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安排好的事,为什么会出了岔子?

怎么会扯上傅家?

崔尚书看着崔夫人,意味深长地说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便不是你我该多问的了。”

“你只要知道,我们崔家已经从这一潭浑水中跳了出来。后宫之事,和我们崔家再无关系。我们的女儿,为皇后娘娘而死。我们崔家上下,俱对皇上忠心耿耿。”

“皇上器重三郎,大郎二郎也不愁没有好前程。内阁若有空缺,我这个吏部尚书第一个便有机会入阁。”

“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和我们崔家无关。”

崔夫人若有所悟,半晌才道:“老爷言之有理。傅家想不开要作死,是傅家的事。和我们崔家可没关系。”

崔尚书欣然点头:“正是如此。”

帝后如日中天,俱是厉害之辈。

傅阁老想折腾,便随他去。崔家可不会犯傻!

第九百五十九章 交锋(二)

崔尚书心安理得,继续“告病”。

崔三郎每日进宫当值,见了傅卓,总是对他横眉冷对不理不睬。

宫中内外流言愈盛,傅阁老又自请闭门不出,每日上朝的傅卓便成了众矢之的。种种异样的目光不必细说,明里暗里地探询,背后的窃窃私语,还有崔三郎明显的敌意…

饶是傅卓心志坚定,也有些吃不消。

偏偏还不能在众人面前显露出来。就是在天子面前,也得装作不知。

两人私下是好友,然而身份有别,兼之傅家如今立场模糊,傅卓的身份也随之尴尬微妙起来。

他私底下也劝过傅阁老几回,可惜傅阁老根本听不进去,一意孤行。傅卓强打精神,上朝当差,回来之后,便一脸颓然。

罗芷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柔声宽慰:“这只是一时困境。等过些日子,流言消退,祖父想开了退让一步,重新上朝议事,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傅卓苦笑不已:“你说的是一切顺利最好的情形。只怕此事没那么简单!”

“帝后态度强硬,祖父也不肯退让,借着首辅之势和帝后较劲,丝毫没有退让之意。胳膊焉能拧得过大腿。傅家这回怕是要狠狠载一回跟头了。”

傅卓眉头紧锁,满脸唏嘘和无奈。

罗芷萱也是聪明灵透之人,自然清楚真正令傅卓为难的是什么。

一边是祖父和自己的家族,另一边则是决意效忠的天子兼好友。他夹在其中,岂有不为难之理?

往日波涛暗涌,矛盾隐藏在平和的表象下,傅卓权当不知,从中和稀泥。现在,峥嵘毕露,根本不能两全。甚至容易同时背叛辜负…

罗芷萱心中恻然,上前搂住傅卓,将头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不管你怎么做,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

傅卓默默地搂紧罗芷萱,心里暗暗祈祷。

此事到此为止,万万不要再起波澜。

可惜,上苍没有理会傅卓的祈求。

隔日朝会,几位御史联名上了奏折。弹劾沈谨言开善堂之事。

“…沈公子的身世,众所周知。皇后娘娘心地宽厚,怜惜手足,将沈公子留在京城照顾。此举委实令人钦佩!只是,沈公子恃宠生娇,仗着皇后娘娘之势,沽名钓誉,开起了善堂。”

“沈公子露于人前,只会令世人重新翻起已故定北侯夫人的不堪往事,对皇后娘娘名誉有损。也令皇室蒙羞。臣等恳请皇上下旨,关闭善堂,令沈公子闭门不出,免得牵连娘娘的清名。”

其中一个御史,慷慨激昂地宣读了奏折。全然一副“我等俱是忠心耿耿一切都是为了皇后娘娘和皇上着想”的神情。

虚伪的嘴脸,令人作呕。

满朝文武百官也不是傻瓜,谁能听不出这封奏折后的险恶用心?

奏折中一再提起已故的定北侯夫人沈氏,不就是要往顾皇后的身上泼脏水吗?还一口一个为娘娘清名考虑…呸!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神色微微一凛。

顾海沉着脸出列,冷冷地看向那几个大放厥词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这一桩陈年旧事,早已沉寂。今日诸位重提旧事,不知是何用意?是要故意抹黑定北侯府,还是要污损娘娘清名?沈公子开善堂本是善举,为何在诸位口中就成了居心叵测之辈?”

“你们几个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宵小之辈!在朝堂之中,如妇人一般长舌,嘴脸丑陋可鄙!”

