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热流涌上心田。

太孙目光灼灼,低声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阿宁,这一生我娶了你,再无半点遗憾。”

顾莞宁抿唇一笑,将身子依偎进太孙的怀中:“我也是。”

情到浓处,耳鬓厮磨,少不得又是一番缠绵。

筋疲力尽的夫妻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不知两人做了什么美梦,唇边俱都溢着满足的笑意。

数日后,元佑帝突然下了圣旨,命齐王膝下长女乐阳郡主和亲吐蕃。

这道和亲的旨意,令众人心中讶然。不过,在朝会上,并无任何官员提出反对意见。就连暗中和齐王来往最频繁密切的赵阁老,也三缄其口。

说到底,和亲也是一桩好事,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将吐蕃拉拢过来。何乐而不为?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牺牲一个郡主罢了。

生在皇家,享受了别人没有的富贵,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再者,听闻吐蕃太子年轻有为,乐阳郡主嫁过去就是吐蕃太子妃,将来还会是吐蕃皇后。也是一世尊荣。

齐王世子倒是有一瞬间的错愕。

乐阳郡主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兄妹两个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藩地,感情说不上亲厚。不过,到底是一母所出,总有一份血缘的羁绊。

他万万没想到,元佑帝会让十五岁的乐阳郡主远嫁和亲。

论年龄论身份,衡阳郡主显然才是最合适的人选…等等,前些日子衡阳郡主忽然病了,莫非就是和此事有关?

齐王世子脑中瞬间掠过一连串的念头,面上很快恢复如常,恭敬地领旨谢恩:“父王母妃俱不在京城,孙儿代父王母妃谢过皇祖父赐婚。”

元佑帝目光落在齐王世子神色恭敬的俊脸上:“赐婚的圣旨,不日就会到齐王藩地。到时候,要让乐阳回京城发嫁。朕会让皇后操持此事,你这个做兄长的,也得多多费心。”

齐王世子一一应下了。

一旁的魏王世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此次又让齐王世子出尽了风头!

按理来说,衡阳郡主才是最合宜的人选,为何不选衡阳郡主,反而选了乐阳郡主?

若说衡阳郡主病重,不能远嫁,也该选他的妹妹富阳郡主才对。毕竟富阳郡主比乐阳郡主还大了数月…

心事重重的魏王世子,散朝后,立刻写了一封家书,命人加急送到魏王藩地。

而太子,却沉着脸叫了太孙到寝宫里说话。

第五百二十四章 动怒

所有内侍都被打发了出去。

太子阴沉着脸,紧紧地盯着长子平静无波的俊脸:“阿诩,衡阳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装出来的?”

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衡阳郡主前脚病了,元佑帝后脚就下圣旨赐婚乐阳郡主!

这其中,一定有些蹊跷!

太孙抬眼看了过来:“父王既是认定了衡阳是装病,何必还来问儿臣?”

太子被噎得面色难看至极:“混账东西!你竟敢这般和孤说话!孤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皇祖父要赐婚和亲一事?衡阳装病,是不是也是你的主意?”

太子也不是蠢人,稍微一想,便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太孙干脆利落都点了点头:“是。”

太子:“…”

太子心血翻涌。反射性地上前一步,扬起手掌,就要落下来。

太孙却未傻乎乎地留在原地挨打,一个闪身,便让了开来。

太子气得七窍生烟:“大胆!孤教训你,你竟然敢躲!”

大秦以孝治国,最重一个孝字。

身为父亲,对儿子有各种“教训”的权利。张口教训是等闲常事,动手也不稀奇。身为儿子,应该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才对。

太孙自幼早熟懂事,太子一直没机会展示身为父亲的威严。今日难得动怒一回,太孙竟然利落地躲开了,这让太子如何能不动怒?

“儿臣躲开,也是为了父王着想。”太孙神色淡淡。

太子不怒反笑:“孤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狡辩之词。你倒是说给孤听一听,这是怎么为孤着想?”

太孙神色岿然不动,缓缓说道:“我们父子身在宫中,一言一行都在皇祖父的眼皮子底下,必须谨言慎行。父王若是打了儿臣这一巴掌,儿臣这一走出去,少不得要惹人瞩目。到时候,皇祖父若是问起来,父王打算如何解释?”

