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京城前,太子信誓旦旦地说要纳她为侧妃。如今才几日功夫,就改了口风。

只是,她眼下所能依靠的,也只有眼前这个好色又凉薄的太子。

沈青岚不但不能露出半分怨怼,还要善解人意地应道:“殿下的难处,婢妾自是清楚。能容婢妾在府中住下,已是殿下对婢妾的天大恩宠。婢妾只求能伴在殿下身边,有没有名分,都无关紧要。”

这样一番话,哪个男人听了能不感动?

太子果然动容了,将沈青岚搂入怀中:“岚儿,你放心,孤暂时不能给你名分,却会给你宠爱。你安心地在荷香院里住下,吃穿用度和李氏一样。孤会关照太子妃,让她对你格外照顾一些。”

“多谢殿下。”沈青岚目中闪着感动的水光,将头埋进太子的怀中。

第六百九十章 风起(一)

梧桐居。

“爹,娘亲呢?”

哭了半天,阿娇嗓子已经哑了,还是不忘追问顾莞宁的下落。

阿奕原本昏昏欲睡,一听到娘亲两个字,立刻睁开眼,眼巴巴地往门口看去:“娘!”

太孙鼻间一阵酸意,声音略有些沙哑:“阿娇,阿奕,你们的娘亲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你们姐弟两个,不能总这么哭闹。不然,娘亲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爹也心疼你们两个…”

说到这儿,太孙忽地说不下去了,目中闪过水光。

他不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苦涩。

前世,他成了一抹游魂,跟随在顾莞宁身后。

每当看到儿子略显孤单的身影时,他的心就一阵阵抽痛。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深懊悔自己没尽到父亲的责任。

如今,不仅有儿子,还多了一个女儿。

两个孩子,都未满两周岁,正是最念着亲娘的时候。

是他无能,没能护住顾莞宁。令一双孩子没亲娘在身边…

阿娇伸出小手,擦拭太孙眼边的水痕,小声说着:“爹,别哭。阿娇也不哭了。”

软软的小手,还不够灵活,擦拭的时候,一不小心戳到了太孙的眼角…

太孙的些许伤感,顿时不翼而飞,好笑不已地拿开阿娇的手:“爹的眼睛都快被你戳瞎了。”

阿奕将小脸贴在太孙的脸上,用力地蹭了蹭,奶声奶气地说道:“爹,阿奕疼你。”

太孙的心瞬间被融成了一池春水,用力地将孩子搂得紧紧的,然后低声道:“你们放心,爹一定很快将你们的娘亲接回来。以后,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永不分开。”

门被轻轻敲响。

太孙眉头动了一动,略略扬高了声音:“谁?”

小贵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珊瑚回来送信…”

话还没说完,太孙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快些让珊瑚来见我。”

片刻后,珊瑚走了进来。

骑了一整日的快马,珊瑚颇有些疲倦,正要行礼,太孙已经急切地说道:“珊瑚,不必行礼了,阿宁让你送的信呢?”

珊瑚立刻将藏在身上的信取出来,送到太孙手中。

太孙匆忙地拆开信,迅速看了起来。

然后,太孙的脸很快沉了下来,目中闪过怒意。

珊瑚从未见过太孙的脸色这般难看,斟酌着言辞,将顾莞宁叮嘱的事说了一遍:“…太孙妃吩咐奴婢给季同送个信,让季同领着暗卫在山下守着…”

“让季同多带些暗卫。”太孙目中闪过冷厉:“我也会派些人手过去。”

珊瑚应了一声是。

太孙深呼吸口气:“你稍等片刻,我写一封回信,你带给阿宁。”

珊瑚应道:“是,奴婢等着。”

珊瑚还得连夜赶回静云庵,只在府中停留了半个多时辰,便悄然离府。

当天晚上,季同便领着两百暗卫出了京城。

太孙也派了两百亲兵,一并交到了季同手中。在出发前,还特意召了季同相见:“季同,从今日开始,阿宁的安危,我就托付给你了。”

进府三年多,这还是太孙第一次召他前来。

季同拱手,沉声应道:“奴才一定不负殿下所托。”

太孙看着年轻俊朗的季同,心里没了酸意,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季同一定会竭尽全力守护顾莞宁的安危。

隔日,定北侯府。

顾海一连告假四日,没有出府。他一直在正和堂里陪着太夫人。

短短几天,太夫人像骤然老了十岁。头上多了几缕银丝,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的皮肤愈发松弛,眼角的皱纹也愈发明显。

