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重新倚靠在身后的榻上,双眼下敛,怀王无子嗣才过继了无忧,先不论最近因为顾氏姐妹上京而引发的猜测,可在她看来,怀王娶妃生嗣反而是好事,也许,她是该出手推一把。

依她对皇上的了解,恐怕他是乐意见怀王娶妃的,顾氏在远西已经扎稳了根,像对付刘氏那样恐怕会伤及根本,铲除刘氏,皇上本身就伤了根本,皇上费了不少心力才终于有了现在的稳定,但这稳定相对整个大元国而言,其实是不够的,氏族专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顾氏不是刘氏,所以对待顾氏,皇上一定是安抚拉拢,果不其然如她所料,皇上重用顾凌留京任职。

怀王就算生下子嗣,却岁小成不了事,只要牢牢的将怀王掌控住,顾氏也不会轻举妄动。

刘氏尽诛,元忧无兄无弟无依靠,图谋的不也正是怀王与顾家的保护?

以皇上的性子,他破例启用林唯棠,也自然不是偶然。

能让皇上启用,林唯棠的能力勿需质疑,惜儿若真嫁他,她当然乐见其成,到时候仲儿…

御书房。

庆帝听闻施济的话后,眯了眯眼,没出声,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施济垂眉敛目的退到了一旁。

片刻后,庆帝出声:“明日无忧宫再来人,你无需回拒。”晾了无忧这么久,也是该要结束了。

“是,皇上。”施济恭敬出声。

庆帝站起身,在殿中走来走去,似乎话要说,却又径直沉默着。

施济余光偷瞄着主子的动静,心里则打起了鼓。

许久,庆帝才停止踱步,站定,背对着施济,淡声道:“施济,朕是不是该立太子了?”

施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惶失措的道:“皇…皇上…”

庆帝皱眉回头:“起来。”

施济连忙起身,躬身站在那儿,头埋在脸前。

“朕问你,你就答。”

施济暗暗苦笑,主子这不是在为难他?这样大的事情,他一个奴才怎么能回答?

庆帝面色一沉,施济一哆嗦,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好在他及时把话卡在了喉咙里,将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上前恭敬的回话道:“回皇上,奴才认为,皇上龙体安康健壮,几位皇子又年幼,立太子一事还请皇上三思。”

庆帝看了施济一眼,没出声,只是回过了头。

施济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脑子也飞快的转动了起来,皇上究竟是因为心思?

正当施济在飞动着脑子苦思着皇帝的心意时,庆帝此时也神情肃冷,眼神阴沉。

楚周两国起了战事,外忧倒是暂时稳了下来,但这内患是越来越严重了。

六大氏各踞一地,在先皇为帝中后期,几乎是占地为王,他登基十数年才解决掉了一个刘氏,现在冀东项氏连合明王又在蠢蠢欲动。

他派去的探子接二连三的被暗杀,当地官员也全都贪生怕死十之八九都被收买,他已经再坐以待毙下去,不能再等下去了。

“传林唯棠。”

元惜珍被宁妃点醒,但还是在云悠宫拖延了大半天才下定决心去见元无忧。

只是当她带着一行侍从浩浩荡荡的来到无忧宫时,却——

“出宫了?”云悠宫太监小桂子傻眼了。

无忧宫管事太监点点头:“按时辰,公主现在怕不是正好出宫门。”

听闻小桂子的话,元惜珍皱眉,元无忧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进宫住了一晚就又跑了?难不成是今天父皇还是没有见她,她死心了?

“三公主?”小桂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元惜珍回神:“回宫。”

一行人又浩荡的离开,却在转角处,刚好看着林唯棠进了圣阳宫。

元惜珍眼睛一亮,刚才领着林唯棠进殿的可是施总管跟前的小太监小豆子,这么说来,这是父皇宣召他进宫的?

父皇宣他进宫做什么?

与此同时,圣阳宫,大殿。

庆帝看着跪在殿下的林唯棠,暗沉的黑眸高深莫测起来,从宝座上起身,慢吞吞的走下宝阶,在经过林唯棠身旁时,才淡声道:“平身。”

“谢皇上。”林唯棠起身。

“林爱卿已经及冠了,需成家立业,爱卿可有成家的打算?”