太子哑然。

太孙定定地看着太子,目中露出少见的锋芒:“难道父王要告诉皇祖父,是因为皇祖父让乐阳堂妹和亲远嫁,做吐蕃太子妃,心中嫉恨不甘,所以迁怒于儿臣?”

这一席话,犹如尖锐的刺,戳破了太子身为父亲的威严和体面。

太子顿时恼羞成怒:“混账!”

“儿臣说的都是实话,哪里混账了?”素来温和孝顺的太孙,此时满脸冷然,锋芒毕露:“莫非父王不是这么想的?”

当然就是这么想的!

女儿远嫁算什么,重要的是能通过和亲一事,拉拢吐蕃。日后吐蕃国的皇帝,是自己的女婿,是多么令人快意的事。

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让齐王占了去?

这样的风头,怎么能让齐王府抢了去?

更令人痛恨的,是太孙竟早已知道这一消息,暗中让衡阳郡主装病。白白错过了这么一桩好事!

只是,这样的实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万一传到元佑帝的耳中,到时候被父亲教训的儿子,可就不止太孙一个了…

太子神色阴晴不定,在彻底翻脸和暂时隐忍这两者之间徘徊不定。

太孙很熟悉太子的性情脾气,见状心中冷笑一声。

连动怒都要犹豫衡量再三,这样的人,实在不配做一朝天子。

更可恨的是,眼前这个人,偏偏是他的亲生父亲。不管是从礼法上还是从伦理上,他都要俯首听令,不能有任何不孝的言行举止。

太孙深呼吸一口气,很快恢复了冷静理智,张口说道:“不管如何,此事已成定局。请父王暂时息怒,听儿臣一言。”

有了台阶下,太子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好,孤就听一听你的想法。”

“儿臣以为,此番和亲,短期看来是桩好事。日后一旦生出波折,就会被牵累。”太孙沉声说道:“吐蕃和我们大秦一直没什么往来,此时忽然要和亲,说不准包藏祸心。还是少沾惹为妙。”

“父王已经是东宫储君,将来会是大秦最尊贵的人。又何须在意区区一个吐蕃?”

这番话听着就顺耳多了。

太子的面色也和缓了不少:“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就算衡阳病了,富阳比乐阳还要大上几个月,你皇祖父不选富阳,偏偏选了乐阳。想来还是偏向齐王。”

说来说去,最介意的还是齐王府出了风头。

太孙温和说道:“藩王之女,身份到底不如衡阳贵重。自是要挑才貌出众一些的。皇祖父舍了富阳,想来也是因为乐阳才貌更出色的缘故。”

太子总算被说服了,淡淡说道:“罢了,你皇祖父圣旨已下,此事已经成了定局。不必再多想了。”

太孙目光一闪,扯了扯嘴角:“儿臣谨遵父王之命。”

此时的太孙,又恢复了往日的孝顺恭敬。

之前的冷言厉色争锋相对,仿佛从未发生过。

太子忍不住看了太孙一眼,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回了太子府之后,太子到底忍不住,又去了衡阳郡主的院子里。

衡阳郡主脸上的红点已经消退了大半,只余下隐约的痕迹。

见了神色不快的太子,衡阳郡主心里一颤,嗫嚅着喊了声父王。

太子冷笑一声:“看来,你皇祖父下旨让乐阳和亲的事,你也知道了。”

元佑帝早朝下的圣旨,不到半日时间,就已经传遍京城。顾莞宁第一时间就让人给衡阳郡主送了信,焉能不知?

衡阳郡主一脸的惶恐不安,低声道:“是,女儿已经知道了。”

在太孙面前压抑下去的怒火,瞬间又飙升回心头。

太子怒道:“你为何要装病?这和亲的机会,原本应该是你的。一嫁过去,你就是吐蕃的太子妃,日后会成为吐蕃皇后,一世的荣华富贵。你为何不愿意?”

衡阳郡主胆子本来就不大,面对着太子的滔天之怒,顿时泪流满面,跪下请罪:“女儿实在不愿远嫁,只想留在京城,日后能常常回府见到父王母妃…”

“荒唐!”太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厉声骂道:“孤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中用不成器的东西!”