“老三,你不用在府里守着我。”太夫人打起精神说道:“我能撑得住。”

顾海叹口气:“母亲就不要逞强了。别说母亲,我这几日也觉得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散播流言,不过几天,沈梅君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令定北侯府颜面扫地。顾莞宁被送进静云庵一事,更是沉重一击。

这几日,他没去兵部官署当差。一来是不想在风口浪尖上惹人瞩目,二来也是放心不下太夫人。

如果不是他一直守着太夫人,陪她说话散心,只怕太夫人早就倒下了。

太夫人无奈苦笑:“其实,当日我就该料到,此事迟早会传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等丑事,如何能遮掩一辈子。如今不但连累了宁姐儿,也让你二哥成了他人眼中的笑话。我们顾家的百年清名,算是彻底毁在这个贱妇手中了。”

说到伤心处,太夫人不由得潸然泪下。

就是将沈氏千刀万剐,也难解她心头恨意。

服毒而死,实在是便宜她了。

顾海鼻子也是一酸,伸出手,扶着太夫人的胳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经过此事,倒是让我们看清了谁是敌谁是友。”

这几天里,崔家罗家丁家俱都有人登门,姚家来了人,方氏娘家也有人来。

这几家俱是定北侯府的姻亲,不论心中是否为结亲一事懊恼,到底都选择站到定北侯府这一边。

在流言正盛之际,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有情有义。

相较之下,吴家的表现就颇令人齿冷了。

“吴舅爷昨日在茶楼里,狠狠地嘲弄讥笑定北侯府一通。”

提起吴家,顾海目中满是冷意:“往日吴家不知打了多少秋风沾了多少光,如今顾家出了事,吴家立刻就想撇清关系。真是令人不齿。”

太夫人冷哼一声,正要说什么,就听外面一阵喧闹。

顾海神色一沉,厉声问道:“何人在外喧闹?”

正和堂是太夫人的居处,太夫人喜静,从无人敢在正和堂里闹腾。这几日,他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惊扰。是谁敢大声喧哗?

很快,便有丫鬟来报信:“是吴舅爷吴舅母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

听着动静,根本不像是来探望安慰太夫人,倒像是来闹腾惹事。

顾海不愿太夫人操心,立刻起身道:“我出去见一见他们。”

太夫人却道:“让他们进来,我今儿个倒要看看,他们吴家人想做什么!”

第六百九十一章 风起(二)

吴舅爷吴舅母很快就进来了。

往日卑躬屈膝满脸讨好的夫妻两人,今日各自挺直了腰杆,摆出了一副轻蔑中带着不屑嘲弄的神情来。

只差没将“你们顾家藏污纳垢不过如此”写在脸上。

顾海心里的火气骤然冒了出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太夫人倒是不动声色,淡淡问道:“你们夫妻两个今日登门,是为了何事?”

吴舅爷在接触到太夫人平静深邃的目光时,深藏在心底的敬畏便浮上心头。下意识地略略弯了腰。

吴舅母扯了扯吴舅爷的衣袖。

吴舅爷顿时察觉到自己气势弱了,立刻挺直腰杆,傲然说道:“顾家出了这等丑事,门风败坏。亏我们还将女儿嫁了过来做妾室。早知如此,就是让我们的莲香做正妻,我都不会点头。”

“今儿个我们夫妻登门,就是要将莲香带回去。”

吴莲香嫁到侯府之后,顾谨行根本没在她的屋子里留宿过。眼看着生子傍身没了指望。顾家又闹了这么大的丑事,就连顾莞宁也彻底失了圣心,被发落去了静云庵。

以后,顾家再难翻身。

他们不但沾不到光,只怕还会被顾家连累。

吴舅爷吴舅母一合计,索性登门来将女儿带回去。

顾海冷笑一声:“吴舅爷此话说来真是可笑。当日你们死皮赖脸地要将女儿嫁来当妾,如今看顾家落了难,便想将女儿带回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吴莲香已经嫁到顾家,以后就慢慢在内宅里熬着,休想走出顾家半步。”

听着这般毫不留情的话,吴舅爷脸皮火辣辣的,顿时恼羞成怒:“你们欺人太甚!”

