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儿子早已成年,贵为天子,依然时时牵挂放心不下。

顾莞宁抿唇,轻声道:“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更好地活下去。这个道理,母后不说我也明白。母后放心吧!我已将此事放下,也不会因此和皇上生出隔阂。”

顾莞宁说得直接,闵太后听了颇为欣然,长松一口气:“这样就好。”又打量顾莞宁两眼,笑着问道:“你身子可痊愈了?”

顾莞宁微笑应道:“将养了大半年,如今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比起往日依然不及。亏损的元气,只能慢慢调养。不过,坐立行卧都已无碍。

闵太后欣然笑道:“你整日待在椒房殿,想来也气闷的很。不如今日一起去御花园里转转如何?”

顾莞宁含笑应了。

婆媳两个,感情融洽,犹胜母女。

顾莞宁扶着闵太后的胳膊,慢悠悠地迈步进了御花园。内侍宫女们远远地跟在其后,免得扰了皇后和太后的兴致。

时值秋日,阳光和煦,秋风飒爽,天高云淡。

园子里花草茂盛,奇山异石,处处皆有景致可以欣赏。

在园子里闲庭漫步,心情想不好也难。

闵太后一路上笑意盈盈,不时停下脚步,指着花草说得津津有味。

顾莞宁不由得笑了起来:“母后喜爱花草,在慈宁宫里亲自种花养草一事,我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闵太后笑道:“我种着解闷罢了。哪里谈得上不同凡响。”

顿了片刻,忽地叹了口气:“两年前,我从未想过会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

两年前,太子还在世。她还是一个不得丈夫欢心的太子妃,元佑帝对她这个儿媳也多有不满。

那个时候的她,何曾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做了大秦太后?

如今,儿子做了皇帝,儿媳是六宫皇后。她这个太后无需操心烦神,每日过得悠闲自在,在众人的追捧讨好声中过日子…

真是想都不敢想。

顾莞宁微微一笑。

前世婆婆寿元不长,没来得及享受尊荣,便追随太子去了黄泉。这也是萧诩心中最大的遗憾。这一世,婆婆心态平和宁静,定会寿元绵长。

在园子里转悠半个时辰,顾莞宁有些疲倦。

闵太后见她眉宇中流露出倦色,立刻道:“那边有一处凉亭,我们过去歇息片刻。”

顾莞宁先是点点头,然后笑叹道:“这条命虽然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却是远不及往日。换在以前,走上一个时辰,我也不会觉得疲累。”

提起受伤之事,闵太后目中露出一丝歉然。

顾莞宁当日是为了救萧诩一命,才受了重伤。救命之功,还未褒奖。先帝一道赏赐四妃的遗旨便来了…

别说萧诩,就是她这个婆婆,一想到这些,也觉得满心愧疚,对不住儿媳啊!

婆媳两个在凉亭里坐下,闵太后反手握住顾莞宁的手:“我代阿诩向你陪个不是。你也别将几个嫔妃放在心上。阿诩何曾看过她们一眼。”

顾莞宁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忽地瞄到三个窈窕的身影,神色微微一冷。

闵太后顺着顾莞宁的目光看过去,心里也有些不快。

相携而来的,正是傅玉崔珺莹闵芳。

三个正值妙龄的美人,犹如枝头鲜花一般娇嫩可人,虽穿着素服,也不掩各人的好颜色。尤其是闵芳,在三人中容貌最出众,目光流盼间,娇弱动人。

三人每日到椒房殿请安,顾莞宁也未拦着。大半年下来,她们见到天子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原本矜持傲气的傅玉崔珺莹,也有些惶然。闵芳再凑过来的时候,两人也未拒绝。如今三人经常同进同出一同露面。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见过皇后娘娘。”三妃一起躬身请安。

换在平日,闵太后顶多形容冷淡些。今日却沉了脸:“你们三人,如何知晓哀家和皇后会来御花园?”

又对顾莞宁说道:“皇后整顿宫廷之后,已无人敢窥伺椒房殿。看来,这是慈宁宫里的宫人口风不紧,透露了哀家的行踪。扫了哀家和皇后的兴致。今日回去之后,哀家也该好好整顿慈宁宫了。”

三人心中一慌。

位分最高的傅玉忙恭敬地解释道:“太后娘娘误会了。臣妾三人并不是有意打探娘娘行踪。今日相遇,纯属偶然。”

“是啊,臣妾岂敢随意打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行踪。”崔珺莹也恭敬地张了口:“太后娘娘实在是误会了。”

闵芳也鼓起勇气,看向闵太后:“臣妾原本不敢过来惊扰太后娘娘,只是平日极少见到太后娘娘,心中孺慕,今日厚颜前来请安,扰了娘娘清净,请娘娘见谅。”

三人都畏惧顾莞宁,又知闵太后是出了明的温和脾气,索性一起给闵太后请罪。

顾莞宁冷然旁观,未置一词。

闵太后挑了挑眉,冷笑一声:“感情都打量着哀家性子好,便一起冲着哀家来了。”

三人:“…”

她们谁也没料到好脾气的闵太后今日竟动了真怒,忙一起跪下请罪:“太后娘娘息怒!”

