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顾家死了这么多人,换来的是边军大胜大秦平稳,也值得了!

太夫人将眼中的水光逼退回去,只有微颤的声音出卖了她此时的悲伤激动:“老三说的对。谨行,你不必愧疚自责。顾家人从不畏死!只求死得其所,生死无憾。”

顾谨行哽咽着应道:“祖母说的是。只是,孙儿实在心中有愧。当日他们随孙儿出征,豪情壮烈。今日孙儿得胜归来,却未能将他们带回来…”

有的死在战场上,永远魂归他乡。

还有的尾随季同,行刺吐蕃太子,死在敌军阵中。尸首被吐蕃人泄愤屠戮,连个全尸都没有。

这一场大胜,是顾家人用鲜血性命铸就而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想到这些,顾谨行双目泛红,泪水滚落。

太夫人也红了眼眶,声音却温和镇定:“他们有妻儿留在京城,我们顾家自要好生安置他们。还有许多尚未成家的,我也会为他们立碑。”

顾海很快接过话茬:“我和母亲早已商议过。边军此次殒命的士兵颇多,他们大多有妻儿在世。朝廷有极丰厚的抚恤,我们顾家从这些遗孤中,挑选一些底子好又甘心入侯府的孩子。数年后,他们都将是顾家的家将亲兵。”

顾海早已在信中说过此事。

顾谨行用手擦拭眼泪,沉声应道:“我已经照三叔所言,命人去各地寻访挑选。只是,我日后要去边关,后续之事只能交给三叔了。”

顾海点点头,应了声好。

顾谨行激荡的心绪,此时总算缓缓平静下来。

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

胜哥儿躲在崔珺瑶的怀里,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

这就是他的亲爹吗?

很威风,也很爱哭。

还有,他的肚子好饿,什么时候才能吃晚饭?

“娘,我饿!”胜哥儿最不耐饿,终于忍不住嚷了起来。

众人失笑不已。

顾谨行也笑着看了过来,目中满是喜悦和怜爱:“胜哥儿,过来,爹抱一抱你。”

胜哥儿有些畏怯,扁扁嘴说道:“你身上很硬,我不要你抱。”

顾谨行哑然失笑:“好,爹这就去脱下铠甲。”

太夫人笑道:“也好,家宴早已备好,你去换了衣服,我们便可以入席,先填饱肚子再说话。”

脱下厚重的铠甲,换上崭新的锦袍。眉眼清俊的顾谨行,立刻又变回了昔日的儒雅贵公子模样。

胜哥儿这才欢喜地扑到顾谨行的怀里。

顾谨行抱着胖墩墩的次子,然后冲一脸渴盼孺慕的长子俊哥儿笑道:“俊哥儿,随爹一起走。”

俊哥儿笑着应了一声,走到顾谨行身边。

顾谨行又笑着招呼妻子:“阿瑶,我们一起过去。”

夫妻重逢后,这是两人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崔珺瑶笑着嗯了一声,脸颊莫名地有些发烫。

不知顾谨行是否看出了崔珺瑶的甜蜜羞涩,当她站在他身侧时,他飞速地握了握她的手。崔珺瑶脸上红晕更深,娇嗔地白了他一眼。

孩子都在,也不收敛些。

顾谨行冲她咧嘴一笑。

崔珺瑶心中漾起浓腻得化不开的甜意。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相思

夫妻重聚的夜晚,有说不完的话。

“…你走了之后,我一直颓然不振。”崔珺瑶想起当日的情形,颇有几分自责:“当时祖母病倒,婆婆心情阴郁,我卧床不起,府里全仗三叔三婶撑着。”

“直至二妹回来,一番话点醒了我。我才彻底清醒过来。”

“自此之后,我便彻底振作起来,打理家事,照顾婆婆,还有两个儿子。”

顾谨行怜惜不已地搂紧怀中的娇躯:“阿瑶,辛苦你了。”

崔珺瑶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轻声道:“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若论辛苦,我远不及你。”

顾谨行苦笑一声,叹道:“辛苦我倒不怕。只是,战场无情,死伤从未停过。我从不是什么冷硬心肠,一开始在边关的半年里,几乎从未睡过安稳踏实的一夜。总时不时地做噩梦,梦到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士兵。”

崔珺瑶听得心中恻然,将他的脖颈搂得更紧了些。

夫妻两人时常写信,这些话在信中不知说了几回。可此时相拥在一起,面对面地吐露心声,感觉又自不同。

两颗心紧紧地贴在一起,跳动着相同的节奏。

身躯相贴,窜起不可思议的热度。

相思难耐。更难耐的,是彼此融为一体的渴切。

不知是谁先吻住了谁,又是谁先褪去衣衫。

许久过后,帐内才平静下来。

两人剧烈地喘息片刻,然后相拥在一起。明明十分困倦,却舍不得入眠,在彼此耳间低声私语。

“今日在朝上,皇上对你是何封赏?”

