无此意,请皇上息怒。”

元佑帝面色沉沉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王皇后。

到底有没有此意,彼此心中都很清楚。

已故的大皇子妃,是王家的女儿。

高阳郡主,招了王家的嫡孙为郡马。

王家的嫡孙女,嫁给了齐王世子。

王皇后对王家的提携,一直都是不遗余力。

如果不是大皇子病逝,如今的太子必是嫡出的大皇子,太子妃也会是出了家的王氏。王皇后对闵氏格外不满意,说到底,是因为心中有着深深的遗憾和不甘。

元佑帝没发话。

王皇后便不敢起身,依旧跪着。

过了片刻,元佑帝才淡淡说道:“皇后起身说话吧!”

王皇后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后背早已是一身冷汗。

她膝下无子,能坐稳中宫之位,是因为元佑帝重情重义。也可以说,她的荣辱,全在元佑帝一念之间。

这些年来,元佑帝一直对她颇为敬重。她已经很久没这般狼狈过。

天子之怒,无人能承受得起。

好在元佑帝发了一通怒气之后,语气渐渐平和:“朕今日说的话,希望皇后好好记在心里。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

“多谢皇上恩典。”王皇后满脸羞愧,声音有些哽咽:“臣妾不敢隐瞒,此次其实是因为高阳受辱,臣妾一时气恼,才做出了这等不明智的举动。”

早知道会闹到这一步,她真不该一时冲动就出了这样的昏招。

一个闵氏不可惧,可恨的是闵氏的身侧多了一个顾莞宁。

以后行事,万万不能如此冲动,留下话柄。

元佑帝见王皇后泪流满面,语气愈发温和了些:“你知错就好。皇后,朕曾经和你说过,朕在世一日,你就是朕的皇后。朕不在了,朕的儿子也会孝顺你敬重你,无人敢令你受气。你要相信朕的话,不必胡思乱想。”

王皇后哭道:“皇上待臣妾情深义重,臣妾实在有愧于心。”

元佑帝继续温和地说道:“罢了,此事朕会压下去,不会让人在背后随意非议。不过,高阳的脾气,也实在太犟太任性了,还是好好管教为好。你派两个教礼仪的嬷嬷去郡主府,好生教上几个月。什么时候规矩学好了,再进宫来见朕。”

第四百七十九章 婆媳

元佑帝走了之后,王皇后在椒房殿里哭了一场。

虽说元佑帝下令不准任何人在一旁伺候,无人亲眼目睹帝后纷争。不过,在椒房殿里伺候的人,总能猜出些许端倪来。

之后,王皇后又派了两个以严苛闻名的礼仪嬷嬷到郡主府。

这一举动,就更惹人瞩目了。

太孙身在宫中,消息十分灵通,那两个嬷嬷还没到郡主府,他便已知道了椒房殿里发生的一切。

这一记反击,确实干净利落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顾莞宁的手笔。

以太子妃的性子,遇到事情只会着急懊恼或是背着人哭泣,哪有这般敏捷又精准的应对。

太孙特意告了假,回了一趟太子府。

先回梧桐居,没想到扑了个空。再去雪梅院,只见太子妃和顾莞宁正头靠着头凑在一起说话。

顾莞宁唇角含笑,神采奕奕。

太子妃满脸笑意,眉飞色舞。

这是他生平所见过的最美好的画面之一。

太孙扬起唇角,轻快地张口:“阿宁,你在和母妃说什么?”

听到声音的刹那,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子,一起转了过来。一张脸孔俏颜如花,另一张满脸慈爱,异口同声地张口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好有默契的婆媳两个。

太孙咧嘴,展颜一笑:“我在宫中听闻了府中发生的事,特意回来看看。”

太子妃不无得意地挑了挑眉,豪气干云地说道:“有我在,府里的事哪里用得着你操心。”说完之后,立刻又加了一句:“我就是不济,还有莞宁呢!”

以前都是称呼顾氏,现在连莞宁都叫上了。

看来,几个月的相处,这对婆媳的关系大有改进。

太孙舒展眉头,冲顾莞宁眨眨眼。

顾莞宁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不等太子妃追问,太孙便将宫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太子妃听得眉开眼笑:“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皇祖母真的因为郑环儿一事被你皇祖父训斥了?”