衡阳郡主跪在地上,身子不停地瑟缩着,哭得不能自已。

第五百二十五章 蜕变

太子在衡阳郡主面前大发雷霆,然后去了雪梅院,又对着太子妃大发了一通脾气。

“瞧瞧你生的好儿子,竟没和孤商量,一声不吭地就做了这样的决定。还让衡阳暗中装病,白白地将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人…”

太子妃一声不吭,既未战战兢兢地请罪,也没像往日那般动辄哭泣抹泪。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任由太子发火。

太子见太子妃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愈发恼火:“哼!以孤看,这事不止是阿诩一个人的主意,顾氏也一定有份。”

太孙日日都在宫中,最多就是送个口信回来,装病一事,十有八九是顾莞宁的手笔。

太子妃还是没出声。

太子阴沉着脸,怒道:“闵氏,此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

“臣妾直到今天上午,才知道父皇赐婚和亲一事。”太子妃立刻说道:“直到刚才,才知道衡阳竟是提前得了消息,装病躲过了和亲。”

这么一说,太子心里倒是平衡了不少:“他们夫妻两个,真是要好好管教管教了。这般擅作主张,根本就没将孤放在眼底。你这个做婆婆的,也得有婆婆的样子,好生调教顾氏。”

太子妃看了太子一眼,缓缓说道:“臣妾觉得她做的极好,无需调教。”

太子:“…”

被堵得这个糟心!

太子怒瞪着太子妃,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朽木不可雕也!”

做婆婆做成闵氏这个德性,实在是可悲可怜可叹。哪里还有调教儿媳的底气,分明是被儿媳调教得格外听话才对。

太子这番话虽未说出口,却在目光中表露无遗。

太子妃的涵养功夫远胜从前,被太子这般鄙夷不屑,竟也不恼,心平气和地说道:“臣妾有几斤几两,臣妾心中清楚的很。阿诩和莞宁都比臣妾聪慧能干,臣妾做不了主张的事,就听儿子儿媳的,哪里不对了?”

太子再一次被堵得哑口无言。

更令太子郁闷吐血的还在后面。

太子妃平静地问道:“敢问殿下,有这般聪慧的儿子儿媳,为何心中不喜,反而动怒?莫非殿下更喜欢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儿子儿媳?日后殿下继承大统,见到平庸无为的东宫储君,心中又会是何等感受?”

话中有话,分明是在暗喻讥讽太子和自己正是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儿子儿媳!

太子再次被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地怒喊:“闵氏!”

太子妃立刻应道:“臣妾在,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

真怀念以前那个软弱可欺的闵氏啊!

太子一张俊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过了许久,才深呼吸口气:“罢了,孤不想和妇人多言。”

太子妃点点头:“既是如此,臣妾恭送殿下。”

太子:“…”

太子一怒之下,果然像往日一般拂袖而去。

气走了太子之后,太子妃也松了口气,手心里早已是冷汗涔涔。

多年的畏惧,真不是短期之内能改得了的。在对着太子的时候,她时不时就会心虚冒冷汗。每当她想退缩的时候,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响起顾莞宁说过的话。

“母妃,你是父王的发妻原配,是当朝太子妃。哪怕是父王对你再不喜,也无损你的身份地位。”

“忍让退缩,换来的只会是更多的轻蔑和羞辱。”

“抬起头,挺直了腰杆,将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就算惹怒父王,也不必惊慌害怕。有殿下和我为你撑腰!”

是啊!

丈夫靠不住,她还有儿子和儿媳。

等儿媳怀了身孕有了子嗣,她的心思就可以全数挪到孩子身上。至于太子想偏宠哪一个美人,要生多少子嗣,都随他去吧!

对,就是这样。要挺直了腰杆走下去。

太子妃在心中默念几遍,心情果然平静多了。

就在此时,宫女前来禀报:“启禀太子妃娘娘,太孙妃来了。”

片刻后,顾莞宁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顾莞宁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很难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心情如何。然而,此时的顾莞宁目中流露出些微的焦虑和关切:“听闻父王回了府,又来了雪梅院。母妃没事吧!”

太子妃心中一暖,鼻子忽地有些泛酸。

她真是没用。

身为长辈,不但护不住晚辈,还要儿子和儿媳为她操心。

“你父王已经知道衡阳装病的事了,今日大发雷霆。骂了衡阳一通,又来了雪梅院对我厉声斥责。”

在顾莞宁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太子妃将之前和太子的对话原原本本地道来。

顾莞宁听了之后,神色微妙,难以形容。

太子妃心里顿时没底了,张口问道:“怎么了?莫非是我应对得不妥吗?”

