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太孙绝不能被熬垮,甚至不能露出虚弱疲惫的样子来。否则,很容易为人所乘。

傅阁老隐晦的提醒,给太孙冰冷的心田缓缓注入一股暖流。

“傅阁老放心,我自会加倍小心。”太孙低声应道。

然后,赵阁老也走上前来,红着一双眼睛,涕泪满面:“殿下,老臣想厚颜留在宫中,为皇上守灵。”

天子驾崩,朝中重臣守灵,也是有旧例可询。

不管赵阁老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既是主动提了出来,太孙便不会拒绝,一口便应下了:“好!”

一同前来的众臣立刻纷纷请求守灵。

太孙目光一扫,张口道:“诸爱卿既有这份心,便都留下吧!”

“启禀娘娘,几位阁老和罗尚书等人都要留下守灵。殿下吩咐奴才来禀报娘娘一声。”元佑帝一死,李公公也骤然苍老了许多,腰身不自觉地弯了下来,声音嘶哑。

太子妃听得一懵,一时反应不及。

顾莞宁目光扫了过去,沉声道:“烦请李公公给殿下回话,就说母妃已经知道了。今日晚上会为几位阁老和众官员准备简单的饭菜,还有御寒的薄被。”

李公公应了一声,便悄悄退了出去。

太子妃此时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暗暗懊恼自责。

是啊!阁老们年纪都不小了,哪里禁得起折腾。万一病倒,跟着元佑帝一起奔赴地下就不妙了。确实该准备饭菜和薄被才是。

这么简单的事,她脑子一懵,愣是没想到!

顾莞宁似是窥破了太子妃的心思,轻声道:“皇祖父骤然离世,母妃伤心过度,一时思虑不周也是难免的。”

“从今日起,得守灵八十一日。母妃可得打足精神才是。”

太子妃深呼吸一口气,用力点点头,目光瞄到顾莞宁的肚子,不由得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头。

八十一日,她怎么也能熬得过来。

可顾莞宁该怎么办?

她这肚子,可等不了这么久。

第八百二十二章 风波

顾莞宁见太子妃盯着自己的肚子,便猜出了太子妃的顾虑,轻声道:“我这个长孙媳,总得为皇祖父守灵。待肚痛发作,再出灵堂生产便是了。”

不管如何,此时此刻绝不能落人话柄。

太子妃也知这个道理,打起精神道:“总之,你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顾莞宁嗯了一声。

当天晚上。

太孙亲自为元佑帝穿上生前的龙袍,然后和齐王魏王韩王一起将元佑帝抬进冰棺中。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等人也都围拢在冰棺前,一个个双目通红。

或许他们往日都曾暗暗生过怨气,怨恨元佑帝的偏心。元佑帝一死,这些怨憎,也随之烟消云散。

心里剩下的,全是元佑帝待他们的好。

京中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俱穿着孝服进宫为元佑帝守灵,一眼看去,黑压压地跪倒一片。不时传出哀戚的哭声。

太孙接连哭了几回,本以为泪水已经流尽,听到众臣的哭声,心里又是一阵酸楚。泪水悄然滑落脸孔。

生离死别,宛如割肉剜心之痛。身体里的一部分,也被生生地剥离,随着元佑帝的尸首一起,被封入冰棺中。

他沉浸在自己的悲恸中,甚至无暇再顾及齐王。

齐王也跪在冰棺边,眼睛同样赤红,脸上满是泪水。

元佑帝之死,他心中无法不悲恸。然而,悲恸中,又有一阵难以言喻的释然和畅快。

没了元佑帝,只凭年轻的太孙,如何能坐稳江山!

他也再无半点顾忌。

灵堂设了两处,男子们在外面的灵堂守灵,所有的女眷则在里面的灵堂里。内灵堂里未放置棺木,只放了元佑帝生前穿过的衣物,倒是少了阴森之气。

阿娇阿奕被接进宫中,玥姐儿朗哥儿瑜姐儿也俱被接到了灵堂里,各自穿了孝服。几个孩子并排跪着,都小声地哭着。

年龄最小的朗哥儿也有三岁了,都已渐渐懂事。知道什么是死亡。

王皇后跪在最前面。

王皇后被废了后位,本没资格跪在众人之首。只是,王皇后到底是元佑帝原配,元佑帝临终前又特意叮嘱太孙以祖母之礼奉养王皇后。也因此,无人对此说什么。

就连顾莞宁也未多言。

孙贤妃窦淑妃也顺势跪在王皇后身侧。

一直没有出声的顾莞宁,淡淡张口道:“贤妃淑妃两位娘娘,你们占了母妃和我的位置。”

孙贤妃窦淑妃:“…”

孙贤妃瞬间气红了脸,狠狠地盯着顾莞宁。

窦淑妃也没好到哪儿去。一把年纪了,被孙媳辈的顾莞宁毫不留情地张口数落,颜面何存?

