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诩终于张口承认:“确实生得英俊,为我生平仅见。”然后又轻哼一声:“姑娘家都爱俊俏少年郎。怪不得阿娇只见他一回,就被他迷得失魂落魄。”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中飘出亲爹特有的酸意。

顾莞宁哭笑不得,白了一眼过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阿娇已经十六了,情窦初开也是常事。瞧瞧你这个亲爹,竟吃起这份干醋来了。也不嫌害臊!”

不等萧诩反驳,又问道:“以你所见,周梁是否配做阿娇夫婿?”

萧诩立刻道:“今日只算他过了第一关而已。想做阿娇驸马,还得仔细观察一段时日再做定夺。”

顾莞宁略一思忖便道:“不妥。周梁年少才高,是新科状元,又未曾婚配。今日一过,定有人中意他这个乘龙快婿。你这般‘观察’,若是被别人抢先定下亲事,未免不美。”

萧诩有些气闷:“以你所言,难道我今日便要下旨赐婚不成?”

“当然不是。”

顾莞宁淡淡一笑:“一个人的心性品行如何,一朝一夕看不出来,总得观察一段时日。不过,在这之前,得让众人知晓,这是你我相中的驸马人选。如此一来,便无人敢抢着提亲了。”

这一日,阿娇心神不宁,心思恍惚。琴艺课上,接连弹错了几个琴音。

教导琴艺的女夫子委婉提醒:“公主殿下若是乏了,不如先歇息片刻再练琴。”

阿娇脸颊微热,迅速收敛心神:“多谢夫子提醒,我一定认真练琴。”

接下来,果然未再出错。

琴艺课结束后,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蕙姐儿凑了过来,低声笑道:“阿娇姐姐,周公子今日在金銮殿中大放光彩,被点中了状元郎呢!”

宫中消息最是灵通,何况是这等人人关注的大事。

蕙姐儿都听闻了,阿娇岂会不知?这一日心神恍然,全因周梁而起。

少女心思,被人窥破,难免有几分羞臊。便是磊落坦荡的阿娇,听到蕙姐儿若有所指的话语,也觉耳后发热。

“他中状元,和我有什么关系?”阿娇故作镇定地反问。

蕙姐儿滴溜溜的大眼转了一圈,咧嘴笑了起来:“是是是,此事分明和阿娇姐姐无半点关系,都是我多嘴。”

阿娇脸颊也开始发热。

蕙姐儿偷笑一声,不再多说,很快扯开话题。

散学后,众伴读如往日一般碰头相聚。

闵达的大嗓门又嚷了起来:“诶哟!真没想到那个周梁这般厉害!竟中了状元!阿娇表姐,你还不知道吧!”

然后又冲着谦哥儿虎头挤眉弄眼:“幸好当日周梁主动退却,不然,你们两个可就要自取其辱了。”

众人:“…”

棒槌就是棒槌!

第番外之状元(四)

谦哥儿虎头心里俱在滴血。

闵达还待再说,俊哥儿已温和地张口道:“达表哥,我们也有些日子没去会宁殿了。不如明日午休之际去一趟如何?”

闵达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好。

总算是闭嘴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暗暗松口气。

待众人离去,阿奕和阿娇一起去了椒房殿。阿奕有意放慢脚步,凑到阿娇耳边笑道:“你若不好意思张口,我代你向父皇母后禀明心意如何?免得相中的驸马被别人抢走…”

回应他的,是阿娇毫不留情地一脚。

阿奕利落地闪开,低声闷笑。

原来阿娇也会害羞!

长这么大,他还从未见过阿娇恼羞成怒的模样,真是新鲜有趣啊!

阿淳小四已先到了一步,见了阿娇阿奕,立刻迎上前来。闹腾着出去玩耍。阿奕冲阿娇使了个眼色,便带了两个淘气弟弟出去了。

阿娇定定心神,竭力露出若无其事的神情,上前行礼:“女儿见过母后。”

冷艳依旧的顾皇后,神色悠然地看了过来,目中隐隐闪过笑意:“今日怎么这般多礼,快些起身吧!”

阿娇应了一声,走到顾莞宁身边。

心里似有小鹿在乱撞,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一个字都难以出口。

顾莞宁明亮犀利的目光落在阿娇脸上,了然笑问:“阿娇,你是不是有话和母后说?”

“没有。”阿娇不假思索地矢口否认。一张口,心中又后悔不已。

正如阿奕所说,周梁此时风头极劲。定会有中意他为婿的人。她此时不张口,万一错过他,日后岂能不后悔?

可现在就说,似乎又为时过早。只见了一面,她便是对他有好感,也未到定下终身的地步…

阿娇心如乱麻,只觉得一切都乱糟糟的,理也理不清。

顾莞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母后倒是有一事要告诉你。”

阿娇一怔,回过神来:“什么事?”

顾莞宁深深地看了阿娇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新科状元才学出众,我已让你父皇下旨,命周状元进宫为你们讲学。”

阿娇:“…”

轰地一声!

