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淡淡一笑:“殿下要为父王守孝三年,就是要赐侧妃,也是三年以后的事。到那时,殿下根基已稳,我也不是任人揉搓的主。祖母不用担心。”

三年以后的事,现在忧心确实为时过早。

最要紧的,还是先解决眼下的困境。

太夫人和顾莞宁低声商议数句。

不知顾莞宁说了什么,太夫人面露惊骇之色,很快又深呼吸口气,恢复冷静:“好,一切都听你的。”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元家灭门惨案尚在追查,竟又有惊变。

顾海在天牢中,被人在食物中下毒,差点殒命。

刑部天牢本应是天底下最安全之处,竟也会发生这等下毒杀人的事,简直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左侍郎怒了,和顾海莫逆之交的孟侍郎怒了,兵部尚书也怒了。立刻严查,不出半日,便查出了下毒的狱卒是何人。

严刑逼问之下,奄奄一息的狱卒终于交代出背后主使,竟是刑部郎中莫亦。

这位刑部的莫郎中,和齐王一直交往甚密,堪称齐王党羽。

刑部尚书和两位侍郎一起秘密审问莫郎中,莫郎中拒不招认。无奈之下,刑部尚书只得将此事禀报给元佑帝。

元佑帝一怒之下,召齐王进宫,当面相询。

第八百一十三章 落空

福宁殿内。

元佑帝神色阴沉,目中满是暴怒,冷冷地盯着跪在面前的齐王:“老三,是不是你暗中指使莫郎中在狱中下毒?”

齐王满脸冤屈:“父皇,儿臣从未做过此事。莫郎中确实和儿臣有些来往,私交不错。不过,也仅止于此罢了。他私下做过何事,儿臣一概不知。”

好一个一概不知!

元佑帝冷笑一声:“莫郎中和顾侍郎无冤无仇,为何要冒生命之险谋害顾侍郎?你口口声声说此事和你无关,你将朕当成傻瓜了吗?!”

齐王满心憋屈。

别的事确实是他做的。不过,他还没疯狂到要对顾海下毒手的地步。

区区一个元主事,官职低微,身后并无得力的家族支撑。死了也就死了,刑部所谓的严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顾海却是顾家人,身居三品官职,在朝中人脉极为广阔。和太子府平西伯府方家崔家都是姻亲,在朝中守望相助,绝不是易与之辈。镇守边关的定北侯顾淙,虽远隔数千里不在京城,却绝不容任何人忽视。顾家在军中的影响力,也非常人可比。

这么一块硬骨头,他这个堂堂齐王,也不敢轻言能啃下。连着两次动手,只是想压一压顾家的风头,将顾海困住顺便牵累太孙罢了。

谁曾想,顾海竟在刑部天牢里出了事。

莫郎中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对顾海动手?

这背后,一定有阴谋!

齐王脑海迅速转了起来,张口辩驳道:“顾海是儿臣的妻弟,儿臣虽和顾家有些隔阂,也不至于对他下这等毒手。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儿臣。”

元佑帝继续冷笑:“你倒是说说看。谁有这个能耐,陷害到你头上?”

还能有谁?

齐王脱口而出道:“一定是太孙所为!”

话一出口,便知不妙。

果然,就见元佑帝的神色唰地阴冷下来:“阿诩近日来一直待在宫中,几乎没离开朕半步。”

他还在齐王府里待着,没出去过半步。不是照样灭了元家满门!

齐王心中腹诽不已,口中自然不敢这么说:“这里没有外人,儿臣斗胆,对父皇说几句心里话。”

“如今朝中请立储君的呼声极高。儿臣是太孙最强劲有力的对手,太孙用计对付儿臣,也在情理之中。只要父皇对儿臣生出疑心,太孙便再无对手。他动手陷害儿臣,也在情理之中。”

元佑帝并未被这番“掏心置腹”的话打动,冷冷说道:“照你这样说来,顾海被人弹劾又身陷天牢,也有可能都是你一手为之。只要顾海出了事,阿诩就会受牵连。你岂不是也没了对手?”

大热的天,齐王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而,此时此刻,容不得他半点犹豫踌躇。

齐王立刻朗声应道:“儿臣岂敢做出这等阴损额度的事情。父皇千万不能听信小人谗言,对儿臣心生误会。”

真的是误会吗?

