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家女,好大的排场。”是叶秋寒,语气孤绝冷傲。我把他逼急了吗?

我抬起头,手一挥,身旁的人就退到后面。他的样子很憔悴,眼睛深蓝忧郁,神情却坚毅。他生气是应该的,我总是做着鸵鸟,逃避了太久。

“嗨。”我勉强笑着,“坐吧。”

他好象终于看清楚我,随即却是大惊。“你的头发,你的脸,怎么回事?”

“已经好很多了。”头发重新修剪过,脸上的瘀青也淡了很多。

“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已经放下了那份介怀,想要听我解释。

“平安死了。”我总要告诉他。

“什么!”那个娃娃脸死了?功夫那么厉害的男人。

“秋寒。”我一直想那么叫他的,却没想到是在诀别的时刻。

他先是一怔,又是欣喜,却再看到我的神情之后,变成了凝重,“你第一次那么叫我,我以为你至少开始有回应了,对我的感情。”

“我要回家了。”我说。

“我猜,我不在你的归途中。”他何等聪明。

我摇头,双手纠结在衣摆。

“判人死刑,总要给个理由。”他没有愤怒,冷静得过头。

“我不能原谅害死平安的人,哪怕只是帮凶。”我现在看到他,就会想到他父亲。

“帮凶?”他深深望进我眼里,“单凉吗?”

“是。”我不告诉他的话,他不会死心,“你父亲那天晚上带走你,也带进了一个恨我入骨的人。他挟持了我,并且以此要挟平安,也绑架了他。逃出来的时候,平安为我挡住了子弹,结果就——”每次说到死这个字,心如刀割。

他目光茫然缥缈,仿佛没听见我说的话,但其实每个字都听得太清楚了,他只是不敢相信,那个男人竟然卑鄙到这种程度。

“他是他,我是我。你知道的。”他气弱。

“但他是你的父亲,你是他的骨血。”血脉相连的羁绊永远不会消失,“我无法原谅你父亲。而你作为人子,可以和他不来往,但不会和我一般恨他。也为了你母亲,你不能帮我向自己的父亲讨回平安的血债。”所以,我和他不可能有未来。

“没多久以前,你跟我说过,会在我身边。”他试图用承诺来阻碍离去的脚步。

“那时候,平安还在。”而如今,我失去了珍贵的朋友。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主意?”他站起身,背对着我。

“我做不到。”很努力,想要将他和平安不放在一起,但真得做不到,“你就当我们从未遇到过吧!”

任谁听到,都觉得我残忍。

“没心没肺。”他骂我。

是的,我的确没心没肺。

“就当从没遇到过?”他突然回转过来,眼睛发红,“你怎么能说得那么轻松?一开始,硬闯进来的不是你吗?扰乱我的生活,打破我的习惯,获取我的感情。你现在要放手?能放手?”

我说不出一个字。不是扭捏,不是罪恶感,而是他的每个指控都说对了。

他一把拉起我,呼吸因愤怒而急促。我以为他要打我的时候,他却紧紧抱住我。我觉得那接好的肋骨可能又要断了。可我也想抱他,伸出双臂,偷偷环住他。我不能完成我的诺言,但在最后的时刻,我想留给他一份温柔,哪怕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

“这件事,你一个人说了不算。”他俯着我的耳朵,贴着我的脸颊,然后推开我,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如当初的冷。我希望有一天,他能再遇见令他倾心相爱的女子,将那份藏在心中的独特柔情交由她去守护,那女子不会像我一样伤害他,而是珍爱他如珠如宝。眼泪又流。我不懂,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流了十天,还有孜孜不倦的能力。

眼前是夏花如火,阳光普照,为什么我仿佛浸在冰水里,骨子里透寒?这就是我的舞台吗?到最后,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没有别人了吗?一个人也没有了吗?

海粟!还有海粟!心在大声疾呼。

掏出电话,我拨了号码,接通了。

“海粟。”我想要告诉他,告诉他一切。

“喂?你哪位?”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叫顾鸿,请海粟听电话。”心冷却了,但依旧坚定,那种让人误会的电影电视桥段不会影响我。

“顾小姐,海粟现在不方便听电话。”原来是钟意心,“有什么事吗?”