顾海扯了扯嘴角,目中满是冷笑:“吴舅爷昨日在茶楼里取笑顾家藏污纳垢门风不正,不配为大秦勋贵侯府。身为顾家姻亲,却在外大放厥词,贬低我顾家。”

“往日顾家是如何照拂吴家的,吴舅爷心知肚明。如今吴舅爷做出这等举动,着实令人心寒。论欺人太甚,我们顾家委实不及吴家!”

顾海言辞如刀,句句犀利入骨。

吴舅爷脸皮发涨,说不出话来。

吴舅母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顾海便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吴舅母心中一寒,立刻住了嘴。

太夫人缓缓说道:“老三,稍安勿躁。”

“他们夫妻两个既有此意,我们也不必做那等恶人。紫嫣,你立刻去将吴氏和行哥儿夫妻两个叫过来,将吴莲香也一并带过来。”

紫嫣立刻应声而退。

吴舅爷吴舅母没料到事情这般顺利,忍不住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暗暗松口气。

顾谨行夫妻两个先来一步。

没等顾谨行张口,吴舅母便冲上前,拉住顾谨行的手说道:“谨行,你和崔氏夫妻情重,如今又有了俊哥儿。莲香每日独守空闺,在侯府里也没什么盼头了。我和你舅舅来,想将莲香带回去。趁着莲香年轻,还能再嫁,也免得老了孤苦无依。你千万别多心多想啊!”

顾谨行面无表情地抽回手。

有这等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的舅舅舅母,他委实无话可说。

吴舅母也不觉得尴尬,又对崔珺瑶说道:“侄媳妇,你和谨行少年夫妻,感情深厚,莲香夹在你们中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崔珺瑶目光一闪,淡淡地应了回去:“吴表妹已经嫁了过来,舅母说这些,不嫌太迟了吗?再者,为何舅母不迟不早,偏要挑在这个时候将吴表妹接回吴家。莫非是嫌弃侯府名声不佳,唯恐吴家被牵连?”

吴舅母被噎了一回,心里暗骂崔珺瑶太过刻薄犀利。

就在此时,吴氏面色阴沉地来了,目中满是怒意。

吴莲香满脸不安地跟在吴氏身后,两只手几乎将帕子拧成了麻花。

吴氏先冲太夫人行礼:“儿媳见过婆婆。”

太夫人冷冷道:“你娘家兄长嫂子闹上门来,要将吴莲香带回吴家。此事我不想多管,就由你做主。”

短短两句话,犹如两记重重的耳光,扇得吴氏满脸通红。

当日是她一力主张将吴莲香纳进门来。

如今,顾家刚遭了难,吴家迫不及待地登门,要将吴莲香领回去。这等行径,确实令人心寒。也令她颜面扫地。

吴氏霍然看向吴舅爷:“大哥,你真的要将莲香带回去?”

吴舅爷被吴氏看的有些心虚,咳嗽一声说道:“妹妹,你别怪大哥。如今侯府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莲香留在顾家,也没什么用。倒不如让我将她领回去,重新许配人家,以后也能有个依靠。”

吴氏的脸色难看至极。

吴舅母挤出两滴眼泪,拉着吴氏的手哭了起来:“好妹妹,你别生气。我们也是心疼莲香…”

当她是傻子吗?

还是当这里的人都是傻子?

吴氏脸色忽红忽白,张口怒道:“你们两个别叫我妹妹。今日领着吴莲香出了顾家,以后永远都别再登门。我没你们这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兄长嫂子!”

吴舅爷被骂了几句,也恼了,索性撕破脸:“沈梅君偷~人生子的事传得人尽皆知,你也不到外面去打听打听,现在一个个都是怎么说定北侯府的。”

“说你们顾家门风败坏,藏污纳垢。说死去的定北侯顾湛是个活王八,顶了这么多年绿帽子不自知,将别人的儿子当成了骨肉。说顾莞宁被太子府舍弃,送到静云庵,以后别想再回京城。还说侯府就快完了。”

“我不将莲香带回去,难道还要将她留在顾家不成。你们顾家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可别连累了我们吴家人…”

话还没说完,一直强忍怒气的太夫人猛地站起身来,用手指着吴舅爷的鼻子,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众人一惊。

顾海离得最近,立刻扶住太夫人:“母亲!”

