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忍气吞声地应了一声。

齐王妃的目光转到一旁的孙女身上,本想叫过来说话,一见玥姐儿略显平庸的脸孔和畏怯的样子,立刻没了兴致,索性让玥姐儿也一并退下。

王敏母女两人退下后,齐王妃才觉得眼前清净了些。

就在此时,齐王父子也回了府。

齐王妃立刻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母子几年未见,齐王妃上下打量齐王世子几眼,忽地皱起了眉头:“阿睿,你比以前清瘦了不少。”

齐王世子如今也已二十一岁,身材修长,英俊的面容越发冷峻。和齐王愈发相似。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身上,多了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惊。

齐王世子舒展眉头,冲齐王妃笑了一笑:“这两年我一直在守皇陵,衣食不及在京城细致讲究,瘦些也是难免。”

齐王妃少不得又要将这一笔都记在了王敏的头上:“这个王氏,只知在京中悠闲自在,也不知随你去皇陵,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当日真是昏了头,怎么就挑了这么一个儿媳!”

齐王世子淡淡道:“娶都娶回来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益。”

齐王妃被噎了一回。

这门亲事,是她和齐王一起商榷定下的。齐王世子一直都是不情愿的…

齐王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先不说这些。明日五更就要到太子府,为太子起棺。今晚都早些睡下。”

齐王世子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齐王妃怔怔地看着齐王世子挺拔清冷的身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齐王扫了齐王妃一眼:“你看什么?”

齐王妃低声道:“臣妾只觉得,几年未见,阿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的萧睿,虽然高傲了些,却也有笑有怒。如今,却冰冷淡漠,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冰雕一般。就连她这个母亲见了,也暗暗觉得心惊。

齐王倒是没放在心上,淡淡说道:“他往日还有几分冲动的孩子气,现在这样正好。成大事者,就该冷漠寡情,岂能为儿女情长左右。”

齐王妃还待说什么,齐王又道:“此次回京,不必再去定北侯府了。”

齐王妃一惊,霍然抬头:“为什么?”

定北侯府是她的娘家,她为何不能回去?

齐王冷冷地看了过来:“本王此次急着回京,是为了什么,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齐王妃哑然。

齐王的野心,岂能瞒得过她这个枕边人。可是…她是顾家的女儿,怎么能不要自己的娘家?

“定北侯府一直和太子府更亲近,日后必会站在太孙那一边,对本王来说,是敌非友。你若回顾家,以后就不必再回齐王府了。”

齐王扔下几句话,便去了书房。

齐王妃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颓然地长叹一声。

同样的夜晚,太子府里灯火通明,无人入眠。

太子妃领着儿子儿媳庶子庶女和一双孙子孙女,都在灵堂里守着。

五更天一到,太子的棺木就要被抬起出府,去往皇陵。

这是太子留在府中的最后的一夜。众人自都要在一旁守着。

停灵四十二日,太子妃被熬得形容消瘦,憔悴至极,看着至少老了十岁。此时跪在棺木边,目光落在冰棺上。

再多的痛楚,再大的悲恸,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也被慢慢消磨得差不多了。此时,剩下的是满心的麻木茫然。

麒哥儿麟哥儿都已六岁,正是最淘气的年龄。连着跪了多日,早已跪得不耐烦了。不过,兄弟两个也不敢乱动,最多是偶尔挪一挪膝盖罢了。

已有十岁的丹阳郡主,眉目出落得十分精致秀丽,却沉默少言,在人前极少张口说话。此时安静地跪在安平郡王身边。

衡阳郡主和夫婿李一鸣,则跪在安平郡王的另一侧。

他们的前方,是太孙和顾莞宁夫妇,阿娇阿奕各跪在他们身侧。101

阿娇阿奕都还小,禁不住跪得太久,过一会儿,便要各自起身动一动。虽然于理不合,却也无人吭声。

灵堂里一片寂静。

时间一点一滴地滑过。

一更,两更…到了四更天,送灵的官员们便陆续来了太子府。在礼部尚书罗恒之的指引下,一一跪下磕头跪别太子。

齐王父子领着齐王妃王敏来了,魏王府韩王府的来了,荣安王府的人来了,定北侯府的人也来了…

闵家上下齐至,孙家仅剩的独苗孙武也领着佳阳县主和一双儿女来了。

很快,灵堂里便站满了人,灵堂外的空地也被挤满,一直延到了太子府的门口。还有人陆续赶来。

五更天!起棺!送灵!