太孙低声笑道:“绝不会有假。当时虽无人在场,总有内侍宫女守在殿外,隐约总能听到些动静。皇祖母这一回,着实是吃了亏。”

中宫无子,靠的就是帝心帝恩。元佑帝一发怒,王皇后不知是何等惶恐。

太子妃越想越畅快,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

顾莞宁看着乐不可支的太子妃,不由得莞尔一笑。

太子妃就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童,难得出了心头的恶气,忍不住喜上眉梢得意洋洋。真是奇怪,活了这一把年纪,愣是没什么城府。

太孙似是看出顾莞宁的念头,冲顾莞宁笑了一笑:“阿宁,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没等顾莞宁出声,太子妃便抢着应道:“这次的事,都是莞宁的主意。当日你皇祖母打发人到府中来,我被气得够呛。你父王又要抬举那个贱婢,更是气得我牙根发痒。是莞宁让我将计就计,着意抬举郑环儿。还说这么做,不出几天就能见到成效。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然后,又将顾莞宁使劲地夸赞了一通。

太孙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附和:“母妃说的对,阿宁就是这么聪明能干。”

顾莞宁听得有些吃不消了,清了清嗓子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对曾经执掌朝政十数年的顾太后来说,这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只是,如今受身份所限,她能做的事情,委实不多就是了。

从雪梅院回了梧桐居之后,小夫妻终于有了独处说话的机会。

两人一个在太子府内宅,一个身在宫中,平日见面机会并不多,不过,一直互通消息,对彼此的情况了如指掌。

两人一见面,还是习惯了询问彼此的情形。

“你在府中过的如何?”

“你在宫中情形如何?”

两人不约而同地齐声问出口,然后相视一笑。

顾莞宁率先将近日来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母妃性子温软,沉不住气,被父王指责几句就哭了半天。好在母妃肯听我的劝慰,没费多少力气,就反击了回去。想来皇祖母也一定很懊恼当日的冲动之举。”

太孙先是歉然长叹一声:“你说得没错,母妃自来就是这个脾气。我不知劝过她多少回,她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脸还是这样。”

顿了顿又笑道:“这段日子,有你在她身边,她已经变得坚强多了。”

顾莞宁忍不住对太孙生出些许同情:“有这样一个亲娘,你一定很辛苦。”

怎么会不辛苦?

他为太子妃,不知操了多少心。

太孙无奈地一笑:“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母妃天性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多替她担待谋划了。”

是啊,有些事是上天注定的,根本无从选择。

譬如她,摊上沈氏这样的亲娘…

顾莞宁不愿多想,很快转移话题:“此次皇祖母吃了不小的亏,虽然会暂时隐忍退让,只怕心中会记恨你我,以后会彻底站在齐王府那一边。”

太孙目光一闪:“前世萧睿娶了王敏,皇祖母对他就诸多偏爱,暗中声援他们父子。这一世,皇祖母偏心得更早。不过,我们也无需惧她。”

“无论如何,父王才是正经的储君。只要父王不犯大错,皇祖父绝不会轻易废立储君。这是我们天生的优势。”

太子也不是全无优点,至少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才干平平,在政事上颇肯听取重臣们的意见,从不独断专行。也因此,赢得了傅阁老罗尚书崔侍郎在内的朝廷重臣们的爱戴。

只要太子平平稳稳地做下去,齐王父子就无可趁之机。

前世太子信奉丹道又过度贪恋女色,死在床榻间。齐王才有了兴风作浪的机会。

顾莞宁略一犹豫,低声问道:“我们是不是该提前对付无为真人,让他没有机会接近父王?”

如果没有无为真人为太子炼制丹药,或许太子还能多活两年。

太孙俊脸一片沉凝,声音里透出冷意:“不必了。”

顾莞宁略一点头,不再多言。

第四百八十章 训子

这个夜晚,梧桐居里一片静谧祥和,小夫妻两个闲谈至深夜才安寝。

同样的夜晚,齐王府却阴云笼罩。

齐王府里,齐王俊脸满是冰霜,冷冷地呵斥齐王妃:“王氏有孕一事,你自己知晓即可。未满三个月,你就到处宣扬,恨不得嚷得人尽皆知。还设宴请了众人登门显摆。现在闹到这一地步,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齐王妃红着眼眶,抽抽搭搭地哭道:“这样的喜讯,臣妾只是想让大家伙儿都跟着高兴高兴。哪里想到会闹到宫中…”

元佑帝怒斥王皇后一事,并未传开。不过,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齐王看着齐王妃哭哭啼啼的样子,俊眉皱的更紧,口中吐出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为齐王世子谋划的大好局面,被齐王妃的不智之举毁了大半。

以后王皇后怕是不敢在元佑帝面前为齐王世子周旋说话了。

齐王妃愈发委屈了:“殿下,臣妾也不想这样的。”

就是这样更可恨!