顾海言辞犀利,当面怒骂,毫不客气。

几个御史面色俱是一变。

领先上奏折的王御史,一脸愠怒和被羞辱的愤慨:“顾侍郎,我等俱是肺腑之言,一心为皇上和娘娘着想。你这般出言羞辱我等,实在是欺人太甚!”

顾海冷笑一声:“你们口口声声为皇上和皇后娘娘着想,言行举止却截然相反。今日是百官大朝会,你们故意将皇后娘娘生母之事又翻腾出来,居心为何,大家眼睛都亮堂的很,绝不会错辨。”

“沈公子区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有心开善堂,为穷苦百姓免费看诊赠药。这等义举,足以说明沈公子虽出身不正,心地却十分良善。这样的行径,皇上应该大力褒奖才是。”

“你们一张口便要关闭善堂,只想着攻击沈公子,却不顾及穷苦百姓死活。尔等根本不配为官,不配为御史!和你们同站一起,是我等之耻辱!”

御史们被骂得面色忽红忽白,十分精彩。

罗尚书也随之出列,不疾不徐地拱手启奏:“皇上,臣以为顾侍郎言之有理。不论出身,沈公子此等义举,应予褒奖!”

工部李尚书也跟着出列,话中之意截然相反:“臣觉得几位御史所言也不无道理。皇后娘娘凤仪天下,清名不容有损。沈公子不宜抛头露面。这善堂继续开下去无妨,换个人主持打理即可,这样便能两全其美。”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御史们的一封奏折,开启了景佑三年的第一次百官朝堂对决。

站出来支持几位御史的,不在少数。其中不乏阁臣和尚书等重臣。

怒斥御史的,以顾海为首。声援顾海的官员,也绝不在少数。

其实,百官打嘴仗和妇人吵架也没什么两样。端看谁气势更盛口舌更犀利哪一方人更多。凡事本就有两面,谁能说得清谁对谁错?

到后来,就连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被拖下了水,无法置身事外。

萧诩早已收敛笑意,神色冷凝。

就在群臣慷慨激昂争辩是否该关了善堂之际,萧诩目光一扫,冷然张口:“都给朕住口!”

声音中蕴含着怒意。

众臣顿时齐齐闭口。

“沈谨言开善堂一事,早已得朕首肯。”天子声音含怒:“一来救助穷苦百姓,二则彰显皇后仁厚。尔等有意扭曲事实,重提陈年往事,往皇后身上泼脏水。朕绝不姑息轻饶!”

“来人,将王御史等人都给朕轰出金銮殿,各打二十廷杖!以儆效尤!”

第九百六十章 闹剧(一)

以王御史为首的四个御史俱被打了一顿廷杖!

今日在金銮殿外当值的禁军侍卫里,便有顾谨礼。顾谨礼愤怒之下,出手毫不客气。几廷杖下去,几个御史皮开肉绽哭天喊地。

哭喊惨叫声传进金銮殿里。

原本争执不休的文武百官们三缄其口,无人再吭声。偌大的金銮殿里,安静至极。殿外的惨呼声不绝于耳,听的人心里发凉。

当然了,发凉的都是刚才出言相助御史的官员。

顾海等人心中只觉得畅快淋漓。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也在暗暗庆幸。刚才吵群架,他们两个对萧诩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见势不妙,自然都站在顾皇后这一边。

御史们被打完廷杖后,在殿外跪谢皇恩,然后被抬出宫去。

萧诩的目光一一扫过群臣,声音冷冽,掷地有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萧诩沉着脸进了椒房殿。

阿淳从未见过亲爹发怒的样子,心中畏怯,不敢像往日那般冲上前,紧紧地攥着顾莞宁的手。

顾莞宁安抚地摸了摸阿淳的头,目光迅疾扫过萧诩阴沉的脸色。

“阿淳,你先出去玩一会儿,娘和爹有话要说。”顾莞宁柔声哄道。

阿淳乖乖点头,由琳琅玲珑领着出去了。

“出什么事了?”顾莞宁站直身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萧诩压住心头的火气,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顾莞宁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傅阁老这是死不悔改,一意孤行,要和朕较劲到底了。”萧诩目中泛着冷意:“若不是他从中指使,区区几个御史如何敢当众提及定北侯府旧事?朝中又怎么会有诸多官员附议出言?”

沈氏不守妇道,偷~人生子是事实。

沈谨言顶着顾家嫡孙的名头,在定北侯府出生长大,也是事实。

沈氏是顾莞宁的亲娘,沈谨言是顾莞宁的胞弟。更是是众人皆知无法更改的事实!也是定北侯府抹之不去的耻辱。

御史们在朝堂上弹劾沈谨言,无异于当众羞辱定北侯府,羞辱顾莞宁这个中宫皇后!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快便会流言纷纷,帝后手段再凌厉,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这一切都是傅阁老的手笔!