窦淑妃索性跪倒在地上,哭诉起来:“皇上啊皇上,你这一走,臣妾还怎么活啊!连跪着守灵,都逃不了被晚辈羞辱。皇上,臣妾这就跟你一起去…”

窦淑妃这一哭,跪在一旁的韩王妃按捺不住了,跪着挺直了身子,怒目相视:“顾氏,你虽是太孙妃,也别欺人太甚了。”

“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俱是宫中嫔妃,陪伴父皇多年,又育有皇子。岂容你轻易出言羞辱!”

林茹雪身为晚辈,不便出言,此时蹙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她太熟悉顾莞宁的性情脾气了。顾莞宁既是张了口,就绝不会善罢甘休。只凭淑妃婆媳,未必是顾莞宁对手。

果然,就听顾莞宁淡淡说道:“静妃娘娘曾执掌中宫数年,是皇祖父发妻原配。跪在首位,理所当然。接下来,自是以母妃为尊。我既是太孙妃,理当跪在母妃身后。这样的顺序,并无不妥之处。”

“至于淑妃贤妃两位娘娘,身为宫妃,便该恪守宫妃的本分。皇祖父尸骨未寒,两位娘娘便为跪拜之位争执吵闹,就不怕皇祖父一怒之下,回来找两位娘娘吗?”

忽然,从灵堂外出来一阵阴风,将灵堂里的烛火吹得摇晃不定。

不知是哪个胆小的宫妃,被吓得惊叫了一声。尖锐的声音在灵堂里回响,令人心生寒意。

窦淑妃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孙贤妃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心中也是阵阵凛意。

顾莞宁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宫中本就是最重规矩的地方。贤妃娘娘淑妃娘娘在宫中多年,不必我多说,也该知道跪灵守丧的礼仪。此时明知故犯,不知又是何用意?”

到底是在灵堂里,不宜厉声诘问。

顾莞宁的话语比起平日来,已经温和了许多。

孙贤妃依旧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被顾莞宁当众这般指责,她这张老脸都丢尽了。可顾莞宁说得确实有理。

论位分,确实应以太子妃为尊。然后,便该是太孙妃顾莞宁。

待元佑帝下葬,太孙登基,太子妃便是当朝太后,顾莞宁便是名正言顺的大秦皇后。她和窦淑妃想趁着守丧之际先压一压她们婆媳的念头,也该趁早打消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孙贤妃能屈能伸,很快张口道:“本宫伤心过度,一时竟疏忽了。太孙妃提醒的是。”

说完,便跪着挪到了后方。

窦淑妃:“…”

窦淑妃独木难支,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心不甘情不愿地也挪到了后面。

韩王妃:“…”

这么快就认了怂,早知如此,她真不该跳出来仗义执言。现在倒好,白白开罪了难缠的顾莞宁。

韩王妃心中懊恼不已,当着众人的面,又不便出言补救,只得讪讪地住了嘴。

林茹雪轻声说道:“堂嫂身子笨重,我扶一扶堂嫂吧!”

说着,便跪着挪过来,扶住顾莞宁的一边胳膊。不动声色间便化解了韩王妃的难堪。

韩王妃暗暗松口气,心里忍不住想着,这个儿媳果然娶得好。平日话不多,头脑可灵光的很。

顾莞宁没有拒绝林茹雪的好意,又对太子妃说道:“母妃,你便跪在静妃娘娘身后吧!”

从头至尾都没反应过来的太子妃,到此时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别的时候让一让无妨。这等关键时候,绝不能退让半步。

第八百二十三章 守丧(一)

元佑帝逝世,朝野俱哀。

被关在天牢里的齐王世子,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整整一天,王公公都未送饭来。这在往日,是绝不可能的事。

腹中空空,饥饿的滋味十分难熬。更难熬的,是暗无边际的孤寂和冷清。

不知过了多久,王公公才来了。

今日的王公公,穿着白色的素服,脸上露出哀恸之色。身为内侍,只有主子逝世,才会穿孝服。

齐王世子心里莫名地沉了一沉,张口问道:“你为何人穿孝?”

