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梁这般不卑不亢,阿奕想挑刺也无从挑起,淡淡嗯了一声。

周梁又道:“殿下既是来了,不妨进去喝杯清茶。”

来都来了,索性转一圈看个清楚明白。

阿奕干脆利落地点头应了。

三进宅院当然不算大。比起阿娇在宫中的寝宫还要小得多。阿奕略略转一圈,心里愈发为长姐憋屈。

在正厅坐下后,周梁亲自倒茶呈了过来。

阿奕道了谢,接了茶,随意喝了一口,便搁了下来。

比起宫中的好茶差的远了。

周梁看在眼里,也颇有些无奈。

未来妻弟对他心存不满,看周家也是处处不满。只是,周家就是这等境况。他无意遮掩,也遮掩不了。只能坦然面对妻弟的嫌弃。

沉默了片刻,阿奕才张口打破沉默:“阿娇比我先出生,自小就聪慧过人,更胜于我。父皇母后爱她如至宝。我这个弟弟,也十分敬重喜爱她。”

“她看似霸道,实则心软善良,天生侠义心肠。待我这个弟弟极好,处处照顾我。对阿淳小四也是一样。”

“她是大秦公主,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也是我们兄弟三人最敬爱的长姐!”

“我们都舍不得她出嫁!如果她未来的良人待她有半分不好,我萧天奕,第一个就不会饶了他。”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十分凶狠。

周梁却听得心中一软。

之前些许被看低的郁闷懊恼,瞬间烟消云散。

阿奕并未盛气凌人。而是以阿娇弟弟的身份,坚决又清晰地表达出了捍卫姐姐的决心。

真是别扭又可爱的少年。

“殿下,我周梁不信鬼神,不喜立誓。但是,今日我要立誓一回。”周梁定定地看着未来妻弟,神色郑重地立下誓言:“若我日后有半分对不住阿娇之处,便让我受万箭穿心之苦。”

一个时辰后。

“他真的这般立誓了?”

阿娇一脸感动激动的样子,看得阿奕酸溜溜地,绷着脸嗯了一声:“这回勉强算他过了一关。到底如何,日后慢慢看着便知。”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少女忽地一把搂住了他。

阿奕一惊,下意识地挣扎:“喂喂喂,男女授受不亲。别以为你是我亲姐姐,就能对我动手动脚!”

他的拥抱是要留给蕙妹妹的。

然后,少女轻微的哽咽声传入耳中。

阿奕又是一惊。

阿娇生性倔强,极少落泪。

“阿娇,你别哭。”阿奕立刻出言安慰:“我没有嫌弃周梁的意思。你若是不高兴,以后我待他客气几分就是了…”

“阿奕,谢谢你。”

阿娇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是心疼我舍不得我,所以对周梁格外挑剔。便是我日后嫁人生子,在我心中,也无人能取代你的位置。”

第番外之归来

阿奕也红了眼圈。

他和阿娇姐弟情深,更胜过阿淳和小四。一想到阿娇要嫁人,他心里就难受。

“阿娇,对不起。”阿奕低声道歉:“我今日心情不佳,对周梁态度不好,说话失了些分寸。”

他刁难周梁,阿娇心里一定气闷的很吧!

便如阿娇故意去为难蕙姐儿,他心里又岂会好受?

阿娇松开他,退开两步,用袖子胡乱擦了眼泪,挤出笑容来:“我们之间,说这些可就太生分见外了。”

“周家境况如此,不必再说。”

“总之,我以后不会远嫁,成亲后住在公主府,离宫中近的很。便是每日进宫来也无妨。我们姐弟依旧时时能相见。”

这倒也是。

阿奕沉郁的心情骤然释然,笑了起来:“那就说好了。待你成亲后,每日都要进宫一回。”

阿娇也笑了起来:“好。”

罗府。

姚若竹敲了敲门,柔声唤道:“谦哥儿。”

过了片刻,屋子里才传出沙哑的少年声音:“母亲有何事?”

姚若竹继续柔声道:“你先开门。”

难得休沐一日,谦哥儿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直至宫中赐婚的旨意传到罗府,谦哥儿顿时没了笑意,将自己一个人关进书房。

一关就是半日。

眼看着天色将晚,谦哥儿依旧不见踪影。姚若竹忧心牵挂,特意来敲门。

又过了片刻,谦哥儿才来开了门。

姚若竹一眼便看到谦哥儿泛红的眼眶,一阵揪心:“谦哥儿,你也别太难过了。这一天,迟早是会来的。”

是啊!

自阿娇心意定下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忍着心酸痛苦,装着若无其事。不愿让任何人窥见他的痛苦。

他一直装得极好,几乎连自己都快骗过自己。

直至今日,听到圣旨赐婚的那一刹那。

他的世界,瞬间便没了色彩!