“赏金万两,又令我承袭定北侯的爵位。明日圣旨便会到府中。此等喜事,少不得要设宴庆贺,又得辛苦你了。”

崔珺瑶轻笑一声:“区区小事,何言辛苦。”顿了顿,又低声笑道:“你这般年轻就袭爵,我日后便是定北侯夫人了。”

顾谨行无声地笑了笑,在她的脸颊边落下轻吻。

温存片刻后,崔珺瑶又问道:“你在京城可以待多久?”

顾谨行沉默片刻,才答道:“初春二月,便要出发。”

也就是说,他只能在府中待一个多月。

崔珺瑶心中又甜又苦,刚重逢,便思虑分别,委实沉重。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快一些:“你答应我,不管如何应酬,晚上都要回府陪我。”

顾谨行此次挟胜而归,又正逢岁末,必会有许多应酬酒宴。

听闻崔珺瑶的话,顾谨行不由得失笑:“你放心,不管谁赠送美人,我都一律拒之不要。我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是你一个人的。”

崔珺瑶心中满是甜意,主动抬头索吻。

又一番热烈的纠缠后,崔珺瑶才在他的耳边低语:“我只盼着老天恩厚,再赐给我一个孩子。”

如此,便是你我天各一方,我身边还有孩子相伴。

顾谨行心中泛起酸楚的柔情,搂紧她的身子,久久没有说话。

同样的夜晚,椒房殿里的帝后,也一样未曾入眠,一直窃窃低语。

只可惜,人家夫妻浓情蜜意,萧诩却是看得吃不得。

久旷之人,难免有些哀怨。萧诩的哀怨,清清楚楚地写在欲求不满的俊脸上,在柔和的烛火下纤毫毕现。

顾莞宁视而未见,语气轻快地说道:“明春二月,阿言要随大哥一起出发。这样算来,他在京城逗留的时日还不到两个月。我想将他一直留在椒房殿里住下,也能多些相聚的时候…”

萧诩的目光更幽怨了:“阿宁,你的眼里只有阿言,根本没有我。”

顾莞宁:“…”

好好地,又闹腾什么!

顾莞宁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哄他:“徐沧说过,你的病症还未好,不宜同房…”

“偶尔一回,想来也没什么妨碍。”萧诩目光出奇地灼热,似要将她融化:“阿宁,我忍了这么久,实在忍不住了。”

顾莞宁:“…”

顾莞宁的脸上泛起红晕,目光如水波一般。

萧诩心中一喜,立刻欺身压了上去。

顾莞宁没有像往常那般推拒,只轻声道:“只此一回。”

此时的萧诩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含糊地嗯了一声。

交缠的身影,在烛火下渐渐合二为一。

久旷之躯,根本无需撩拨。稍微一碰触,便是天雷地火。

许久之后,顾莞宁才推开痴缠不休的萧诩:“你还在病中,不宜贪欢,别闹了。”

萧诩纾解了一回,只觉得全身舒畅,愉悦之极,也不再闹腾。搂着怀中娇软的身躯,只觉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夫妻相拥着低声说话。

“明日我便下旨,令大舅兄承袭定北侯爵位。如此喜事,你这个中宫皇后,也该归宁一回才是。”

身为皇后,回娘家确实不便太频繁。不过,这等喜事,总该回府。

顾莞宁笑着嗯了一声:“侯府必要设宴庆贺。我等喜宴那一日再回去。”

“到时候带上阿娇阿奕,”萧诩笑道:“阿淳小四还小,他们两个就别带了,免得四处跑动胡乱淘气。”

顾莞宁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小四不带也就罢了。只怕阿淳会闹腾不依。”

阿淳半大不小最是粘人,平日就爱跟在阿娇阿奕身后,像他们的小尾巴一样。若知道阿娇阿奕跟着她归宁,不闹才是怪事。

萧诩哑然失笑:“这倒也是。孩子整日在宫中待着,不免气闷。要不然,你便将阿淳也带上吧!只留下小四,让母后照看一日。”

