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伯母让她活下去,她便该好好活下去。她不能连累皇伯母背上杀害孩童的恶名!

“玥姐儿,你可想通了?”顾莞宁放柔声音。

玥姐儿脑中如一片浆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顾莞宁略一点头:“既然想通了,就好生养上数日。待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玥姐儿温顺地点点头,待顾莞宁起身离开,又泪盈于眶。

她怎么会以为皇伯母待她冷淡疏远?

这世上,再无人这般疼她了。

吴妈妈很快走了进来。

哭了一夜的吴妈妈,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声音也嘶哑得听不清:“郡主,你总算是醒了。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般想不开了。郡主若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只得一头撞在柱子上,追随郡主而去。”

玥姐儿红着眼眶哭道:“吴妈妈…我不是故意吓你,只是,我听到父亲的事,心中实在难过…”

吴妈妈也红了眼眶,哽咽道:“傻丫头,皇后娘娘若真的容不下你,有一百种法子可以让你无声无息地死在宫里。她既是让你好生活着,你便好好活下去。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有机会报答娘娘的恩情。”

“如此,也不枉娘娘厚待你一场。”

玥姐儿哭着嗯了一声。

碧瑶宫里发生的事,被顾莞宁下严令瞒了下来。对外只宣称玥姐儿患了风寒,要静养数日。

阿娇想去碧瑶宫探望,也被顾莞宁拦了下来:“玥姐儿身子骨弱,又格外敏感。她养病之际,你就别去打扰了,让她好生养着。”

阿娇生性聪慧敏锐,从顾莞宁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疑惑地看向顾莞宁:“母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莞宁面不改色地说道:“当然没有。”

阿娇抿唇道:“母后不肯告诉我,我便去碧瑶宫一趟,亲眼见一见玥堂姐。”

说完,转身就走。

顾莞宁眉头动了动:“阿娇!”

阿娇脚步未停,反而走得更快了些。

顾莞宁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无奈:“阿娇,停下!”

女儿过于聪明,也是件令人头痛的事。同样的理由用来敷衍阿奕,阿奕不会起疑心。却瞒不过阿娇。

阿娇转过身来,清秀的脸上并无自得,反而更显凝重:“能让母后这般刻意隐瞒,想来玥堂姐一定是出了大事。”

顾莞宁轻叹一声,不再隐瞒,三言两语将此事道来。

阿娇先是满面震惊,然后布满愤怒,变了又变,最后才怒道:“到底是谁将此事告诉玥堂姐的?被我知道,绝不饶过他!”

阿娇阿奕都曾被叮嘱过,不得透露齐王世子之事。宫人们也不敢多嘴。显然,这个透露了真相的人,一定在几个伴读中。

顾莞宁目光一闪,淡淡说道:“你心中有数便行了。此事我自会处置,你别声张,也别多问。”

阿娇有些不满:“我已经十岁了,母后还拿我当孩童!”

“傻孩子,”顾莞宁用纵然的目光看着阿娇:“能做一辈子的孩童,才是最幸福的事。”

“因为这世上有人爱你宠你惯着你,无需你面对世情的冷酷严苛。有人做你的依靠,为你遮风挡雨,无需你在寒风中瑟缩颤抖。”

“若将你换成玥姐儿,此时,你又该自处?”

“你可有勇气面对我?”

“你可有活下去的坚强和勇气?”

阿娇被这一连串的诘问问得哑口无言。

顾莞宁放柔声音:“阿娇,你只管高高兴兴地活着,张扬恣意,重情重义。怎么样都可以。玥姐儿的事,我自会处置妥当。”

阿娇终于点了点头。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悔恨(一)

上书房。

俊哥儿一上午已经发愣数回了。

俊哥儿素来勤奋专注,这样的心神不宁,在往日从未有过。太傅目光一扫,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俊哥儿心中一凛,立刻回过神来,不敢再发呆,专注地读起书来。

散学后,阿奕凑过来,低声笑道:“俊表弟,你今日是怎么了?一直发呆发愣,莫非有什么心事?”

俊哥儿含糊地笑了笑,没有出言解释。

昨日他一时冲动,将齐王世子叛国之事告诉了玥姐儿。今日一来,便听说玥姐儿病了没来上书房…

他眼皮跳了几回,总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发生了一般。

“奕表哥,”俊哥儿终于下定决心:“听闻玥表姐病了,我想去碧瑶宫探望。不知你可否与我一同前去?”