“身为一朝首辅,不思为国尽忠为君尽力,倒是耍起内宅妇人的手段来了。”顾莞宁目中满是冷意:“这是笃定你心地仁厚,奈何不得他这个首辅!”

萧诩冷笑一声:“他铁了心要让我这个天子低头,我便让他看看,什么是天子威势!”

不出所料,金銮殿上发生的事以迅雷之势传开。不出一日,已传遍京城,如星火燎原,立刻压过了傅家意图谋害顾皇后的流言。

沈谨言顿成众矢之的。

善堂刚盖好,还未挂上匾额正式启用,便已“名声大噪”。引来了许多好奇百姓的围观和议论。

“原来这是那个沈谨言盖的善堂!”

“打着皇后娘娘的招牌,做沽名钓誉的勾当,妄图邀买人心,真让人恶心。”

“话不能这么说吧!不管怎么样,开善堂总是好事。穷苦百姓患了重病,能来善堂医治,不用出诊金,连药钱都不用出。沈公子有这等仁义心肠,总比那些为富不仁的人强多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依我看,这都是骗人的。谁会免费替人看诊又赠药?这分明都是那个沈谨言为了搏名声弄出来的噱头!”

“说的对…”

在有心人故意的引导和煽动下,围拢在善堂外的百姓很快鼓噪起来。甚至有人张口谩骂羞辱起沈谨言来。

有一就有二,一个面貌平庸额角有颗黑痣的汉子喊了一声:“砸了这个善堂!”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壮汉来,气势汹汹地踹善堂大门。

百姓的情绪很快也被煽动起来,不乏盲从之辈。

很快,便有人跟着一起涌上前,有得推门,有得踹门。还有人不知从哪儿摸了臭鸡蛋烂菜叶子,往墙里乱扔。

门后,沈谨言苍白的俊脸浮起愤怒的红晕,右手紧握成拳。

门外的谩骂叫嚷声,透过厚实的大门传进耳中。

仿佛忽然间又回到了几年前,身世曝露的那一刻。

往日对他和颜悦色的师兄们忽然变了模样,用鄙夷又轻蔑的目光看着他。那些和他素不相识的香客,悄然潜进来对他羞辱谩骂拳打脚踢…

今日这一幕,和当日几乎一般无二。

门外躁动喧闹叫嚷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想来他们也都不认识他,却齐聚到这里来怒斥指责痛骂他。

他做错了什么?

只因出身之罪,他便要被人歧视羞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

站在沈谨言身后的季同还算镇定,顾福却满面愤怒,咬牙怒道:“公子开善堂,是造福百姓的好事。这些人是昏了头吗?为什么要这般辱骂公子?”

“我这就出去,将他们都轰走!”

顾福正要往外冲,沈谨言已抢先迈步。

顾福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道:“公子万万不可冲动,还是让奴才出去吧!”

也不知外面这些闹事的人是什么来路。万一有歹徒混迹其中,沈谨言这么出去可就太危险了!

季同一个闪身,已闪至沈谨言身前,拦住了沈谨言:“公子稍安浮躁。奴才这就领人出去,将他们都打发走。”

沈谨言脚步一顿,俊秀的脸孔浮现坚定之色:“我不能永远躲在别人身后。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这就出去见他们。”

季同还要说什么,沈谨言看了过来:“明日善堂就要挂上匾额正式启用。我总要在人前露面,为病患看诊。若是一直藏着不见人,和躲在太医院里有什么两样?”

十七岁的少年,身量修长,面容俊秀,目光清朗,神情坚决,再无往日的温软怯懦稚气。

不知不觉中,沈谨言已长大成人了。

季同没再吭声,默默让开。一边打出手势,藏在暗中的侍卫们立刻闪身上前。

沈谨言走到门边,深呼吸一口气,打开门,挺身面对门外风雨。

第九百六十一章 闹剧(二)

一直紧闭着的大门忽地被打开了。

围堵在门外的人俱是一惊,下意识地停住手中的动作。

一个身着石青色长袍的俊秀少年站在门内。他身上穿的衣料很常见,并不名贵,身上也未佩戴什么玉佩扳指,朴素而干净。

然而,这个少年实在太过俊秀出色,如此朴素的穿着,依然耀目。便如一颗明珠放置在瓦砾间,闪烁着无法忽视的光芒。在人群中,一眼可见。

少年的身后,站着数十个侍卫。

这些侍卫个个身材壮实一脸精悍,腰间挂着长刀或是利剑,还有十几个侍卫在后方拉弓搭箭。只要有人敢闯进门内,箭只便会毫不留情地飞射而来。

“你们是谁?”少年的目光中含着不容错辨的怒意,声音清亮悦耳:“是谁指使你们到此来喧哗吵闹?”

