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轻轻敲了敲阿淳的头:“就你话多。再问长问短地,我就送你回去跪灵,不准你在这儿了。”

阿淳最听阿娇的话,立刻乖乖住了嘴。

这么乖巧的阿淳,最是讨人喜欢。

阿奕摸了摸阿淳的头,孙柔忍不住也伸手,揉了揉阿淳的头发。

孩子们一起长大,彼此间感情颇佳,言行举止也随意惯了。孙柔丝毫未觉得自己的举止是“冒犯皇子”,阿淳也习以为常。

阿淳一直很喜欢淘气机灵的孙柔。自孙柔来了之后,便黏到孙柔身边。

过了片刻,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阿娇等人一起看了过去,然后各自眨眼偷笑。

原来是瑜姐儿朗哥儿来了。

都是父母心里的宝贝疙瘩,舍不得孩子跪灵吃苦头,找个由头便让孩子们溜出来休息。

又过片刻,玥姐儿也来了。

此时,偏殿里已有不少人。

不过,各人都很有分寸,只轻声说话闲谈,并未发出太大动静来。

玥姐儿安静地坐在一旁,并未出声,眉间隐有一丝郁色。

阿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奇怪,凑到玥姐儿身边,低声问道:“玥堂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玥姐儿咬了咬嘴唇,低声答道:“没有。”

这哪是没有心事,分明是心事重重才对。

阿娇心中生疑,有心追问,又嫌人多不便,便住了嘴。

待到了晚上,各人俱回寝宫休息。阿娇一个人悄然去了碧瑶宫。

玥姐儿显然未料到阿娇会来找自己,既感动又羞愧不安,不等阿娇主动追问,便张口道:“阿娇,这些时日,我心中总有些不安。”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微恙

阿娇最是聪慧敏锐,立刻猜出几分:“你是不是觉得母后待你冷淡了许多?”

看,就连阿娇都察觉到了。

果然不是她多心。

玥姐儿轻轻点头:“是,往日皇伯母见了我,虽然话语不多,却颇为亲切和蔼。对我也很是怜惜照顾。”

“这几个月来,我每日去椒房殿里请安,皇伯母和我说话却愈发少了。”

看着她的目光,也变得淡漠了许多。

玥姐儿自小就是个敏感脆弱的性子,对别人的情绪分外敏锐。在察觉出顾莞宁态度的微妙变化后,玥姐儿便心中惶惑不安起来。

“阿娇,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玥姐儿的眼眸中浮出惊惶和疑虑:“皇伯母为何忽然对我心生不喜?是不是我表现不佳,惹皇伯母生厌?还是宫外又有人传出闲言碎语,使得皇伯母不快?”

阿娇张口安抚道:“母后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不会为了些许小事心生计较,更不会因为一些不相干的闲话就冷淡你。”

玥姐儿愈发惶然:“不是因为这些,还会是为了什么?”

阿娇一时也有些语塞。

是啊!不是因为这些,那又是为了什么?

顾莞宁不是小鸡肚肠之人,更不是刻薄之辈。否则,当日也不会允玥姐儿进宫住下。如今态度变得冷淡,必然是有原因的。

阿娇不忍见玥姐儿这般惶惑不安,想了想说道:“父皇一直生病,母后既要操心宫中之事,又要照顾父皇和我们姐弟四人,想来是太过操劳,心情不佳。所以才会对你疏忽了一些。你也别总放在心上。”

玥姐儿挤出一丝笑容,嗯了一声。

过了两日,孙贤妃的尸首被运到皇陵下葬。

操办一场丧事,总不是什么愉快的事。顾莞宁疲惫之余,身子也觉得不适,一日之内咳了几回。

琳琅立刻请了徐沧来。

徐沧看诊之后,迅速开了药方:“皇后娘娘凤体微恙,喝几日汤药,好生休息几日就无大碍了。”

虽然只是一场小病,身边人却都十分紧张。

琳琅玲珑等人不必说了,闵太后特意到椒房殿里来了两回。阿娇姐弟更是满面忧色,连上书房也不肯去了,坚持要陪在顾莞宁身边。

顾莞宁心里感动不已,故意板起脸孔:“徐太医说了,我只是身体微恙,稍事休息几日就行了。你们姐弟三人老老实实上课去。”

阿娇阿奕什么也不说,反正不肯离开半步。

阿淳藏不住心思,泪眼汪汪地说道:“父皇已经病了,母后万万不能再病倒。不然,我们该怎么办?”