第七百六十八章 复宠(一)

五更天了。

打更的梆子声在宫中内外响起。

元佑帝睁开眼,喃喃道:“五更了。”

一只枯瘦微凉的手,抓住了元佑帝的手,略显沙哑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皇上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是王皇后…早就被废了后位的静妃。

这一个多月来,元佑帝夜晚极少有安眠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靠着汤药,才能勉强入睡。王皇后坚持留在福宁殿里照顾元佑帝。

说是照顾,其实也谈不上。王皇后这几年断断续续地病了几回,被废了后位之后,心情阴郁,身体更不如往日。每日待在福宁殿里,也只陪在元佑帝身边,大多时候沉默,偶尔说说话罢了。

到了晚上,王皇后有时熬不住困倦,便会睡在元佑帝的身侧。

这当然于礼不合。

除了皇后,所有嫔妃都无整夜宿在龙榻上的资格。

只是,元佑帝没张口,也没人敢不知趣地提起这茬罢了。

王皇后便从偶尔宿一回,很快便成了每夜都睡在元佑帝身边。元佑帝时常做噩梦惊醒,王皇后睡眠也不佳。时常半夜一同醒来。

同食同寝,最能增进彼此间的感情。

元佑帝对发妻本就有一丝怜惜之情,这一个多月来,愈发多了几分依恋。听到王皇后不算悦耳的苍老声音,冰冷空荡的心里也有了一丝暖意。

“五更天了。”元佑帝又重复了一遍。

王皇后昏沉混沌的头脑很快清醒过来。

五更天,正是太子起棺奔赴皇陵的时辰。

王皇后知道丧子是什么滋味。

当年楚王病逝,她的心也像被挖走掏空了一般。下葬那一日,她在寝宫中整整哭了一天。之后大病一场,半年后才慢慢恢复元气。

元佑帝平日对太子十分严厉,时常训斥怒骂。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的缘故。天底下,岂有不疼爱儿子的父亲?

只是身在天家,父子亲情,总要被排在君臣之后。元佑帝的父爱,也被深深地藏在心底,轻易不让任何人窥见罢了。

太子猝死,元佑帝猝不及防之下,经历丧子之痛,心中痛苦,可想而知。

看着满脸伤怀的元佑帝,王皇后心中却愈发冰冷。

当年楚王死的时候,元佑帝可没这般难过。

“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节哀。”王皇后定定神,柔声张口安抚:“想来也是太子没福分,早早离世。今日安葬,早日转世投胎,对死者也是件好事。皇上万万不可太过悲恸,伤了龙体。”

元佑帝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朕这些日子时常反省。太子在世的时候,朕是不是对他太过严苛了?”

“他虽不如齐王精明强干,也不算庸才,守住江山绰绰有余。是朕一直对他不满,对他苛责过多。他心中郁气堆积,心胸也愈发狭窄,听不得半句不中听的劝诫。在朕面前战战兢兢,背地里就愈发放纵声色,又沉迷丹药。”

“如果朕对他宽厚些,他或许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有些颤抖。

沉浸在自责懊悔中的元佑帝,未留意到王皇后的目中闪过的恨意。

王皇后很快将那丝恨意藏进心底,温和地说道:“太子已去,皇上这般折腾自己又是何苦。太子不仅是皇上的儿子,更是大秦储君。皇上对他要求严格些,也是应该的。”

“太子纵情美色,喜好炼丹之术,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日积月累,才种下了恶果。又与皇上有何干?”

怎么会无关?

子不教,父之过啊!

元佑帝闭上龙目,冰冷的泪水悄然涌出眼眶。耳边响起一声轻叹,不再柔嫩的手指为他抚去眼角的泪痕。

天底下,也只有她能在此时陪伴在他身边,窥见他的伤痛,抚慰他的痛苦。

他知道她心中还有算计…只是,他太需要这份温暖,不愿深想也不愿深究罢了。

后位他不会再给她,就让她以静妃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吧!

