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仗无忧公主的权,无忧公主靠顾家的势,已经是秘而不宣的事实,也是皇帝默许的事实,而无忧公主和平国公府有仇更是事实。

前段时间,无忧公主为难平国公府的事,更是京城上下众所周知的事实。

以此论推,这顾凌与平国公府自然也是对立而站的,就算皇上有意偏袒,顾凌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可偏偏顾凌这般态度,实在是令人费解。

然,众人心里百转千回,可都跟不上接下来的峰回路转。

“顾卿以为,谁能担当查处此案之职?”

顾凌答道:“回皇上,臣以为,此案由平国公查处最为合适!”

众人惊悚了,顾凌不和平国公府对立也就罢了,就当他圆滑,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顾凌竟然力保平立?偏袒平立?

庆帝眼风扫向平睿,问道:“平将军意下如何?”

平睿抬眼,面上一如既往的清和淡然:“末将对此事无异议。”

庆帝稍默然,而后淡道:“既然如此,准奏,退朝!”

众人恭送,庆帝离开后,跪地的朝臣起身后,大殿里寂静的氛围被打破,逐渐向人声鼎沸这个气氛靠拢。

平立对于同僚们或真或假或试探或奉承的话说,无论官大官小,他都面带笑容,态度谦和,这让不少人暗暗吃惊,对他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平立一边与迎合上来的人寒喧,一边注视着平睿,见他站在人群外朝他微笑颌首后,就转身欲离开。

“三弟。”平立忙唤住了他。

原本围着平立的众人见状,也都识趣,不再打扰。

平立走上前,笑道:“今日回府用午膳吧,我们兄弟俩好好喝一杯。”

平睿垂了垂眼,下一秒他扬眼回头,笑道:“大哥有请,小弟岂敢不从?”

平立似是很高兴,甚至伸手拍了拍平睿的肩膀:“那我在府中等你。”

平睿笑着点点头。

如此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落在在场人眼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圣意难测,皇上竟然又重新启用平国公府?而这顾家也奇了怪了!

事情,真是越来越诡秘莫测了。

对顾凌颇为欣赏与为之算是交好的几位官员走向见此情景,面面相觑了一眼,都有些懵然,顾凌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们都看糊涂了!

寒梢未尽,月色清冷,让夜,有些沁冷,不过,比起寒酷冽冬的刺骨,这般的冷还是被人容易接受。

廖府半坡园后堂,烛灯耀亮。

廖青云俯身正全神贯注的拼凑着他在乱坟岗收集回来的残破尸骨。

外面守候着的随身小厮见顾凌进来,忙上前行礼且低声道:“顾大人,我家公子在后堂,您是在前厅候着,还是去后堂?”

对于青云的半坡园,顾凌已经熟捻的如同在自家府厅行走了。

“不必忙活了,我去后堂。”

听闻此言,原本打算去奉茶的小厮也收住了步子,也不把顾凌当外人看。

顾凌脚步放轻的走进了后堂。

廖青云正在忙活着,他并没有出声打扰,环视看着四周陈列的各类物品,顾凌微微一笑,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器刃或是尸骨,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伸手取过一把剔骨小刀执在手中观看着,想着第一次见到青云使用这把小刀时的情景,顾凌有些失笑。

“你今天心情很好。”

顾凌回头,看着已经忙完了正在净手的廖青云,想着如今朝中局势,面色的笑意收了起来,淡道:“平立今天入朝了。”

“这不正是你一手推进的?”廖青云取过干净的帕子拭着手上的水渍,抬眸望他,他虽未入朝,可朝中动静,他都在留心。

顾凌低头注视着手里的小刀,想着昨夜在望江阁她对他说过的话:“我直到今天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启用平立了。”

廖青云拭手的动作顿了一下,没作声。

顾凌将手里的小刀放回原处,有些好奇的道:“你和他有过节?”他发现青云对平睿并不愿多谈,要不然他也不会一直沉默至今了,青云一定对平睿有不寻常的认知。

两人重新回到大厅,无意识的捧着小厮奉上的茶,廖青云神情有些恍惚。

顾凌心里的好奇心越发的浓重,却并不摧促,不管青云和这平睿有何渊源,他来问了,青云就一定会告诉他。

不是为他,而是为她。

顾凌连喝了三盏茶,才终于听到了廖青云的声音,却让他很是吃惊。

202怀王忧虑

“严格说起来,他是我仵作术上的启蒙师。”

顾凌惊讶的瞪大眼睛,他想过不少因由,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廖青云没理会惊讶的顾凌,只是声音略有些沉重地将他与平睿的过往说来。

其实平睿的过往并不是什么大秘密,他听到的各种传闻也不少,不过,对廖青云来说,他看到的那个平睿才是最真实的。

平睿虽是庶出,平国公却宠爱他胜过嫡子,这让平睿这个庶三公子在平国公府中的地位甚至压过了他的嫡兄平立。

平老国公和平老夫人虽有不满,但多次劝说之后见平国公不理会执意一意孤行,也无可奈何!