顾莞宁心头狠狠一颤,涌起一阵酸涩。

萧诩病了这么久,三个孩子心里不知是何等惊惶着急。难为他们三个平日都忍着,很少出言追问。

“你们放心,母后会很快好起来。”顾莞宁放柔声音,哄着阿淳,又抬头看向阿娇阿奕:“你们两人领着阿淳去上课,别让母后为你们操心。”

阿娇阿奕只得点头应了。

一散学,儿女们便立刻回了椒房殿。

随着阿娇姐弟一同前来的,还有瑜姐儿朗哥儿俊哥儿等人。

一群孩子,都在慢慢长大,言谈举止都颇有模样。最调皮的闵达,此时也老老实实地到床榻边行礼问安:“皇舅母身子可有好转?”

这个闵达,一开始颇不讨喜。时间久了,看得习惯了,又会察觉出他的好处来。说话粗鲁,是因为心思率直。举动偶有冒失之处,也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罢了。

顾莞宁抿唇轻笑:“有劳达哥儿挂念,我睡了一个下午,已经好多了。”

轮到俊哥儿时,俊哥儿眉头微皱,目中满是忧色和关切:“姑母一定要早点好起来。”

俊哥儿越长越像亲爹顾谨行。此时的神情,几乎和顾谨行一般模样。

顾莞宁心中一暖,含笑嗯了一声:“回去之后,若是你曾祖母问起,你可知道要如何答复?”

俊哥儿迅疾应道:“若曾祖母问我,我便说,姑母近来一切如常。”

真是个聪明孩子。

顾莞宁满意地点点头。

玥姐儿照例是等到了最后,才走上前来,细声细气地说道:“皇伯母福泽恩厚,自有上苍庇护。便是身子不适,也一定会很快痊愈。”

顾莞宁随意地嗯了一声,便未再出言。

玥姐儿垂下头,心里涌起丝丝难过。

她做错了什么?

为何皇伯母不喜欢她了?

“玥堂姐做错了什么?为何母后不喜欢她了?”

众孩童都退了出去,唯有阿娇留了下来。顾莞宁早有预感,阿娇必是有话要说。却未料到,阿娇问得这般直接。

顾莞宁轻描淡写地应道:“我什么时候不喜欢玥姐儿了?你别胡乱猜疑。”

阿娇扁扁嘴,有些不快地说道:“我又不是三岁孩童。我有眼睛会看,自然能看得出来。母后以前对玥堂姐可不是这样的。”

“玥堂姐自己也察觉到了,前两日还忧心不已地问过我,是不是她做错了事,才惹得母后不喜。”

“今日母后和所有人都说了话,唯有到玥堂姐的时候,只嗯了一声。不仅是我,所有人都该看出来了。”

阿娇忿忿地说完,然后执拗地看着顾莞宁,执意要一个答案。

顾莞宁目光暗了下来,却未出声。

阿娇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答案,心中愈发惊疑:“母后?”

顾莞宁终于张口道:“阿娇,你已经长大了,我不愿再以谎话来骗你。只是,此事太过要紧,此时绝不能告诉你。待日后,我总会让你知道其中的缘故。”

阿娇听得心中一沉,急急抬头:“日后又是何时?我还要等多久?”

顾莞宁目光微闪,淡淡说道:“我也希望越快越好。”

阿娇听得一头雾水。

饶是她再聪慧早熟,也绝不会想到,此事竟和父皇的病症有关。

在知道萧睿做过的一切之后,顾莞宁无法再以平常心看待玥姐儿。

未曾迁怒,已是她宽容大度。像以前那样亲切怜惜,已无可能。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心结

阿娇带着满腹的疑惑不解离开椒房殿。

顾莞宁默默地看着阿娇的背影。

阿娇便如年幼时的她一样,热忱仗义,颇讲义气。为了玥姐儿,便敢来诘问她这个亲娘。这样的阿娇,让身为母亲的她为之骄傲自豪。

只希望玥姐儿懂得感恩,不要辜负了阿娇的厚待。

想到玥姐儿,不免又要想到萧睿。

顾莞宁目中闪过森冷杀意。

轻巧熟悉的脚步声传进耳中。

顾莞宁抬眼,琳琅熟悉的俏脸映入眼帘:“启禀娘娘,皇上驾临椒房殿。”

萧诩病症虽有起色,却不宜操劳烦心。除了极重要的事,极少出福宁殿。今日忽然来了椒房殿,显然是担忧她的身体。

顾莞宁略一皱眉,起身走了出去。

还未踏进寝室,萧诩便已走了进来。

萧诩一脸关切:“阿宁,你身子好些了吧!”