顾莞宁笑着应了一声。

萧诩又笑道:“大舅兄今日穿着铠甲,煞是威武。看来,边关确实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

“还有阿言,往日总有几分羞涩腼腆,又因身世之故,在人前总有几分自卑怯懦。今日在朝堂上,却是满目自信,举手投足间尽是从容,令人激赏。”

“阿言的变化确实显著。”顾莞宁唇角微扬。

她本想说起沈谨言去吐蕃寻访巫道一事,一抬头,见萧诩满面倦容,又将此事按捺下来。柔声道:“夜已深,先睡下吧!有什么话,以后慢慢再说。”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凤临(一)

隔日,天子圣旨到了定北侯府。

定北侯世子领军打退吐蕃突厥联军,功劳赫赫,赐金万两,承袭定北侯爵位,日后可有两千亲兵。

赏金袭爵,众人皆已有心理准备。

可领两千亲兵,却是意外之喜。

大秦为遏制武将,开朝时便定下了严格的规矩。武将官职高低不同,可领的亲兵人数也各自不同。

定北侯是武将勋贵之首,可领一千亲兵。至于私下豢养的暗卫,不在此数之列。

说得直白一点,大家私底下都会养些暗卫亲兵,不过,这些人见不得光。一旦天子深究起来,少不得要担上“心思叵测图谋不轨”的罪名。明面上可领的亲兵,才能正大光明露于人前。

如今天子这一道圣旨,允顾家养两千亲兵,可谓圣眷极浓,令人眼热。

顾谨行接了圣旨之后,定北侯府上下俱是喜气洋洋。

崔珺瑶向太夫人请示之后,有条不紊地准备起了庆贺喜宴。

定北侯府行事素来低调,不喜张扬。不过,这一回想低调也不可能。索性借着顾谨行大胜归来之势,一振定北侯府门庭。

请帖流水一般地散出去。

三日后,定北侯府设下百席酒宴,登门道贺的宾客如云。满朝文武,几乎尽皆而至。

出嫁的顾莞华顾莞敏皆带着夫婿儿女,早早回府。姚若竹也领着孩子回了定北侯府。孩子们凑在一起玩耍嬉闹,格外喧闹。

太夫人最喜儿孙绕膝,一直笑容满面合不拢嘴。

顾莞敏笑着说道:“大姐夫此次同样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已是三品的大将军。大姐什么时候也设宴,让我们登门喝杯喜酒,沾沾喜气。”

年近三旬的顾莞华依旧温婉秀丽,日子过得顺心,眉宇间闪着幸福满足的光芒。闻言笑道:“还有几日便要过年,公公打算等过了年再设宴庆贺。到时候你们可都要来。”

“那是自然。”姚若竹微笑着接了话茬:“便是你不发请帖,我也是要去的。”

众人都被逗得开怀而笑。

太夫人随口笑问:“今日罗霆怎么没随你一起回来?”

姚若竹笑容不变,轻声应道:“他有公务在身,实在抽不出空来。还请姑祖母不要见怪。”

罗霆被秘密召至宫中,已有几个月。

此事内情,知晓的人寥寥无几。便是姚若竹,也不清楚其中缘由。不过,她素来细心敏锐,隐约猜出了几分。在人前时时为罗霆遮掩。

太夫人不疑有他,笑着说道:“他在刑部当差,忙起来没日没夜,抽不出身来也是难免。待他忙完了,有了闲空再来也罢。”

“多谢姑祖母体恤。”姚若竹轻声道谢,很快将话题扯了开去。

一屋子女眷,对朝堂动向宫中隐秘不甚了了,无人起疑心。

很快,登门道喜的客人便来了。

定北侯府早有准备,大小管事全部出动,府中上下也都忙碌起来。登门道贺的客人实在太多,顾莞华夫妇顾莞敏夫妇也被派上用场,一起忙着招呼客人。

待酒宴即将开席之际,中宫皇后顾莞宁凤驾亲临,更令定北侯府今日的喜宴声势临顶。

前来赴宴的宾客众多,其中有资格迎凤驾的,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及诰命女眷。众人齐聚正和堂,一起躬身行礼。

“微臣(妾身)见过皇后娘娘,恭祝娘娘凤体安康。”

