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云站起身:“好,小弟不送,宁大哥请便!”

宁青微笑着点头,尔后目光淡移向周蓝儿,朝她淡淡颌首示意后,转身走了出去。

蓝云重新坐了下来,低头抚摸着雪狸,眼色略深,宁青的举动实在有些突兀,他明知道如今的他已经是风口浪尖上冒头的人,以他的低调和性子,他不会是愿意冒头的人…

下午去护龙寺游玩,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到京城,马车一进城,街上不复早上那样热闹,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在欢天喜地的备着过年的吃食。

周蓝儿掀开帘子看着有些清冷的大街,想着明天就是小年了,心里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往年这个时候宫中会很热闹,她偶尔会带着小豆出宫游玩,而今年…

“公主可是想家了?”蓝云看着她难掩惆怅的面容,轻声道。

周蓝儿抬头看着天边那一抹绚丽的落霞,淡笑道:“怎能不想呢?”

蓝云挑了挑眉,没有出声,也掀起一边帘子看着外面,闻着风送来的家的味道,突然间,她也有些惆怅落寞了,虽然未把大元国当成自己的家,但这个世上,毕竟还是有那么个人懂她、容纳她。

也许,她也有雏鸟情怀!

回到战王府,蓝云亲自送周蓝儿回到了清萱苑。

“今日谢国师相邀。”

到了清萱菀院门口,周蓝儿停下步子,侧身对蓝云道,她的态度很显然她并不打算邀请蓝云进清萱苑坐坐喝杯茶。

蓝云不以为意,微笑着告别:“小僧告辞!”昭平公主今天晚上怕不是要睡不着了。

周蓝儿端丽温和的面容在转过身后就沉痛了下来,心里的怒恨油然而生,楚国当真是欺人太甚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遭受这样的屈辱!

这份屈辱与其说是国师给的,还不如说是楚国给的!

只要楚国和周国未决裂,她的身份在楚国,理应没有任何人敢轻视她,但是,从一开始,她就不曾得到任何尊重,而今天,更是奇耻大辱!

堂堂周国昭平公主,堂堂战王妃,竟然与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同进同出同一辆马车,而宫中和王府竟然都视而不见且视之为理所当然,他们视他昭平公主为何物?

她甚至不用去怀疑,若是蓝云真对她有非想之份,以楚绝对他的宠爱,楚绝恐怕会毫不迟疑的将她视作可任意践踏的女子将她双手送上,而楚国皇帝也必然会像现在装聋作哑。

她,周蓝儿,是周国昭平公主,绝不是楚国任意可践踏的女子。

“公主…”小豆见她沉痛的面容,有些胆怯。

秦恒看着她越发挺直的背影,始终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这才有了变化,心里沉痛也愤恨更自责,楚国根本没有诚意和周国结盟谋和。

回到内苑,刚进房,金姑姑就焦急的迎了上来:“公主,您怎么现在才…回来。”

金姑姑责怪的话语也在看见周蓝儿沉痛凄凉的面容时缓了下来,心里顿时凉透了,昨天她就不明白公主为什么会答应国师相邀,这传出去败坏的只会是公主的声名,日后楚国绝对会以此为话柄拿捏公主,谁也不会将错记在主动来招惹一国之王妃的国师头上的,公主不可能连这一点都看不透啊?

周蓝儿在书桌坐下,静坐了很久,才冷声道:“笔墨侍候。”

“是。”小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公主,什么话都不敢说。

“公主…”反倒是金姑姑迟疑了起来:“公主可是三思,这…”

周蓝儿冷眼看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金姑姑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心里一寒,不敢再出声。

“本公主可以不计较屈辱,可以忍气吞声,但是金姑姑,我大周国虽不敢自称天下之一强国,但也绝非是任人欺凌之国,楚国今日可欺我辱我,明日就会欺我大周辱我大周,父皇一世英明,岂能被本公主自以为是的成全而日后悔痛不及?”

如果在今天之前,她还有迟疑犹豫之心,那么现在,她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周国,将在这里遭受的一切向父皇禀明。

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让父皇明白,在父皇答应应承楚国求亲那一刻开始,周国在楚国就已经失了尊严。

她将一切禀明,不是要父皇做出决择,而是要上谏言。这又何尝不是楚国在试探周国?

