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儿:“…”

吴妈妈这一场病症来势汹汹,躺在床榻上直抹泪,说她只身一人,自己难以合眼安心。为了哄吴妈妈高兴,她才应了吴妈妈的恳求。

吴妈妈这记性也太好了。

病刚好,就来催婚。

姐儿头痛不已,想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吴妈妈又自言自语道:“罢了,奴婢就厚着脸皮去椒房殿一回,求见皇后娘娘。请娘娘为郡主做主!”

姐儿头更痛了,只得应道:“我自己去说。”

吴妈妈欣然一笑。

姐儿随口哄了吴妈妈几句,根本未放在心上。进了椒房殿,更是只字未提。

可惜,她太低估吴妈妈希冀她成亲出嫁的渴切了。

胆小怯懦的吴妈妈,竟趁着她读书之际,悄悄出了碧瑶宫。当姐儿出了书房时,才知吴妈妈独自去了椒房殿。

姐儿哭笑不得,舍不得生吴妈妈的气,又怕吴妈妈出言不慎触怒顾莞宁,立刻便去了椒房殿。

椒房殿。

吴妈妈跪下,先是磕头谢恩,然后鼓起生平所有的勇气,道明来意:“…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今日言行,已逾越了为人奴婢的身份。”

“只是,奴婢实在不忍见郡主孑然一人,蹉跎岁月。”

“皇后娘娘心地仁厚,待郡主如己出。想来也一样盼着郡主能有个好归宿。奴婢今日厚颜来相求,请娘娘为郡主做主,择一门合宜的亲事。奴婢有触及宫规之处,娘娘只管责罚,奴婢绝无埋怨。”

说完,深深地一跪到底。

坐在凤椅上的顾莞宁,定定地看着头上已有了白发的吴妈妈。半晌才道:“此事你求了无用。”

吴妈妈心里一沉。

顾莞宁的声音再次响起:“当日她立意不嫁,张口相求,本宫已允了她。此事得姐儿自己想通想明白,亲自和本宫张口才行。”

吴妈妈一急之下,抬头说道:“可是,郡主根本想不通想不明白。她将自己祖父父亲所犯的滔天大错,都背负在自己身上,认定了自己不配拥有幸福。所以坚持不肯成亲嫁人。其实,奴婢知道,她最怕孤单寂寞。”

“如今有奴婢相陪,也就罢了。等日后奴婢老去闭眼,那个时候郡主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一想到那等光景,奴婢这颗心便如刀割一般。”

说着,吴妈妈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顾莞宁不是铁石心肠,听着吴妈妈掏心掏肺的剖白之言,心中也有些酸意。

姐儿心思极重。齐王府的旧事,令她无法释怀。俊哥儿之事,更令她对男女情爱畏之不前。

罢了!

她便主动张口,劝姐儿一回!

顾莞宁正要张口,门口已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是姐儿来了!

守在殿门外的玲珑拦下了姐儿,正要说话,殿内遥遥传来顾莞宁的声音:“让姐儿进来。”

玲珑闻言之下,让到了一旁。

姐儿一路匆忙跑来,急得额上汗珠也来不及擦拭,迈步进了殿内。

一眼便看到跪地不起满面泪痕的吴妈妈。

再看神色莫测的顾莞宁,姐儿心里更是惴惴不安。走上前跪下:“吴妈妈今日冒冒失失,言行举止不当之处,恳请皇伯母见谅。”

顾莞宁目光一闪,淡淡说道:“身为奴婢,竟背着主子自作主张来椒房殿求亲事。如此刁奴,本宫岂能容她留在宫中?”

吴妈妈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求饶。

姐儿心里陡然一沉,不假思索地说道:“她不是自作主张,是我张口让她前来。”

吴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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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番外之月圆(二)

吴妈妈一脸惊愕,忘了继续磕头求饶。

顾莞宁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神色依旧冷然:“哦?此话从何而来?”