元佑帝深深地看了齐王一眼,忽然觉得全身疲累不堪。声音也低沉下来:“谁是谁非,真真假假,朕眼未瞎耳未聋,心里自有判断。”

一阵阴云陡然笼罩在齐王心头。

齐王的心莫名地跳得快了起来,嗓子有些发干,想说什么,元佑帝的声音已在耳畔响起。

“老三,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当年,朕本想立你为储君。可大秦自建朝以来,遵循的便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朕虽是天子,行事也不能全凭喜好。所以,朕只能立你二哥为储君。朕心中也觉得对你有亏欠,特意给你挑了一处最好的封地。又容你将世子留在京城。你和朝臣之间的来往,朕只做不知,并未过问。”

“这些年,你心里有诸多不满。一直觉得太子不如你,这储君之位应该是你的。太子一死,你心中比谁都高兴。”

“你没想到,朕属意的是长孙,而不是你。”

齐王心跳骤快,耳鸣阵阵,抬起头,看着元佑帝:“父皇,你…”

元佑帝收敛了所有表情,冷然说道:“朕意已决,要立长孙为储君。明日就会下圣旨。”

宛如一声惊雷乍响,猝不及防之下,齐王被炸得脑中嗡嗡作响,四肢冰凉,心如寒冰,再无一丝温度。

“所有事情,都到此为止。”元佑帝没看齐王瞬间泛白的脸孔,冷冷说道:“朕不想看到朝堂上,再有人为立储一事争论不休。更不想看到,朕的臣子,被当成一颗颗棋子,被利用被舍弃。”

“你回府去,好好想一想朕说过的话。”

齐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齐王府。

他僵直着身体,僵硬地走向自己的书房。

齐王妃焦灼急切的脸孔在眼前闪动,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说着什么。

齐王恍若未闻,大步走进书房,猛地关上书房的门,将齐王妃关在门外,也将一切的纷扰都挡在了门外。

齐王在书桌后枯坐许久。终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用尽全力,将宽大沉重的书桌踹翻倒地,咚地一声巨响。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摔倒地上,笔墨纸砚书籍撒了一地。

他抽出腰际的长刀,用力劈砍,将木椅砍成两段,将名贵结实的书架砍翻倒地,将眼前所能见到的所有一切都砍成两截。

为什么?!

他隐忍多年,谋划多年,为什么还是输了?

父皇口口声声说最器重他这个儿子,根本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不然,怎么会这般残忍地对他!给了他希望,又无情地剥夺走?

怨恨不甘在胸膛里激荡不休。似乎有一头被豢养了多年的野兽,在心口蠢蠢欲动,叫嚣着要冲破胸膛,要将所有人都撕裂,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摧毁。

齐王双目赤红,嘴角扯出狰狞又扭曲的弧度,然后,哈哈地仰天狂笑起来。

守在书房外的齐王妃,听得全身簌簌发抖,一张风韵犹存的美艳脸孔,此时也惨白无人色,目中满是惊惧。

齐王从未像这般失过态!

是什么事,竟让齐王变得这般疯狂?

第八百一十四章 落定(一)

宫中的元佑帝,心情也颇为阴郁。

齐王走了之后,元佑帝独自待在寝宫半日,谁也不肯见。

太孙还在处理政事,魏王韩王也未在宫里。

李公公无奈之下,只得去请了王皇后来:“皇上这半日,米粒未进,谁也不肯见。还请静妃娘娘进去劝一劝皇上,不管遇到什么事,总不能不吃不喝。皇上一直病着,龙体本就虚弱,哪里禁得起这般折腾。”

王皇后略一点头,淡淡说道:“本宫这就进去试试。”

李公公忙打起精神,轻轻推开门。

元佑帝显然心情极差,听到推门声,立刻怒喝:“滚出去!没朕的吩咐,谁都不准进来。”

暴怒的声音,勾起了王皇后心底的旧怨,目中迅疾闪过一丝寒光。这抹寒光,很快被隐没进眼底。

“皇上,是臣妾。”王皇后轻声开口:“臣妾听闻皇上半日未进食,心中忧虑,厚颜前来,还望皇上不要见怪。”

元佑帝对王皇后颇为宽厚。王皇后虽无后位,在后宫中的地位依旧无人能取代。

听到王皇后的声音,元佑帝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进来吧!”

