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那晚雨下的少年,那个很久不过生日的少年,那个告诉我魔术师口袋的少年。

他已经到了我面前,把餐盒放在地上,自己蹲了下来,开始摆放食物。我看了看门口,看守的大家伙不在,大概也在吃饭。我学小傻的姿势,慢慢蹲下,靠近他身边。刚刚嗨了一声,他却飞快得摆好东西,站起来转身就往外冲。我有点傻眼。喂喂,你可是我唯一的希望,跑那么快干什么啊?恨不得大叫。

“快吃快吃,吃完了安心上路。”他一下子消失在门口,还非常乖巧得把门带上。

我那个气啊!肺到要炸了。安心上路?我是快死了还是上刑场?呸呸那个乌鸦嘴。心里那个烦啊。原来最可怕的不是死亡,是以为的一线生机彻底消失之后的绝望。简直喘不过气来。

“你认识他?”海粟靠过来,低声地问。

“唉——果然你是我唯一的安慰了。”我好不泄气。“这么明显,你都看得出来,他却逃得飞快。亏我还对他不错。”

“他也有苦衷。”他伸手拿起筷子,托起饭碗,“就像这饭,明明非常难吃,可我不得不吃。因为吃了才能活下去。人为了生存,难免会妥协,也难免会做出选择。”

我无法反驳他的话。是的,我要是和小傻说话,看门那家伙可能听见,一定会带来麻烦。看小傻之前的样子,分明过的不好。我就算让他认出我,他又能帮我什么呢?这么想着,眼里看开很多,心里好过很多。心情开怀了,胃口也来了。我拿起碗就吃,那个饭叫香,那个菜叫鲜。

“这里的伙食真不错,没你说得那么差啊!”我很容易吞下一口,钓起绝佳胃口。

海粟却放下了碗,“前几次都难以下咽。难道真的是最后的晚餐?可是怎么会?我爷爷已经答应付款了。”

“你吃完这顿就回家了,当然就是最后的。”我心口不一,但十分希望哄他的话会成为现实。

“那你呢?”他反应极快,“那话是对我们两人说的,我能感觉。”

“我嘛,也没准。他们要怎么处置我,我还真不知道。”说了大实话。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都是些什么人?你又做了什么?”他的心也开始烦燥。从这个女孩进来,仿佛一阵微风掀起黑暗里藏着的秘密,惊天的秘密。

“嘘——”我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别问,别听,别看。你只要记得,明天家里人就来接你了。其他的,什么都别想。”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没再说话,低头吃着东西。他家里教养的极好,吃饭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也专心吃饭,为了积蓄力量。眼看着碗朝天,我的舌头尝出了异样,那质感好像是纸。心念一动,我将纸压在舌头下面,等待合适的机会。不是我不相信海粟,而是刚才小傻的反应让我提高了警惕。或许这里并不像阿兵说的没有监视器。总之,小心为上。

吃完饭,我沿着墙边慢慢踱步,走了差不多十分钟。这段时间,海粟缩回他一直呆的墙角,身影浸在黑色中,几乎忽略不计。我则在忽明忽暗的分界线上,边走边小心取出了东西。先用手触摸,果然是纸,还是折好的。我将它展开,一只手假装揉眼,另一只手拿着纸条凑到眼前。利用时远时近的灯光,我看到了熟悉的字体,上面只有四个字:我在这里。

平安,哦,平安,他来了。

我刚乐得想唱歌,马上又担心起来。我开心因为不再孤军奋战,我担心却是怕平安会不会像我一样很快被揪出来。他怎么联系到小傻的,我不知道。但是,既然小傻传进这张字条,就证明他们见了面。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小傻带平安进来的,走的是一条只有小傻知道的通道。这也许也能成为我逃出去的唯一途径。

我就在那里痛并快乐着的时候,门再次打开了。我现在异常痛恨大门。这里的每扇门后面都有罪恶。一开一合,就是血盆大口,吞食人心。

看门人扔进来一包东西,暴声说:“你们现在穿的衣服全部脱guang,一件不能剩,内衣内裤,连鞋子袜子也要脱掉。把这包衣服换上。给你们五分钟,快点。”

