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哥儿是曾孙辈里年龄最长的,也确实到了成亲之龄。

俊哥儿嫩脸微红,张口应了下来。

家宴散后,崔珺瑶将俊哥儿叫到屋子里,和颜悦色地问道:“明天是新年元日,我打算进宫觐见之时,求皇后娘娘下凤旨为你和晴姐儿赐婚。你意下如何?”

俊哥儿默然片刻,应道:“好。”

第番外之定亲(二)

崔珺瑶定定地看着俊哥儿,半晌才问道:“怀俊,你心里是不是一直在怨为娘?”

瑜姐儿和闵达的亲事成了,朗哥儿和孙柔的亲事竟也成了。

俊哥儿看在眼中,定会被勾起伤心事吧!

“母亲误会了。”俊哥儿抬头回视,目光平静:“我从未怨过母亲。当日之事,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对不起玥表姐的人是他。

他已负了喜欢的少女,绝不能再辜负母亲的期望,不能辜负顾家上下对他的期待。

崔晴出身名门,美貌聪慧,沉稳端庄,是定北侯世子夫人的最佳人选。

这门亲事,无可挑剔。

他实在没什么可抱怨不满的。

崔珺瑶见俊哥儿面色平静坦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哪家的儿郎提起结亲一事,不是心跳加速喜上眉梢?到了俊哥儿这里,却风平浪静,半点波澜不起…

崔珺瑶忍不住叹了口气:“怀俊,不是娘不心疼你。顾家和齐王府隔着血海深仇,便是想一想你祖父,也万万不能去宫中提亲…”

“母亲什么都不用说,我心中明白。”俊哥儿轻声打断崔珺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说了也无益处,不提也罢。”

“晴表妹才貌出众,我倒是颇有几分自愧,只怕配不上晴表妹。”

自己儿子什么脾气,没人比崔珺瑶更清楚。

一听这话,便知俊哥儿是真的想开了。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你是定北侯世子,又是储君伴读,样貌品性样样都好。你舅母早就相中你做女婿,便是晴姐儿,也早已心悦于你。有什么配不上的。”

“你既是愿意,那我明日便进宫请旨。”

新年元日,身怀六甲身体笨重的顾皇后没有露面。

闵太后亲自坐镇椒房殿,十七岁的阿娇公主立于闵太后身侧,目光明亮,举止从容,令人心折。

众诰命女眷年年进宫请安,彼此熟络。给闵太后请了安后,一起凑趣哄闵太后高兴。

不用说别的,只要夸一夸阿娇阿奕姐弟几个,再说一回顾皇后肚中尚未出世的小五,闵太后便乐呵呵地合不拢嘴。

崔珺瑶是顾莞宁娘家长嫂,进宫格外得了颜面,得以进寝室见了顾莞宁。

待踏进寝室,却见有人比自己来得更早。

正是平西侯世子夫人顾莞华。

崔珺瑶和顾莞华是嫡亲的姑嫂,平日来往密切,相处融洽。今日在这里碰了面,彼此都知是怎么回事,不由得相视一笑。

顾莞华也是来为虎头请旨赐婚的。

“你们两个今日莫非是约好的?”顾莞宁笑着打趣。

她怀胎已有八个月,肚子比之前大了许多。还是清瘦的模样,精神却不错。

此时寝室中没外人,崔珺瑶也不必拘谨,拿出娘家长嫂的架势来:“侄儿要定亲,少不得要劳烦姑母一回。”

顾莞宁被逗得开怀一笑。

顾莞华也笑道:“我倒是和大嫂想到一起去了。过了年,虎头也有十六了。我想早日给他定下亲事,早些成亲,定一定他的性子。”

“有娘娘凤旨赐婚,亲事也好看些。”

崔珺瑶含笑接了话茬:“我也是这般想的。”

俊哥儿和虎头都在顾莞宁眼前长大。她对这两个侄儿也颇为疼爱,尤其是俊哥儿,是顾家嫡曾孙,顾莞宁格外看重几分。闻言笑道:“便是你们不说,我也要下凤旨赐婚。”