而这时候,平国公已经蒙受皇上器重,位居重职,使得原本空有爵位却并不受器重的平国公府再复风光。

平氏一族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平国公宠妾贬妻、重庶轻嫡的行为粉饰太平。

平睿以庶出之身却压过了嫡兄,虽然都畏于平国公受皇上器重而无人敢当面指责,但背地里,京城各官宦之家对平国公如此作为是很不赞同的。

家宅安,方能万事兴。

像他们这些京中官宦之家,门户都不算小,谁家或重或轻都会有不宜摊开的事情。

可这些事情是一定会想方设法捂着藏着,绝不会像平国公这般招摇张扬。

说起平国公重庶轻嫡,就不得不提平夫人了。

平夫母族姓王,王家门楣或许比不上有世袭爵位的平国公府,可王家底蕴不算浅,平夫人是王家长女,幼弟年少,本家一支虽然稍显薄弱,可王家当时当家作主的是平夫人的三叔。

王三爷当时是二品大员,更是刘氏党羽。

随着刘氏一族权倾朝野,王家门户自然也水涨船高。

王家得势,平国公虽然没有失宠于平睿母子,可对平日里一向并不关心的平夫人母子几人也多了几分尊重。

却在这时,平睿的生母如夫人病逝!

坊间都在传闻,是平夫人仗着娘家得势,终于不再忍耐害死了如夫人。

可这毕竟是传闻,更何况平府极为低调的处理了如夫人病逝的事情,也不见平国公迁怒于平夫人,传闻也显的有些薄弱。

也许是听闻到了外界的谣言,平夫人亲自将平睿养在了身边,真正以嫡子来养,平立有的,平睿有,平立没有的,平睿也有。

贵妇之间的来往甚至是宫中宴会,平夫人都不会遗漏掉平睿。

平国公对此很是满意,外界对平夫人害死如夫人的猜测也在平夫人宽纳善待三公子的亲历亲为上销声匿迹了。

对于平国公和平夫人宠爱平睿,明面上不好说什么,可那些有诰命在身的贵妇们心里对于平国公宠妾灭妻和庶尊压嫡的浑事,可很是忌讳的,同为女人,也忍不住为平夫人抱不平。

没有规矩,何成正统?

这也造成了平睿面上风光,其实却被人孤立的尴尬局面,所有的宴席聚会中,永远只有他一个人是卑低的庶出,就算他再如何聪明过人,也不会让那些夫人们真心喜欢,反而更多的是忌讳和轻鄙。

于是,耳提面命之下,不管比平睿大的还是小的,都排斥甚至是欺负平睿。

认识平睿那一年,廖青云五岁,平睿六岁。

廖青云至今都忘不了他初见平睿时的情景,他清楚的记得,在平夫人娘家,王府后花园里,他因为追蝴蝶而跑进了后花园较为偏僻的一角。

却正好看见王家几位表兄弟正在欺负平睿,而平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不敢出声,捂住嘴躲进了一旁的假山背后,瞪大着眼睛看着平睿被王家那几个强壮的表兄弟们强行押着扳开了嘴,其中一人哈哈大笑的往他嘴里尿尿…

后来,他们离开了,留下平睿坐在地上。

平睿低着头,却没有哭,只是双拳紧紧的纂紧着,年幼的廖青云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去打扰,只是让自己躲的更隐僻,不想让平睿发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平睿慢慢的爬了起来。

廖青云至今想不出来为什么那时候他会跟着平睿,如果不跟着平睿,也许,他也不会是今天的廖青云了。

其实当时平睿并没有走远,而是来到了两座假山之间的缝隙里。

等到看清楚平睿在那里做什么后,小青云惊呆了。

小平睿拿着一把看起来很奇怪的小刀,杀了那只呱呱叫的蛤蟆。

廖青云不知道是吓还是惊,两腿一软,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而这时,平睿抬起了头,猛地看向小青云。

当时的廖青云无法形容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害怕的想逃,可是他整个人都不能动弹。

平睿并没有为难他,看着他半晌,宛自低头,专心忙着手里的事,剥皮、抽筋、剐肉、分骨…如同做了不下百次千次一样,熟练、利落、干脆也残忍血腥。

也许是因为年幼懵懂无知,有些东西还不明白,也许是因为看着平睿这般模样让小青云一下子就想到刚才他被人欺负的事情。

廖青云心里的害怕莫名的消散了,反而多了一丝好奇和崇拜,突然觉得他好厉害,一点儿也不像是刚才被人欺负的模样。

自始至终,平睿没有出过声,可从此之后,但凡有碰面的机会,平睿落单的时候,廖青云总会出现,这样一来,也大大减少了平睿被欺负的机会。

平睿对于廖青云的接近,不冷不热,但是他却教了廖青云如何杀蛤蟆老鼠…

再后来…

说到这里,廖青云停了下来。

“再后来,你就缠着廖伯父闹着要学仵作之术,那…平睿呢?”顾凌忍不住问道。

廖青云低头看着早已经冷却的茶,眼底浮现几许忪怔之色。

“再后来,我们都大了,我醉心于研究尸体,为死者说话,而他醉心于研究…造就尸体。”