关心则乱。

姐儿一心要救吴妈妈,也顾不得别的了,张口便道:“其实,我早已想改变主意嫁人了。只是当日和皇伯母说过要留在宫中,一时拉不下脸改口。这才让吴妈妈代我前来相求。”

吴妈妈:“…”

顾莞宁目光扫了过来:“吴妈妈,姐儿此言可是真的?”

吴妈妈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该如何回应了:“是。奴婢确实是奉郡主之命前来。郡主年轻脸皮薄,无颜改口。奴婢这才代郡主前来相求。恳请皇后娘娘为郡主做主,择一门好亲事。奴婢下辈子结草衔环,报答娘娘大恩大德。”

说完,用力磕头。

咚咚地磕头闷响声,在椒房殿的正殿里回响。

姐儿看得鼻子一酸。

这世上,唯有吴妈妈全心全意疼她,为她着想。

如此护主深情,纵然行事冒失,她如何忍心苛责?

罢了!

便如吴妈妈所愿,成亲出嫁吧!

不管日后遇到什么样的夫婿,只要她心思端正,安心地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姐儿下定决心之后,心中再无犹豫:“求皇伯母做主。”

顾莞宁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一扬:“既是如此,那本宫便应下你所请。趁着新年元日,众诰命夫人进宫觐见,为你择一门亲事。”

姐儿只得磕头谢恩。

顾莞宁又看吴妈妈一眼,别有所指地说道:“吴妈妈,你今日擅闯椒房殿,犯下大错。本宫看在姐儿的份上,饶过你这一回。只是,同样的错决不可再犯。否则,本宫立刻便将你撵出宫去!”

吴妈妈连声应下。

主仆两个谢了恩典之后,起身出了椒房殿。

吴妈妈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又跪了许久。骤然起身走路,颇为吃不消。短短几步路,便气喘吁吁面色泛白。

姐儿顾不得主仆之别,立刻伸手扶住吴妈妈,急急问道:“吴妈妈,你怎么了?若走不动,我扶着你回去?”

吴妈妈连连告罪:“这可使不得。哪有主子扶着下人的道理。郡主快快松手,这般折煞奴婢,奴婢以后还有何颜面在宫中走动。”

在碧瑶宫里亲近随意些无妨。出了碧瑶宫,却不得逾越。否则,姐儿定会被人嘲笑。

吴妈妈坚持自己走,姐儿虽心疼,也没别的法子。有意放慢脚步,缓步而行。往日一盏茶功夫便能回碧瑶宫,今日几乎花了半个时辰。

刚进碧瑶宫,姐儿便扬声喊了两个宫女来,扶着吴妈妈回屋歇下。

吴妈妈也未再逞强。

满头汗珠的吴妈妈躺下休息片刻,才有力气说话:“郡主,对不起,奴婢擅作主张,连累郡主了。”

姐儿用帕子为吴妈妈擦拭汗珠,一边轻声说道:“吴妈妈一片忠心,俱是为了我。我心中岂能不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改了主意。待皇伯母为我择好夫婿,我便出嫁离宫。”

吴妈妈一心盼着这一日,听到这番话,心中别提如何欢喜了。

转念一想,又皱着眉头发愁:“郡主过了年便二十有一,皇后娘娘便是有心为郡主择夫婿,只怕也难以挑到好的了。”

出众的少年郎,十六七岁便已成亲。哪有拖延到二十多岁还未成亲的?

当然了,驸马周梁是例外!

可到哪里,再找一个像周梁那般才貌出众的男子?

姐儿倒是坦然,笑着安抚吴妈妈:“皇伯母既然应下,定会尽心。吴妈妈不必担心。”

吴妈妈便是忧心,也没什么好法子。打定主意每日诚心拜佛。盼着佛祖看在她一片诚心的份上,赐姐儿一个好夫婿。

当日晚上,顾莞宁便将此事告诉萧诩。

萧诩听了之后,挑眉一笑:“这个吴妈妈,倒是对姐儿一片忠心。”

顾莞宁微微一笑:“姐儿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这些年对吴妈妈一直颇好,说了要为吴妈妈养老送终,便真的视她如亲母。”