李公公松了口气,将门轻轻关上。

王皇后定定神,走到床榻边。一看之下,心中陡然一惊。

短短半日间,元佑帝似被耗尽了油的煤灯一般,目光暗淡浑浊,脸孔隐隐泛着淡淡的黑气。

这分明是即将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之兆。

王皇后心里狠狠一颤,仿佛有一只大手被扼紧了脖子,难以呼吸。

“静妃,你坐下,陪朕说说话。”元佑帝已经平静下来,竟还有心冲王皇后笑了一笑。

王皇后喉咙阵阵发紧,反应比平日迟缓得多,半晌才应了一声,坐到了龙塌边。伸手握住元佑帝冰冷的手,轻声道:“臣妾让人熬些米粥送来,皇上吃一些。”

元佑帝淡淡道:“朕没胃口,不想吃。”没等王皇后说话,又道:“朕今日召了齐王进宫,已经对他言明,朕要立太孙为储君。”

王皇后太阳穴突突一跳,面上倒还算镇定:“国有储君,人心方能安定。皇上既已下定决心,也该早些颁旨才是。”

元佑帝嗯了一声:“朕决定明日下旨,昭告天下。”

王皇后笑了一笑:“臣妾该恭喜皇上才是。”

满是皱纹的苍老脸孔,一笑起来,皱纹更是明显。

元佑帝早已过了喜好美色的年龄,看着王皇后这张容颜不再的老脸,倒是颇为亲切安心:“静妃,朕老了,不中用了。阿诩年轻聪慧,性情宽厚,有他做储君,朕心里也踏实。”

王皇后没有出声,静静地聆听。

“朕也想过,是不是该立齐王为储君。可朕的儿子,朕最清楚不过。”元佑帝长叹一声:“齐王精明狠辣,手段太过阴狠。他若是做了储君,以后朕一合眼归天,魏王韩王还有朕的皇孙们,只怕都没活路。”

“阿诩也不是全然温厚,该下手的时候,也从不留情。不过,他总比齐王强的多。以后这天下交给他,朕也能放心。他或许会弹压齐王魏王几个,不过,总不至于痛下杀手。朕这么做,也是想保全所有的儿孙。”

那可未必。

王皇后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露出赞同之色:“皇上说的是。阿诩自小就温和宽厚,是个孝顺的孩子。”

元佑帝看着王皇后,缓缓说道:“朕不知还能苟活多久。朕盼着,能将大秦安安稳稳地交到阿诩手里。到那个时候,朕也能安心合眼了。”

王皇后面露仓皇不安:“皇上可别说这样的丧气话。皇上寿元绵长,岂能轻言生死。大秦离不开皇上,天底下的黎民百姓,也都盼着皇上千岁万岁。”

元佑帝扯了扯嘴角,目中露出自嘲:“千岁万岁,都是骗人的。朕近来时常觉得力不从心,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撒手归天。”

“静妃,你也不用再安慰朕了。朕和你夫妻多年,也只和你说这样的话。朕临走之前,一定会叮嘱阿诩,让他好生孝敬你。你不必忧虑,以后在宫中安心颐养天年,自有儿孙孝敬你。”

王皇后热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喊了一声皇上,然后便泣不成声。

元佑帝拍了拍王皇后的手背,没再说话,疲惫地闭上眼睛。

隔日大朝会,元佑帝亲自临朝。

大半年来,元佑帝还是第一次上早朝。文武百官俱都激动不已,一起跪下行礼:“微臣叩见皇上!恭祝皇上万岁!”

金銮殿内外跪满了人。

元佑帝独自坐在宽大的龙椅上,俯视众臣。

昨日的苍老疲惫暗淡,一扫而空。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依旧是那个霸气威严高高在上的天子:“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众人声势浩荡地谢了隆恩,然后站了起来。

元佑帝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脸孔,沉声说道:“朕今日临朝,有要事宣布。”

“近来,诸位爱卿纷纷上奏折请立储君,朕一直犹豫未决。昨日,朕方下定决心。今日早朝,朕要颁旨立储。”

文武百官们顿时精神一振。

有消息灵通的,早已得知昨日齐王进宫被训斥的事。现在元佑帝一说立储,自然猜出了元佑帝的心思。

齐王最年长,位于百官之首。

此时,齐王略略垂首,目光落在元佑帝的龙椅上。无人能窥见他眼底的愤怒和恨意。

魏王韩王并立在齐王身后,迅速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一沉。

虽然知道自己希望不大,不过,元佑帝一日未颁圣旨立储,他们就一日抱着希望。现在…看来是到了希望破灭之时了。

太孙神色平静如常,只挺直了腰杆,抬起头看向元佑帝。

满殿的人,也只有他和元佑帝对视。

元佑帝注视着长孙,目中闪过欣慰的笑意,张口道:“朕要立太孙为储君。即日起,颁布圣旨,昭告天下。”