林唯棠微垂下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皇帝这话…

“皇上说的是,只是…”

不等他话说完,庆帝回转身打断了他,淡声道:“朕将三公主许配给你,如何?”

林唯棠噤声,惊讶的抬眸,下一刻惊惶的跪了下去:“臣不敢。”

庆帝笑了笑,淡言:“你出身是低了一些,不过,这并不是大问题。”

林唯棠没有出声,面色却有些紧绷起来,似乎在挣扎。

庆帝眯了眯眼,声音有些沉:“怎么,爱卿不愿意?”

林唯棠深深的伏身于地:“微臣出身低薄,生性懒散,本想接下父业,自此一生,却…却偶然得见仙颜,从此魂牵梦绕终日不得安心,这才冒死参加天子之考,幸蒙皇上开恩,不仅赦免微臣之死罪还破格录用微臣入朝为官,皇上之恩,微臣自当尽心尽力尽忠职守不负皇恩,只…只是…微臣心有所属,实在是不敢辜负三公主。”

庆帝面色蓦然阴沉了下来,身上散发着骇人气息。

“微臣妄言,请皇上降罪。”林唯棠说完,再度伏身于地。

大殿内,气氛静的吓人。

好半响,庆帝面色恢复如常,玩味的盯着伏在地上的人,缓缓出声:“你说你入朝为官是为了娶得意中人?”

“回皇上,是。”林唯棠毅然决然的回答。

庆帝垂眸,明知故问道:“你看中了朕哪个女儿?”

林唯棠身子一动,头慢慢的抬了起来,丰姿绰约,风流含魅的脸庞虽有着谦卑,却也有着视死如归的决然:“微臣斗胆,微臣对无忧公主情根深种,不能自拔,此生若不能娶得无忧公主,微臣甘愿终身不娶。”

庆帝身后的施济听到这里,大气都不敢喘,这林大人真是胆大妄为。

大殿内,又是一阵冷寂,施济暗暗窥了一眼庆帝,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皇上的心思向来难以捉摸,现在就连他都拿捏不准皇上的心思。

庆帝盯着林唯棠的目光深晦不明,似乎是在沉吟如何处决眼前胆大妄为的人。

林唯棠此时此刻,眉眼间却不但不紧张,反而有一种似乎心里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暴发了出来一身轻松的意味。

庆帝面色既看不到怒气也看到杀气。

施济在心里叹了一声,这林大人着实是个胆大的,也是个聪明的。

“朕可以将无忧公主许配给你。”

林唯棠面色一喜,却并未谢恩,庆帝眼色一闪,接着说道:“但不是现在,无忧还有一年才及笄,这一年时间,你若有办法在冀东站稳脚,且想办法整治当地官员,待无忧公主及笄时,朕就将她赐婚给你。”

林唯棠想也没想就一口应承了下来:“微臣遵旨。”

“朕等着林爱卿你的好消息,你回去准备一下,调任圣旨稍后即达。”

“是,微臣告退。”林唯棠这才起身恭敬的退了下去。

看着林唯棠离开,庆帝微微一笑:“传旨下去,封林唯棠为冀东巡按使,即日起程上任,不得有误。”

“传朕口谕,明日午时传无忧公主陪朕用午膳。”

庆帝顿了顿,又继续吩咐道:“让御膳房将晚膳传往秋宁宫。”‘“是,皇上。”施济低下头恭敬的出声。

得到圣谕的秋宁宫,一阵人仰马翻忙不不停,宁妃在榻上坐了下来,皱眉沉思。

王嬷嬷见娘娘皱眉,很是不解:“娘娘?”皇上过来用晚膳,自然十之八九会临幸娘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怎么娘娘反而如此神色?