五更天了。

景秀宫里,整夜未眠的孙贤妃躺在床榻上,早已红肿的双目缓缓溢出泪水。

今日,太子便该安葬了。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她此生最大的倚靠,便这样去了。她甚至未能出宫,没能亲自看他一眼…

他死了?

她以后要怎么办?

齐王来势汹汹,魏王韩王俱都不怀好意。年轻的太孙,会是几位皇叔的对手吗?若由齐王做了储君,以后这宫中焉有她安身之处?

若是太孙胜出…太孙和她这个祖母并不算亲近,为了顾莞宁,还曾出手对付过她。就算太孙做了天子,她的日子也未必好过到哪儿去。

不过,总比齐王继位要好的多!

孙贤妃思绪如麻,患得患失之下,伤痛之意倒是减轻了几分。

想到还躺在龙榻上的元佑帝,孙贤妃心冷如冰。

哪怕王皇后被废,在元佑帝心中,依旧远胜过她。如今有资格踏进福宁殿陪伴在天子身边的,也只有王皇后。

她曾经的痴心妄想,现在想来,确实可笑。

窦淑妃也没强到哪儿去。之前还做着皇后的美梦,现在也该清醒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溜走。

天际露出一抹鱼白,清晨第一缕晨曦撒进景秀宫的寝宫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脸悲戚的假惺惺的窦淑妃。

“妹妹,你也别太伤心了。”窦淑妃坐在床榻边,一边擦拭眼角,一边张口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太子今日下葬,你也该将此事放下。人总要活下去,别总惦记着过往的事,要往前看才是。”

老天真是不开眼,怎么不让韩王去死一回?

孙贤妃咬牙暗恨,苦涩又晦暗地应道:“道理谁都懂。丧子之痛,哪里容易放下。韩王健康平安,姐姐自是不懂妹妹心里的苦。”

窦淑妃目中闪过一丝快意,口中安慰了几句,然后叹了一声:“皇上今日心中只怕也难过的很。妹妹就不想去福宁殿,陪一陪皇上么?太子到底是妹妹和皇上的骨血,和静妃可没什么关系。凭什么倒让静妃留在福宁殿?”

第七百六十九章 复宠(二)

窦淑妃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

到最后一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满满的都是挑唆。

明知窦淑妃不怀好意,孙贤妃依旧气血翻腾不已。

对王皇后的嫉恨,这么多年来从未停过。

凭什么废了后位,还要压着她一头?死的明明是她的儿子,要伤心也该是她陪着元佑帝一起伤心才对。凭什么轮到王皇后?

“妹妹,”窦淑妃仿佛窥到了孙贤妃心里的怨怼不甘,句句含着怂恿:“如今宫中无后,我们两个和静妃一样,都是宫中嫔妃。谁也不比谁低人一等!”

“她每天待在福宁殿。听闻到了晚上,还厚着脸睡在皇上身边。一把年纪了,这般争宠献媚,委实令人不齿。”

“我这就陪你一起去福宁殿求见皇上。就是看在太子的份上,皇上也不能不见你。皇上若是责怪,我也替你担下一半。我们姐妹,同进共退!”

去了少不得又是一番波折。

不去…为何不去?凭什么不能去?!

闹就闹吧!闹腾得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才好。她不好过,王皇后也休想得意。至于想浑水摸鱼的窦淑妃…

孙贤妃目中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满是感激感动:“多谢姐姐,既是如此,我们这就去福宁殿。”

元佑帝头脑昏昏沉沉,双目闭着假寐。额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明显。

“启禀皇上,”李公公悄然走了进来,低声禀报:“贤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元佑帝下意识地应了句:“朕今日不见任何人。”

王皇后婉言劝道:“皇上,窦淑妃不见也罢。孙贤妃却是太子生母,太子今日下葬,贤妃伤心之处,丝毫不弱于皇上。皇上总该见一见她。”

元佑帝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温婉贤良一如昔日的王皇后。

仿佛在审视她这番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情,有几分是假意。

王皇后仿若没察觉到元佑帝的审视,依旧维持着原来的神色,轻声道:“皇上若嫌臣妾在此不便,臣妾便暂避片刻。”

元佑帝终于道:“不用了,你留在这儿。”然后又吩咐李公公:“让贤妃进来。”

没提窦淑妃,显然是不想见。

李公公恭敬地应声退下。

在走到门口之际,元佑帝忽地又改了主意:“让淑妃也一起进来吧!”

