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太孙满目都是泪水,泣不成声:“阿宁…”

琳琅等人也都哭得不成样子。小小的阿淳,也哭哑了嗓子。

就在此时,陈月娘带着徐沧来了。

太孙像看到了救星一般,颤抖着说道:“徐沧,快来,快来救阿宁!”

看清顾莞宁的那一刻,徐沧心里一沉。不过,他此时绝不能露出半丝迟疑,否则,太孙第一个就撑不下去。

徐沧不喜多言,此时也无暇说话。他迅速上前,扶住顾莞宁,和太孙一起将顾莞宁放下,侧身躺在地上。

徐沧很庆幸自己有随身携带各种药的习惯。他的药箱里,有他精心配置的最好的止血药。一瓶价值百金的止血药粉,被他毫不吝啬地都撒在了顾莞宁的伤处。

一直流淌不息的鲜血将药粉冲散了大半。

徐沧心里又是一凉。

不过,他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又取了一瓶止血药粉,撒到了伤口上。

这一次,鲜血终于勉强止住了。

太孙仿佛看到了曙光一般,眼中骤然闪出希冀的亮光:“徐沧,你能救阿宁对不对?”

这可不好说!

性情耿直习惯了实话实说的徐沧,正要张口,后腰处已经被陈月娘重重地拧了一把。徐沧眉头都没动一下,到了嘴边的话也自然地改成了:“草民一定尽力而为。”

只说尽力而为,却未说一定能救回顾莞宁的性命。

聪慧敏锐的太孙却未听出这话语中有什么不妥,立刻说道:“只要你能救阿宁,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徐沧习惯性地要回话,后腰又被拧了一把,只得再此改口道:“这柄宝剑不知是否伤及太孙妃心肺,草民要仔细检查。冒犯太孙妃之处,还请殿下体谅。”

只要能救顾莞宁,别说剪开顾莞宁的衣服,就是脱光他的衣服他也不会皱眉。太孙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太孙抱起顾莞宁,轻轻地放在床榻上。

这一动弹,顾莞宁身上的剑伤处又渗出了鲜血。

徐沧的神色凝重起来,低声道:“从现在起,我要为太孙妃取下这柄剑,绝不容任何人惊扰,更不能中途被打断。还有,我需要两个人帮忙。”

陈月娘立刻道:“我来帮忙。”

太孙没有出声,站在床榻边动也未动。目中除了顾莞宁之外,再无旁人。

琳琅用袖子擦了眼泪,轻声哄着怀中哭得没力气的阿淳:“阿淳公子,莫哭。你的娘亲很快就会好了,她一定舍不得丢下你…”

阿淳哭累了,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琳琅已满脸泪痕。

珍珠璎珞琉璃也都哭了,她们和琳琅并肩站了一排,用身子挡在床榻前的六尺之处。

受了重伤的玲珑还倒在地上,她们无人去搀扶玲珑起身,玲珑也未生气怨怒,反而哭着自责起来:“都是我没用。我幼时没好好练武,我没护住小姐…”

众丫鬟俱是泪流满面。

“玲珑,你别再哭了。”琳琅哽咽着低语:“小姐会没事的。熬过今夜就好了,小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话还没说完,自己便已泣不成声。

“我们几个,以后都学武。”琉璃哭道:“我不学算盘记账了,我也学练剑拿刀。”

璎珞也哭道:“好,我们都学。”

受了重伤躺在地上的齐王,硬撑着没昏厥,犹有张口的力气:“中了本王的剑,想活可没那么容易。你们还是趁早为顾莞宁准备好棺材吧…”

一个鞋底毫不留情地踩上了齐王的脸,将齐王所有阴狠恶毒的都堵了回去。

钱公公阴沉冷厉的脸出现在齐王的视线中。

“我不杀你!”钱公公冷冷道:“我将你留给太孙殿下。你谋逆叛乱的恶名,也会被记在大秦史册中,由后人唾骂。”