太孙跪下,朗声接旨:“孙儿不敢负皇祖父厚望,以后一定竭尽全力,做好大秦储君。”

第八百一十五章 落定(二)

太孙被立为储君的消息,迅疾传至太子府。

太子妃听闻喜讯,喜不自胜,激动不已,立刻道:“来人,去梧桐居一趟,将喜信告知太孙妃…算了算了,不必你们去了,我亲自去一趟。”

说完,便匆匆去了梧桐居。

顾莞宁近来嗜睡,此时刚醒不久,正在用早膳。

顾莞宁怀这一胎颇为顺遂,胃口也一直不错。今日,珍珠熬了一锅鱼骨汤,里面是筋道圆滚的面条,上面浮着碧绿的青菜和白白的鱼丸,香气四溢。

顾莞宁吃了一碗,又吃一碗。

正吃得香甜,太子妃进来了。

顾莞宁搁了筷子,正欲起身相迎。

太子妃忙笑道:“你不必起身,将饭吃完再说。免得饭都凉了。”

“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顾莞宁抿唇一笑,站起身来:“母妃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儿媳?”

瞧瞧太子妃满脸红光满面喜色的样子,显然是有大喜事。

太子妃哪里还能憋得住,笑得合不拢嘴:“确实有桩大好消息。今日父皇在朝上颁旨,立阿诩为储君。再过几日,便由礼部选定一个好日子,为阿诩举行正式的册立之礼。”

“阿诩终于等到这一天。我们也总算熬过来了。”

太子死后,太子府一直飘摇不稳。强势的齐王,阴险的魏王,还有宫中有人撑腰的韩王,个个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这一个多月来,太子妃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在人前还得佯装镇定。

现在,终于尘埃落定。

真是太好了!

太子妃长舒胸口的郁气,眉头尽数舒展开来,眉眼间跳跃着不尽的喜悦:“莞宁,以后我们再也不必忧心了。”

顾莞宁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虽然早知道元佑帝的心意,可一日圣旨未下,便有变故的可能,心里总是不踏实。现在这颗心算是放下来了。

不过,再也不必忧心?

太子妃还是太天真了。

接下来,才是刀刃相见你死我活的时候。

“瞧瞧你,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怎么也不激动?”太子妃笑着打趣:“莫不是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顾莞宁定定神笑道:“是啊,心里实在太过高兴,倒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太子妃喜气洋洋地说道:“喜日子还在后面。”

太子妃这般高兴,顾莞宁自不会给她泼冷水,笑着附和:“母妃说的是。以后儿媳说话行事,还需母妃多多提点。”

太子妃一口应了下来。

婆媳两个心情俱佳,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笑容。

“阿娇和阿奕呢?”太子妃随口问道。

顾莞宁的声音中略有几分愧疚:“这些日子,我身子愈发笨重,精力不济,时常顾不上他们两个。我起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上课了。”

“这也怪不得你。”太子妃立刻道:“今日我们正好都有空,不如悄悄去看一看他们姐弟。看看他们上课如何。”

顾莞宁含笑应了。

婆媳两人悄悄去了小书房,在门外站着听了片刻。

薛翰林上午为阿奕授课。

阿奕还在识字认字的阶段,每日认读二十至三十个字。今日读的是诗经。阿奕正在读诗经里的第一篇关雎。

稚嫩清亮的童声,在小书房里回响,别有一番趣味。

薛翰林一边听,一边略略点头。

阿奕见薛翰林点头夸赞自己,读得愈发起劲。

“薛翰林教学授课十分认真仔细。”太子妃笑着夸赞:“请他来给阿奕和阿娇启蒙,委实是正确之举。”

是啊!薛翰林确实有耐心。

顾莞宁目中漾起笑意,轻声道:“母妃,我们再去看看阿娇。”

太子妃笑着嗯了一声。

阿娇正在上算数课。教导他们姐弟算数的夫子姓孙,不仅擅长算数,还精通杂学。太孙特意将他请来教导一双儿女,也是煞费苦心。

孙夫子年约四旬,皮肤略黑,其貌不扬,看着比薛翰林还要苍老些。不过,那一双不大的眼睛,却是格外有神采。

孙夫子正在给阿娇讲解一道鸡兔同笼的算数问题:“…一只鸡有两只脚,一只兔子却有四只。如今笼子里有二十只脚,不知鸡有几只,兔有几只?”

阿娇好奇地问道:“孙夫子,鸡和兔为什么要同放在一起?”

孙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