“他的眼睛进展如何?”我很想知道。

“手术就安排在明天。”电话那头的钟意心很温柔。

“是吗?太好了。请你转告海粟,我祝他好运。”我不能在这时候打扰他。

“你可以过会儿再打来,自己对他说。”她真得很友善。

“好。”我挂了电话。

然而,我再也没打通过那个电话,也没人打电话过来。试了无数次以后,我将那支名叫顾鸿的手机永远锁进了箱子。

平安走了。

秋寒走了。

海粟走了。

二十三岁的初夏,如血如荼的凤仙花绽放遍地的时节,我无法抢救自己一半的灵魂,而另一半灵魂黯淡无光。

(本卷终)

第132章 三年

更新时间2010-7-8 19:10:22 字数:2658

月如新芽,夜满繁星。

“平安,又一年了。”我点燃手中的纸,“有家百年老字号的店,佛跳墙做得很赞。我求了好几天,老板才肯给菜谱的一半,另外两成我用舌头判断出来的,剩下的你自己琢磨琢磨,以你的天分,应该不难。”

平安的墓在李家墓园里,周围松柏苍翠,绿林如涛。墓园里间隔着细窄的水道,种满了睡莲,隐约可见青绿白尖的花苞。

我坐在白色石阶上,拿出袋子里的啤酒,一罐罐摆成两行,“一人一半,今晚陪你通宵。”拿起一瓶,刚要开罐,就听扑一声,罐身破个洞,酒漏了一身。

我跳起来大叫:“李健康!”

“破锣嗓,难听死了。”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子从前面一块墓碑后直起腰,双臂环胸,冷眼看我。

在平安的葬礼上,我大哭三天,把嗓子哭哑了。从此,声音听起来总是沙沙的,就像感冒没好一样。

“你干什么?”我和他相克。

“堂兄堂弟们说凤家二小姐无情无义,连救命恩人的忌日也不出现。老爸和叔们不说什么,只有姐姐说你一定每年都来。果然不错。身为你的保护者,麻烦跟我说说,这三年你怎么逃开我的眼线来这儿的?”李健康浓眉如剑,圆目棕眸,爽朗豪气。和平安的娃娃脸不同,他是一只老虎头,而且很凶很恶。

“眼线?”我哼一声,“就那几个三脚猫小探子?”他太小看我。

“我手下就小猫两三只,比不上你前一任。不过我为了你抛妻弃子,你也好歹合作下。”他现年二十七岁,家有贤妻阿静,儿子两枚。最获全家甚至整个家族期待的女儿,尚在阿静的肚子里,目前五个月。

“抛妻弃子?”我瞠目,亏他说得出来。只有这时候,他和平安才像两兄弟。

“难道不是?”他瞪眼。

“当然不是,我又不是第三者。”我至今一场好好的恋爱都没谈过,怎么直接跳到小三去了?

“你就是。不是为了跟着你,我能成天不着家?”他抱怨。

“健康,你有成天跟着我吗?”好像,完全,不是吧?“而且我和你爸说过,不需要再安排保护者给我,所以你大可不必辛苦。”

“切,你说不跟就不跟?你说不要就不要?”他讥讽我,“你以为自己是家主吗?”

他说得对,我没有权力让他们如何做事。

“你反正也很烦我,为什么不让我们彼此都舒心点儿?各做各事,各回各家。我绝对不会到李师父那里告密。”我只能和他好好商量。

“没错,我是烦你。如果不是你到处惹祸,二哥不会死。他会像保护你姐姐和你两个妹妹的李家人一样,只需要看着,一辈子都不用身涉险境。”他更不明白的,其实是二哥,每次提到凤孤鸿那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

这是我深知的,而且折磨着我的事实。那晚发生在船上的事,起先根本不愿去回想,后来是懒得多说。平安已经不在了。如果所有的人认为是我的任性害死了他,那么就让他们这么想吧,因为我的确是最源头的祸根。