终于开始了,我心想。他们口中的盛宴,究竟是什么?我的大脑在掀巨浪,我的心情澎湃起伏,我的血脉汩汩躁动。这一切漫长的等待,在折磨我这么多年后,就在今夜,要画上句点。这一刻,我居然不是惧怕的,而是期盼的,更是雀跃的。

第四十五章 海粟(下)

更新时间2010-4-14 21:21:06 字数:2189

我走过去,打开包袱,里面是两件最简单的白色直筒袍。我一手一件,往海粟的方向看去。从一开始我就猜对了,他们不会放他走。他们这么做,必定是对方不想留活口。但是要害海粟的人没料到他们比想象的更贪婪。王福贵说过,在洛神之舟,杀人是最笨的办法,只有活人才更值钱。三百万真的不算什么。

“有一件是给我的,对不对?”海粟走了出来。只看他走路的样子,就很赏心悦目。那是一种糅合了洒脱和礼节的西方美感,却骨子里透着修养和气节的东方含韵。

“海粟…”向来能言善辩的本事却在此时无法拿上台面,我竟然没法劝他。

“给我吧。”他伸过手来,如白瓷般细腻的手指闪现温润的光泽。当他的指尖碰到我的手,冰凉。

“别放弃。”我的心也不知不觉被传染上他的凉气,“你不是相信你的家人吗?那么就继续相信他们吧。”我说得很急,怕他放弃自己,放弃那颗纯洁善良的心。

他拿衣服的动作慢了一拍,可以感觉到那双黑暗中的眼睛细细得探索着我,就像要确定真心假意。那样的他竟有几分霸气,仿佛从隐暗处脱跳了出来,肆无忌惮。不过,也就几秒钟。他的唇在光下轻扯,完美的弧度。

“我相信他们。”他的信念又回来了,“如果有人想我死,一定不会是他们。”

他也是个明白人。事情超出绑架的范围,就证明有人动了手脚。他家境富裕,朋友都是一个圈里的,不知忧苦,出身良好,个性虽异,但均不经风霜,不历摔打。或是偏偏佳公子,或是窈窕小淑女。眼前的女孩聪慧过人,分明早看出来,却帮他安稳浮动的情绪。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她居然完全没有沮丧,甚至神清气爽,举手投足充满活力,令他叹为观止。她年纪似乎和他差不多,脸肿得夸张,眼神却是通透,历练世情,有着不符这个年龄层的智慧,却偏偏尽显同龄女孩的活跃。两者放在她身上,一点不突兀,反而光芒四射,灼热如火。不过短短数小时,他在她身上所学所懂,竟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朋友。她领引他看另一个不同的世界,黑暗的,残忍的,却又努力为他保留希望。她说他是她在这里唯一的安慰。其实,从头到尾,是她在安慰他。三天了,他维持着骄傲,却阻止不了内心的崩溃。就在她打开包,拿出两件衣服时,他几乎疯狂。还好有她。他手指碰到她,很暖,从指尖传递,飞速沿着血脉,直达那颗濒临爆炸的心脏,带去奇异的平静。真的,还好有她。

我看着他退到暗处,很快传来衣服窸窸索索的声音,不由放心。如今形势比人强,要是他闹起别扭,没准就真出不去了。我又看他一眼,发现这鬼地方虽然暗,还是能辨认他脱去衣服的上身相当峻拔。我闹了个大红脸,心里却骂这群坏蛋,也不知道男女有别。不但要脱guang光,只给一件看不出透明度高不高的鬼衣服,肯定没好事。等着,且等着,我出去非闹个鸡飞狗跳,凿个大洞,沉了这条破船。