顾谨行崔珺瑶也不假思索地冲了过来。

顾海将太夫人交给他们夫妻,然后大步走到吴舅爷面前,用力一拳,直直地击中吴舅爷的脸孔。

第六百九十二章 风起(三)

顾海用尽全力,一拳击中吴舅爷的鼻子。

吴舅爷猝不及防,脸上一阵剧痛,腥热的液体顿时从鼻孔中涌了出来。

吴舅母尖声惊叫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要杀人啊!”

没等昏头涨脑的吴舅爷反应过来,顾海面无表情地又揍了一拳…没错,打的就是脸!顾海也不张口骂人,很专心地动手揍人。

几拳下去,吴舅爷就被揍成了猪头,鲜血横流,鼻青脸肿,彻底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吴舅母扑到吴舅爷的身上,哭喊连连:“老爷,老爷!”

吴莲香的面色也煞白一片,哆嗦着上前,哭道:“爹,爹!”

母女两个,无一人敢看如煞神一般的顾海。

“大嫂,”顾海冷冷地看向吴氏:“母亲若被气出个好歹来,我绝不会放过吴家。”

吴氏满面羞愧,无言以对。

顾海又张口叫来了管家顾松:“立刻去请李大夫来。还有,将吴家人全部轰出去。叮嘱门房一声,就是放狗进来,也不准让吴家人靠近顾家半步。”

顾松利落地应下了。

几个侍卫很快进了内堂,将昏迷不醒的吴舅爷抬了出去。

吴舅母连擦眼泪的空闲都欠奉,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吴莲香倒是犹豫了片刻,转头看想顾谨行:“表哥…”

顾谨行白皙俊秀的脸孔异常冰冷,双手扶着太夫人,看都没看吴莲香一眼。

吴莲香用力咬了咬嘴唇,终于转身走了。

闹到这一步,她在顾家也待不下去了!

因为沈梅君的事,侯府声名扫地,顾莞宁自身难保,也无力再护着顾家。顾谨行又一直对她冷淡疏远…既是如此,也怪不得她离开侯府。

吴家人终于都走了!

太夫人被扶进内室躺下,顾海等人也都跟了过去。

满面羞惭的吴氏,踌躇许久,才进了内室。

太夫人昏厥不醒,面色惨白。顾谨行崔珺瑶都守在床榻边。

顾海余怒未消,满脸戾气。

听到脚步声,顾海转过头来,语气颇为刻薄:“大嫂若是也想跟着兄长嫂子走,只管说一声。我们也不会强留。”

吴氏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三弟,我生是顾家媳妇,死了也是顾家的鬼。你这么说,是逼着我去死啊!”

吴氏这番话倒是情真意切,并非作伪。

她平日里小心思小算盘虽然多了些,可她从未想过离开侯府。她的丈夫是定北侯,在边关领兵打仗,她的儿子是侯府继承人,她还有孙子俊哥儿…就是儿媳不讨她欢心罢了。

吴氏这一哭,顾谨行也绷不住脸了,长叹一声道:“母亲,你今日总该看清舅舅舅母的为人了。经过这一回,以后就和他们断了来往吧!”

吴氏边抹泪边点头。

顾谨行又道:“表妹的品性,你也该看明白了。顾家尚未倒下,只是有些风言风语,她便不肯留下。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这样的人,值得依靠吗?”

吴氏哭了起来。

顾谨行看了崔珺瑶一眼,目中露出祈求之色。

崔珺瑶心里暗叹一声,面上挤出温和的神色,走上前搀扶住吴氏:“婆婆别哭了。吴家人都走了也罢。我们侯府也不缺这一门亲戚。以后我和夫君一定好好孝敬婆婆。还有俊哥儿,长大以后,也会孝敬您。有我们在,总不会让您受半点委屈。”

好言好语一番,总算哄住了吴氏。

顾海满心惦记着太夫人的身体,也不再说什么。

太夫人昏迷了半日才醒。

醒来之后,太夫人颇为虚弱,无力说话。

李大夫神色郑重地叮嘱:“草民开一副调理身体的药方,暂且喝上几日。太夫人年迈体弱,气血虚旺,万万不可再动怒。”

顾海亲自送走了李大夫,回转后,沉声叮嘱吴氏方氏好好照顾太夫人,又将顾谨行喊到了书房:“外面留言极其迅猛,显然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我不能再告假,明日就得去兵部当值,也让那些捕风捉影的小人看着,我们顾家绝不会因为此事就倒下。”

“你也别总闷在府里,该出去走动的,只管出去。若有人敢当面说侯府的不是,你无需客气,直接怼回去。出什么事,三叔替你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