又问及两人相中了哪一家的女儿。

崔珺瑶早就和顾莞宁透过口风,坦然应道:“是我三哥的嫡女晴姐儿。”

便是顾莞华,也未半分惊讶,笑着恭贺:“恭喜大嫂。”

顾莞宁微微一笑,又问顾莞华:“大姐相中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顾莞华笑着叹口气:“这儿既没外人,我便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其实,我原本相中的是柔姐儿。”

“没曾想,虎头千不肯万不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柔姐儿和朗哥儿竟是一对。幸好我多问了虎头一句,不然,冒然来求指婚,可就没法子收场了。”

顾莞宁哑然失笑。

崔珺瑶也笑了起来:“儿女都是前世债。为孩子总有操不尽的心。我们当娘的,只能尽力求全。”

崔珺瑶有感而发,顾莞华心中也唏嘘一回。

她最中意的当然是阿娇。

不过,阿娇心有所属,选了周梁做驸马。此时这等话绝不能再提。

顾莞华露出笑容:“我中意的是孟尚书府上的嫡长孙女。也私下请人探了口风,孟家上下也愿意结亲。这才请娘娘下凤旨,来个锦上添花。”

孟尚书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和顾海当年被人戏称“京城双娇”。孟家的孙女也个个好相貌。

顾莞华口中的孟大小姐,更是生得秀丽。单论容貌,倒是将阿娇比了下去。

顾莞宁含笑道:“上元节是个好日子。”

崔珺瑶和顾莞华一起谢恩。

上元节,定北侯府和平西伯府同时接到了赐婚的凤旨。

顾家和崔家本就是姻亲,如今亲上加亲,登门道贺的亲友如云,差点挤破门槛。

丁家声势不及顾家,却也是天子心腹。孟家也是诗书传家的京城望族。和丁家结亲的消息传开后,也颇令人羡慕。

虎头是丁家嫡长孙,日后平西伯的爵位迟早是他的。孟家的孙女嫁到平西伯府,实在是一门好亲事。

阿娇阿奕等人也亲自登门道喜。

俊哥儿少年老成,沉稳持重,并未将喜气露于脸上。

虎头却又是另一番模样,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嘴角高高扬起。一看便知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

阿奕笑着打趣:“莫非是悄悄见过孟大小姐了?”

虎头面上泛红,被说了个正着。

还真是见过了!

借着做客的机会,匆匆见了一回。面容姣美眼中含笑的美丽少女,立刻便烙印进了心里。顾莞华提起亲事的时候,虎头立刻便点头应了。

阿娇看在眼里,欣慰之余,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少年情深,来去如风。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虎头,也彻底将她放下,另外有了意中人。

第番外之定亲(三)

顾家丁家一片欢腾热闹。

宫中的碧瑶宫,依然冷清幽静。

吴妈妈一整日心神不宁,手中的绣花针已戳了十几回手指。

“嘶!”

又戳中了!

十指连心,小小的绣花针,戳进手指里,只冒了个血珠,却疼得钻心。吴妈妈不敢发出声音,唯恐惊扰了正练字的玥姐儿。

玥姐儿早已听见了,搁下笔,走了过来。握起吴妈妈的手指看了一回,轻声嗔怪:“吴妈妈也不小心些,手指都快被戳烂了。”

吴妈妈讪讪一笑,想缩回手。却被玥姐儿抓住手指,从匣子里取出上好的药膏,细细地涂抹了一遍。又寻了干净的纱布来,将手指裹好。

半点都没嫌弃她年迈眼花。

便如女儿待亲娘一般,细心体贴周到。

吴妈妈感动的红了眼眶:“郡主,奴婢何德何能,哪里值得郡主这般对待。”

玥姐儿抬起眼,轻声说道:“我自出生之日起,便是吴妈妈精心照料。这些年来,也只有你一直伴在我身边。我们虽是主仆,在我心里,一直将你当成亲娘一般。”

“我说过会为你养老送终,自会好生待你。”

吴妈妈哪里还忍得住,立刻搂着玥姐儿哭了起来。

玥姐儿年幼时便胆小爱哭,经的事多了,性子倒是慢慢改了。已很少在人前落泪。

见吴妈妈哭得起劲,玥姐儿伸手轻拍吴妈妈后背,柔声安慰:“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安逸舒适,还有什么可哭的?”