我才刚把衣服换上,鬼门又开了,看门的在外面大喊要我们出去。我转身猛然看见海粟竟已经在我身后,吓得我说话也不利索了。

“你,你,你什么时候在后面的?”我那么远能看到他没穿衣服的样子,他离得那么近,岂不是看光了。

“他喊我们出去的时候。”他语调平平,应该是真的。

“速度这么快的。”我觉得他是少见的绅士,不会占我便宜。

“走吧。”他调适得很好。

我随在他身后踏出门。看门人红光满面,好像喝了酒,神情很兴奋。

“不错不错,这次分到这么好的货色,该我发财。”说完冲着我们直乐。

我搞不懂他的意思。就在这时,大概海粟也不明白,回头看我。我只那么看他一眼,突然有点明白那看门的乐什么了。这个海粟实在太出色。本来嘛,单看气质和体形,他已属于俊男了,毫无瑕疵的修养和礼仪更为他加分。五官不是评价男人最重要的部分。可是,双眉如远峰,眼瞳漆黑如星子,鼻高而挺秀,唇型丰润而优雅,肤白而细腻透明,黑发浓而微卷。五官架构好似黄金比例般美妙。或许他不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但浑然于周身的俊朗和翩然,还有那双仿佛吸纳了全宇宙星光的眼睛,使这个琳琅男子最为出挑。美,以夺人魂为最高,夺人心其次,夺人眼则为初。他可夺人魂。

我叹了口气,再叹了口气。

看门人正在开前门,海粟趁机退后几步,与我并排。

“你叹什么气?”他问。

叹什么气?叹什么气也是因为你!我没好气。想想看,我一直想怎么帮他,甚至打算带他一起逃出去。可这张脸,人见人难忘。怎么办?

“好端端的,你怎么长成这样?”我丢给他白眼,“看看我,看看我。”

他被我搞糊涂了,却乖乖听话盯着我看。

“怎样?”我说。

“还不错。”他不敢说实话。乌青的眼睛里暴着血丝,嘴角两边都裂开了,还有残血留痕,脖子上有淤青,手臂好几处破了皮,膝盖更紫了一大片。除了头发乌黑丝滑,简直可以说起丑无比。

“还不错?”此时此刻我对自己天生普通的脸感激非常,“是非常好。”

他没想到我这么自恋,更加点头附和。

“这才叫大众脸。什么叫大众脸?大众脸就是绝大多数的人长成这样。而不是像你这样的——”我看到前门已开,再把声音降得更低,“什么什么祸水。”

“我是男的。”他多聪明,举一反三的人物,马上知道我的意思。

“这个时代,男女平等。”我更是绝地反击的高手。看他情绪不好,又补了句,“我是夸你长得好看。”

他瞪着我的样子气势汹汹,看来一点不觉得。

“动作快,不准说话,出来。”那个男人吼。

我们两个并肩前行,过门时谁不让谁,象孩子般闹意气。最终我悄悄侧身,让他先过。

把睡衣睡裤穿出礼服的华美。白色袍子加身,露出白皙的手臂,锁骨以下的皮肤还有点晶莹。竟像古代王子,带了几分尊贵,又象堕落人间的天使,微微茫然天真,却让人迷醉。这就是海粟。

世界唯一的沧海一粟!

第四十六章 殊途(上)

更新时间2010-4-15 20:45:33 字数:2022

我和海粟走到走廊里。阿兵送我来的时候,廊里是全黑的。可现在强光四射,犹如白昼。长长的廊道,居然也有着十几道门。门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有男有女,小至抱在手中的婴儿,大至二十多岁的青年。甚至还有中年人,不过以男性居多。我看着各色人等,犹如云山雾罩。这些人不像是被强迫的,表情虽然各有不同,但比较平静。他们很快站成一列,缓缓地往前走去,就在进入审讯时的那道大铁门前,突然转入长廊左手边的一道门。我和海粟都觉得莫名其妙,却在身后男人的催促之下,被动向前。

当前面的人渐渐进入那道门,我突然发现铁门前站着秦秋水。她不过一个眼色,身后的男人立刻越过我,催促海粟快走。海粟侧过脸看我,我冲他推推手,微笑着。

当他们消失在那道门后,廊上只剩我和秦秋水两人。

“这么快就有新朋友了?”秦秋水亭亭玉立得站着,娴静的好似一湖碧水,几乎让我忘记她身后黑色的背景。

“还好了。”她已经帮不了我,这一点我很清楚。

“走到这一步,后悔吗?”她突然伸过手来。顿时,吓我一跳。然而,她不过拨了拨我一头乱发。“多漂亮的头发。”

“不后悔。”我一动不动,“尽力了就不后悔。”