王公公目中泛红,满目痛楚:“皇上归天了。”

齐王世子:“…”

齐王世子脑中犹如弓弦骤断,震得他半晌回不过神来。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不停地晃动着元佑帝的脸孔。

和善的亲切的赞许的微笑的,怀疑的阴沉的冷厉的暴怒的…

被关入天牢的日日夜夜,他彻骨地痛恨着元佑帝。

此时此刻,听到元佑帝的死讯,他第一个反应却是无边的震惊和痛苦。

“不可能!”齐王世子颤抖的声音里充斥着慌乱和惊惧:“皇祖父怎么可能归天!你这个奴才,好大的狗胆!竟敢口出妄言胡言乱语!本世子饶不了你!”

王公公神色惨然:“世子,这么大的事,奴才怎么敢说谎。皇上是真的归天了!天牢处在地下,丧钟的声音未能传进来。所以世子没听见。整个京城的人都听见丧钟了…”

齐王世子踉跄着后退几步,直至后背紧贴在墙壁上,再也无处可退。

泪水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皇祖父,你怎么就这么死了。

我还没能出去,没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没能看到你悔不当初的脸,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无声地哭了许久,齐王世子才沙哑着嗓子说道:“我要出去,皇祖父走了,我要去守灵。”

王公公深深地看了齐王世子一眼:“荣安王爷已经进了宫,如今宗人府无人主事。奴才不敢擅自做主,更不能放世子出去。”

“除非…”

“除非什么?”齐王世子不假思索地追问。

王公公答道:“除非太孙殿下亲自下令,否则,奴才绝不会开门。”

萧诩的名讳一入耳,齐王世子压在心底的嫉恨怨憎俱涌上心头,怒吼出声:“混账!本世子要给皇祖父守灵,何须经过别人同意!你立刻开门!”

王公公依旧说道:“奴才不能开门,世子请冷静…”

他如何能冷静?

难以言喻的汹涌的情绪在心中激荡不休,化为无边的怒火,冲出胸膛。

齐王世子双目通红,怒喝一声,猛地冲到王公公面前。左手紧握成拳,猛地击向王公公的脸。同时,右腿迅疾踢向王公公的腿。

看似毫无防备的王公公,身子不知怎么扭了一扭,接连闪过齐王世子的攻击。

齐王世子已彻底陷入疯狂汹涌的怒火中,右腿飞起,踢向王公公的脸。

王公公并不还手,只不停躲闪。

齐王世子使劲浑身解数,也未能碰到王公公的衣角,既愤怒又难堪。不由得怒喊起来:“还手!不准闪躲!本世子无需你相让!”

王公公叹了一声:“世子既然这么说,奴才就不客气了。”一边说着,一边迅疾出手,毫不客气地打昏了齐王世子。

福宁殿。

齐王年纪最长,本该跪在最首。只是,太孙才是元佑帝选定的储君,便当仁不让地跪在首位。

齐王次之,魏王韩王再次之。再后面,是魏王世子等一众皇孙。

荣安王荣庆王等皇室子弟,也都跪在棺木旁。

所有的萧氏儿孙,俱都守在灵堂里…不对,还少了一个。

自元佑帝死后,一直没有出声的齐王,第一次张了口:“太孙,让阿睿也来守灵吧!他虽犯下大错,到底是父皇曾经喜爱的皇孙。父皇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阿睿到灵堂来。”

太孙没有回头:“皇祖父若想见他,临终前自会嘱咐。既然未说,显然并无让他守灵之意。三皇叔就不必费心了。”

更不必浪费口舌。

因为我绝不会让萧睿重见天日。

齐王听出太孙的言外之意,目中闪过怨毒之色,紧紧地盯着太孙的后背。若是目光能杀人,此时太孙已被他的目光凌迟。

众人皆跪在他们身后,无人能窥见齐王的脸。只有魏王韩王瞄到了,心中俱都一沉。

兄弟几个一起长大,对彼此的性情自然很熟悉。

齐王看太孙的眼神,哪里有半点臣服之意…

元佑帝一死,无人能弹压住野心勃勃的齐王。也不知还要闹出什么样的风雨来。

魏王迅速看了韩王一眼,目中露出垂询之意。

若真有兵戎相见逼宫夺位之日,你我兄弟该怎么办?