男女八岁不同席,玥姐儿十一岁,已经到了该避嫌的年龄。他有心去碧瑶宫探病,也得拉上阿奕做幌子。

阿奕并未多想,爽快地应了下来。

两人趁着午膳后的空闲,去了碧瑶宫。

没想到,刚到宫门外,两人就被拦了下来。守门的宫女一脸歉然地请罪:“皇后娘娘有命,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碧瑶宫,奴婢不敢不遵令。还请殿下恕罪!”

阿奕心里涌起一丝异样,和俊哥儿迅速对视一眼。

玥姐儿生病,为何不准任何人探望?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

两人又去了椒房殿。

俊哥儿没出声,乖乖站在一旁。

阿奕一脸疑惑地张口发问:“母后,玥堂姐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何不准我们去探望?”

顾莞宁神色有些奇异:“阿奕,你先退下。我有话要单独问俊哥儿。”

阿奕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顾莞宁。只可惜,顾莞宁在一刹那的异样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从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阿奕到底没胆量顶撞母亲,悄然地给俊哥儿使了一个“你好自珍重”的眼神,然后退了出去。

俊哥儿忽然紧张起来,心跳加速,喉咙发干,甚至没了抬头看顾莞宁的勇气:“不知姑母有何事要问我?”

顾莞宁深深地看了俊哥儿一眼:“俊哥儿,你和玥姐儿说了什么?”

俊哥儿面色绷紧,声音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姑母,我…”

“说实话!”顾莞宁略略加重音量。

俊哥儿头皮一麻,不敢再隐瞒:“玥表姐百般恳求,让我将齐王世子的事告诉她。我一时心软,便将知道的都告诉她了。”

果然是他!

顾莞宁眉头皱了一皱,声音沉凝:“你可知道,这么做是什么后果?”

俊哥儿惶惑地抬起头来:“姑母,玥表姐到底怎么了?”

“她昨晚用刀子割了自己的手腕。”顾莞宁声音不辨喜怒:“差点命丧当场!若不是徐沧抢救及时,今日宫中又多一个亡魂了。”

俊哥儿:“…”

俊哥儿脸孔瞬间煞白。

俊哥儿胸口如被巨石压着,呼吸困难,一张白皙清俊的脸孔迅速涨红,目中满是悔恨和自责。

若不是他心软多嘴,玥姐儿根本不会知道此事,也不会轻生了…

“俊哥儿,此事只有阿娇知晓,现在,又多了你一个。你是否能守口如瓶,谨守这个秘密?”顾莞宁目光冷然,气势凌人。

俊哥儿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切都是我的错!求姑母责罚!”

“玥姐儿此次被救回了一条性命,罚不罚你都不重要。反之,若是她真的死了,我就是罚你罚得再重,也无济于事。”

顾莞宁声音不疾不徐,却又重于千钧:“俊哥儿,你也不算小了。过了今年,也有十岁。这个年纪,应该知道轻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此次之事,你当铭记于心,永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俊哥儿泪如雨下:“是,侄儿知错了。”

顾莞宁看着俊哥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声音却未放缓,依旧严厉:“你身为定北侯府的嫡曾孙,自出生之日起,便肩负重任。说话行事,也要格外谨慎。”

“回去之后,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曾祖母。向你曾祖母请罪!”

俊哥儿哭着应是。

“哭过这一回,便将眼泪擦干净。”顾莞宁淡淡道:“记住,顾家儿郎,流血不流泪!”

这一日对俊哥儿来说,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他狠狠哭了一场,泪水并未将心底的悔恨冲刷干净。

顾莞宁命人替他去上书房告假,又将他送回定北侯府。他跪在太夫人面前,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太夫人又惊又怒:“混账!这等事情,怎么能告诉玥姐儿?我不是曾叮嘱过你,不得向她透露口风吗?你为何明知故犯?”

“好在玥姐儿被救了回来,否则,这一条性命便因你一时失言而死。你日后还有何颜面见你姑母?”

俊哥儿自出生之日起,便受尽众人宠爱,太夫人对他更是宠爱有加。他从未见过太夫人这般震怒。

俊哥儿又怕又悔,哭着磕头请罪:“曾祖母说的是,都是我的不是。差点害了玥表姐的性命。请曾祖母重重罚我!”

