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桀骜不驯的项氏因为刘氏把政而跃跃欲试,再加上皇上又担心他们这些效忠于先帝的武将不满他铁血手腕登基,竟然不顾大局将他们这些驻将悉数召集回京。

这才有了今在的冀东起兵事件。

平睿出列道:“启禀皇上,末将复议老侯爷所奏。”

庆帝沉默着,转身在主榻上坐下,沉吟片刻后命令出声:“镇东侯听令。”

镇东侯跪下,双手抱拳道:“末将在。”

“冀东一带你曾驻守十数年,地形熟知,朕命你火速赶往冀东,协助晋州大军攻进冀东,镇压反兵,支援林唯棠。”

镇东侯神色肃穆的道:“末将遵旨。”

接获再出征军令后,镇东侯神情激动,他虽已年近六十,又近二十年没进过军营,可身为武将,领兵作战是骨子里压不住的狂热,就是死,也得马革裹尸才死的其所,而不是无所事事的困死在一座华丽的侯爵府等死。

“平睿,你既然复议镇东侯的意见,想必心里也有了对策?”

平睿恭敬上前:“启禀皇上,末将建议从淮平青州抽调两万兵力,从左翼攻入支援。”

“淮平青州?”庆帝眯眼,青州属淮平管辖,而淮平有着李氏一族的势力在盘踞,比起项氏的嚣张,李氏倒显的略有收敛。

庆帝一眼扫地在场的一众武将,问平睿的意见:“你认为谁能担当此任?”

一众武将听言庆帝并不反对,知道已经准奏,全都跃跃一试想请缨出征,可皇上没出声只是在询问平将军的意见,他们又不敢贸然出声。

平睿想了想道:“末将认为京机右卫营卓贵卓参将可担当此任。”

一众孔武有力略显粗蛮的武将中,一名身形看起来有些矮小的卓贵听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被平将军推荐,很是吃惊,但还是立马就反应过来,恭敬出列:“末将卓贵参见皇上。”

庆帝目光锐利的打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传朕旨意,右卫营卓贵封左先锋将军,执军令火速出京,从青州驻守军营调兵两万,左翼支援,攻入冀东。”

“末将遵旨。”

庆帝沉默了片刻后,又命其中一名武将为右先锋将军,从京机左右两卫营中各抽调五千兵力从冀东右翼出发。

一系列军令圣旨下达后,得令的武将们都不敢有片刻懈怠,火速出京。

庆帝起身走出偏殿,平睿跟在他身后。

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遥望着百花齐放的御花园,庆帝眯着眼眸,明王这是要先下手为强?只是,他怎么会突然间决定先下手为强?无论从哪一方面,他都料定明王不会轻易起兵,一定会等候机会。

可现在…难道这二十年来,明王联合项氏当真已经有了能与朝廷大军一战的实力?

平睿跟在庆帝身后眼神有些深。

庆帝突然问道:“为什么向朕推荐卓贵?”卓贵不过是小小参将,朝中良将无数,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去。

“卓贵带兵以稳见长,其三子却骁勇善战。”平睿说出他之所以推荐卓贵的原因之一,当然最重要的原因他没有说。

对于平睿的迟疑和隐忧庆帝当然有所察觉,可他只是深看了他一眼,没深问:“朕明白了,去吧。”平睿不说出来,说明也还有到他正视的地步。

“是。”平睿告退。

“平睿推荐了卓参将?”元无忧轻叹出声。

久未露面的吕淑媛站在一侧,恭谨出声:“回公主,是的。”刚才她们才得到消息,卓越得到消息后就让她来见公主,她有些不明白,但如今见公主如此神色,想必卓越想的是对的。

元无忧沉默,平睿这人滑不溜湫也就罢了,这嗅觉还像警犬一样灵敏,竟然让他推出了卓家,这人的确是有些令她高看。

“让卓越追上卓参将,随军出征。”元无忧道。

吕淑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马上就平静下来,这才说道:“卓越已经去追了。”

元无忧轻笑,这个卓越,还真是当代花木兰。

“是,属下告退。”

幽影少年领着吕淑媛离开,元无忧在软椅上坐了下来,轻叹了一声,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纠结。

盘腿坐在棋榻上的怀王抬头看她一眼,又重新低下头看书。

“实在是有些舍不得。”虽然平睿滑的很难上手,但是如果真能将他收为己用,真的会省却她不少事。

“你很欣赏他。”怀王头也不抬很肯定的出声。

怀王没说话,过了约莫五六分钟,才听他抛来一句:“他和宁青,你更欣赏谁?”