“娘,你别担心,我没事。”谦哥儿红着眼睛说道:“周状元才貌双全,文韬武略过人,确实配得上阿娇表姐。我早有心里准备,我只是有一点点难过。过了今晚,我就会好起来。你别担心…”

姚若竹心疼地叹了口气:“你这傻孩子!在娘面前,还逞什么强!想哭便痛快哭一回。”

话一说完,谦哥儿便再也忍不住,泪水哗地涌了出来。

“娘,我知道应该祝福阿娇表姐。可是,我心里真的好难过。”

“我自小就喜欢阿娇表姐,一直盼着做她驸马。我费尽心思讨她欢心,事事都顺着她依着她。她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娘,我以后再不会喜欢别的女子了…”

姚若竹也红了眼眶,上前两步,轻轻搂住恸哭的谦哥儿。伸手轻拍谦哥儿的后背。

当年的罗霆,在知道自己永远和顾莞宁无缘时,也是这般痛苦难过吧!

好在所有痛苦都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却。

谦哥儿此时还小,不懂其中的道理。待日后,总会明白的。

平西伯府。

虎头也狠狠哭了一场。

不过,他早已放弃。此时的痛苦和谦哥儿相比,便要少了许多。

哭完之后,心底最后的遗憾和不甘,也悄然消散。

顾莞华一直守在长子身边,见他神色终于渐渐平静,微微松了口气。轻声道:“虎头,事已至此,你也别多想了。为娘已给你选定了亲事,过几日便让人登门去问媒。”

虎头没精打采的哦了一声。

顾莞华有意哄他高兴,笑着打趣:“你就不关心自己将要娶哪一家的姑娘吗?”

虎头打起精神道:“娘做主就行了。”

顾莞华笑着嗯了一声:“说起来,这个姑娘你也熟的很。”

虎头:“…”

虎头忽地生出不太美妙的预感:“娘,你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

顾莞华嗔怪地看了傻乎乎的儿子一眼:“当然是孙家的姑娘。”

“孙家门第虽不显,柔姐儿却是个讨喜的姑娘。生得俏丽,性子也活泼。我早就相中她做儿媳。以我们丁家门第,去登门提亲,想来孙家不会拒绝。”

“你和柔姐儿一起在宫中读书,也是自小相识的青梅竹马…”

顾莞华越说越高兴。

虎头的俊脸越来越黑,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顾莞华:“娘,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我看她便如看自己的妹妹一般,怎么能娶她?再说了,她心中早有喜欢的人了。登门问媒一事,万万不可!”

顾莞华:“…”

母子两个对视片刻。

顾莞华笑不出来了,皱眉问道:“孙柔有意中人了?你如何知晓?”

虎头为自己的失言懊恼不已,立刻左顾言它:“你别多问了。总之,此事万万不行。”

娶谁也不能娶孙柔啊!

不然,日后他还有什么脸去会宁殿?

隔日,周梁去了吏部报到。被安排进了翰林院,直接授了六品官身。

宫中的上书房,自然不缺讲学的太傅。只是,习惯了年轻英俊的周状元讲学,乍然换回发须皆白面容严肃的林祭酒,众少年略有些不适。

不过,还有一桩令人高兴的事。

“哇哈哈,我又回来了!”闵达人未至声先至:“兄弟们,我一个多月都没来,是不是特别想我啊!”

阿奕和俊哥儿等人露出会心的笑容,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相迎。

闵达神气活现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咧嘴而笑:“怎么样?这一阵子是不是特别冷清?”

阿奕由衷地点头附和:“是啊,我们早就盼着你回来了。”

俊哥儿谦哥儿虎头一起点头。

以前总嫌弃闵达闹腾,可一旦少了他,便冷冷清清没滋没味。

闵达一来,上书房里又热闹起来。

闵达得意洋洋地挤眉弄眼:“我就猜到你们少不了我。本来徐太医让我再歇息几日,我耐不住,今日便来了。”

众人一起打量闵达。

露出外面的伤都养好了,只有额角留了一处疤痕。

“达表哥,你破相了。”俊哥儿颇为惋惜地提醒。

闵达毫不介意地挺胸:“男子汉大丈夫,留个疤怕什么!”

谦哥儿忽地轻声问道:“你以后还去会宁殿吗?”

第番外之求援(一)

此言一出,众人皆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着闵达。

闵家态度鲜明,摆明了不会为闵达求娶瑜姐儿。闵达被揍得何等凄惨,众人也都一一亲眼目睹。

闵达会怎么做?

是听从闵家人之命,彻底放弃瑜姐儿。还是要坚持下去?

在众人的注目下,闵达露出惯有的大大咧咧的笑容:“这还用问。当然要去啊!”然后,半点不知羞臊地宣布:“我心悦瑜妹妹,这辈子非她不娶。”

众少年:“…”

俊哥儿一脸复杂地张口道:“这等话私下说说便是,切勿当众宣之于口。”

“是啊,我们几个自不会随便宣扬。换了别人听见,就未必了。”虎头语重心长地接了话茬:“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满城风雨,总是不好。”

谦哥儿也道:“亲事若能成也就罢了,日后会是一桩美谈。若不能成,谁家的闺秀还肯嫁给你?瑜表姐闺誉何存?”

