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到了极点,荣太后反而奇异的冷静了下来,她面无表情的盯着楚绝,沉声道:“倘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楚绝扑通一跪,双手伏地:“徜若是,请母后将蓝云赐给孩儿国,徜若不是,请母后打消除掉蓝云的心思。”

楚鸿眉心蹙深,却没有出声,这些话也都是他想说的,现在七弟说出来了,于他也是一件好事。

荣太后身子一软,半边身子都瘫软在了桌几上支撑着。

“孩儿此生所求,唯他,今日孩儿当面请母后及皇兄恩赐,将蓝云赐与孩儿。”

楚鸿面染寒霜,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七弟,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好大的胆子,还真敢说!

荣太后痛苦的闭上眼。

楚绝缓缓抬头,侧首看着楚鸿,一字一句,清晰明白:“二哥为九王之尊,已然得尽一切,小弟却失去一切,连心都冻的麻木了,现在,小弟用失去的一切向二哥求一人,今生今世,小弟只求二弟这一事,这一人,求二哥成全。”

楚鸿大震:“你…”他没想到七弟竟然…

楚绝又转向荣太后:“孩儿亦是母后十月怀胎所生,孩儿弱龄上战场,九死一生,满心冰霜,双手血腥,一生一世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就是在孩儿最初跌进那噩梦般的地狱时,也从不曾想过求任何人,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时候,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总会看见蓝蓝的天空满满的都是母后宠溺的眼睛,温柔而坚定,宠溺而包容,就像是在告诉孩儿,无论孩儿在哪里变成什么样,母后都会爱着孩儿一样。”

荣太后恸痛的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心痛的让她揪住了胸口的衣襟。

“父皇说,牺牲孩儿一个人的人生,却可以守护我们的国,所以只要我守护了国,就守护了父皇母后,守护住了皇兄皇妹,还守护住了楚国万万千千的家。”

“因为如此,孩子不曾开口请求过,更不曾埋怨过,一心一意的接受,暗下决心,终此一生,守护家国,就连娶妻,孩儿都任由皇兄安排,可今天,孩儿却求母后成全,若他在母后手中,请母后慈悲,成全孩子,若他不在母后手中,请母后亦同样慈悲放过他,成全孩儿。”

荣太后一手揪住胸口,一手捂嘴,泣不成声,也痛不成声,这个儿子…竟然如此求她,这还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她的心,好痛。

楚鸿怔怔的看着楚绝。

就连一旁的卓嬷嬷也一脸动容的看着楚绝。

楚绝回转头朝楚鸿郑重的叩首伏拜,郑重的请求:“请皇兄成全,将他赐给臣弟。”

此时此刻,楚鸿没办法出声,与其说震惊,不如说是震憾。

与此同时,外城里一户百姓民宅里,蓝云正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从沐浴间走出来。

法空与大厅里面扮成四各不同面貌的四名暗影都恭敬的起身:“公主…”

蓝云轻挥手,众人都噤声退立在一旁。

蓝云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接过法空递上的微烫的水杯,双手捧着取暖。

“公主,属下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在那四人面前露破绽,这样不是很容易让人起疑心?”法空不解的问出心中困惑。

“他们之于我,有用。”用人,则必先取信,这是最基本的一条。

“可…”几人都还是明白,却又不敢再问。

蓝云淡然的看向法空:“小逃子,你也困惑不解吗?”

法空沉默了片刻后,恭敬道:“属下虽不甚太明白,但属下想公主这样做一定有公主的原因,是属下等人看不透。”

蓝云斜睨了他一眼,饶有兴味地道:“小逃子,你有没有发现你对本公主有崇拜心了,而且似乎还是盲目的,在你心里,本公主有这样神伟不凡吗?”

法空满头黑线的看着她,很是无语。

蓝云轻笑:“好了,你们也别太纠结,虽然在你们看来,本公主似乎是有些自负,不过,本公主还说要那句话,大致方向都在本公主的掌控之中,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了。”只要掌探住了主线方向,任由细节如何变动也无伤根本。

“是。”四人皆恭敬道。

“对了,那罗氏姐弟如何了?”

听到公主问起这个,扮成中年粗汉的影轻咳了一声,回道:“荣定彦的人将罗氏姐弟送进了另外一处院子,点了迷情香,让其…淫一乱。”虽然这手段是下三滥了一点,不过真的有用,公主不也是让他们潜入九公主的房间里点了迷情香?