徜若她息事宁人,那才是愚蠢至及,祸国殃民。

写好信,盖上她的印章,周蓝儿亲自密封好:“宣秦侍卫进来。”

金姑姑欲张嘴,周蓝儿眼色一厉,金姑姑不敢再出声。

秦恒走了进来,恭敬行礼:“秦恒参见公主。”

周蓝儿将信交到他手中:“将信送到秦二将军手中,以军情之奏八百里加急上奏回京,直接呈给父皇。”

秦恒抬头看着她,郑重的点头:“是。”他一直都懂她,知道她为什么要答应国师的邀约!也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

皇宫,御书房。

正在与楚鸿下棋的人是靖王,眼见着这一棋局进入败局,靖王锁眉深思,还是不得要领破解。

“朕终于能将王叔困住,甚有成就。”楚鸿接过小莫子新沏好的茶,愉悦开怀。

靖王执着棋子盯着棋局老半天都想不出招来,只得将手里的棋子搁下,接过太监递上的茶,轻啜了一口,笑言放弃:“输了。”

“王叔这就放弃了?”楚鸿面含笑意,对靖王,他还是很敬重的,平日里靖王很少进宫,对朝中政事从不过问,今日却突然进宫专程来与他对奕,自然绝非只是对奕如此简单了。

靖王看着棋局哈哈大笑,若有所指的道:“皇上事事了然于心,臣又何必多此一举?”既然皇上还是那个皇上,就算有些杂事,皇上也依然可以处理得好,不会失了分寸,他的来意他也明白,他也无需多说不是?

不过…提醒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臣今日进宫,皇上想必心中了然。”

楚鸿点头:“王叔来意,朕已明了。”

“虽说皇上明了,但臣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王叔但说无妨。”

“皇上和战王都绝非没有分寸之人,臣心中明了,但还是想来提个醒,还忘皇上勿怪。”这战王妃毕竟身份非比寻常,这国师竟然不顾男女之别前去相邀,实在是太过放浪形骸了,周国要追究起来,这就是楚国理亏了。

楚鸿面色有些严肃:“王叔放心,朕自有分寸,战王也自有分寸。”

靖王见他如此,心里也放心了:“皇上心中清明,臣就放心了,臣告退。”

“王叔。”楚鸿叫住他。

靖王讶异回头:“皇上可还有事?”

楚鸿面色缓和下来,轻笑道:“阿毅那小子有好身手,朕打算让他跟着七弟磨练成将,不知王叔意下如何?”南征北战,少不了大将,既然阿毅有才能,他怎会错过。

靖王听闻此事,面色为难下来,有些难以启齿:“这…”

楚鸿又道:“朕知道王叔在顾虑什么,朕会召阿志回京。”

“既然如此,那臣亦无异议。”他膝下只有两子,长子楚志已在军中为国效力,这次子…哎,不提也罢,这样于他也许是最好的出路,也断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送靖王出宫时,小莫子也得到了国师留宿战王府的消息。

小莫子战战兢兢的将这消息禀报,楚鸿而色怔然了一下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挥手让小莫子退下。

战王府,清波院。

暖阁里,蓝云懒洋洋的半躺在软榻上,有一下无一下的抚着雪狸茸茸的白毛,眼皮半遮半敛的,似乎快要睡着了。

楚绝走进来,看到这样一幕,冰冷的眸瞳霎时柔化了下来,拎起榻上的锦被替他轻轻的盖上。

“我没睡着。”

“嗯,我知道。”

蓝云半阖着眼懒洋洋的道:“我不想出去,让人把饭送进来,你陪我一起吃吧。”

“好。”楚绝二话不说,转身出去吩咐了一声。

不消片刻,热气腾腾的饭菜就送了过来,全素,一眼明了。

暖阁内暖意融融的,让人骨头都似乎懒了起来,蓝云一时懒得起身。

楚绝见他如此,走出外间端来一张小桌几放在了榻上。

蓝云扬眼斜睨他转身又从外室端来一盆温热的净水放在桌几上。

楚绝看着他,见他半天没动,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要我帮你洗吗?”他倒是想,但是又担心他不乐意。