顾莞宁迅疾打量他一眼,语气满是嗔责:“我不过是身子微恙,稍事休息就无碍了。这点小事也值得你特意跑来椒房殿一趟。”

萧诩正色道:“这岂是小事!在我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

众人:“…”

猝不及防就被秀了一脸恩爱!

顾莞宁的目中闪过一丝笑意,神色也柔和了许多。走上前,正欲扶住萧诩的胳膊。萧诩反握住她的手:“我站稳的力气总是有的。你别只顾着我,多顾着自己的身体。”

顾莞宁轻轻嗯了一声。

琳琅等人已悄然退了出去,门也被关上。

萧诩伸手揽住顾莞宁的腰身。

顾莞宁身子不适,颇有些头重脚轻,下意识地依偎进萧诩的怀里。

靠在温暖又熟悉的怀抱中,鼻间萦绕着他的气息,心也被塞得满满的。那份相依相偎相守的幸福,几乎要溢出胸膛。

“萧诩,”顾莞宁低低地呼唤一声。

萧诩柔声应了,俯下头,在她的额上落下轻吻。

久违的亲昵举动,令人心中又酸又甜。

前世他早亡,她独自撑了下去,直至儿子长大成人。这一世,她和他相濡以沫宛如一体。若他真的出了事…她根本撑不下去!

顾莞宁眼角有些湿润,她没再说话,只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两颗心也似一起跳动。

夫妻两人心意相通,萧诩显然知道了顾莞宁此时所想,心中也悄然泛酸,轻声说道:“阿宁,你放心,我一定撑下去,绝不会舍你而去。”

顾莞宁将眼角的泪水逼回去,低声应道:“我不点头,谁都夺不走你。”

萧诩听着这等霸道不讲理的话,心中又酸又涨,下意识地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一些。

过了许久,两人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顾莞宁缓缓地说起了今日发生的事。

“…我不是有意要冷落玥姐儿。只是,每次见到她,我都会情难自禁地想到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萧睿!所以,这几个月来,我对她确实冷淡了一些。”

“衣食用度,我未曾克扣刻待过她。不过,我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对她。”

心结难解。

她不是圣人,对萧睿的仇恨刻骨铭心,她如何能再对萧睿的女儿视若己出?

萧诩沉默片刻,才无声地叹了口气:“你我行事,无愧于心。玥姐儿将来总会知道一切,只要她懂事明理,便不会对你我心生怨怼。你也别想太多了。”

顾莞宁站直身子,抬眼看向萧诩:“你知道我的性子,对做过的事从未后悔过。当初我愿将玥姐儿接进宫中,是因为怜惜她之故。便是今时今日,我也未因萧睿之事迁怒于她。只要她安分守己,我仍然将留在宫里。直至她长大成人。”

萧诩温和地说道:“此事都由你。”

顾莞宁又道:“玥姐儿若知感恩,便该知道我对她是何等宽容。如果她心生怨怼怨天尤人,伤了阿娇的心,我必不容她。”

在她心中,阿娇当然是最重要的。

萧诩伸手,抚平顾莞宁眉尖的冷厉:“好,什么都依你。你开心些,笑一回给为夫看上一看如何?”