吴妈妈哽咽道:“今日是上元节。皇后娘娘下了凤旨为定北侯世子赐婚…郡主,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奴婢陪着你。你想哭便哭一回吧!别总憋在心里。奴婢看着,心里实在难受。”

玥姐儿沉默片刻,才淡淡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笔尖停顿片刻,坏了一张字。之后,很快恢复平静,继续练字。

倒是吴妈妈,一心为她不平,这一日做绣活不知戳了多少遍手指。

吴妈妈边哭边道:“眼见着一个个都定了亲事,便是明瑜郡主也有了归宿。等上一两年便能出嫁。你是年龄最大的一个,比阿娇公主还要大上一岁。过了年便有十八了。再不定亲,以后便是想嫁,也没有适龄的少年郎了…”

“郡主总说一辈子不嫁人,要永远留在宫中。可这碧瑶宫里这般冷清,待奴婢老了走了,谁还能陪着郡主?”

“奴婢求求郡主了,趁着此时年华正好,去椒房殿求娘娘挑一门亲事。早日嫁出宫吧!日后生个一儿半女的,陪在身边也好。”

这世上,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也只有吴妈妈了。

玥姐儿心中一阵酸楚,轻轻搂了吴妈妈。到底不忍再说什么终生不嫁之类的话伤吴妈妈的心,敷衍着应了一声。

吴妈妈却当了真,立刻不哭了,用袖子擦了眼泪:“郡主打算什么时候去椒房殿?”

玥姐儿:“…”

玥姐儿哭笑不得,无奈之下,随口忽悠:“皇伯母即将临盆,现在我哪有脸去求亲事。总得等皇伯母生了孩子做完月子,再去不迟。”

吴妈妈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隔日,玥姐儿在书房外又遇见了俊哥儿。

玥姐儿隔着三米远,福了一福:“听闻崔小姐才貌双全,恭喜俊表弟,和崔小姐定下亲事。”

俊哥儿心头一阵涩意,拱手应道:“多谢玥表姐。”

然后,两人再无别的话,各自转身进了上书房。

有缘之人,被月老牵了红线,携手白头。

如瑜姐儿闵达,又如朗哥儿孙柔。

无缘之人,偶有交集,很快背道而驰,愈行愈远。

便如俊哥儿玥姐儿。

还有的人,心上人别有怀抱,心中黯然神伤,偏偏不肯表露出来。硬是装着若无其事,每日谈笑风生。

便如谦哥儿。

虎头定了亲事之后,心情欢快。

他和谦哥儿素来交好,私下独处时,少不得要说起自己的未婚妻:“…定了亲之后,我悄悄写了信,买了一支发钗,派人送到孟家去。”

“孟妹妹没有回信,却亲手做了一双袜子,让人送给我。”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脚,语气中满是炫耀和骄傲:“我今日便穿上了。”

谦哥儿:“…”

谦哥儿忍着心酸和揍人的冲动,张口应道:“未来表嫂倒是心灵手巧。”

名门闺秀们琴棋书画样样出众,擅长女红的却少见。阿娇更是从不沾针线。

“可不是么?”虎头越说越起劲:“往日我最喜欢阿娇表姐。觉得她聪慧能干,又霸气又威风。现在才知道,我对阿娇表姐是钦佩爱戴,和喜欢一个女孩子的心情不一样。”

“我见了孟妹妹第一回,便牵肠挂肚,整日想着她。”

“这才是喜欢。”

谦哥儿搓一搓手臂,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得了,你的一片真心,留着表嫂过门后慢慢和她说吧!就别告诉我了。”

虎头被取笑了也不恼,看着谦哥儿,认真地说道:“谦表弟,我知道你一直没放下阿娇表姐。”

“只是,阿娇表姐和周梁情投意合,早已定下亲事。只等着明年出嫁。”

“你也该将这一层心思放下了。”

谦哥儿:“…”

他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极好,无人能窥破。

原来,虎头一直都知道。只是体贴地没拆穿他而已。

虎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真以为自己装得天衣无缝不成!不止是我,便是俊表哥和阿奕表哥,也都清楚。大概也只有闵达那个棒槌没看出来了。”

谦哥儿:“…”

正在会宁殿和瑜姐儿说话的闵达骤然打了个喷嚏。

是谁胆敢背后骂我?!