“当然不是。”顾莞宁迅速应道:“母妃应对得太好了。”

一年多前那个软弱可欺的太子妃,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坚强勇敢的妇人。或许还不够聪明,或许还不够沉稳,可是已经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亲眼见证了太子妃的蜕变,顾莞宁隐隐生出了自豪和欣慰。

顾莞宁毫不掩饰的赞许,令太子妃眉开眼笑:“真的么?我还在想,今天说话是不是太过尖锐不客气了呢!”

顾莞宁笑道:“唯有自强不息,才有被别人高看的资格。若是自己先低至尘埃,又有谁会对母妃生出敬意。”

太子妃默然片刻,才叹道:“你说的有理。”

不说别的,就从太子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以前她唯唯诺诺百般隐忍,太子依旧对她百般不满,横挑鼻子竖挑眼,动辄就甩冷脸。

现在呢,她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太子倒是对她没辙了,时常被气得拂袖离去…走就走吧!反正她也不在乎。

已经到了抱孙子的年龄了,谁还在乎内宅这一点宠爱。爱来不来吧!

顾莞宁见太子妃是真的想通了,心中也觉得畅快。

过日子嘛,最重要的是舒心舒畅。

实在遇到让人不快的事,也得让别人堵心才是。自己当然得继续舒心舒畅。

第五百二十六章 情深

过了几日,就是顾莞华添妆的日子。

顾莞宁一大早就回了定北侯府,为顾莞华添妆。

顾莞宁和顾莞华自幼一起长大,姐妹感情颇为深厚。顾莞华出嫁在即,顾莞宁为她准备的添妆礼也格外丰厚。

顾莞华也不推辞,笑着说道:“让二妹破费了。”

顾莞宁握住顾莞华的手,轻声笑道:“大姐和我还这般客气。”

淘气的顾莞琪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就是,都是自家姐妹,添妆礼丰厚些也是应该的。二姐,将来等我出嫁的时候,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这丫头!

顾莞宁失笑不已,伸手捏了捏顾莞琪的脸蛋:“你今年也有十二岁了,以后就是大姑娘了。可别张口出嫁闭口出嫁的,让人听见了不笑话才怪。”

顾莞琪理直气壮地应道:“来添妆的客人还没来,这里一个外人都没有。”

顾莞敏和顾莞华最是要好,也没写什么礼单,将自己私房中最好的首饰和攒了几年的银子都捧到了顾莞华的梳妆台上:“大姐,这些都给你添妆。”

顾莞华当然清楚顾莞敏的“家底”,见状又是感动又是吃惊:“三妹,你怎么将这些好东西都给了我。快些收拾起来,留下一半给我也就行了。”

顾莞宁给的多无妨,反正她嫁妆私产极丰厚。

顾莞敏就不同了。

她是长房庶女,生母早早去了,吴氏待她不算刻薄,却也并不上心。手里这点私房,是她平日一点一点攒下来的。现在竟是一股脑地都拿出来了。

顾莞华怎能不感动?

“大姐,我不比二姐私产丰厚,只能有多少送给你多少。”顾莞敏一脸诚恳地说道:“你别嫌弃少就行了。”

顾莞华还想再推辞,顾莞敏故意露出一个难过的神情来:“我就知道,大姐一定是瞧不上我这些东西。”

顾莞华连忙道:“这怎么会。”

“既是不嫌弃,就都收下。”性子敦厚略显怯弱的顾莞敏,难得如此固执己见。

顾莞华只得笑着叹了口气:“罢了,你的一片心意,大姐心领了。如此就多谢你了。”

顾莞敏这才高兴地笑了起来。

姐妹几个当中,顾莞宁自是最出众最耀眼。顾莞华排行居长,端丽温柔。顾莞琪俏皮淘气,最讨人喜欢。年龄最小的顾莞月虽是庶出,因为天真稚气,也颇得众人喜爱。

而她,相貌最是平庸,出身也最是尴尬。在顾家的孙女中,是最沉默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嫡母吴氏心胸狭窄,对她颇为冷淡。

好在长姐顾莞华一直待她极好。如果不是顾莞华处处回护,她在长房的日子也一定会很艰难。

顾莞华将要出嫁,心中最不舍最难过的,除了吴氏,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