身着朱红宫装的顾莞宁,明**人,神采奕奕,唇角含笑:“诸位请起。顾家有此盛事,本宫心中不胜欢喜,今日特意归宁,前来道喜。诸位不必拘谨。”

顾莞宁威仪天成,虽未刻意摆出中宫皇后的驾驶,也无人敢轻慢。各自谢了恩典,然后站了起来。

顾莞宁目光一扫,走上前,搀扶住太夫人的胳膊:“祖母,孙女扶着你进内堂稍坐片刻。”

太夫人满目喜悦,笑着嗯了一声。

阿娇阿奕早已乖觉地凑了过来。

阿淳动作稍慢一些,又不甘落在兄长和姐姐身后,硬是挤上前,拉住太夫人的另一边胳膊:“曾外祖母,阿淳扶着您。”

这个小马屁精!

阿娇阿奕不约而同地撇撇嘴。

太夫人被哄得心花怒放,笑声连连:“好好好,曾外祖母最喜欢阿淳了。”

阿淳咧着红润的小嘴,笑得得意又可爱。

好在阿娇阿奕都已自诩长大,不稀罕和他计较,由着他大出风头。

有资格跟进内堂的,俱是定北侯府中人,或是顾家姻亲,并无外人。

顾莞宁先扶着太夫人入座,然后含笑招呼众人:“大家都别拘束,都坐着说话。就像平日一样。”

颇有点反客为主的驾驶。

众人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一起笑着应了,各自坐了下来。

顾莞宁今日回来,众人并不意外。

细数这几年,举凡定北侯府有大事,顾莞宁总会露面。往日天子尚未生病之时,也会随着一起到顾家来道贺。

今日顾家因顾谨行袭爵设宴,这等大喜事,顾莞宁亲临给娘家撑腰,是再正常不过了。

太夫人笑着打量顾莞宁一眼:“娘娘近来身体可还好?”

生小四的时候,顾莞宁身体大大受损,又因萧诩病症之事时时忧心,怎么将养,也大不如前。

顾莞宁自不会说实话,尽挑好听的说:“我每日好吃好睡,身子好的很,祖母不必时时牵挂。”

太夫人何等了解顾莞宁,一听话音便知她在哄自己,心里涌起怜惜和无奈,轻声道:“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先顾着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立住了,才能撑起一切,成为他人的依靠。若是自己熬垮了,何言其他?”

那份沉甸甸的呵护疼爱,令人动容。

哪怕她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哪怕她已贵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哪怕她性情坚毅,在祖母的眼中,她依然是那个丧父又无亲娘疼爱的宁姐儿。

顾莞宁鼻子微微泛酸,轻声应道:“好,我什么都听祖母的。”

太夫人目中依稀闪过一丝水光,面上却漾起欣慰的笑意。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凤临(二)

祖孙四目相对,低声细语,自成一方天地。

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顾莞华顾莞敏悄然对视,目中露出一丝羡慕。

祖母待儿孙俱都十分宽厚,是一个值得尊敬爱戴的长辈。她们有同样的孺慕之情。不过,她们也有自知之明。

在祖母心中,她们和顾莞宁无法相提并论。

便是承袭了定北侯爵位的顾谨行,也越不过顾莞宁。

正想着,顾谨行张口了:“祖母,孙儿也领兵上过阵,受过两回轻伤。”

太夫人一时反应不及,随口道:“领兵打仗,受伤也是难免的。”

顾谨行顿时一脸受伤的幽怨:“祖母原本最关心我这个长孙,二妹一回来,祖母的眼中便只有二妹了。”

太夫人:“…”

众人:“…”

太夫人只楞了一楞,便开怀笑了起来:“祖母什么时候不疼你了,尽是胡闹。”

顾莞宁笑盈盈地看了彩衣娱亲的兄长一眼,目中盛满笑意。

众人此时都会意过来,想想刚才“兄妹争宠”的一幕,齐齐笑了起来。

儿孙满堂心情分外愉悦的太夫人,笑着说道:“外面这么多宾客还在等着,你们别在这儿待着了。快些出去招呼宾客吧!宁姐儿和老三留下陪我。”

顾谨行今日是主角,自要露面,率先起身应下。

其余人也各自起身。

俊哥儿最是乖觉,立刻凑到阿娇姐弟三人身边,笑着说道:“虎头和谦表弟都来了,我们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