齐王的眼中燃着怒火,想张口怒骂,可惜却张不了口。

钱公公脚下用力,齐王无力呼吸,脸孔发紫,终于昏厥过去。

钱公公犹自不解气,狠狠地又踩了齐王的脸孔一脚。

黑暗渐渐散去,天际悄然露出一抹鱼白。

终于快天亮了。

延福宫内外的厮杀,也终于临近落幕。

这一夜,不知死了多少人,不知流了多少的血。尸首遍地,血流成河。浓厚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穆韬受了不少伤,丁骁也是伤痕处处。不过,他们两个此时的精神都十分亢奋。

萧袆受了重伤,萧怀远也终于倒在了他们的刀下,只余一口气。

丁骁本想一刀结果了萧怀远的性命,却被穆韬拦了下来:“萧怀远和齐王勾结,私开宫门,将齐王的死士和侍卫都放进宫中。这是要诛九族的重罪…”

想到萧怀远也是皇室子孙,穆韬立刻又改口:“全家老少,无人能幸免。这等重罪,必要留下活口才好。这样,齐王也无可辩驳。”

简而言之,萧怀远现在还杀不得。得留给太孙殿下亲自处置,彰显天威。

丁骁这才收了刀。

该死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要么重伤无再站之力,要么便是死战到底,竟无一个人跪地求饶。

由此也可见,齐王极擅练兵。好在他只是一个藩王,这些年处处受限制,只练出了一千亲兵和三千死士。不然,昨夜出其不意地领兵逼宫,或许成功也未可知。

丁骁越想越有些后怕。

穆韬急着知道太孙是否平安,转身进了寝宫。却在门口就被钱公公拦下了:“徐大夫正在为太孙妃急救,切勿进去打扰!”

第八百五十三章 余波(一)

穆韬面色一变,脱口而出道:“太孙妃伤势如何?”

钱公公不耐再多说话,闭口不语。

穆韬心中沉了下去。若只是轻伤,钱公公绝不可能是这等反应。显然,是性命攸关的重伤…

他是太孙的贴身侍卫,很清楚太孙对顾莞宁的情意。若是顾莞宁有个三长两短,太孙只怕也撑不下去…

丁骁面色也十分难看,低声自责:“是我没用。竟没能拦住齐王!”

穆韬心中满是苦涩:“怪我才对。当时竟没拦下齐王,让他领亲兵闯了进去。”

两个七尺男儿,满心懊恼后悔自责。

钱公公心里何尝又好受?

齐王进来的刹那,他若是当机立断,用飞刀取了齐王的性命,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波折…

他自幼便进宫伺候元佑帝。在他心中,元佑帝是他的主子他的天。元佑帝一走,他也像失了魂魄和主心骨一般,这些日子过的浑浑噩噩。虽然也领着内侍听命于太孙,心中到底存了一丝轻慢。

齐王是元佑帝最喜欢的儿子。他狠不下心杀了齐王,所以下意识地在动手的最佳机会时迟疑了…

想到躺在床榻上生死不知的太孙妃,想到痛不欲生的太孙,难以言喻的后悔和痛苦涌上钱公公的心头。

景阳宫。

天已经微微亮了。

王皇后独自站在寝室里,目中露出惊疑不定的惶惑。

景阳宫离延福宫颇远,延福宫里惊天动地的厮杀混战,传到景阳宫这儿,只有隐约的声响。

惨叫声嘶喊声混杂,从这些动静里,根本判断不出延福宫里的情形如何。

齐王是不是已经杀了太孙?

还是…腹黑阴险的太孙早已有所提防,反过来伏击杀了齐王?

敲门声骤然响起,沉浸在混乱思绪的王皇后一惊,想也不想地怒道:“是谁?”

席公公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娘不用惊慌,是奴才。”说完,便推门走了进来。

王皇后惊魂未定,声音中带出了几分怒气:“本宫命你去打探消息,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席公公看了王皇后一眼,却未说话。

王皇后心里一沉,厉声追问:“现在延福宫情形到底如何?齐王如何?太孙又如何?”

席公公满面晦涩,声音沙哑:“娘娘,齐王…已俯首!”