顾莞宁:“…”

顾莞宁哭笑不得,瞪了萧诩一眼:“我和你说正事,你正经些。”

“我哪里不正经了?”萧诩理直气壮地应了回来:“可惜我病中无力,不然,早就抱你上榻了。”

顾莞宁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总算见你笑了。”萧诩也随之扬起嘴角:“今晚我就在椒房殿里歇下,待明日再回福宁殿。”

顾莞宁笑着应了一声。

萧诩其实早有搬来椒房殿养病的想法,免得顾莞宁每日奔波来回。

顾莞宁却执意不允。

福宁殿靠近金銮殿,国朝大事传递消息也便利。再者,孩子们都住在椒房殿里,整日对着病重的亲爹,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萧诩极少拂逆顾莞宁的心意,顾莞宁这么说了,他也未再坚持。

时隔一年,再次睡在椒房殿里,萧诩分外安心自在,很快闭目入眠。

顾莞宁在萧诩的怀中沉沉入睡。

隔日清晨,徐沧来为顾莞宁诊脉,颇有些惊讶:“娘娘病症大有起色,不出两日,便能痊愈。”

此言一出,琳琅等人俱是一阵欢喜。

由此也可见,一个人的心情好坏,对病症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顾莞宁抿唇一笑:“有劳徐太医了。”

徐沧笑着应道:“这是微臣分内之责。微臣还得回福宁殿为皇上看诊,就此告退。”

顾莞宁略一点头:“夫子代本宫送一送徐太医。”

陈月娘被小小地开了一记玩笑,难得有一些羞赧,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中,故作镇定地应了下来。

徐沧倒是不以为意,一脸欢喜地随着陈月娘退出了椒房殿。

陈月娘快走数步,一转头,就见徐沧慢吞吞地走过来。不由得好笑:“瞧瞧你,走得这么慢,还不及一个妇人。”

徐沧一脸无辜地应道:“你身手这么好,世上能及得上你的男子能有几个?”

谁说徐沧木讷?

说起甜言蜜语来,可不输任何人。

陈月娘想白他一眼,嘴角已忍不住扬了起来。

就在此时,玲珑神色惊惶地快步而来。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噩耗

玲珑负责消息传递。宫中内外诸事的消息,都由她收集回禀。玲珑这般紧急匆忙,显然是出了大事。

陈月娘没了说笑的心情,略一皱眉,迎上前来,低声问道:“玲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玲珑脚步未停:“我先去禀报娘娘。”

陈月娘目光扫过徐沧。

不等她吭声,徐沧就道:“你不用送我了,快些到娘娘身边伺候。”

陈月娘嗯了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玲珑面色沉重地向顾莞宁禀报:“启禀娘娘,景阳宫里的宫人前来送信。太皇静太妃殁了!”

什么?

饶是顾莞宁素来冷静自制,骤闻此事,也有些惊愕:“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盏茶之前,刚刚闭眼咽气。”

玲珑不敢迟疑犹豫,迅速道来:“太皇静太妃清早还醒了一回,洗漱更衣用了早饭后,又睡下。景阳宫里的宫女们也未料到太皇静太妃竟会无声无息地离世。待察觉太皇静太妃没了呼吸,俱都惊慌不已,立刻来椒房殿送信。”

陈月娘和琳琅迅速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

太皇静太妃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太皇贤太妃尸骨未寒,刚下葬没两日。太皇静太妃紧接着又去了。外人不知就里,岂会不胡乱揣测生疑?甚至疑心到顾莞宁的身上…

顾莞宁目光一闪,沉声吩咐:“琳琅,你立刻去慈宁宫送信。玲珑,你去一趟椒房殿,将此事告诉皇上。夫子,你去传我口谕,命宫中准备丧礼。”

“再让人出宫,去王家和高阳公主府送丧信!”

众人皆肃容领命。

顾莞宁反应极快,第一个到了景阳宫。

随后而至的,是闵太后。

闵太后看着颜容平静犹如入睡的王皇后一眼,脑海中一片混沌茫然,喃喃低语道:“真没想到,她竟然也死了。”

闵太后曾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妃,王皇后既是中宫皇后,又是婆婆。这双重身份压下来,足以令她对王皇后满心敬畏。

若不是顾莞宁出手,她根本就没勇气和王皇后较劲争锋。

这几年,她做了太后,日子过得顺心如意,已渐渐忘却前尘旧事。此时站在王皇后的床榻前,往事纷至沓来,一时间心潮澎湃,难以平息。

顾莞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人总有一死。太皇静太妃比太皇贤太妃年长几岁,已有六旬,寿元也算绵长。更何况,太皇静太妃病了几年,身子早已不复往日康健。看似骤然离世,其实早有先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