闵太后重重哼了一声。

一直未出声的顾莞宁,终于缓缓张口:“既知道扰了太后娘娘清静,便速速退下。以后无召不得随意出寝宫。”

三人只得应声。

闵芳不甘就此退下,更不甘就此被禁足,大着胆子抬头说道:“臣妾自问没做错什么。为何娘娘罚臣妾禁足,不让臣妾出寝宫?”

第八百九十六章 三妃(二)

傅玉和崔珺莹都未料到闵芳如此大胆,两人迅速对视一眼,立刻垂下眼睑。

她们两人心中当然也不甘心。

她们俱是名门贵女,家世显赫,并不输定北侯府。顾皇后独宠后宫,独占帝心。她们慢慢熬着等着就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顾皇后总有帝宠平淡的一日。

可眼下,她们连见天子的机会都没有,这才是最令人着急懊恼之处。

闵芳做出头鸟,正好为她们两个探一探路。

闵太后面色一变,目中闪出怒火,没等顾莞宁出声,便怒叱道:“混账!你竟敢质疑皇后的话!闵家精心调教,便教出你这么一个不知规矩没有进退的东西!”

“来人,将闵淑妃带回寝宫去!以后没哀家的准许,不准她出寝宫半步!”

闵太后盛怒之下,迸发出了平日少见的威势。

闵芳俏脸一白,身子簌簌发抖,颤巍巍地张口求情:“太后娘娘息怒,臣妾…”

话还未说完,便有两个壮实的宫女走上前来,将闵芳“搀扶”走了。

闵芳到底还没蠢到当众哭喊求饶的地步,小声哭着离开。

跪在地上的傅玉崔珺莹心中齐齐往下沉。

闵太后对自己的娘家侄女尚且这般冷厉无情,对她们两个又怎么会另眼相看?这一个小小的试探之举,现在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果然,闵太后又冷声道:“你们二人,俱出身名门,自小便有家中精心教养,更该懂事知晓分寸才是。为何今日做出这等令人厌恶之举?”

傅玉心中一紧,一咬牙说道:“太后娘娘慧眼如炬,今日我们三人确实是特意寻过来,想给太后娘娘请安,并无他意。未料娘娘会雷霆震怒,臣妾知错,请娘娘责罚。”

傅玉口齿伶俐反应迅捷,丝毫不输傅妍。

崔珺莹也是伶俐通透的性子,立刻一同跪下请罪:“臣妾以后再也不敢窥伺太后娘娘的行踪,请娘娘恕罪。”

闵太后发了一通脾气,心气有些不顺,转头看向顾莞宁:“皇后,你看该如何罚她们?”

顾莞宁目光掠过战战兢兢的傅玉崔珺莹,淡淡说道:“儿媳之前已说过,让她们在寝宫里反省,无召不得随意出寝宫。”

闵太后嗯了一声,目光扫了过来:“你们两个可听清楚了?”

两人一起应下。

“还不退下?”闵太后声色俱厉。

两人身子同时一颤,目中各自闪出水光。

待傅玉崔珺莹红着眼眶退下,闵太后才叹了口气:“傅阁老崔尚书都是朝廷肱骨之臣。就是看在他们的颜面上,也不便对她们两人过多叱责。”

元佑帝选中傅氏女崔氏女,便是想用傅家崔家平衡后宫,免得顾莞宁把持后宫干涉朝堂政事。

不然,换了出身稍低的女子进宫,顾莞宁根本无需顾忌,随意便能打发了。

闵太后也深知其中的道理,这才亲自张口发作三妃,免得顾莞宁落下善嫉不容人的名声。

顾莞宁何曾聪慧敏锐,早已察觉到了闵太后的良苦用心,这才保持缄默,默默领受婆婆的好意。

“母后说的是。”顾莞宁轻声道:“其中分寸,儿媳自会把握,不会令傅崔两家对皇上生出怨言。”

闵太后被说穿了最深一层用意,也未觉得尴尬,反而笑道:“你能时时处处为阿诩着想,我便放心了。”