蓝云挑了挑眉,这荣小祸害竟然出了这手段,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心里极恼怒这罗氏姐弟,不然也不会使出这样卑劣无耻的狠手段出来了。

不过,她也不相上下啊,楚玖儿不就被她推波助澜将其与野狼送作堆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他们事情结果如何?”另一名身着黑行衣的暗影低低的道。

已经起身走到书桌前,正捻笔蘸墨的蓝云听闻,动作停了一下,而后轻笑道:“结果不会有意外。”

“属下不明白,公主为什么只是让属下在那楚玖儿的房间里点上迷情香,就料定那野狼一定会进去?且还会被迷住?”

蓝云以手轻顺开纸张,一边提笔在开头写下‘父王大人’四个字,又一边淡声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众人微抬眸,注视着她。

“本公主最喜欢这几句话,虽然讲的是春夜雨,但在我看来,却完全可以概括成另外一句话,潜谋于无形。”

法空沉思了片刻后,心里若有所悟,但还是有些没完全想透,只好继续盯着她。

“荣太后心心念念都在想着如何改变楚玖儿和亲的命运,可是为什么她却始终不真正动手?因为她受到局限。”

蓝云将最先写下父王大人的那张纸拿开,在底下的纸下画了一个圈:“荣太后高高在上,可是她却局限于这个圈中,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皆摇头,唯有法空眼睛一亮:“女子不得干政。”就算荣太后是楚国皇帝的亲娘,她也不敢真正与楚鸿翻脸,所以她不能出手,只能在暗中推波助澜试探着楚鸿的态度以及底线。

蓝云奖励的看了他一眼,法空嘴角一抽,这表扬也太与他身份不相符吧,简直是当他是小孩子,可他年纪都一大把,无忧公主也太不敬老了。

“荣太后最先推出来人是罗家,她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指望着罗雅儿这个有贼心却没贼能的人,她是通过罗雅儿一则试探楚鸿的态度,二则在向真正有能力的人传达讯息,想想看,荣太后为什么要用这样隐喻的方法传讯息出来,而不是直接命令荣家呢?”

听她这一提点,众人都一点就通:“因为荣太后要防备楚鸿翻脸,不能让荣家冒这个险。”

蓝云点头,嘴巴含笑道:“这京城四霸既能代表着各自家族,但是某种意义上却又似乎不能代表其家族,一切只不过是一念之间,这四人本身存在的本身就是因为家族而衍生出的秘密武器,骄纵奢淫、无恶不作、看似坑尽祖宗家族,实际是却是收纳污垢的代表。”

“这样说来,如果楚帝翻脸,这四人有可能会推出来做替死鬼?”

“可看这四人并不像是蠢的,又岂会不顾自身危险?”

“看来这荣太后也是个心狠的,就算这楚毅和聂长远她不上心,这荣王两位可是…”

“错。”蓝云淡声道。

几名暗影面面相觑,都有些愕然,错?哪里错了?

“荣太后不是在命令他们,而是在请求他们帮忙,因为她知道,只有他们出手,结果才能大事化小,因为事成,这牵动的面就广了,楚鸿怒火滔天也要考虑到现实问题。”蓝云微笑出声。

“什么?”几人都瞠目结舌的看着悠然自在正在写家书的人。

蓝云执笔书写“聪明绝顶的人并非只是用来成就一番俗世功名,这世间的权法道德都只不过是挑战游戏罢了。”只不过是选择的路不同罢了。

法空神色微讶,这是不是代表着公主其实很欣赏这四人?所以才会在他们面前露出本质面貌?

蓝云落下最后一笔,执起书信吹干,又淡道:“至于野狼,他对楚玖儿动情了,从他为楚玖儿抛下自尊求本公主的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他的情真,他甚至比荣太后更希望楚玖儿幸福。可是和亲,之于楚玖儿,本身就是利益,而且日后还是苦源,谈何幸福?”

“你们要记住一句话,在权势二字面前,但凡有资格开口说话的人,都绝不会是无能之人,而且看似无相关的人,其实是相辅相成,错综复杂。”

其中一名暗影皱眉:“公主的意思是野狼其实也在等时机?”