来闹事的人当然有,不过,此时不宜出头,便没吭声。

其余的百姓大多是被有心人怂恿挑唆,一时激愤才闹到门外。现在头脑冷静清醒下来,便有些不知所措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

要继续闹着进去砸善堂吗?

开什么玩笑?!里面有这么多侍卫,刀剑无眼,进去被伤着怎么办?!

众人生出退却之意,有一个慢慢往外退,很快便有别人也跟着往后退。

夹杂在其中的“有心人”顿觉不妙,顾不得会曝露身份,立刻嚷道:“这个就是沈谨言!私生孽种竟敢正大光明地露于人前!我们一起上去揍他!”

立刻便有人应和:“对!揍他一顿!”

几人煽风点火,原本往后退的人群又顿住了。

沈谨言压下心头的羞辱和愤怒,朗声道:“敢问诸位,我沈谨言除了出身不名誉之外,可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曾欺辱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这…

当然没有!

沈谨言挺直胸膛,目光愈发明亮,音量也越来越高:“我既未杀人放火,也未做过什么错事。你们为何要这般对我?”

“只因为我是定北侯夫人的私生子吗?”

“便是要严惩我,也只有定北侯府众人才有这个资格。你们和我无关无故,素不相识。敢问一声,你们有何资格这样对我?”

“我在此开善堂,迁走的几户百姓,我都付了丰厚的银钱,也为他们另外安置了地方盖房子。以后这座善堂,将收容无钱医治的穷苦病患,我不收半分诊金,为病患看诊。所用的药钱,都是皇后娘娘的私房陪嫁银子。”

“我心胸坦荡,并无错处。你们在此羞辱于我,又是为什么?”

沈谨言一开始还能维持镇定,到后来情绪激昂,神色也渐渐激动起来:“世间虽有恶人,心地良善之人更多。今日你们到此来喧哗闹事,一定是有心怀不轨的人从中唆使。请大家伙儿将领头闹事的人指出来,我沈谨言今日便要和他面对面对质一番。”

是啊,是谁领的头?

他们一开始不过是来凑热闹的,怎么会闹到砸门扔东西闹事的地步?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第一个领头冲到门边的黑痣壮汉,已有人伸手将他指认出来:“是他!沈公子,就是他第一个领头砸门!”

那黑痣壮汉顿觉不妙,立刻脚底抹油,准备溜走。

季同早已盯紧了他,当然不会任由他逃走:“抓住他!”

一声令下,几个侍卫抢了出来。人群自动让开,侍卫们纷纷出手。

那黑痣壮汉身手颇为不弱,不过,却不敌定北侯府暗中精心培养出来的侍卫。几个回合下,黑痣壮汉便惨叫一声,受伤倒下。

混迹在人群中的几个壮汉,纷纷四散逃跑。

几十个侍卫早已严阵以待,岂能让他们溜走。很快便将壮汉们都抓住。

人群中有胆小的,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腿如筛糠。

他们都是普通百姓,看看热闹也就罢了。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眼前这个沈谨言,可是当今皇后娘娘胞弟。他们今日在这儿惹怒了沈谨言,一定没活路了!

不知谁先跪下求饶。

惊惧的情绪比愤怒传染得更快,很快,便跪倒一片。一个个磕头求饶:“沈公子饶命啊!”

“我们不是有意来闹事,都是被那几个人怂恿才跟着一起上前。沈公子饶过我们吧!”

哭喊声求饶声磕头声,混合在一起。

沈谨言看着眼前这荒谬又可笑的一幕,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的阴霾忽地散去,如云破日出,光照万里。

他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他何须自卑怯懦,何须满腹愧疚?

他沈谨言,应该像世上所有人一样,堂堂正正地立于世间,俯首望天无愧于心!

“我不怪你们,你们都走吧!”

沈谨言的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声音中透着释然后的欢喜:“明日善堂挂匾额开业,你们回去之后,可以告诉身边需要来善堂的人!这座善堂,永远为他们开着门!”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不过,后续风波还在继续,并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