这样的好姑娘,确实不该将在宫中虚度光阴蹉跎年华。

萧诩略一沉吟,便道:“姐儿年龄已不小,总得挑一个年龄相当的才合意。家世无需太出众,往四品以下的官宦子弟里挑。需品性出众心思端正。”

“待挑定了合适的人选,找个机会让姐儿见上一面。总得姐儿相中了,再定下亲事。”

“日后为姐儿多备些嫁妆,便是到了夫婿家中,也能挺直腰杆。不受半分闲气。”

嫁妆丰厚,总能多些底气。

顾莞宁点点头应了。

宫中动静,自有人留心注意。

平西伯夫人顾莞华进宫请安之际,顾莞宁有意无意透了口风。顾莞华心领神会,出宫之后,在和别人闲谈时,“一不小心”透了口风。

然后,此事很快悄然传开。

有心之人,自然有所举动。

待到了新年元日,进宫请安的诰命夫人里,便有两位格外殷勤,话里话外提及家中有尚未成亲的儿子。

顾莞宁微笑不语,不动声色地记下。之后吩咐下去,查一查这两家的底细。

不出三日,调查的结果便呈到了顾莞宁面前。

其中一个是户部员外郎家中的嫡长子,今年十八岁。去岁刚考中举人功名,意欲先进业再成家,所以一直未曾定亲。

此子才学出众,相貌也生得英俊。

另一个,则是工部主事家中嫡次子,今年二十二岁。曾定过亲事,女方体弱病重,婚期拖延两年。还未过门,便已病重离世。守了一年妻孝后,家中又择了一门亲事。偏巧定了亲事之后,女子竟又得了急症死了。落下克妻声名,亲事便一直拖延下来。

品貌如何,尚不清楚。纸上只写了端正两个字。

顾莞宁仔细看了一番,吩咐玲珑将这两张纸递到碧瑶宫。

未过一日,姐儿便来椒房殿请安,轻声道:“皇伯母,我中意郑家公子。”

郑家公子,便是顶着克妻声名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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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番外之月圆(三)

顾莞宁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玥姐儿会选前者。

十八岁的举人,才学出众,相貌英俊。便是家世略低一些,总有出头之日。

郑家公子明显逊色一筹。不说别的,只这克妻的名声,着实不好听。论年龄,倒是比玥姐儿长了一岁。

顾莞宁略一思忖,张口问道:“玥姐儿,你真的要选郑家公子?你不介意他有克妻之名?”

玥姐儿平静从容地应道:“郑家不嫌弃我是齐王府郡主,愿意求娶,我自不会介怀区区声名。”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玥姐儿,直截了当地说道:“玥姐儿,你在宫中长大。虽无公主之名,却也无人敢相欺。便是出嫁到夫婿家,我和你皇伯父也会为你撑腰,不令你受欺受辱。便是选穆家公子,也无妨。”

玥姐儿舍年轻英俊的穆家公子,选年龄大又有克妻之名的郑家公子,显然是心有顾虑。

果然,就听玥姐儿轻声应道:“皇伯母一心为我着想,我实在感激不尽。我这点心思,瞒不过皇伯母。”

“穆家公子年少英才,心气必也是高的。我比他年长三岁,相貌又平庸。便是碍着我郡主的身份娶了我过门,日后也易生出嫌弃之心。”

“而郑家公子,年龄和我相当,亲事不顺遂,蹉跎至今未曾娶妻。我低嫁于他,他总要存着几分敬重感激。成了夫妻,也能相敬如宾。不管到了何时,也不敢厌弃我。”

“皇伯母和皇伯父肯为我撑腰,我心中自然感激。只是,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总要嫁一个真正愿意娶我之人。”

顾莞宁笑着反驳回去:“这两人你都未亲眼见过,如何得知谁是真心想娶你之人?穆家公子年少英俊,在你眼里,倒成了缺点。郑家公子年长平庸,背负克妻声名,在你这儿成了优点。天底下也没你这般挑夫婿的!”

“再者,世间多的是薄幸男子。便是低嫁,又焉知郑家公子日后不会负心?”