韩王最是记仇,心里还记恨着当日窦淑妃被下毒之事,根本没搭理魏王,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开了。

魏王:“…”

魏王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也将目光移开。一边跪着,一边在心中暗自盘算起对策来。

暗中盘算的,又何止齐王魏王韩王。

跪在灵堂里的阁老重臣们,也同样各怀心思。只是,此时元佑帝新丧,众人只敢在心中暗暗思忖考虑,无人敢露于脸上。

这一夜,无人动弹,俱是足足跪了一夜。

到了第二夜,有人撑不住了,悄悄合眼休息。

到了第三夜,休息的人就更多了。

年迈的李阁老,只撑到了第三天,便昏厥过去。太孙命人将李阁老抬下去休息,有太医照顾伺候着,等李阁老有力气跪了,再到灵堂来。

李阁老开了头之后,很快便有别的官员体力不支昏倒。

以温厚闻名的太孙,立刻下令,众官员白日守灵,晚上回府休息。

年迈体弱的官员们心中感激不已。年轻一些能撑得住的官员,也有不少留了下来。譬如顾海崔侍郎罗尚书之流。

罗尚书张口劝慰太孙:“皇上逝世,殿下悲痛,在所难免。只是,殿下这般日夜守灵,很容易熬坏了身体。还请殿下保重身体。”

第八百二十四章 守丧(二)

太孙此时的模样,确实很糟糕。

连着几日几夜未曾合眼,也没胃口进食,每日勉强吃几口裹腹。整个人迅速消瘦了一圈,双目布满血丝,眼下满是青影。

罗尚书一张口,顾海立刻也道:“罗大人说的是。还请殿下每日休息两三个时辰,万万不能累垮。”

又添了一句:“太孙妃怀着身孕,想来守灵也极辛苦。殿下也该去看一看太孙妃,劝太孙妃休息一二才是。”

太孙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

至于齐王等人,就没人相劝了。

储君已定,将来这龙椅是太孙的。太孙的身体要紧,绝不能熬垮。

几位藩王身强力壮,多跪一跪守灵也是应该的。就是被熬垮倒下,于国也没什么妨碍。

王皇后跪了几日,今日体力不支累倒,被抬了回去。

孙贤妃和窦淑妃年纪也不小了,连着跪了几日,也累得够呛。

几个孩子每日跪上两个时辰左右,便被领下去休息。只是被拘束管着,不得吵闹喧哗。年轻的郡主们凑在一处,没人敢闲话,只偶尔眉眼交流,稍解困乏疲惫。

有了为太子守丧的经验,太子妃很快适应了为元佑帝守灵。

白天除了吃饭方便之外,其余时间都要守在灵堂里。整日跪着太过疲累,可以利用宽大的裙摆遮掩,悄悄换着坐上一坐。

到了晚上,便用薄被裹着,或是靠着或是躺着。能合眼休息片刻也是好的。

顾莞宁更不宜跪着,太子妃悄悄命人准备了厚实的蒲团。顾莞宁大半时候都是坐着。饶是如此,也十分疲累。

几日下来,顾莞宁便觉得肚子发沉发坠,隐隐有些不适。

太子妃偶尔回头一眼,见顾莞宁神色不佳,心中颇有些忧虑,悄声道:“莞宁,你现在感觉如何?若是觉得肚子不适,就去歇上片刻。”

顾莞宁并未逞强,很快点了点头。一直守在旁边的陈月娘等人,立刻悄然上前来,扶起顾莞宁,慢慢退了出去。

太子妃看着顾莞宁的身影,眉间愈见忧色。

以顾莞宁的性子,若不是真得撑不住了,绝不会退下休息…

就在此时,太孙迈步进了灵堂。

太子妃见到太孙的模样,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灵堂里跪满了人,说话多有不便。太子妃只能压低声音说了句:“阿诩,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太孙简短地应道:“几日一直没睡过,有些疲倦。”很快问道:“阿宁人呢?”

太子妃叹口气:“她脸色不佳,我已经让人扶着她下去休息了。你去看看她,和她一起休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