宁妃苦笑,皇上心思向来难揣测,但是这些年来了,她冷眼旁观,也略有了解。

自从大皇子、二皇子死后,如今宫中岁数最大的皇子是仲儿。

不是她自夸也不是她自得,仲儿的出色,皇上心里也很清楚,同样的皇上心里也更警惕。

好在仲儿心性沉着,耐得住,没被繁华迷了眼。

只是,她现在却觉得皇上有意推仲儿出来,这究竟是考验捶炼他,警告他还是…有意摧毁他?她实在是没把握。

毕竟,以皇上的身体,他最起码还可以再活二十年,到那时候,那些年幼的皇子都已经成年,而且还会陆陆续续的有皇子公主出生。

可是她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皇上是警告考验,她自然不会紧张,别的她不敢说,就单单耐住寂寞,仲儿绝对可以做到。

林府,书房。

“什么?棠儿,你…你要去冀东任职?”林夫人震惊的出声。

林唯棠点头,面色也有些凝重起来,此行凶险异常,不过,虽然凶险,但只要克服战胜了,那就是大机会。

“可是冀东之地是项氏地盘,项氏几乎是自地为王,你去与项氏作对…不行,棠儿,这太凶险。”林夫人一想到项氏的蛮横作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连忙出声阻拦。

“娘,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此行不去也得去。”他不去也不行了。

“可要是万一富贵没求成,反倒把命丢了,你让娘怎么办,娘可是将所有的期盼都放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林唯棠面色淡下来:“娘对孩儿就这样没信心?”

林夫人急了:“不是娘对你没有信心,棠儿,项氏不比第五氏,第五氏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开始没落,但项氏可没有没落。”冀东过去是无边无人烟的丛林,项氏就是靠着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有恃无恐,蛮横专权从先皇登基时就开始了,当今皇帝虽然强势,但他坐上这皇位不仅花去了他全部的力气,还被刘氏霸政,虽然他铲除了刘氏,可是却花了整整十年时间。

“棠儿,京城刚刚稳定下来,皇上就急着要对付项氏,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弄不好,还会引发内战。”项氏虽然从不与其余氏族之间有来往,可唇亡齿寒的道理其余氏族不可能不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局势必然一发不可收拾。

林唯棠嘴角暗勾,恐怕她等的就是这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来临吧?

159一个笑话

第五照强势的走进第五家主宅,目光扫过之处,竟然无人敢直视,全做贼心虚的低下了头,昔日落井下石的也更是低下了头,就连那见死不救的也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看着这一群贪生怕死却又贪得无厌之人,第五照心里冷笑涟涟,他第五照不择手段可谓是坏事做尽,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败掉祖业,却落得个凄惨下场。

而这些人呢?道貌岸然的外皮下是一副比他还肮脏的灵魂,却正大光明的败掉祖宗,既然第五家的子孙撑不起这祖业,它只能一点一滴的腐烂,那他还何需坚持那可笑又可悲的底线?

就算是腐烂,他也要它轰轰烈烈的腐烂。

第五颢环视了众人一眼,眼神一暗,低声道:“阿照,就等你了。”

第五照嘴角一勾,一张脸上硬是染上了令人不寒而粟的邪佞之气。

他径直走到除家主之外最具有份量的那把椅子,对坐在椅子上的人扬起眼:“老爷子,从今天起,你得挪挪位子了。”

第五家的九太爷眼神一紧,眉间横了起来,却想到自己那败家儿子做出的事,纵使心里怒火滔天,却也不得不照做,起身让出了位子。

在场的人都紧皱着眉头,却又都理亏不敢出言,只好把目光都看向了坐在主位的第五颢,希望他出面压制。

第五颢垂下眼,淡声道:“给九太爷添把椅子。”

小良子自然应下,很快就指挥着仆从添了椅子。

九太爷老脸荡然无存,却敢怒不敢言,要是单单是第五颢一个人,第五颢也决不敢这样对他,可现在阿照半途杀了回来,来势汹汹,又捏住了他的短处,他只能打碎牙和血吞。

九太爷忿恨的在新添在第五照下方的椅子上落坐。

众人见九太爷竟然忍下了这口气,无论是想借机生事闹事或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也都只好缩起了脖子。

“议事开始。”第五颢木然的宣布。

往常,大家都会跃踊发言,不,应该说跃踊公布这个月的经营份额,可今天——却全都沉默着。

第五照冷冷一笑:“怎么,大家的舌头都被猫给叼了?”