元无忧从思绪里回神,斜眼睨向他,嘴角有些抽。

怀王没听她出声,也侧首睨她,神情很是认真。

元无忧想了想,微笑着回答道:“宁青像云,平睿像风,两者我都欣赏,会喜欢,却不会动心,回答的够仔细了吧?父王大人。”

怀王蹙眉,很是纠结,因为无论是云还是风,都飘渺无形,给不了人踏实感。

最近,他之所以对无忧的未来有了担忧,是因为前些日子他经常做梦,梦见自己死后,无忧一个人孤单的静坐在黑夜里,不哭不泣,可身上笼罩的那股惘然和寂廖却让他的呼吸都痛了。

怀王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声,这样的她,如何让他放心的下?他陪伴不了她永远。

元无忧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他眼底流露出来的神情时收了起来,有些惘然的注视着他蹙眉深愁的眉眼。

心神一动,她走上前轻轻的趴伏在他的背上,环抱着他,感受着手下他瘦骨伶仃的身体,突然间鼻子一酸,眼泪滑下脸庞。

她生命里最对不起的人,是父亲!

为了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父亲未再娶,一心一意精心呵护的将玻璃一样的她养大成人,可后来…父亲病倒在最后的日子里,她虽然伤心难过,可并没有觉得太痛苦,那时,她的心满满的爱和希望都转给了自己的女儿和丈夫。

刚刚他的神情让她尘封的记忆一下子冲了出来,这样担忧、纠结却又满含宠溺的眼神,是父亲眼底经常出现的…

“无忧?”怀王在她环抱着他的那一刹那间,心,却漏跳了一拍,可下一刻却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湿濡,身子一僵,急忙要回头,却——

元无忧把脸埋在他背上,轻轻的摇头,低低的道:“再抱一下子就好。”

怀王清冽疏冷的眸子温柔的滴出水来,虽未出声,可这一刻,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的心透过他的眼,无声胜有声。

正掀开薄幔走进来的小李子看到这一幕,脚步一顿,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本能的低下了头,头虽然埋在胸口处,可刚才看到的画面却深深的刻在他脑子里。

突然间,他站立在那里的又脚有些发抖,全身都直冒汗,如同累到虚脱般跄踉一退。

元无忧整理了一下心情,轻轻的松开手略退一步,可看到他背上沾上的湿濡时,面色还是有些怔然,她多久没有流过泪了?

怀王回头打量着她,淡道:“你哭湿了我的背。”

元无忧点点头,煞有介事的转过身:“要不,我也把背借给哭一下?”

怀王瞪着她,无语。

见他语噎,元无忧春风满面,笑的璀璨。

“我走了,快换件衣服,可别因为我哭湿了背而着凉了,那样,我会内疚的。”

不理会她的戏谑,怀王问道:“你去见平睿?”

元无忧点点头:“似乎是该见见他了。”

怀王没再作声,又重新捡起掉在棋盘上的书,翻开。

元无忧走过,小李子低着头的头恨不得钻到地上去,这个时候他没有抬头看元无忧的勇气。

元灵芝很是挫败,一想到自己用心良苦布置出来的局面竟然被内战这一消息淹没,她就心里憋屈的说不出来话,而偏偏方贞玉连脸色都看不出来,一个劲儿的当她是垃圾桶,把一些乱七八糟她并不想听到的消息说给她听。

“表姐,宇文公子是不是已经怀疑是我们做的?所以生气了?他…果然还是更喜欢顾安安一些!”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喜欢我?”

“那个顾安安有什么好的?一点儿都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听说,她还拜了廖公子为师,学仵作术呢?”

“表姐,你不是说过会帮我夺得宇文公子的心?”

“表…”

“闭嘴。”元灵芝不得不喊停。

方贞玉被她提高的声音惊到了:“表姐?”

“你是不是非嫁宇文峥不可?”元灵芝眯眼问道。

方贞玉看着这样子的元灵芝,有些惴惴不安,但心里对宇文峥的渴望压过了理智,她点了点头:“是。”

“你的决心有多大?是不是可以不计一切手段?”

方贞玉垂下眼,表姐不是已经不计一切手段了吗?现在又来问她这个问题?

“好,我帮你。”

“真的?”方贞玉眼睛倏地闪亮,满怀期盼的看着元灵芝。

元灵芝嘴角暗勾:“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听我说的照做,我保证宇文峥一定会娶你。”

“那…表姐让我做什么?”

“你等着就好了。”既然她要嫁,她就将她嫁出去。

212秉烛夜弈

望江阁,最末元无忧专用的厢房。

此时午时刚过,靠江景的窗边,平睿伫立在那儿,淡眼观看着江波生浪,一袭华贵绛紫锦袍、青竹簪下的墨发皆因风而起,衣袂飘飘,让他周身都散发着令人向往的君子温润如玉神韵。

厢房门推开,又合上,轻盈无声的脚步慢慢临近,淡淡的幽香也似乎染进了原本静谧平静的空气里。

平睿没有回头,如同后脑勺长了一双眼睛一样恭敬的转身,看也不看来人一眼,就低着头用着平淡无起伏却又硬是让人挑不出半点刺的恭顺语气道:“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元无忧瞥了他一眼,又远望了一眼江景,才悠然的在临窗的长榻上坐了下来,方开口:“请坐,平将军。”

“谢公主。”平睿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很自然的在她左侧手下方一把座椅上坐了下来,展现着他的招牌态度,恭顺却又带着淡定。

听闻她的叹息,平睿抬眸,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把握的恰到好处回应着:“公主何以叹息?”