两人游园的兴致已经被扰得差不多了,稍坐片刻,各自回了寝宫。

回慈宁宫之后,闵太后命人彻查,很快查出透露她行踪的宫人。直接命人杖毙。

经此一事,慈宁宫里上下战战兢兢,再无人敢随意传话。

如今后宫之事,尽在顾莞宁掌控中。三妃在御花园中吃了挂落被禁足一事,过了几日,才传到傅家崔家闵家。

傅家反应最快,傅夫人立刻进宫请罪,自责未教好傅玉规矩,自请责罚。

同一日,崔夫人也进宫求见。

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便是皇后,也不能轻慢。

顾莞宁在椒房殿中接见了傅夫人崔夫人,在两人先后自责请罪后,顾莞宁才淡淡张口道:“她们犯的不是什么大错,本宫稍做惩戒罢了。两位夫人何必如此紧张?”

能不紧张吗?

这宫中已经成了顾莞宁的天下。若是顾莞宁心黑手狠,动了杀心,想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折腾没了性命,委实不是难事。到那个时候,再气再怒也都迟了。

傅夫人不由得暗叹口气。

早知今日,当日真该找个由头将孙女留下,也好过现在这般提心吊胆。

崔夫人心中是否后悔,尚未可知。

顾莞宁留两位诰命夫人在椒房殿里用了午膳,才让她们出了宫。

出了宫门后,崔夫人没上马车,反而快步走到傅夫人身边,低声说道:“我们正好同路,厚颜坐一回傅家马车,夫人不介意吧!”

傅夫人连道无妨。

上了马车后,崔夫人神色稍稍松懈下来,露出一丝苦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为了女儿进宫向皇后娘娘请罪。”

傅夫人笑得同样苦涩无奈:“可不是么?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得为孙女操心。”

原本都以为进宫是件荣耀家族的喜事。没想到,新帝丝毫不为所动,竟未正眼看过年轻的嫔妃。

无宠的嫔妃,在宫中便如浮萍一般,哪有什么好日子过。

当然,顾莞宁并未苛待三妃。吃穿用度,未曾短缺。只是,她们连天子的面都见不到,在宫中这般熬着,何日才能出头?

傅崔两家素有往来,有些话却也不便直说。

傅夫人含蓄地问道:“你的长女是顾家长孙媳,也是皇后娘娘的长嫂。今日你为何不带着她一起进宫?”

凭着崔珺瑶的颜面,顾莞宁也得对崔夫人客气几分。

崔夫人苦笑道:“嫁出门的女儿,已是顾家妇。我将她带进宫又能如何?岂不是故意为难于她?”

崔珺瑶回了娘家之后,便和顾谨行冷战至今。她哪里忍心再将女儿拖进宫中这一潭浑水中来。

第八百九十七章 太后

崔珺瑶和顾谨行夫妻失和之事,并未传出定北侯府。崔夫人略略一提,便闭口不语。

傅夫人也皱起眉头。

傅崔两家,都是大秦官宦名门。论门第,傅家犹胜崔家。

傅阁老是当朝首辅,傅家长孙傅卓是皇上心腹亲信,如今已是皇上身边的中书令,前途不可限量。

崔家人丁兴旺,没有不肖儿孙。崔尚书是吏部尚书,乃六部堂官之首,位高权重。崔家长女崔珺瑶是定北侯府长孙媳,当今顾皇后的娘家长嫂,论亲疏,更胜过傅家。

如今两家皆有女进宫为妃。本以为新帝看在崔傅两家的颜面上,至少也会做些表面功夫,至于帝宠,熬上几年总会有。无人料到,新帝对顾皇后一心一意,从不踏足其他嫔妃寝宫半步。

顾皇后性情冷硬手段凌厉,众人皆知。又有新帝和闵太后撑腰,这后宫简直就成了顾皇后的天下。崔傅两家再厉害,也不敢更不能将手伸进宫中。

如今看来,傅玉和崔珺莹怕是难有出头之日了…

傅夫人似是想说什么,张张嘴,又将话忍了回去。

崔夫人心事重重,也未多言。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了崔府门口,崔夫人才低声说了一句:“宫中若有什么动静,烦请夫人招呼一声。我们一同进宫也方便些。”

这是含蓄地表示同进同退之意。

傅夫人目光微闪,点了点头。

闵家人的反应,比傅崔两家稍慢一步。

男子不便出入后宫,闵大夫人便领着闵芳的生母赵氏进了宫…没去椒房殿,直接就去了慈宁宫。

后宫被整顿肃清之后,一举一动皆瞒不过顾莞宁。

“…闵大夫人和赵氏已经进了慈宁宫。”玲珑满脸忿忿地禀报:“她们少不得要在太后娘娘面前哭诉求情。”

到底是闵太后的娘家人,闵太后又是出了名的软和性子。万一要是被哭得心软偏向闵芳怎么办?