她慢慢抽回手,眼睛里一会儿深沉一会儿闪光。我好好计算过,无论我的结局是好是坏,洛神之舟却无论如何要沉的了。虽然这里的人没几个善良到哪里去,尤其是爬到她这个位置的,不心狠手辣都不行。但当我想到洛明扬对秦秦执著的感情,总让我觉得,秦秋水还有一份真挚的情感存在着。这种感觉当她试图帮我的时候更加强烈。

“他说他想跟秦秦重新开始。他把我错当成你,跪在我面前哭着祈求。”果然我再次见到她真实的情绪,似乎融合了酸甜苦辣,“他把这个地方叫做地狱,而他却很想很想救你出去。如果我是你,与其等着被救,不如自救。已经有警方卧底进来过一次,这里迟早会被发现的。”

她垂着眼睑,读不到她的想法。等她再面对我时,神色非常冷淡,“你可以进去了。”

“我知道今晚逃不过。虽然不知道将面对什么,如果你认为比落在强仇手上好一点,那么我要谢谢你。”

“你不需要谢我。暗夜愿意交易,所以他帮了你。也许是你帮了你自己。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做到的?那人冷血出了名,对女人更是无情。”她听不少下属抱怨,无论什么方法都无法引起那人动情。

“谁知道?”我耸耸肩,转身,“或许对他来说,我有那么一些特别,也或许只不过是他心情好。”

“也许。”她居然笑了。那一霎那,很纯很洁净。

秦秋水,我其实根本不了解她。却因为那样的笑容,希望她能有个好结果。

“再见,顾鸿。”她在我身后说。

“再见,头儿。”推开门,再傻,也知道前面是通往罪恶最深处的险途。

眼前一条螺旋状的楼梯,纯白色的,加上雪白的墙壁,造就出干净明亮的空间。我抬头看,穿着白色长衣的人们正徐徐盘旋而上。如果不是混着凶恶的大灰狼们,还真有点那么天梯的感觉。海粟落在最后头,离押送的人有点远了。我赶上去,楼梯虽窄,两人挤着还能并肩。

“我以为你会和她走。”他看着脚下,漫不经心。

“她的那条路不如我的这条,至少心安理得。”我也盯着阶梯,每一脚都踏踏实实。

“却前途未卜。”他衣摆飘飘,好不风采。

“总比死路好。”犯罪的道路,最终都是绝路。

“后面的,给我闭嘴。”大灰狼发话。

我们开始缄默,却因为翻飞在眼角余光中的衣角,而互相觉得安慰。

阶梯是通往最顶层的。那个楼层对我来说最神秘。因为我虽然猜到了十四和二十四层,却没料到它。我总认为,他们不会那么嚣张吧。在所有人的眼里藏起两层楼,还能有胆量占据最高处。王福贵,那张脸奸诈狠毒凉薄,仅凭这些,他能主宰这艘巨大的暗船吗?或者是秦秋水?一个很坚强很有手段的女人,但有了这样的能力,她能掌舵吗?我头疼得很厉害。从凌晨十二点起,精神就处在高度紧张的我,已经到了非常疲惫的状态。我甚至感觉越往上走,空气越稀薄,呼吸有点不继,脚步也开始浮。

手被包住了,是海粟。我以为他很弱,因为看上去养尊处优。谁知,竟是错了。他的手带着舒适的温度,他的内心比我想象的强大。在快承受不住的悬崖边上,用力拽住了我。他的眼睛里散发着暖人的棕蓝,令徜徉在里面的人安然。我慢慢调整着呼吸,恢复心跳的频率,头脑得到氧气,精神好了很多。

我们就这样牵手而行,是患难与共的情谊,是惺惺相惜的缘分。在一片死气沉沉中,散发出生命力,旺盛灼热的生命力。

渐渐的,原本在我们前面的人越来越少。我才觉得奇怪,耳边传来嗡嗡声,而且越来越响,到最后成了人声,是很多很多人说话的声音。等我们爬到了楼梯的尽头,只有头顶一个大洞。一只手伸过来,向我们招了招。我刚想动,海粟已经抢在前头,拉着那只手就上去了。趁机会,我留心上面的动静,除了嘈杂还是嘈杂,倒像是大卖场。手又下来了,我也学海粟的样子,拉住。对方力气很大,轻而易举把我拉起来。我也来不及看四周情况,只知道先给双脚找个踩的地方。等我找好了,站稳了,看见那个洞口自动移出一块板,和旁边的地板成了完整一片,才抬起头。