太夫人余怒未消,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头吩咐一声。

很快,崔珺瑶被召至正和堂。

崔珺瑶见俊哥儿跪哭不休,心中倏忽一沉。

不过,她并未因此慌了手脚,上前行了一礼,才张口问道:“祖母叫孙媳过来,是否因俊哥儿做了错事?”

太夫人平日最疼俊哥儿,别说罚跪,便是大声说话也舍不得。此时这般愤怒,定是俊哥儿犯下大错!

太夫人也未隐瞒,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俊哥儿和他爹一样,天生的软心肠。禁不住女孩子哀求,便会心软。好在此次没酿出不可挽回的大错,否则,这样小的年纪,便要背负一条性命之失。他如何能承受得起?”

崔珺瑶早已变了脸色,在儿子的身侧跪了下来:“都是孙媳教子无方,请祖母责罚。”

第一千零九十章 悔恨(二)

吴妈妈第一个惊觉不对劲。

玥姐儿平日虽不爱说话,却习惯了有她陪伴在身边。就是到了晚上,也时常让她值夜睡在塌边。

今日玥姐儿将自己一个人独自关在屋子里,半个时辰都没出来,委实有些不对劲。

吴妈妈敲门,无人回应。再敲门,门里依旧没动静。

吴妈妈顿觉不妙,立刻喊几个宫女来,将门硬生生撞开。

门一开,骇人的情景顿时映入眼帘。

玥姐儿不知何时用薄薄的刀刃切开手腕,鲜血流了一地,人已有进气没出气了…

“都是奴婢的错。”吴妈妈流泪满面,哽咽不已:“这把小刀是奴婢平日为郡主削水果用的,奴婢没将小刀收好。不然,郡主也不会用这等利器切开手腕。待郡主被救回性命,奴婢这条贱命,任凭皇后娘娘处置,绝无半个字怨言。”

顾莞宁深深地看了满面自责的吴妈妈一眼,淡淡说道:“此事怪不得你。”

玥姐儿想寻死,多的是法子。便是没有这把小刀,也还有别的法子。

吴妈妈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用袖子掩着脸无声痛哭。

玥姐儿自出生那一日起,她便是玥姐儿的乳母。这些年来,她寸步不离地伴在玥姐儿身边。于她而言,玥姐儿就是她的命根子,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亲眼目睹玥姐儿寻死,吴妈妈几乎崩溃。

世上所有重情重义之人,都值得尊重。

顾莞宁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吴妈妈,你别哭了。只要玥姐儿尚有一口气,徐太医便能将她救活。”

“玥姐儿寻死的原因,无人知晓。不过,她情绪如此消沉,身边可少不得你。你此时此刻,万万不可伤心倒下。”

那句“身边少不得你”一入耳,吴妈妈果然不再伤心欲绝,迅速擦了眼泪,一脸坚定之色:“娘娘说的是。奴婢一定撑住,等着郡主醒来。”

顾莞宁不再多言,目光静静地落在玥姐儿惨白的脸上。

玥姐儿只有十一岁,如花苞一般尚未成熟长大。还未来得及领略这世上的美好。若这般殒命,委实令人惋惜。

希望徐沧能救醒她。

很快,萧诩也来了。

看到玥姐儿的情形后,萧诩的神色十分复杂。

大人之间的恩怨,本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他们夫妻俱对萧睿恨之入骨,却未对玥姐儿做过什么。依旧让她以大秦郡主的身份安然地住在宫中…

玥姐儿为何还会寻死?

“一定有人将她父亲背叛大秦投身敌军的事告诉了她。”顾莞宁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声音稍大一些,会吓得玥姐儿不敢醒来。

萧诩皱眉:“会是谁?”目光掠过吴妈妈和几个宫女。

吴妈妈和宫女们一起跪下,吴妈妈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奴婢根本不知此事。”

原来齐王世子竟犯下如此滔天大错!

怪不得玥姐儿会忽然轻生…一定是知晓此事,伤心欲绝!

“不是她们几个。”顾莞宁目光一闪,声音中满是笃定:“我曾下过严令,在宫中不得谈论此事。尤其是碧瑶宫里的宫人,更不得在玥姐儿面前提及只字片语。她们绝不敢多嘴!”

顾莞宁掌管后宫几年,早已将后宫肃清整顿一清,无人敢拂逆她的心意。

“不是她们,还会有谁?”萧诩眉头皱得更紧:“莫非是阿娇阿奕说漏了嘴?还是几个伴读多了嘴?”