最后,阿奕拍了拍闵达的肩膀,非常义气地说道:“日后你挨揍了,我带着徐太医去给你治伤敷药!”

闵达:“…”

看着一张张浮满关切的脸孔,闵达生生将心头那口闷气咽下,冲众人一笑:“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其实,我刚才这么说,是要告诉你们我娶瑜妹妹的决心。顾怀俊也就罢了,顾家门第显赫,他娘又有决断。亲事容不得他做主。”

“丁远征,罗谦,你们两个可别对瑜妹妹动什么心思!不然,兄弟没得做!”

众人:“…”

俊哥儿被戳中痛处,抽了抽嘴角。

谦哥儿和虎头对视一眼,各自杀气腾腾地卷起衣袖。

闵达被关在府中养了一个多月,早就憋得气闷难耐。见状没胆怯,反而得意洋洋地挑衅:“你们两个一起上!”

谦哥儿:“…”

虎头:“…”

到最后,众人也只是打打嘴仗,却未真的动手。

闵达伤势初愈,仍需慢慢调养。谦哥儿和虎头自不会和他动手过招,忍着闷气相让。不过,闵达那副自得不已的嘴脸,实在是太欠揍了,看得人实在手痒。

等他伤好了,一定要痛揍他一回!

闵达重新进宫读书,顾莞宁也格外关切,特意召了闵达进椒房殿。

自顾莞宁有了身孕之后,一直卧榻静养。一众伴读也是首次见到怀中的顾莞宁。

其中,尤以俊哥儿神色最是关切:“姑母的身体可好些了?昨日曾祖母还念叨起姑母,可惜曾祖母年迈体弱,不便进宫。不然,早就进宫探望姑母了。”

提起太夫人,顾莞宁目光顿时柔和下来,笑着说道:“你回去告诉曾祖母,姑母这几日已经好多了,不必牵挂惦记。”

俊哥儿默默看了看面容清瘦略显憔悴的顾莞宁,点点头应下了。

谦哥儿虎头也各自关切一番。

“姨母可得好好养着身子。”

“是啊,宫中诸事就别再管了。阿娇表姐聪慧能干,定能应付。”

顾莞宁心里暖融融的,一一笑着应了过去。然后,和颜悦色地冲闵达招手:“达哥儿,你上前来,给我瞧瞧伤好了没有。”

在少年们面前嘴硬的闵达,此时乖得像绵羊一样,走到床榻边,将额上的伤给顾莞宁看,一边委屈地诉苦:“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能用力,稍一用力,还是很疼。我爹当时下手太狠了!我额上这道疤痕,大概也去不掉了。以后我就破相了!”

众人:“…”

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孩子撒娇,要不要脸?!

再说了,你又高又壮还养胖了一圈,气色好得令人嫉恨。就这样也好意思诉苦?!

一众少年男女心中腹诽不已。

闵达继续装可怜博同情:“以后怕是再没姑娘家会中意我了。娘娘可得为我做主!免得我打一辈子光棍。”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哪里是诉苦,分明是想找靠山!

就连玥姐儿也忍不住扭头笑了一笑。

阿奕阿娇对视,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闵达倒是个聪明人。知道闵家态度坚决,想娶瑜姐儿,必得有人给他撑腰才行。这就到椒房殿来抱大腿了。

闵达那点心思,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又如何瞒得过顾莞宁?

顾莞宁深深地看了闵达一眼,淡淡说道:“你是闵家儿郎,亲事本就该由长辈做主。我如何能为你做主!”

闵达心里一沉,目中露出失望。

好在顾莞宁又说道:“你受伤这些日子,母后不时念叨你。如今伤愈,也该去慈宁宫请安才是。”

是啊!

要寻求支援,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闵太后才对!闵家有今日风光,全仰仗闵太后。只要闵太后旗帜鲜明地站在他这一边,闵家上下岂能不让步?

闵达眼睛一亮,满脸欢喜地应了一声。

顾莞宁见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嘴角微微扬起。

她对闵家人从无好感。看在闵太后的份上容忍几分罢了。当年闵达进宫为伴读,她也不甚喜欢淘气跳脱的闵达。

便是小猫小狗养久了,也会生出感情。更何况,闵达自有讨人喜欢之处。

闵达很快又去了慈宁宫。

为了方便闵达“哭诉求援”,众伴读们很有默契地没有同行。

一路上,闵达默默酝酿,进了慈宁宫,狠狠地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很顺利地挤出了眼泪,扑通一声跪下,喊了一声“姑祖母”。

闵太后一见红着眼眶满是水光的侄孙,十分心疼,亲自起身扶起闵达,一边叹道:“你这孩子,真是让哀家操碎了心。哀家听闻你被打得遍体鳞伤卧榻不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祖母进宫,哀家毫不客气地训斥了她一顿。便是你祖父进宫,哀家也照样说他。”

“你爹也是个心狠的。好好的孩子,怎么就下得了这样的手?若是真被打伤,可怎生是好?”

闵达的眼泪有八九分都是挤出来的。

此时被闵太后这般怜惜地关怀,闵达压在心底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真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