玲珑几乎将担忧写在了脸上。

顾莞宁颇为镇定,随口说道:“母后整日待在慈宁宫,闲着发闷,闵家人进宫请安陪母后说话,给母后解解闷也是好事。”

可是…

玲珑一急,正要说什么,琳琅已经冲她眨了眨眼。

皇后娘娘心中有数,不要再多嘴。

玲珑素来信服琳琅,立刻闭口不语。

慈宁宫里。

闵大夫人满脸陪笑地行了礼:“太后娘娘近来可好?”

赵氏还是第一次进宫,满脸惶恐,战战兢兢,行礼之后便垂下头,不敢吭声。

闵太后看见娘家长嫂就头痛。这些年,闵家从没给她长过脸,倒是不时捅些不大不小的娄子让她收拾。可到底是娘家人,又不能全然置之不理。

“托闵家的福,哀家过得还不错,还没被气死。”闵太后不冷不热地扔了一句。

闵大夫人厚颜进宫来,早有受冷言冷语的心理准备,听了这话,既不羞也不恼,继续陪笑道:“太后娘娘福泽恩厚,天生便是享福的命。有太后娘娘坐镇慈宁宫,我们闵家也跟着颜面有光。”

可不是沾了闵太后的光吗?

按理来说,顾莞宁为皇后,承恩公的爵位本该落在定北侯府。不过,定北侯府是勋贵将门,本就有世袭的定北侯爵位。

新帝和顾皇后商议之后,将承恩公的爵位给了闵家。

如今的闵大老爷,便是承恩公。

承恩公的爵位,不能承袭给下一代的子孙。闵太后一离世,爵位便要被收回。闵太后在世一日,闵家便光耀一日。

也因此,闵家人最盼着闵太后长命百岁。闵大夫人这几句话,也说得格外真挚。

闵大夫人处处逢迎讨好,闵太后听着受用,神色也和缓了几分。

到底是娘家长嫂,只要闵大夫人不太过分,闵太后也不会故意撂脸色。

闵大夫人窥着闵太后的神色变化,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今日我和赵氏一起进宫,是有一事相求…”

“若是想给闵妃求情,不必张口了。”闵太后冷不丁地打断闵大夫人。

闵大夫人被噎了一下,神色一僵。

赵氏身子微微一抖,头垂得更低了。

“闵家有今时今日,已是皇上皇后格外优容。”闵太后沉着脸,声音中透出厉色:“有哀家在,便能保闵家平安富贵。若太过贪心,哀家第一个便容不得。”

太后一怒,闵大夫人和赵氏只得跪下请罪:“请太后娘娘息怒。”

闵太后淡淡说道:“哀家今日有些乏了,你们都跪安吧!”

闵大夫人信心满满地进慈宁宫,很快便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赵氏满心惶惑,悄声问道:“今日太后娘娘发怒,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闵大夫人没好气地说道:“已经进了宫,总得全了礼数。现在我们便去椒房殿,向皇后娘娘请罪去。”

赵氏唯唯诺诺地应了。

闵大夫人窝着一肚子火气,进了椒房殿,立刻堆出满脸笑容给顾莞宁请安。态度殷勤热络,犹胜过给闵太后请安。

“臣妻见过皇后娘娘。这段时日没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眼见着娘娘的凤体是大好了。面色红润,更胜从前。臣妻看在眼里,也觉得欣慰欢喜。”

顾莞宁坐在凤椅上,看着老脸笑成了一朵花的闵大夫人,微微扯了扯唇角:“承恩公夫人不必多礼,赐座。”

承恩公夫人几个字,说的不轻不重。闵大夫人却听的有些心虚。如果不是顾莞宁松口,这承恩公的爵位落不到闵家,她也没有一品诰命夫人的尊荣。

闵家所有的荣耀都来自闵太后和新帝。偏偏这对母子都一心向着眼前的顾皇后。

所以,绝不能正面惹怒顾莞宁。

翻脸的代价,闵家承受不起。

闵大夫人入座之后,态度愈发恭敬谦卑,绝口不提闵芳二字。

赵氏依旧低着头坐在一旁,心里忍不住默默腹诽。

进宫前,闵大夫人信誓旦旦,满是自信。一进宫,就成了鹌鹑。在慈宁宫里是小鹌鹑,到了椒房殿,直接成了大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