蓝云没出声,慢吞吞的坐了下来,净水,再接过他递上的贴子擦拭着水渍,抬眼看他,明眸微动,却又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唤他:“楚绝。”

听他他唤他,楚绝面色无波,眼神却柔了,他喜欢和他独处,因为偶尔他会唤他像现在这样唤他楚绝。

他从来不觉自己的名有好听,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觉得动听无比。

蓝云淡淡垂眸,淡淡出声:“如果…我让你必须在我和楚国之间选一个,你会如何选择?”

楚绝怔住了。

转眼间,就进入了一年之中最后两天的日子,京城处处都是浓浓的喜庆年味,张灯结彩辞旧迎新过大年。

信阳茶楼,却很冷清,平叔和小虎子一家都回家过年去了,半大不小的茶楼只剩下宁青一人。

不对,还有蓝云和法空,两人在初暮临近时分从战王府来到信阳茶楼赴约。

一楼大堂内桌凳都收了起来,显的有些空荡荡清冷冷。

二楼宁青住的厢房却另有天地,烧着取暖的暖炉和火盆,用的都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上等无烟炭,整个房间内都暖意洋洋的,不比大户人家的暖阁差。

而厢房门此时正敞开着,厢房外面大堂里放着两个火炉子,一个煮着汤,一个将准备好的饭菜保着温不让其冷掉,桌上放置着一系列餐具厨具。

蓝云在其中一张桌子前坐下,双手托着腮,极兴味的看着:“没想到宁大哥还有这一手。”

宁青微笑:“云弟不知道的事多着呢。”看着汤的火候差不多了,他盛了一碗汤送到蓝云面前。

蓝云看一眼,挑眉看他:“香气扑鼻,色泽莹亮,就不知道味道如何了。”

宁青笑而不语,径直转身忙活着。

蓝云轻喝了一小口,挑了挑眉,赞道“味道很好。”

连同法空一起,三人简单却又隆重的吃了小年夜饭,等到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天色也完全黑沉了下来,且外面还起了风。

“宁大哥,不会只是请小弟前来,亲自为小弟做一顿饭吧?”回到厢房,蓝云在临窗的软椅上坐下来出声道。

宁青并没有在往常的位置上坐下来,而是走到一旁,取出一物,将其粗布套解开。

蓝云惊讶的看着粗布掀开后那惊世之物,金光灿然,夺人呼吸,就连自认为泰山崩于眼也面不改色的她不得不赞叹这巧夺天工之物。

宁青看他一眼,微微一笑:“玲珑是我此行外出唯一携带之物,别看它金光灿然,其实并非金质,只是因为表面浇了一层薄若蝉翼的金汤,内质实为凤木精雕而成,琴弦看似是金丝线,但并非只是金丝线,无论是琴身还是琴弦都刚中带柔,极有韧性。”

蓝云坐着没动,看着他,眼睛里的讶异退去,平静的看着他:“宁大哥,这是何意?”

“我与云弟相识一场即是缘,云弟且又天赋禀然,为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错过云弟这个徒弟实在是有些可惜,所以,徜若云弟你依旧想学玲珑百心曲,那么…”宁青淡眸淡容看他:“就此刻拜我为师,我授你玲珑百心曲心法。”

蓝云坐着没动,看着他,目光并不见激动,反而越发的冷静和平静:“宁大哥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宁青轻抚着玲珑,淡声道:“尘缘未了,心魔难抑,亦唯有像云弟此般立地入世。”

140概不退换

蓝云低头思索着,这无疑是天上掉陷饼,不过,天上掉下来的陷饼伸手就接着吃,会不会风险大了一些?

虽然她很想有一技傍身,可这宁青?

老实说,她对他还是有些忌惮的,她可不希望拜他学师后,就得承担某种意义上的义务。

“宁大哥就没有别的要求?例如说若是拜你为师,小弟将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和义务?”