玥姐儿哑然无语。

顾莞宁放缓语气:“我中意的是穆家公子。你选的是郑家公子。既是如此,我便安排你见他们两人一面,再做定夺。”

定亲之前,找机会相看一回,彼此中意,结亲方能水到渠成。

玥姐儿身为郡主,亲事更不能随意。

玥姐儿倒未推辞,盈盈一拜:“多谢皇伯母。”

上元节时,玥姐儿出宫赏花灯。

宫中侍卫散在人群中,吴妈妈和几个宫女则紧紧跟随在玥姐儿身侧。

玥姐儿今日未着宫装,穿了一袭蜜合色罗裳。头上梳了双平髻,脸上未施脂粉,干干净净,清秀宜人。

一眼看去,便如普通的官家千金。

只是,她在宫中长大,礼仪极佳。举手投足间,便流露出与众不同的气度来。

玥姐儿从未出宫赏灯,此时漫步灯市,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脚步愈发慢了。

吴妈妈满心都是未来姑爷,小声催促道:“郡主,还是先去鼎香楼吧!”

皇后娘娘已暗中让人给穆家郑家都送了信。今日两位公子都会在鼎香楼现身。她可得陪着自家郡主仔细看上一看才行。

玥姐儿倒是半点不急:“时间还早的很。我难得出宫一回,总得挑一盏喜欢的花灯。”

这一挑,便是一个时辰。

吴妈妈急得团团转。

玥姐儿却悠闲自得,拎着一盏海棠灯,慢悠悠进了鼎香楼。

每年上元节,鼎香楼照例有灯会。

自恃有几分才学的,少不得登台比试。玥姐儿一行人进去的时候,鼎香楼里正热闹。一时无人留意她们。

桌子是早就预定好的。

玥姐儿在角落处坐了下来。

不远处的两桌,各坐了一个年轻男子。

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穿着天青色儒生袍,头发用方巾纶起。浓眉黑目,挺鼻薄唇,生得果然十分英俊。

这个便是穆公子了。

另一个男子,五官也颇是端正。只是眉宇间有着常年难解的阴郁之色,显得有几分阴沉。

吴妈妈一眼便相中了穆公子,越打量越是顺眼喜欢。

这个做郡马最好。

又年轻又英俊,又有才学。也不算辱没郡主了。

玥姐儿目光流转,略一打量,便收了回来,略略垂下头。

穆公子和郑公子显然也很清楚今晚的来意,两人不敢贸然看过来,免得冒失唐突明玥郡主。

只是,就这么一直干坐着,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先有所举动的,竟是郑公子。

他虽未考取功名,也读过多年书。坐在角落处看了这么久,对所谓比试也有几分把握。此时长身而起,借着起身的动作,迅速打量玥姐儿一眼。

这一看之下,倒也满意。

玥姐儿不是倾城美人,却也生得清秀可人,眉眼温婉。有郡主身份,又有丰厚嫁妆。若能娶她为妻,于他而言,自是幸事。

因着他有克妻的声名,有些头脸的人家都不肯和郑家结亲。他心气又高,不乐意低娶。如此一来,亲事左也不成,右也不成。

从母亲口中得知明玥郡主有意招郡马,他便动了心意。

可恼的是,穆家竟也为长子求娶明玥郡主。

论容貌论才学,他都不及穆家长子。想入明玥郡主的眼,便得着意争取示好。

打定主意后,郑公子上台比试。

今日灯会,比试作诗。

郑公子思忖片刻,写了一首诗。评判照例要将诗作收起,郑公子却笑道:“我想当众读一读诗作。”

然后,遥遥地看了玥姐儿一眼,朗声读了自己的诗作。

便是不识字的吴妈妈,也听出郑公子是在借诗表达爱慕之意。

吴妈妈不知就里,立刻对态度积极的郑公子生出好感。低着头,压低声音笑道:“郡主快些瞧瞧,这位郑公子倒是积极得很。特意上台,便是为了写诗给郡主。”

玥姐儿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

片刻后,郑公子满面春风地下了台。

经过穆公子桌边,故作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过去。

穆公子倒是沉得住气,回以礼貌的微笑。

第番外之月圆(四)

郑公子大出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