李公公神色未变,又应了一声。

过了片刻,孙贤妃和窦淑妃一起进来了。

之前一脸气愤要和孙贤妃同进共退的窦淑妃,此时浑然忘了刚才自己说过什么,一脸关切悲戚地走上前来行礼:“皇上缠绵病榻,臣妾心中忧虑,每日寝食难安,只恨不能陪伴在皇上身边,为皇上分忧。”

又对王皇后说道:“这些日子,辛苦静妃娘娘了。”

这个窦淑妃,还没死心,总时不时地冒出来蹦跶一回。

王皇后冷笑不已,口中淡淡道:“这是本宫分内之事,何劳淑妃道谢。”

哼!还是那副昔日高高在上的口吻!真以为自己还是过去的皇后娘娘啊!

窦淑妃心中又嫉又恨,口中却叹道:“静妃娘娘身体也不如往日,每日还要照顾陪伴皇上,可得注意身体才好。”

孙贤妃此时才走上前来行礼。

她步履迟缓,满目哀伤,面容悲戚,一言未发,只默默垂泪。

元佑帝纵是铁石心肠,此时也不禁动容,长叹一声:“太子命中无福,走在了朕前面。朕伤心难过了这么些日子,也该振作起来了。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了。”

孙贤妃哽咽着喊了声皇上,然后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到底是太子生母,这份真切的悲伤,绝非王皇后可比。

元佑帝也被勾起了伤心难过,神色悲痛地张口道:“你坐到朕的身边来。”101

孙贤妃哭着走到龙榻边,继续哭泣。

元佑帝握着孙贤妃的手,低声宽慰。

这一幕落在王皇后和窦淑妃的眼中,都格外刺目。窦淑妃还好些,一想到好好活着的韩王,心里便觉得庆幸。

王皇后的心却越来越冷。

这些日子,她以为自己已经哄得元佑帝回心转意。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元佑帝绝口未提重立她为后之事,此时又故意当着她的面这般作态,分明是在敲打警告她,不得痴心妄想。

呵!

这就是帝王之心。

这就是帝王的宠爱。

元佑帝和孙贤妃“执手相看泪眼”许久。

王皇后一直安静地待在一旁。

窦淑妃数次用目光挑衅,想令王皇后失态,可惜都未成功。王皇后从头至尾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她一个。

窦淑妃既气又恼,却也不敢胡乱动弹。免得再被元佑帝张口撵出去。以后可就真的没脸在宫中行走见人了。

孙贤妃的哭声终于告一段落,红着眼眶说道:“臣妾今日造次,皇上没有怪罪,还这般安慰臣妾。臣妾心中感激不尽。”

“臣妾斗胆,今日想留在这儿,陪伴皇上。恳请皇上恩准。”

元佑帝心中一软,应了下来。

然后抬起头,淡淡吩咐:“今日就由贤妃在这里陪朕。静妃暂且退下,淑妃也回自己的寝宫去。”

王皇后恭敬地应了一声。

窦淑妃一听可就急了。

静妃退下,也还是在福宁殿里。孙贤妃也留在这儿。凭什么就让她一个人走?

“皇上,”窦淑妃一把年纪了,竟也有脸像年轻时那般娇嗔恳求:“臣妾也想留下陪皇上。”

可惜,元佑帝没心情看她那张老脸,头也不抬地说道:“退下。”

窦淑妃:“…”

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这样的打击!

窦淑妃脸上如火烧一般,既尴尬又难堪。

背对着元佑帝的王皇后悄无声息地扯了扯唇角,目中露出浓浓的讥讽。

眼睛哭得红肿的孙贤妃,也抬头看了过来,目中露出关切和歉然…简直比讥讽更令她难堪。

窦淑妃在两个斗了几十年的老对手的注视下,故作镇定地退了出去。出了福宁殿后,一路不曾停歇地回了寝宫。屏退宫女内侍,一个人将寝宫里的东西砸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