顾凌眼里浮现一丝了然,又有些怔然,也许小时候的青云并不明白平睿的行为代表着什么意义,但长大后他就明白了。

就如同他喜欢研究解剖尸体,于是他选择了以他的出身是绝不可能会去做的仵作,而不是像平睿那样位高权重,所以个性迥异的两个人不可能会成为真正的知己好友。

“顾凌,平睿绝非普通的对手。”廖青云提醒道。

这一点,不用青云提醒,顾凌也心里明白,像平睿这样的对手才是真正强劲的对手,若不能招降,那就只能扳倒除去。

“以你看,她对平睿是什么样的心态?”廖青云低眼问道,当年平国公诛刘氏计划中绝对少不了平睿的暗中推动,其实说起来,也许平睿才是她真正的仇人,为公为私,她都必定会除掉平睿吧?

顾凌并不意外听到青云这般询问,他不知道对平睿来说,青云算不算他的朋友?

但对青云来说,平睿的存在意义就如同启蒙师父那般记忆深刻。

想了想,顾凌回答道:“目前我还没有看出来。”推平立出来,也许更多的是牵绊,而不是制衡,不是他小看平立,以平立的能力,他只能给平睿扎扎刺,还没本事撼动不平睿。

廖青云沉默。

顾凌也跟着沉默下来,很多话他不必再提醒,也不必安慰,青云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了自我选择。

月色下的怀王府,如同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纱,泛着清冷的光芒。

静心菀,屋顶上。

项清尘躺在屋顶上,睁眼望着顶上如银盘似的圆月,四周静谧,仿佛天地间都沉静了。

“这样的月,这样的夜,值得我们喝一坛。”

元络提着两坛酒出现,悄无声息地在项清尘身边坐下。

项清尘侧头,看着坐在身边的元络,明艳的脸似是被清冷的月色染上一层迷蒙。

元络看着她,无声轻叹一声,正欲张嘴,项清尘却率先出声。

“阿络,你说,我是不是已经输了?”

元络轻笑:“这不是我认识的清尘会说的话,我不否认,顾依依是个称得上对手的对手,可是你还没有输给她。”

“阿络,你明白我说的不是她。”她的对手从来不是顾依依,相信对于顾依依而言,她也不是对手,她们的对手从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元晗天。

元络将手里的酒提了提,项清尘坐了起来,单膝曲起,少了大家闺秀的端庄,却多了一份江湖中人的潇洒恣意。

直接对着酒坛子猛喝了两口,项清尘才淡淡道:“再强悍洒脱的女人碰上感情,也会软弱,我很后悔。”

“后悔爱了?”

“爱了就是爱了,从不后悔。”项清尘再度灌了一口酒,一双明亮的眸子褶褶闪亮,暗暗咬牙切齿道:“我只是后悔自己一时糊涂,被元无忧圈禁了。”

说起这元无忧,元络忍不住皱眉,但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来看,她还是得说,元无忧并没有圈禁清尘,真正圈禁清尘的人是她自己。

“清尘,你可曾想过,你当时为什么找上元无忧?”元络语重心长的提醒道。

“我…”项清尘哑然。

“是因为你的骄傲和尊荣,你在告诉元无忧,你爱的真,所以会尊重,可是这才不到一个月,面对怀王对你竖起的坚硬心门,你害怕了,害怕无论你如何努力,他的心里都不会有你。”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看明白了,怀王并非是被元无忧拿捏住了,而是他们将自己的性命捆绑在了一起,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信任已成一体。

“…”项清尘沉默的喝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清尘,你确实是需要好好想想,你输不输得起了。”

项清尘嘲弄一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元络静默了很久,才幽幽一声叹息,情之一字,于女人而言,明知是毒,却几乎所有人都愿意饮鸠止渴。

项清尘收起心里的怅然:“不说这些了,你还打算冷眼旁观?”

“有何不可?”正是因为元无忧出手了,她才建议父王按兵不动,就让元无忧与元浩天父女相斗,到时候等到他们斗到差不多的时候,再来个渔翁得利,岂不是事半功倍?

项清尘垂眼,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阿络打着好算盘!

他——就真的只是为报仇拉元浩天下马,而丝毫不想登帝,君临天下?

元络看着神色淡然的项清尘,心里微动,她相信清尘的诊断,也相信怀王确实是身患绝症,否则元浩天绝不会养虎为患,更不会重用元无忧和顾家。

可要是清尘真有办法为怀王拖延寿命呢?到时候清尘是帮怀王还是帮她?

与此同时,宸院。

怀王有些心不在焉的下了一子,目光在对面一边看书一边陪他下棋看起来很是三心二意的元无忧。

“父王大人想问宁青其人?”

元无忧无奈的抬头,看着对面欲言又止了半天都没问出声的怀王,干脆主动出声。

怀王以拳抵唇掩饰窘态的轻咳了几声,他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