我懵了。

海粟在我身边,却是僵立,看来同我一样懵。

我想只要是正常人,看到眼前的景象都会傻掉,呆掉,懵掉。

第四十七章 殊途(下)

更新时间2010-4-16 20:50:38 字数:2088

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大概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很高,从上面打着强光,将所有的东西照得雪亮。我们这些人本来就穿白色衣服,在白灼之中,几乎和光融为一体,脸和四肢惨白惨白的,好像幽浮的鬼。透明的罩子就这样把我们罩在里面,成了笼子,而我们是小鸟,是小白鼠,或是其他什么宠物。太压抑了。而玻璃罩的外面居然有人,很多人。刚才的嘈杂就是他们发出来的。人人戴面具,手里拿着份册子,一边翻一边往我们看。有些还和旁边人聊得热络,简直可以用眉飞色舞来形容。这些人什么肤色,什么发色都有,跟联合国似的。再外围一些,就是黑暗,有点星光般的亮度,隐隐有移动的影子,却分辨不清。

“靠边站好,快点。”那些看守又变成了看场子的,连轰带赶将我们这群人往外沿撵,恨不得逼着贴在玻璃上才算满意。

我敢肯定我的鼻尖已经磨擦到玻璃了,偏偏看我和海粟的那家伙还时不时推上一把,好几次脸就贴着,都变形了。我心里窝火,但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罩子外面人潮移动,甚至只隔着一层玻璃,那么近的看我,还有带斗鸡眼的。

刚开始我大脑完全停摆,思维全部罢工,因为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场面。当像傻子样被好几拨人看过之后,我的知觉醒了。我发现这些人看我的时候,会翻动手上的册子。那册子黑色的,上面有牡丹图案,还有金色字样,写着目录两个字。他们往往会停在一页,然后在我和那页之间反复看。有些人看过就走,有些人则拿笔在那页写下什么。我看旁边的海粟,情况也是一样。不同的是,看他的人数量比我多,观察时间比我长,写东西的也多。我还注意到玻璃不隔音是因为每隔一段距离上面有很多密密的小孔。外面的人按照顺时针方向动,很守秩序。

“我感觉不好。”因为声音很闹,海粟跟我说话不会引人注意。

“我也是。”我尽量离玻璃远一点,虽然没多久就会被人推前。

“我又不是动物,也不是展览品。”他是很温和的人,也能随与而安。可是,这个地方很诡异。

“也不是商品。”我本来只随口说说,却自己把自己雷到了。

商品?商品!罩子里的人不就是商品吗?外面的人是买家。洛神之舟干的就这买卖,给见不得光的交易提供场所。十四楼卖军火,卖毒品,还有人的器官,二十四楼提供豪赌和美人。他们既然什么都敢买,什么都敢卖,那么人当然也可以买卖。只要有买家,他们就能弄到货。红龙早暗示过,王福贵也话中藏着,秦秋水直接就说客人提出交易我才能脱离强仇。从心底,我是自负的。这种自负来自于优越的环境,来自于顺风顺水的成长,才容易破碎,自己都觉得可笑。原来所谓的才华和智慧,在千涛百浪的大海中,不过一滴水。亏得我百般思索他们最重要的节目,亏得我煞费苦心在危机中寻找线索。原来答案放在面前多次,硬生生被无视。我大受打击,神情颓唐。所以当又被推到玻璃前时,我趴在那儿,根本不想动弹。

“怎么了?”海粟察觉不对劲。

“如果你觉得自己很白痴很蠢,你会怎么办?”我有气无力地问他,也不管有几个人隔着玻璃指指点点。

“当成错觉。”他扔给我四个字。

我愣住,看着他淡若浮云的笑容,挫败感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的耍赖奇异安慰了我。是的,一切有如浮云,再恼怒再失望,已经过去。我要想的是现在怎么办。

被罩在这里,就算外面有平安也没用,而且要逃总也得找个出口先吧。这梆梆的强化玻璃,围着水泄不通的人,插翅也难飞。想到这里,心反而安定了。等着吧,既然还什么都做不了,我就陪着这些人好好玩下去。