谦哥儿哑然片刻,才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虎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真知道,就该听你娘的话,早日定下亲事。”

谦哥儿闭上嘴,不吭声了。

虎头劝了一会儿,也只得闭了嘴。

有些事,别人说的再多也没用。自己真正想开才行。

第番外之小五(一)

初春二月,柳枝抽绿。

天气渐渐转暖,宫女们脱了丝袄,换上鲜亮的春裳。

顾莞宁临盆在即,琳琅玲珑每日搀扶着她在寝宫里走上一圈。产房早已备好,宫中几个接生嬷嬷也都在椒房殿里住下。

萧诩也没了心思处理政事。每日朝会一散,便来椒房殿。将所有琐碎的政事都扔给阿奕。美其名曰“锻炼储君”。

任劳任怨的储君老老实实地接了所有奏折,每晚至少要忙到子时。

十指不沾阳春的阿娇,时常亲手做了宵夜送去,陪着阿奕一起熬夜。

顾莞宁心疼儿子,少不得要嗔怪萧诩几句:“我还没发动,你天天守着我做什么?那一堆奏折,都扔给阿奕。他哪里吃得消!”

任她怎么数落,萧诩一律受着,人却是一动未动:“你生阿淳小四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我没能陪你。轮到小五出世,我总得陪在你身边。”

“再者,阿奕已经十七岁,上朝听政已有几年。也常随着我批阅奏折,不会出什么乱子。”

顾莞宁又瞪萧诩一眼,还未说话,面色忽地一变。

萧诩时刻留意着她的神色变化,精神顿时紧绷起来,立刻伸手扶住顾莞宁:“阿宁,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要发作了?”

顾莞宁忍着疼痛,点了点头。

短短片刻,额上已渗了一层冷汗。

萧诩心中焦急,立刻张口喊了一声:“快来人!去叫接生嬷嬷来!”

生产之痛,顾莞宁又经历了一回。

过程之艰辛,不必细述。

她今年已有三十二岁,此时生孩子已算高龄。自小四之后又隔了好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好在有徐沧坐镇,宫中的几个接生嬷嬷接生经验十分丰富。

熬了一夜,有惊无险地生了小五。

这一夜,萧诩一直陪在她身边。用毛巾为她擦拭汗珠,在她耳边不时轻声抚慰,喂她喝参汤。

她筋疲力竭地生下小五。孩子的啼哭声响起的那一刻,疼痛疲惫至极的顾莞宁忽地落了泪。

萧诩眼眶也有些湿润,俯下头,在她失了血色的干涩嘴唇上落下轻吻。

“阿宁,我们又有一个女儿了。”

顾莞宁哽咽着嗯了一声。

萧诩小心翼翼地抱了皱巴巴红通通的婴儿放到顾莞宁眼前:“阿宁,你睁眼看一看,这是我们的小五,我们的女儿。”

顾莞宁睁开眼,透过迷蒙的水汽,看到一张嗷嗷哭喊的小脸。

刚出世的孩子,像个没毛的小猴子一般,半点看不出美丑。可在她眼中,眼前的小小女婴生得美丽可爱,举世无双,谁也不及。

顾莞宁无力伸手抚摸孩子脸孔,轻声道:“将小五放在我枕边。”

萧诩笑着应了一声,动作轻柔至极。

小小的婴儿靠在枕边,顾莞宁略略侧头,在那张嫩软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蕴着笑意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下午。

产房里血气重,收拾得再妥帖,也有些隐隐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