王皇后身子晃了一晃,用力抓紧椅背,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未曾倒下。

齐王败了?!

这怎么可能?!

有禁军统领萧怀远私开宫门,有三千死士打头阵,有她在宫中放火杀人做内应,有齐王亲自领亲兵杀进宫中…怎么可能会败?

“混账!”王皇后的头脑已经乱作一团,甚至不知自己在胡乱说什么:“竟连主子也敢欺瞒。齐王怎么可能会俯首!你一定是在骗本宫!”

席公公扑通一声跪下,老泪长流:“奴才伺候娘娘几十年,如何敢哄骗娘娘。”

“齐王是真的败了!”

“死士几乎都死了,齐王的亲兵也死伤大半,还有一些被捉做了活口。齐王父子都受了重伤。就连萧统领,也只剩下一口气。”

“延福宫内外到处都是死尸,此时尚未收拾战局,就像修罗地狱一般可怕…”

说到这儿,席公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张细白的脸孔布满了仓惶惊恐:“娘娘,接下来该怎么办?”

话刚说完,就见王皇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席公公骇然扑上前,却未能接住王皇后,眼睁睁地看着王皇后倒地不起,鲜血长流。

景月宫。

窦淑妃一直熬着未睡,此时眼中已有许多血丝,精神却异常的亢奋激动:“你说什么?齐王真的败了?”

前来报信的宫女一脸惊惧:“是,延福宫外全是尸体,奴婢根本不敢靠近。这个消息也是听别的宫女说的。”

“听说,齐王父子都被抓住了。萧统领竟是齐王的内应,私自开了宫门,将齐王的人放进了宫。”

宫女说着,神色愈发惊恐:“昨夜宫中又是放火又是杀人,宫人有许多死伤。也不知是不是萧统领杀的。”

怎么可能是萧怀远?萧怀远妄图获从龙之功,领着心腹杀进延福宫,哪里还有闲暇放火,哪里有闲心杀宫女内侍?

在宫中,有能耐做出这等事情的,除了王皇后,再无旁人。

可惜,王皇后此次投错了赌注…

窦淑妃目中闪过一丝冷笑。只听宫女又禀报道:“奴婢还听闻,太孙妃也受了重伤,也不知能不能再救回来。”

死了好啊!

窦淑妃心中颇为快意,口中却道:“宫中有这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还有那个徐沧在,顾氏一定能平安无事。”然后又吩咐道:“立刻让人送信到韩王府。就说宫中有惊天变故,让韩王父子立刻进宫,助太孙御敌。”

御敌不御敌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此时要表明立场。

胜利属于太孙!

他们也该表明态度了!

景秀宫。

一个面貌平庸的宫女,悄然进了寝宫,在同样满眼血丝的孙贤妃耳边低语数句。

孙贤妃面色变了又变,目光十分复杂。似解气,又似痛恨,更多的是愤怒。

齐王这个不中用的东西,领兵起事竟未成功!白白便宜了太孙!

好在老天有眼,让顾莞宁受了重伤…死了才好!

孙贤妃恶毒地想着。

顾莞宁死了,太孙伤心一阵子,便会重娶新人。不出几年,便会将顾莞宁忘得干干净净。男人都是这样,有了新人,哪里还会再念旧人。

只要没了顾莞宁,性情软弱的太子妃根本掌控不住后宫。说不定到时候便想起她来了…

孙贤妃越想越是兴奋,一个激动之下,竟挤出几个微弱低哑的字:“去,去延福宫…”

代我前去探望太孙。

别让太孙忘了我这个祖母。

这个宫女虽然面貌寻常,心思却十分灵透。也是孙贤妃真正的亲信。很快便猜出了孙贤妃的心意,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孙贤妃长长松了口气,目中重新闪出了神采。

第八百五十四章 余波(二)

齐王府。

齐王妃一夜未眠,眼睛已熬得通红,满面憔悴之色。

她站在窗前,目光却无焦距。

齐王昨晚回府,只在她的屋子里待了一盏茶功夫,便又离府。

他没有和她说得太过仔细,只简短地说道:“本王要去做一件大事,此事若成,你便是天底下最尊荣的女子。若不成,本王便是死路一条。”

话一入耳,她全身巨震惊骇地抬起头来,目中满是震惊和恐惧:“殿下,你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她怎么可能听不明白?