宁青不意外蓝云这样显得似乎有些不识抬举的反应,轻笑:“没有。”

“那缥缈虚无门下,亦无门规什么的?”蓝云挑眉再问。

宁青眉眼飞斜,并不见恼怒,反而有些丝丝笑意:“没有。”

本来门规是有的,缥缈虚无门下弟子不得下山入世,可这一门规,他娘已经违背了!而不得随意将心法外传,在他看来,也将不会造成任何负担。

玲珑百心曲并非人人都能练就的,心法固然重要,但并非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看悟出来的造诣。

如果他不是已经悟到了精髓,纵使他将心法传授于他,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水中月罢了。

当年天乐散人之所以将此曲谱广为留传,其实又何尝不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领悟出其中奥妙,不至于让此曲失传于世。

既没有义务又没有门规,不拜师的就是傻子,更何况她需要学习这心法。

“徒弟拜见师父。”蓝云倒了一杯茶朝宁青郑重的行以拜师大礼。

宁青站在那里,端过他恭恭敬呈上的茶,轻饮了一小口,再真切的受了他三拜,师徒名份就此成立。

“起来吧。”

“是,宁…师父!”蓝云及时改口。

闻他唤一声师父,宁青眼里掠过一丝异样,不管如何,这趟出来也不算是白走了一趟了,终是有些收获的,虽无心寻找娘想要的儿媳,至少他收了个让他极为欣喜也极为欣赏的徒弟。

“不必改口。”让他郑重拜师,也不过是对娘对缥缈虚无门有个交代。

“是,宁大哥。”

蓝云起身后,立在一旁垂眉敛目,一时之间心里也产生一些拘谨,师父二字可不是老师二字能相提并论的,在这个时代,天地君亲师,师位仅次于双亲之位。

宁青将茶盏搁下:“你不必有拘谨之心。”

蓝云无声轻叹一声,她也不想拘谨,不是她想入乡随俗,而是她很清楚这个时代这些规矩比律法还具有意义,也许天下人不懂各国的律法,却人人都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的认知。

她只是想习他的武学,而非是弄一个枷锁套自己身上,不过,这也只是顾虑,要不是清楚他的为人,就算她再想学一伎傍身,也绝不会拿自由去套现。

他既然开口了,她要再拘谨拘礼就是虚伪了,不过,毕竟是不同的,总不能全然不变。

“宁…要不,私底下,徒弟还是唤你为师父?”

宁青眼光淡淡膘过他,淡笑:“随你。”他很清楚,这个徒弟其实是他捡了便宜,他能教他的也不过是玲珑曲的心法,其余的…他这徒弟并不需要他来教导。

“师父,我可以试试这玲珑吗?”

“当然,它已经是属于你的了,你拜我为师,为师总得有些表示才是。”宁青失笑。

蓝云轻轻挑眉:“这么说来,我赚翻了。”

宁青愉悦的笑眯了起来,点点头:“正是如此。”

蓝云抿嘴一笑,转身朝玲珑走去,刚才一眼,已然让她惊叹于心,现在仔细端详,真可谓惊艳了。

严格说来她其实对古琴并不是太懂,现代人学古典乐器的人不多,就算习乐,也普遍会选择钢琴、小提琴之类,她并不懂这古琴,之所以会弹出百心曲,主大功劳还是源于元无忧本尊留下来的记忆再结合她对音谱的认知,融会贯通之后才领悟到的。

蓝云突然回头,笑看着端着茶饮用的宁青,惭愧道:“师父,徒弟有一事恐怕要向你坦诚,我其实对古琴技艺并不精通。”

宁青一口茶差点失态的喷出来,有些狼狈的拭去嘴角的水渍,抬头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蓝云好笑的垂眸:“换句话说,其实我不太会弹琴。”

宁青脸上难得的露出错愕,天赋异禀恐怕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吧?不懂弹琴的人却弹出了玲珑百心曲?

想了想后,他试探问道:“你答应过与为师对奕。”

“其实是徒弟从真正下过棋。”但她用心用脑用人下过一局,对手是她的仇人和…律法。

“会书、会写、会画?”

“书、写、画常识基本上的没问题,但事实求是,都上不了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