“可是,你既然是我的任务,我必须执行到底。”三姐弟中,他是最安分,最想过平淡日子的一个。“只拜托你,能让我看到我的女儿长大嫁人。”

“不想为平安报仇吗?”我问。

“想!”他很坚定,“可也不是送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追查蓝蒙的行踪,而且还破坏了他几个藏身处。消停消停吧。都说你聪明,我只觉得你笨。打草惊蛇,也影响大姐那面的行动。”

“呃?”我竟然不知道李家也有动作。

“有空不如关心一下你的公司。”他满腹牢骚,“单家最新的消息你知道了没有?”

“什么?”三年间,我在办公室的时间不超过100天。

“你还是总裁吗?”他对我毫不客气。

“到底什么消息?”虽然我不常在公司办公,但如今资讯发达,只要有本电脑,有网络,就能掌握一切。我也没有那么懒,该知道的都知道,该决断的都决断。

“单秋寒将要继任家主的位子了。”他带来的消息的确惊人,应该还没有传到外界。

叶秋寒在两年半前终于改回父姓,他母亲也能进单家门,为所有亲属承认。知道时,我感慨万千。我对叶秋寒的承诺已无可挽回,但至少他的母亲实现多年的心愿,成就了爱情。

“这么快?”我的适应力更快。

“以他的能力,两年不算最快。”他很高看单秋寒,“更何况,银行业巨头万石最宝贝的小孙女万千宠是他的亲亲女友,他们很快就要订婚。一旦两家联姻,单家就有金山银山坐靠。”

很少有人知道我和单秋寒的那段朦胧情感,因为还没有公诸于世,就已经被迫夭折了。万千宠,集万千宠爱为一身的女子,何等幸福。

“单凉呢?”忽略心中一闪而过的异样,我追问。

“提前退休养老。”他一笔带过。

我看得出他一定有更细节的内幕,但健康不像平安那样对我知无不言。相反,他对我只维持着基本的义务,其余,不关心不过问。

“在哪里养老?”我这几年一直追着蓝蒙,可惜他太狡猾,连影子都抓不住。单凉和他有渊源,或许是个突破口。之前,他是单家家主,不容易接近。现在可能有机会。

“不告诉你。”健康往墓园外走,“这次别想捣乱。”

我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却阻止不了。他不说,我就自己查,早晚的问题。

“还有,奶奶让你明天回家一趟,所以最好今晚别喝的太醉。”他跨上和他一样嚣张的摩托车,飞驰而去。

“平安,每当你那臭老弟恶狠狠时,我更想念你。”我轻轻抚着石碑,“我的头发一直很短,怎么长也不长。所以,对不起,我还不能放开你。你再陪我一段时间,等着我抓到蓝蒙,你就可以像小鸟一样,飞上天空。”

“踏歌,出来吧。”今夜身后有两条尾巴,“你被健康盯上了。”

踏歌出现在我面前,“他跟着你,我跟着他来的。”

就是说我最不小心。

“白天来的话,我没办法面对他们。”那些人都是平安的至亲。

“不是你的错。”踏歌说,“你已经伤的很重了。”被人打断骨头,头皮撕裂,内脏出血,浑身是伤,面目全非。那头漂亮的长发,剪得七零八落,看得他胆战心惊,她却说是自己割的。他想象不到当时的情形有多糟,也没见过一个女子能坚韧到这种程度。

“可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而且没有失忆。所以,不能听平安的话,放过蓝蒙。“帮我查查,单凉住的地方。”

“好。”踏歌是唯一不会拒绝我的人了。

“来,我们陪平安喝酒。”我扔一罐给踏歌,“平安,被你好弟弟打破的那罐,就当你喝了。”

好几罐啤酒下肚,我眼微迷,“酒真是好东西,能让人喜欢说话,而且还都是真心话。”

踏歌仰头喝完,又拿起一罐。我们两个在平安走后,从两个滴酒不沾的人,变成三年酒龄的酒鬼了?没有,没有,但酒量很大了。

“踏歌,或许他们认为我任性,可洛神的事,我从来没后悔。认识了你们,是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我只后悔,在船上,没能走在平安的后面。”卡嚓一声,把罐子捏扁,“天杀的蓝蒙,我终于品尝到恨之入骨的滋味。不报仇?怎么能不报!”