这么多年来,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是何等的雄心壮志,何等不甘地做一个藩王。他一直殚精竭虑,静待时机。而现在,便是他动手的最好机会。

可是…这可是谋逆啊!万一他败了,便再无活路。整个齐王府,也会随他一起沦入地狱。

她不停地哭着恳求他不要抛下她。

齐王生平第一次没有嫌弃她的眼泪,温柔地为她擦拭眼泪,扔下一句:“成王败寇,在此一举。你等我得胜归来,风光迎你入宫。”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看着他冷硬决绝的背影,忍不住失声痛哭。

哭了半夜,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爱了半辈子的男人。他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她从来说不动他。此次也是一样。

以他的性子,没有瞒她到底。在临走之前告诉她一声,已算是将她放在心上了。

既是如此,她便安心地等着他回来。

可是,现在天已经亮了,为何他还没回来?

他是胜了,还是败了?

杂乱无章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齐王妃猛地惊醒过来,霍然起身:“是谁?”

门外响起的是长媳王敏慌乱绝望的声音:“母妃,宫中来了人。说要封了我们齐王府,不准任何人出入…”

齐王妃头脑瞬间空白一片。

“母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敏显然惊恐到了极点,见齐王妃迟迟没开门,大着胆子推门而入:“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封了我们齐王府?”

话说完,便被齐王妃僵硬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母妃,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到底出什么事了?”

齐王妃嘴唇哆嗦颤抖了片刻,想张口说话,却一个字都挤不出口。

王敏就是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妙了。纷乱的脑海中掠过无数念头,最终,定格在最可怕的一个念头上。

王敏的脸色也迅疾惨白一片,犹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地问道:“母妃,父王去哪儿了?”

齐王妃目光涣散,似哭似笑:“他领兵去宫里了。他答应我,一定会回来。为什么他不回来?为什么?”

最后三个字,猛地嘶喊出声,仿佛要将心底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喊出来。

王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齐王妃恍若未见,一会儿哭,一会儿哈哈笑,仿若疯妇。

宫中的数百禁军杀气腾腾地到了齐王府,先封了齐王府的大门,然后将齐王府掘地三尺,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

齐王府里哀嚎不绝,处处都是哭喊声。

六岁的玥姐儿已经出落成了清秀女童。她生性安静,不喜说话,胆子也很小。此时她被外面异样的动静吓到,立刻钻进乳娘吴妈妈的怀里。

玥姐儿早就不吃奶水了。不过,她对乳娘十分依赖。吴妈妈便被一直留在她身边,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玥儿小姐不怕,”吴妈妈心里也是一片仓惶,轻拍玥姐儿后背的动作依旧轻柔:“奴婢一直陪着小姐呢!”

玥姐儿哭着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吴妈妈,外面出什么事了?”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尖锐仓惶的喊声响起:“宫中的禁军封了王府,现在每个院子都要搜查,大家快躲起来啊!”

玥姐儿打了个寒颤。

吴妈妈虽没有多少见识,也知道齐王府定是出了大乱子,口中安抚着玥姐儿,心里却越来越凉。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齐王府被封,以后玥姐儿会是什么下场?她这个乳娘,又会是什么结局?

吴妈妈生生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将怀中哭泣不休的女童搂紧。

魏王府。

“父王,”魏王世子一改往日的沉默少言,眼中闪出异样的光芒:“齐王府被封,宫中必有异动。事不宜迟,我们也该进宫看看才是。”

魏王略一点头,心里暗暗琢磨起来。

看这驾驶,齐王昨夜便急不可耐地动了手…却没捞着好处,反倒落入太孙的算计中。他这个做皇叔的,现在当然得站在侄儿这一边,严厉痛斥谋逆造反的齐王。

魏王父子各自骑马出了王府,身后跟着上百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