阿娇瞬间脸颊似火烧一般!

原来,母后什么都知道了!

可笑她这一个多月来小心翼翼遮掩,在母后面前百般遮掩,绝口不提周梁…此时想来,真是羞臊不已。

顾莞宁见阿娇臊红了一张俏脸,不由得暗暗好笑。又怕伤了阿娇颜面,放缓声音说道:“阿娇,你已长大,有些少女心思不足为奇,不必觉得羞涩尴尬。我是你亲娘,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阿娇脸上红晕稍褪,期期艾艾地问道:“母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莞宁含笑道:“上元节当晚我便猜到了。”

阿娇:“…”

阿娇又红了脸。

怀春少女的娇羞喜悦,是世上最美的画面。

顾莞宁目光一柔,笑着说道:“隔日我便命人去查周梁的生平底细。他若科举不中,永无可能站在我和你父皇面前。如今中了状元,勉强有了做驸马的资格。今日你父皇下了圣旨,明日他便要进宫。”

“他是状元之才,进宫讲学数月也不算太扎眼。你也趁着接下来的时日,仔细想上一想。待清楚自己的心意了,再告诉母后。”

这是特意给她机会和周梁相处,让她看清周梁的为人品性。也是让她看清自己的心意!

这世上,再无父母会这般宠溺自己的女儿了吧!

阿娇心中感动之极,眼中闪出水光:“母后,你待我真好。”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顾莞宁笑道:“我是你亲娘,自是全心为你打算。”

顿了顿,又笑着提醒:“你父皇心里正闹别扭,在他面前,你可万万别露出欢喜来。装着什么事也没有。”

阿娇失笑一声,欢快地点头应了。

原本沉甸甸压在心头的百转千回,在瞬间烟消云散。

定北侯府。

顾海踏入寝室的时候,步伐略有些沉重,神色也有些奇异。

笑着迎上前来的方氏,见顾海神色微妙,不由得一愣:“这是出什么事了?为何老爷神色这般奇怪?”

顾海看了方氏一眼:“夫人要为方家做媒一事,怕是不成了。”

方氏反射性地皱了眉头:“为何不成?莫非有人抢先一步?还是周公子已有中意的姑娘了?”

顾海低声道:“今日皇上已下旨,命周状元进宫为储君和公主殿下讲学!”

方氏:“…”

得了!

确实得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了!

方氏想了想,忍不住又念叨几句:“俊哥儿不便为驸马,还有谦哥儿和虎头。皇上娘娘怎么忽然又中意周状元了?”

顾海却道:“我今日亲眼见了周状元,平心而论,比俊哥儿更胜一筹。年少才高,不卑不亢,无青涩稚嫩之气,冷静从容。便是出身不算高,也难掩光芒。他若为阿娇驸马,倒也相宜。”

顾海平日极少这般夸赞一个人。

看来,这位周状元着实优秀出众。

方氏又为阿娇欢喜起来:“既是如此,倒是喜事一桩。对了,此事要不要告诉婆婆一声,让她也高兴一回?”

顾海笑道:“暂且不急。皇上娘娘心意未定,否则,今日便直接圣旨赐婚了。待日后亲事定下,再告诉母亲不迟。”

隔壁的罗府,罗霆夫妻两个对坐,相顾无言。

半晌,姚若竹才长叹一声:“罢了!是谦哥儿无福!”语气中满意遗憾。

罗霆心里也不是滋味。

少年时对顾莞宁的恋慕早已成过去,也成了他心底永远的遗憾。他原本盼着,长子能娶阿娇为妻,也算圆了一桩憾事。

只可惜,世事难如人意!

怎么也没料到,半途会冒出一个周梁来!

帝后虽未下旨赐婚,却允许周梁进宫讲学,摆明了是制造机会让周梁和阿娇见面相处。心意昭然若揭!

“你早日为谦哥儿另寻亲事吧!”罗霆收敛纷乱的心思,张口说道。

姚若竹点点头,然后,又叹一声。

第番外之讲学(一)

接了圣旨的周梁,既惊讶,又有些受宠若惊。

虽说今日被点中状元,可他能察觉到天子对他的格外挑剔和不善。已经暗暗做好了坐冷板凳的准备。

却未想到,有这么一桩意外和惊喜在等着他。

以聪慧过人闻名的公主,谦逊有礼好学上进的储君。

一对双生姐弟!

周梁的脑海中忽地浮过一双俊俏的脸孔…旋即又将这个猜想按捺下去。

明日就要进宫,一切自见分晓,多想无益!

赴宴归来已近子时。

周梁刚踏进租来的两进院子,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呼朋唤友高声说笑的声音。其中叫嚷声最大最耳熟的,非堂弟周潇莫属!

“…大哥是天生的文曲星下凡,这个状元,非大哥莫属!”