“平安让你别报仇吗?”他第一次听到。

“傻人,是不是?”我的脸贴在冰凉的石碑上,“到最后一刻,还只担心我的安危,自己连话都说不全了。”

踏歌又喝完一罐。

三人的聚首,三年的聚首。夜未尽,心无眠。唯有酒香不忘醇,在松涛之间,在云海之间,醺然。

第133章 说亲

更新时间2010-7-9 19:16:05 字数:2392

场景一。

“嫁人吧!”奶奶说。八十五高龄,满头华发,再厉害的女强人也会老。

我原本站在一旁,准备垂首聆训。谁知老人家扔出颗炸弹来,震得我神魂乱荡。

“为什么?”姐姐快三十才嫁给东雷家的长子,我以为至少能逍遥到那个岁数。

“你没能力管好事情,我就找个人帮帮你。”奶奶严厉得看着我。

“公司的事,我有管。”人在旅途中,网络天下通。我几乎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宋王副总裁也做得很好。就算您真要找人帮我,应该登招聘广告更有效。”绝对没必要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不止是公事,而且还有私事。如果有个丈夫就能约束你无法无天的行为,我不介意多个孙女婿。”奶奶似乎下定了决心。

“这样的话,我现在开始就好好约束自己。奶奶,您别把我嫁出去。”我陪笑着。这几年的随心所欲把奶奶气急了。

“你在我这儿没信用。”奶奶目光扫过我,“已经请各家夫人帮忙留意,很快会有消息。你这个月不准离开凤城一步。”

凤家家主认真起来的话,没人能质疑。

我心不甘情不愿被奶奶赶出书房,走到妈妈的会客室,看见她正在插花。悠闲写意的样子,让我嫉妒。

我把事情对她说了,还没开口让她帮忙,她就摇头。

“帮不了你。”妈妈说。

“您怎么可以不帮我?我还小呢。二十六岁,风华正茂,应该好好享受人生的时候,怎么可以结婚?”我控诉她的作壁上观。

“始作俑者不正是你自己?三年来,谁动不动就失踪,谁成了医院常客,谁上了警方最头疼的名单。我帮不了你。相反,和奶奶意见难得一致。我们管不了,就让你老公管。女人管不了,就让男人管。”妈妈虽是笑着说的,却一点开玩笑的语气都没有。

体弱多病的妈妈在印象里从来温柔,从来都极度宠爱着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们。因此她少有的犀利让我无言以对。一个两个对我生气,三个四个也对我生气。我检讨,自己可能需要考虑下别人的感受了。

场景二。

到奶奶书房门口时,正碰到鸣池出来。他神情灰败,脸色颓唐,简直饱受打击了一番。看到我,脸刷白。

“鸣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已经走了。或者说,仿佛有几百只鬼在身后追,他狂奔着走的。

“怎么了?”我看看四周,没人哪!“压力太大?”可怜的凤鸣池。

自言自语,我推开了门。

“看看吧。”奶奶递过来一个信封。

做好心理建设的我,毅然决然把手伸进去,往外掏了半天,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张纸。我看了奶奶一眼,又看了妈妈一眼。

“没了?”我问,“三选一呢?四选一呢?”

“说什么呢?”奶奶没好气。

“大姐嫁给东雷之前,奶奶您手上有好几个人选啊!”还没看那万中无一的人选,我有点抓狂的倾向,但尽量表现良好,“还是您打算一个个给我看?”

“就一个。”奶奶点点桌子。其实她也奇怪着,凤家女要出嫁,上门求娶的人可以排长队,而且全都是极贵极富的人家。可是,到了凤家二小姐这儿,别说排队,就连这唯一罗到的麻雀,条件也惨不入目。难道这丫头名声在外,没人敢娶了?哪天,得向她那群老友打听打听。

妈妈的目光很同情,脸上却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