“那个人盯你一会儿了。”海粟告诉我。

我立刻往外看,白色面具。洛神之中,什么奇奇怪怪的面具都有,色彩纷呈,形状各异。唯有一个人戴这种白的毫无内容,普通到极致的面具。

暗夜。

他似乎喜欢独来独往,唯一的保镖也不在身边。

“好丑。”他的声音很清晰传进来。

我紧张兮兮看了身后的看管,他并不在意。又看到不远处,外面的人也有和里面人说话的,才安定。

“紧张什么?这是允许的。”他很准确抓住我的情绪。

“没人告诉我,我怎么知道?看到没有,看到没有?”我指指手又比比腿,很夸张的说,“这就是不合作的下场。脸肿成这样,能好看吗?”

“不肿也丑。”他嘴里哪有象牙。还是海粟好,多么绅士多么风度。

“你打算怎么帮我?说来听听,我替你完善完善计划。”我的皮加厚中。

他往后退一步,其他人就靠前来。他身材挺拔,依然鹤立鸡群。我暗咒一声缺德鬼。然后看见他将面具抬起一点,嘴唇动了动,随即转身,消失在暗处。

我读到的唇语是:“我没什么打算。”

我早知道他不可靠。短短相处,他喜怒无常,冷脾冷性冷血冷肠。我却还在心底保有很细很细的一丝希望。可连自己都诧异的是,他虽然那样说,我不但没有办法讨厌他,居然觉得他有点可爱。觉察到内心的想法,我只能说这鬼环境让我精神错乱了。

“他很冷。”海粟的声音。

“不是有意的。”我的声音快过我的头脑。

“是吗?”海粟永远是有礼貌的,即使别人不对,他也不会直接说不对。

“什么是吗?”我终于掌控自己的声音,“我刚刚说什么?”

“你说他不是有意那么冷的。”

“啊,我这么说了?”我有病了。那人天生冷,我干吗为他辩解?

“嗯。”海粟点头。

我哈哈笑,有点尴尬,“别管了,怪人一个。”

我刚说完,头顶上的灯光忽然变暗,原本围着的人自发自动地散去。我眼睛因为光亮的改变一时泛黑,渐渐调适过来才发现眼前景象再次生变。

第四十八章 同归(上)

更新时间2010-4-17 20:54:04 字数:3048

玻璃罩正在收起,往两边分开,直至完全收拢。我们站的地方是个凹入的圆台,四周逐阶而上。和体育场或篮球场相似,但是不是一排排座位,而是一间间悬着的包间,往上叠。数量不多,百来间,线条繁复,具有欧洲宫廷的风格。外面看上去是镜面,里面应该很清楚可以看到中央场地的情形。天花板是拜占庭式的,富有浓郁的宗教油画作品显得典雅,垂着天鹅绒帘,很是高贵。灯色橙黄,添加出梦幻的色彩。

我们依然在原地站着,成了一个圈。看守人退了下去,一队洛兵过来围成外圈。任务交替完成。我猜,好戏开始。

圆台的中间缓缓升起一座高台,带着贴壁而做的阶梯。两位绝色美女戴着耳麦,穿着贴身晚礼服,含笑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在桌子后面,手里握把小木槌。他们一出现,全场立刻寂静,所有人的眼光都被吸引在这三人身上。

“欢迎各位尊贵的客人,洛神之舟为这场盛宴的顺利举行,感谢你们的支持。今晚,如同你们所见,将会有更多极品供各为欣赏和挑选…”其中一位美女字正腔圆,甜美动听。

正因为如此,才没人留意海粟和我靠的很近,就算小声说话别人也听不见。

“这是要干什么?”海粟一脸疑惑。他觉得那个中年人看着有点象,呃,拍卖叫价的。

“拍卖师。”我知道他正开始进入状况。慢慢引导吧,免得把这个纯白天使吓坏了。其实我自己心里也琢磨着呢。越琢磨越吓人。洛神之舟载的是一群亡命之徒,不管买方还是卖方,胆大包天。

“拍卖物该不会是我们吧?”他说这话有点开玩笑的成分。作为有钱人家的孩子,对于绑架这种事已经有心理建设,因此前三天他能保持某种情绪上的平衡。可是这会儿的所见所闻,完全超出想象。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无边无际的噩梦,无法苏醒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