蠢也就罢了!可恼的是还自以为聪明,不肯消停。

还有高阳郡主,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顾莞宁,结果闹得脸面全无。连带着王皇后也出了昏招,触怒了元佑帝。

齐王冷哼一声,沉声道:“罢了!总之明日我们就要启程离京,今日之事,不提也罢。我还有事叮嘱阿睿,你先睡下,不必等我了。”

说完,便拂袖离去。

齐王妃颓然地垂下头,然后用手捂着脸,哀哀地哭了起来。

书房里,齐王世子正沉着脸束手而立。

见了齐王,齐王世子立刻拱手行礼,喊了声父王。

齐王嗯了一声,屏退左右,直截了当地说道:“阿睿,我和你母妃明日就要离京,以后齐王府就都交给你了。”

齐王世子肃容应下了。

这几年来,齐王府在京中的应酬来往,一直都由他出面。齐王口中的“都交给你了”,当然不止这么简单。

齐王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十几个名字:“你看一眼,将上面的人名尽数记下。以后若有什么事,暗中命人给他们送口信就是了。”

齐王世子接过纸条,目光一扫,心跳顿时快了不少。

最上面的两个名字,赫然是赵斯和萧怀远。

赵斯是赵阁老,而萧怀远,则是元佑帝的亲侄,齐王的亲堂弟,如今的禁卫军统领。

这两人,一文一武,俱是深得元佑帝器重的人。

真没想到,齐王竟暗中将这两个人都拉拢了过来…

齐王看出了他的震惊错愕,淡淡说道:“赵阁老颇有野心,一心想做首辅。萧怀远是皇室宗亲,只能在禁卫军里任职。却不能领兵出京征战,一直深以为憾。”

“阿睿,这世上,所有人都有野心和欲望,也就都有了缺点。你要学会找到他们的弱点,让他们为你所用。”

“先许下承诺,将他们绑在自己身边。至于事成之后,愿不愿意兑现承诺,就是以后的事了。”

齐王世子听得愣住了,下意识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齐王英俊又格外冷酷的脸孔,眉宇间散发着森冷的寒意。

齐王定定地看着自己的长子,缓缓说了下去:“成大事者,脸厚心黑手狠无情,缺一不可。你还年轻,尚需好好磨练。”

齐王世子应了声是。

齐王冷不丁又冒出一句:“顾莞宁已经是萧诩的妻子,你就别再惦记了。”

齐王世子俊脸猛地涨红,反射性地张口反驳:“父王误会了,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惦记顾莞宁吗?

和王敏亲热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是谁的脸孔?

午夜梦回的时候,萦绕的是谁的身影?

他此时否认,能骗得了谁?

齐王定定地看着俊脸泛白的齐王世子,淡淡说道:“区区一个女子而已,你若是一直牵肠挂肚放不下,少不得会为情拖累,进退失据。要放,就完完全全地放下。若是实在放不下,日后想办法抢过来就是了。不过,你万万不可表露出来。哪怕是在王氏面前,也得遮掩得严严实实。一个男子,若连这点心思都遮掩不住,难成大事。”

齐王世子默不吭声。

齐王也不再多说,转而交代起了别的事情。

一个时辰后,齐王世子才出了书房。

夜深露重,齐王世子步履也有些沉重。

他本想在外院歇下,转念一想,又去了王敏的院子。

王敏怀了身孕之后,每日困顿嗜睡,早早就歇下了。不过,每逢齐王世子回府,她都习惯性地等门。

今晚也是如此,她硬撑着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已经快子时了,齐王世子还没回来。王敏失望地轻叹一声,准备睡下。

门口忽地响起脚步声,丫鬟们请安的声音传入耳中:“奴婢给世子请安。”

是齐王世子回来了!

王敏精神一振,忙站起身来,露出温婉的笑容:“世子回来了,臣妾让人准备的宵夜还在锅里温着,这就让人端来。还有,沐浴的热水也早就备下了…”

齐王世子的目光在她尚未隆起的小腹处扫过,然后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憔悴,不算美丽的清秀脸庞上浮着欢喜的光芒。

她虽不是他心爱的女子,可他到底娶了她做正妻,如今她又怀了他的骨肉…齐王世子心中暗叹一声,张口道:“你身子不便,早些安寝,不必忙碌了。”

语气平和,声音也颇为温和。

只有当着众人的面,他才会这般待她。私下里,他从未这般温柔地和她说过话。

王敏怔了怔,心中又是欢喜,又有些微的心酸,语气却极轻快:“我只吩咐几句,所有事都是下人去做,哪里忙碌了。”

说着,走上前,殷勤地为齐王世子更衣。

齐王世子忽地伸手,握住王敏的手,轻声说道:“以前我对你冷淡了些,是我的不是。以后我会好好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