周潇一口一个大哥,喊得十分亲热,语气中的骄傲之情,几乎让人以为中了状元的是他自己。

另外几个连连附和。

周梁目中闪过一丝了然的讥讽。

周潇往日对他直呼其名,如今他中了状元,立刻便兄友弟恭起来。

周潇在众人的奉承声中忘乎所以,说话愈发肆意:“大伯走得早,大伯母又一直生病。若不是我爹娘精心照顾,何来大哥今时今日。大哥中了状元,大半都得归功于我爹娘…”

呵!

贪心无度的婶娘,将属于他和幼妹的家资紧紧抓着不放。二叔视而不见,平日对他不闻不问。

若不是他年少才名远扬,二叔婶娘心有忌惮,行事会更过分。

他伏案苦读,为的就是考中功名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以后,他便能正大光明地留在京城,然后一并将妹妹也接到京城来。再不必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受窝囊气。

周梁进了屋子。

正口沫横飞的周潇先是一愣,很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脸孔通红,满身酒气。口中喊着大哥。

周梁目光一扫:“天色已晚,不得喧哗吵闹,早些歇下。明日我还要进宫为储君殿下公主殿下讲学。”

周潇先被进宫两个字震住,想说什么,又在周梁冷然的目光下销声匿迹。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辗转难眠。

虎头眼下一片青影,神色萎靡。只想和同病相怜的谦哥儿抱头痛哭一回。等见到谦哥儿,却是一愣。

谦哥儿眼下同样有着淡淡青影,精神却不颓唐,穿戴得格外精神,目光也格外明亮。

“谦表弟,”虎头脱口而出道:“你该不是被刺激过度了吧!”

周梁中了状元,又被下旨进宫讲学。其中蕴含之意,略一思忖便知。他昨夜偷偷哭了两个时辰,直到今天早上眼还是肿的。

谦表弟为何比平日更有精神了?

谦哥儿目中闪过坚定:“赐婚圣旨一日未下,亲事便一日未定。便意味着我还有机会争取。哪怕只有一线可能,我也决不放弃!”

虎头:“…”

虎头默默地看了谦哥儿,才低声道:“谦表弟,我不如你。昨晚我爹娘和我说了,让我打消原来的念头,要为我另择一门亲事。我已经应下了。”

说到这儿,虎头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愧。

仿佛他先一步退让,便如不战而逃的士兵一样。

谦哥儿抿紧嘴角,低声说道:“我爹娘也和我说起此事,我已拒绝。阿娇表姐一日没出嫁,我便一日等着她。”

同是少年心思萌动。却因各人性格不同,有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说不上谁对谁错,只能说性格使然。

虎头一时无语。

就在此时,阿奕等人也一一进来了。

虎头和谦哥儿有默契地住了口。

阿奕和俊哥儿也没多言,免得言语不慎,刺激到两个失恋的少年郎。

没眼色的闵达却毫无顾忌,一张口便戳人心窝:“诶,真没想到,周梁竟中了状元。皇舅舅还让他来给我们讲学。我一想到那小子心中便有气。对了,你们说,为何皇舅舅要他进宫?莫非是知道他和我们有过节,故意让他进宫和我们碰面,让他悔不当初?”

闵达自觉猜测十分靠谱,兴致勃勃地看向众人。

众人:“…”

和棒槌实在无话可说!

“你们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做什么。”闵达一头雾水,然后又冒出一个猜想:“对了,周梁还要替阿娇表姐她们讲学。你说,他能不能认出阿娇表姐来?哈哈,到时候一定十分有趣…”

众人忍无可忍,一起怒瞪过去:“你闭嘴!”

闵达有些委屈地闭上嘴。

不说就不说嘛,凶什么凶。

过了片刻,一个内侍走了进来,恭敬地对阿奕禀报:“启禀殿下,周状元来了。”

众人如临大敌。

便是阿奕,也生出“给未来姐夫一点颜色瞧瞧”的心思,淡淡道:“请周状元进来!”

片刻后,周梁进了上书房。

迎接他的,是几张似曾相识的俊俏脸孔。

周梁:“…”

便是周梁再冷静镇定,骤见众人,此时也觉震惊错愕。

昨晚臆想成真!

上元节灯市偶遇的一众少年,果然来历非凡,为首的双生兄弟,正是大秦长公主和储君…

大秦储君此时负手而立,俊秀的脸孔一派淡然。

周梁定定神,上前拱手行礼:“周梁见过殿下。”

阿奕目光一扫,淡淡说道:“免礼平身。”

“谢殿下。”周梁站直身体,目光掠过谦哥儿等人,温和说道:“今日我奉旨来上书房讲学,诸位若有不懂不解之处,只管张口发问。”

众人:“…”

这就完了?

众人都知周梁身份,早有心理准备。可这个周梁,分明刚才才知道众人身份。竟未失态相让,也未心虚惊惶道歉赔礼…镇定平静得不像话!

既令人钦佩,又可气可恼!

闵达跃跃欲试想出言刁难。

门口忽地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这位便是新科周状元么?”

众人:“…”

闵达默默闭上嘴。

虎头无精打采,目露忧伤。

谦哥儿神色一暗,抿紧嘴角。

阿奕暗暗翻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