“原来如此。”法空恍然大悟。

见他悟了,蓝云心里有些满意,将干透的信装进信封,再封好蜡。

“那既然这野狼也在心有不轨,那公主为什么还灯让属下潜进楚玖儿的房间点上迷情…啊,属下明白了。”小厮装扮的暗影惊叹不已的看着蓝云,心悦臣服的道:“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样一来,那野狼就有了最好的退路,将问题抛给了那四霸。

野狼身为先锋将军,是楚绝最为得力大将之一,楚鸿不会杀他,但是也不能忽视他的价值,再加上野狼敢这样做,自然已经考虑到了楚绝,这说明楚绝其实是赞同的。

这样一来,到时候,楚鸿拿野狼根本就没办法,就算他把责任推到这为祸的四人身上,也改变不了被野狼改变的局面,野狼有心要娶楚玖儿,又岂会再眼睁睁的看着楚玖儿和亲嫁去周国?

公主真是太厉害了,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以敌攻敌,自乱阵脚。

蓝云微笑着将写好的家书递给法空:“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就事半功倍,虽然成效慢,但是却润物无声,不是吗?”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于众人之所不能,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不费是鬼谷子之精髓所在。

之所以推崇他的人也少,并非是无人懂他,而是因为无人能真正做到如他那样,以天地为局、万物为子的纵横脾睨之大心,所谓留芳千古,名传百世,于他而言,并非他所求,他求的天地俱虚、万物俱茫,却唯有他冷眼旁观的自负。

‘自天地之合离终始,必有戏隙,不可不察也。察之以捭阖,能用此道,圣人也。圣人者,天地之使也。世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可以上合,可以检下。能因能循,为天地守神。’

瞧,她崇敬的偶像这是何等的自信?

“可是,万一那四霸推出公主,怎么办?”既然公主说他们聪明绝顶,他们又知道公主的异常,会不会怀疑到公主头上?

蓝云又重新走回到软椅上坐下,捧过暗影换了水的水杯,轻啜了一小口,淡然却坚定的道:“他们不会。”

法空看着她如此神色,想起了当时她对木羽的信任:“属下不明白,公主究竟是源于什么,如此的相信他们不会?”

127燥动之源

雪夜里,本该万籁俱寂的京城灯火通明,脚步纷杂,为了寻找蓝云的下落,福公公甚至还敲开了信阳茶楼的门,宁青开门走出来,看着举着长龙似的火把官兵,皱了皱眉,面色并不见慌乱或畏惧。

“宁青见过福公公。”

福公公也没心情和他寒暄,直接问道:“宁公子,国师在不在这里?”

宁青眸中浮现几丝惊讶:“国师早早就回去了啊!”

福公公哭丧着一张脸:“咱家知道国师…算了,宁公子,按例,咱家得让人进去搜查一遍。”

宁青让开道,伸手请道:“请。”

福公公也不废话,直接带着人进去将信阳茶楼上上下下搜了个底朝天,自然一无所获。

“宁公子,打扰了。”福公公沮丧又焦急的道。

“福公公客气了,不知国师出了何事?”

福公公知道这宁公子和国师有交情,所以他才这样客气有礼,听他问起,也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国师失踪了。”

宁青眉头紧锁:“什么时候的事?他从在下这里离开,离天黑还早呢。”

“这咱家知道,国师从信阳茶楼出来后在回府途中遇上了荣家小公子的家仆,被邀请去了鲤跃居参加荣小公子的生辰宴了。”福公公解释道。

见宁青张嘴,就知道他要问什么,福公公直接解答他的疑惑:“生辰宴结束后,国师从鲤跃居辞别了,那时候,还未到亥时,只是从鲤跃居离开后国师回府的时候,就失去踪迹了。”

宁青微微皱眉,失踪?有法空大师在旁保护他,如果有人想加害他,恐怕不容易,而且他心智过人,又岂会轻易的中计?除非…他将计就计!

“宁公子,咱家不便久留,如果你想起什么线索,或者有国师的消息,通知一声顺天府。”福公公道。

宁青拱手:“一定。”他究竟在图谋些什么?他不是不好奇,却这些日子从未试探任何蛛丝马迹出来,现在有了这么大的动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在出手了?

虽然还没有想通他究竟想做什么,但有一点,却再明白不过了,才不过失踪三个时辰,竟然让楚鸿出动禁军、精兵和官兵,他之于楚鸿甚至是楚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蓝云,他究竟想做什么?

荣太后因为楚绝这一闹,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也就没有急着处理楚玖儿的事,呆滞的坐在榻上,一坐就是大半夜,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她才出声。

“卓嬷嬷。”

卓嬷嬷忙回道:“主子。”

“你去一趟荣家。”荣太后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卓嬷嬷惊讶,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是,奴婢明白了。”皇上和王爷的人都在大肆搜查,却至今还没有消息,再想着国师是在鲤跃居出来后就失了踪迹的,难不成真是荣家自作主张了?