顾莞宁轻叹一声:“此事暂且不急,迟早会水落石出。待玥姐儿醒来,一问便知。”

萧诩点点头。

就在此时,闵太后也闻讯而来。

萧诩不愿闵太后亲眼目睹屋中的血腥场面,立刻迎了出去,将闵太后拦在门外。

顾莞宁依旧留在屋子里。

时间一点点溜走。

床榻上的玥姐儿,微弱几不可闻的呼吸声,终于明朗起来。

一直沉着脸的徐沧,也长长松了口气。顾不得自己一身汗,起身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微臣幸不辱命,已将郡主这条性命抢救回来了。”

吴妈妈顿时喜极而泣。

顾莞宁的心为之一松,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徐沧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发现得早,微臣赶来也算及时。再迟上一时半刻,小郡主血流过多,便是神仙也难救。”

顾莞宁冲徐沧扯了扯唇角:“有劳徐太医。接下这段时日,徐太医每日都来碧瑶宫一回。为玥姐儿开些滋补身体的药方。”

徐沧拱手应下。

顾莞宁吩咐哭泣不休的吴妈妈:“吴妈妈,你领着人将屋子里的血迹都收拾妥当。”

吴妈妈抹了眼泪,应了下来。

地上的血迹,用拧湿的棉布吸干。床榻被褥上的血迹,就没那么好收拾了。此时玥姐儿不宜挪动,只能稍作擦拭。

闵太后进来的时候,早有心理准备,却依然被震住了。

“这个玥姐儿,对自己怎么这般狠得下心肠!”闵太后心情复杂之极,似询问,又似喃喃自语。

这么一个温顺胆怯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自尽的勇气?

闵太后同样憎恶萧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玥姐儿是萧睿唯一的血脉,每次见到玥姐儿,闵太后心中不免有些膈应,这半年多来也冷淡了许多。不过,闵太后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从未想过要玥姐儿的性命。

怎么也没想到,玥姐儿竟生了寻死的念头。

顾莞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夜深了,我在这儿守着,母后先回慈宁宫里歇着吧!”又看向萧诩:“你身体未愈,明日还有处理政事,也回去歇着。”

闵太后拗不过顾莞宁,只得离去。

萧诩坚持一起留下。

顾莞宁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是谁说过以后什么都听我的?”

萧诩:“…”

萧诩无奈地叹口气,叮嘱顾莞宁别动气,便也离开了。

顾莞宁坐在床榻边,守着玥姐儿。

一夜至天明。

当第一抹晨曦照耀进碧瑶宫的时候,玥姐儿的眼睫毛缠了一颤。再过片刻,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国师(一)

当天晚上,帝后独处时,顾莞宁少不得要唏嘘一番。

“一转眼,阿娇阿奕都已长大了,变得有主见有担当,我再不能将他们两个当成孩童一般敷衍糊弄。”

顾莞宁语气中有欣慰,也有难言的怅然:“我还记得他们两个出生时候的模样,小小软软白白胖胖,整日待在我身边,黏着我缠着我。”

岁月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滑过。儿女已长大,各自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见。

顾莞宁平日冷静果决,极少露出这样惘然的神色。

萧诩又是怜惜又是不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孩子迟早有一天会长大。你不是一直希冀他们两个独立坚强吗?阿娇早慧有主见,阿奕被立为储君之后,性情也比往日果决得多。你该高兴才是。”

是啊!

姐弟两个俱如此优秀出众,她身为亲娘,该自豪才是。唏嘘感叹可不是她的性子!

顾莞宁打起精神笑道:“你说的是,是我闲着无事胡思乱想。”

萧诩张口问道:“玥姐儿今日可有起色?”

顾莞宁点点头:“徐沧一大早便替玥姐儿看了诊,开了调理滋养身子的药方。玥姐儿流血过多,身子十分虚弱。得好生调理才行。”

也因此,徐沧开的药方里,有不少名贵药材。其中,便需用到百年以上的人参。

萧诩闻言,毫不犹豫地说道:“太医院的仓库里,存着两株五百年的人参,拿一株出来,给玥姐儿配药。”

百年人参,已有续命之效。五百年份的人参,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宝。便是宫中,也只有两株。

萧诩毫无芥蒂,如此慷慨,也令顾莞宁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