第五颢想说什么,却看见第五照伸出手,双手懒洋洋的轻拍了两下,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抱着一沓厚厚的帐薄进来。

“既然大家今天都没有带舌头出来,那,就由我来为大家代替通报吧。”第五照接过帐薄后,不怀好意的扫过众人。

第五颢蓦然站了起来,眼神震惊的看着第五照,他究竟是如何弄到了他们的帐薄的?而且显然不是假的帐薄,而是真的。

其余人也都没办法再装淡定,全都惊的站了起来。

第五照对他们的惊骇视而不见,面容森冷,却漫不经心地压了压手:“别急,一个一个来,一个也不会漏掉。”

第五家族新一轮的争斗在此刻拉开了序幕,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定阳孙知府府邸。

响亮的巴掌声令人心惊的同时也在向人说明了一个事实,打人者气到了极点,力道毫不留情。

跪在院子里的孙通硬是被自己家老子孙知府一巴掌将整个头都打偏歪到了一边。

跪在他身边的牡丹一张美丽的脸庞毫无血色,却倔强的跪立在孙通旁边挺直着背,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不被击溃。

“你…我…我怎么就生出个你这样不知死活的东西。”孙知府气的两眼发黑,整个人都摇摇晃晃,要不是被他身后的管家搀扶住,他恐怕这时候站都站不稳了。

“爹…”孙通没料到他爹竟然如此震怒,情急之下,跪移上前,却被孙知府一脚给踹倒在地。

“你…你别喊我爹,我没你这个儿子,滚,你给我滚出去。”

这时候走廊上传来匆忙怕脚步声,孙夫人搬了救兵过来了,婆媳二人正好看见孙知府狠力踹着孙家的唯一独苗苗,两人立刻就呼天抢地起来。

“我的儿啊。”孙夫人也顾不得搀扶着婆母了,忙飞奔上前扶起孙通。

“我的孙儿啊。”老夫人也在仆妇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心疼的上前抚着孙通被打肿的脸,恼怒的转头瞪着孙知府:“你出息了是不是?通儿是犯了什么大罪,让你如此欲置他于死地?”

孙知府闭上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半响才再睁开,沉痛出声:“娘,您…您老好糊涂啊。”

孙知府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孙夫人吓的倒抽一口冷气。

老夫人则不敢置信的看着这竟然敢出声指责她的儿子。

“您…您知道她是谁吗?”孙知府指着牡丹问道。

老夫人压下心里的怒火,冷冷的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牡丹,心里顿生不安:“她…她不是花舫里一名妓子而已,又不是让通儿娶她为妻,只不过是买回来让她服侍通儿,你用得着这样生气吗?”

孙知府一身都是冷汗,如果只是普通的一名妓子,他也不会这样动怒了。

摒退众人,孙知府扶着老夫人去了书房。

“她…姓史。”孙知府艰难的出声,这才过去多久?却没想到他这小畜生明知道她是谁,却还瞒着他将人弄了回来,他也不用脑子想想,这史凝湘是这么容易就弄的出来的?这背后指不定有什么阴谋。

老夫人吓的倒退了一步:“什么?”

孙知府扶着她,苦笑着点头。

老夫人懊恼起来,她万万没想到通儿竟然如此鬼迷心窍,这一旦传出去,可不仅仅是杀头之罪,可是诛连之罪。

“那怎么办,人都弄出来了,也没办法再送回去。”她现在是想通了,有人借通儿的手在陷害孙家。

孙知府整张脸都愁挤在了一起:“现在风头只不过是刚刚过去,这史凝湘竟然就被人给推了出来,也不知道这幕后之人究竟有什么企图。”

“那现在人都弄我们家了,这处置也不好处置,可是真要留着也不是办法。”老夫人焦急的道。

孙知府拭着额头上的汗:“这件事,得从长计议。”他毕竟就这样一个儿子,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不是?

元无忧昨天才从宫中回去怀王府,轻轻的来,静静的去,可今天她再进宫,空气里都似乎是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