而太后这意思?

“如果是,将人带进宫来。”荣太后又道。

“是。”卓嬷嬷恭敬退下。

看着卓嬷嬷退下,荣太后虚弱的阖上眼睛,脑子里却浮现着楚绝的话,她又睁开眼睛,眼色复杂晦暗。

“扶哀家去佛堂。”

仰望着慈悲善目的金身佛像,荣太后怔怔的看着,流下两行清泪,重重的伏下身子。

而从慈延宫出来的楚绝,准备亲自带队搜查,却整军时,听闻禀报,说是国师已经回到了赏月别院。

楚绝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人直奔赏月别院而去。

在宫中的楚鸿自然也得知了消息,激动的正准备出宫前往赏月别院时,脑子里却一下子想起了楚绝的话,脚步顿时嘎然而止。

跟在身后的小莫子偷偷的抬眸瞄了一眼,又立马低下头,不敢出言。

在慈延宫,他在外面守着,自然对慈延宫里战王爷说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楚鸿站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缓缓的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心神俱恍。

他是皇帝,他从未忘记,可是正因为他是皇帝,他才更要牢记,什么事是为帝者最大的忌讳,不知不觉中,等到他回神时,他已经犯下了忌讳…

在慈延宫拜佛的荣太后,听闻了国师回到了国师府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闭上了眼睛。

赏月别院,同样是佛堂。

蓝云跪立在佛像下,双手合什,嘴里喃喃念着经。

楚绝急促的脚步在闯进来后,猛地收住,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正在佛像下念经的人,焦燥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变的平静了下来。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来到他身旁,轻声问道:“你去了哪里?”在他失踪的这三个时辰里,那许久不曾有过的慌乱占据了全部心房,他担心他不告而别了,以后他再也找不到他了,更担心他被母后的人加害了。

虽然这是在他的地界上,可是他让他有一种无法紧握在掌心的感觉,稍不留意,也许他就消失了。

蓝云对于低轻的询问,惘若未闻!

楚绝在他身旁蹲了下去,静静的看着他,见他未有丝毫异常,他的心总算是放心了:“你不愿意说,没关系,只要你回来就好。”

蓝云眉心微蹙,睁开眼睛,看着他。

见他睁开眼睛,楚绝垂眸片刻又扬起,很平静的说道:“刚才本王进宫,求了母后和皇兄,让他们将你赐给本王。”

“赐给?”蓝云面色覆霜,声音却依旧平淡:“什么时候小僧成为你们的所有品了?而且,王爷不觉得自己很自私?从不问小僧愿不愿意?”

楚绝毫不辩驳。

蓝云起身,没有再继续念经下去,而是离开佛堂。

见他的背影,楚绝缓声道:“我是很自私,可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蓝云,我只是想守护你。”

“小僧累了,想休息,师兄,送客。”

天色彻底亮了,大雪覆盖了天地万物,放眼张望,一望无尽的,除了白雪还是白雪,一夜之间,天地万物都裹上了一层洁白。

被封锁的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环抱着自己缩在床角落里的罗雅儿眼皮子颤动了一下,她缓缓的抬眸,看着走进来的人。

而一旁宛如痴呆了一样坐在那里一夜一动也不动的罗剑也僵硬缓慢的抬起了头。

这间房间如牢笼,门窗皆在外面紧锁着,除非他们有遁地之能,否则,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一名小厮端进来一张椅子放置在房间正中间,随后,荣定彦才走了进来。

荣定彦今天的装扮俨然是一文雅书生,头上甚至还戴上了书生帽,斯文儒贵,别有一股气韵。

他慵懒的坐在小厮准备的椅子上,翘起了二朗腿,啪地一甩,手里的乌骨鎏金折扇张开,悠然的轻摇着。

嘴角勾起,目光似笑非笑地在坐在床上环抱着双膝畏缩在床角里恨入骨髓的望着的罗雅儿和坐在床底下僵硬如鬼一双眼睛猩红骇人的罗剑身上流转着。

尔后,很自责的轻叹道:“瞧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吩咐人给你们点上一对喜烛了,真是遗憾啊遗憾。”

“我、杀、了、你。”

罗剑疯狂的扑上来,却被荣定彦身后的两名侍卫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