元无忧红唇勾起,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本公主有没有告诉过平将军,看着平将军,本公主以为在照镜子。”

纵使是听到如此话语,平睿的面部表情和坐姿都一如既往的清和淡定,仿佛根本没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语。

元无忧脸上的笑容加深,要是凭她一句话就破功,平睿就不是那个滑的令她无法上手却又不舍得除掉的平睿了。

她挥了挥手。

她坐的长榻中间摆上了矮棋桌,玉珠和玉翠则双双站在榻的两边,端着茶点低眉垂眼恭顺侍奉着。

元无忧扫了一眼棋盘,语气很随意也淡然,却用的是命令口吻:“陪本公主对弈一局。”

平睿起身,拱手一礼,很是配合:“是。”

“坐。”元无忧以手示意他坐榻的另一侧。

“…是。”平睿从容不迫的在榻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平将军可需要先行一步?”

平睿一直垂敛着的眉眼慢慢的抬了起来,直视着她,目光并不锐利,却深邃。

元无忧安之若素,挑眉看他,以眼神询问?

心里却微有所动,此人一直没有锋芒毕露过,她却毫不怀疑他有影响全局的隐力。

此刻,是他第一次露出清和以外的眼神。

不愧是元浩天精心引导培养出来的人,在某种意义上,他和元浩天有着相同的本质,都是冷血动物。

只不过,两人呈现的方式不一样,所以才有了很明显的违和感,以为不同。

虽然元浩天表面上是成功了,实际上,在她看来,是失败了。

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成功。

他成功的将清和、温逊、低调、优雅的一面刻入人心,世人只看见他翩翩贵公子的一面,看不到他温和下的冰冷和阴暗。

就如她!所以她照镜子,她和他是如此的相像,都将面具戴进了骨子里与骨血溶为了一体,就是自己也没办法再摘下来了。

平睿静静的盯着她足有一分钟,微微一笑:“那末将就当仁不让了。”

说完,他优雅取子,落于棋盘,目光也随之专注地注视着棋盘,仿佛与之对弈的人无关紧要,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垂放的眼敛还是有关细微的变化。

元无忧微笑,一手轻拂宽袖,一手执子落于棋盘,举止神容同样优雅却比他多了一丝随意。

两人你来我往,落子的速度不疾不徐,似是胸有成竹。

但慢慢的,随着时间流逝,两人落子的速度都缓了下来。

而这时候,夕阳西落,绚丽多彩的霞光从江面折射,落在临窗对弈的两人身上。

长榻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棋桌,面对面相对而坐,铺陈着两人华丽炫艳的衣袂,华贵炫艳的灼人眼。

少女绝美无双,男子清俊尔雅。

华衣,锦袍,锦霞,江波,临窗,棋弈…构成一幅绝美画卷!

平睿落下一子,抬头看了一眼坐落在霞光中的她,深黑到了极致的眸光有刹那间的波动,却如光影般掠过,如幻如泡,眨眼即逝。

他低下头,认真的注视着棋盘,看着她完美的纤手执子落子,一举一动都宣染着惊世的美丽。

眼前对面的人,是上天赋与的完美,完美的令他——心悦诚服。

霞光惭褪,暮色初降,厢房里已经掌上了华灯,两人的棋也下了两个时辰,真正对弈局面却似乎还只是刚刚开始,却——

“末将以为,该传膳了,公主以为呢?”平睿微笑道。

元无忧扬眼看他,又瞥了一眼棋局:“平将军要与本公主秉烛夜弈?”

“末将确有此意。”

“很好,本公主亦有此意。”

平睿起身下榻,却再度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朝她伸出手。

立在榻前伺侍着的玉珠玉翠两人见此一幕,惊怔之余,看向平睿的目光都有些不愉以及不满,公主是何等的身份,他一个外男这般举止难免有些随意了。

元无忧却低低一笑,将自己的手搁置在了他的手掌上,平睿的手掌里传来温热和粗糙的触觉。

她手放进掌心的瞬间,平睿本能的握紧却又瞬间松开力道,掌心里的手纤细的让他感觉稍一用力就会伤及她。

待到元无忧下榻之后,他很自然的放开了手。

玉珠玉翠见状,脸色也都好看了一些。虽然平将军的举动有些不妥,但却不是亵渎,而是牵请。

两人在茶桌前坐下,如同老朋友一样,谈天论地,很多看法不谋而合,默契惊人。

似乎时间过的比平时要快,晚膳很快就上来了。

两人又从茶桌移到餐桌上。

玉珠等人要上前奉膳,却被元无忧挥退。

两人虽然禀告着食不言,并未继续交谈,却气氛空前的好,一种极为轻松愉悦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