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她。”他缓慢地抬起头,冷冷的出声。

小花子皱眉。

楚绝手里的剑握紧,一双猩红却又冰冷冷的眸子笔直的转向逃遥的方向,语气决绝,神情也决绝:“我要见蓝云,她若不见我,我杀进去见她。”

楚绝最后一句话,让原本沉寂的气氛有些骚动起来,这简直是明晃晃的威胁!这楚绝好大的口气,他可是忘了,他脚下站立的地方是何处了?

就是野狼这时候也不动声色的皱紧了眉,不但不再阻拦黑虎,就连自己也暗暗蓄势待发,一旦发现不对劲,就立马冲进去保护王爷。

可楚绝却突然头也不回的出声,却是对身后的野狼黑虎等人下令:“今日本王就是死在这里,你们也不得擅动。”

楚国军将们纷纷大惊出声。

楚绝抬手,禁制他们的惊呼,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这是本王军令,军令如山。”

纵使楚国军将们不乐意,却也不敢不服的领命。

下达这样的军令之后,楚绝手中的剑缓缓出鞘,直接指向逃遥,声音冷若冰霜:“法空大师,动手吧!”

法空大师?

楚绝这一声法空大师的称呼让不少人眼底浮现惊讶之色。

倒是站在台阶上的逃遥静默的看了一眼楚绝后,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样摆开阵势动手,而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后,二话不说,转身走进了大殿。

夜色下的大殿广场上,依旧人山人海,除了火把在迎风呼呼而响的声音中,再也没有别的声音,诡寂的让人不安。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不敢眨眼的盯着伫立在包围圈中的楚绝,人人都心绪万千,猜测臆想无数。

一些消息灵通的人自然若有所思,而一些聪明的人已经猜想到了。

当然,也还有人是知道真相的。

但不管如何,所有人都保持着静默。

周青色负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的紧握在一起,楚绝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设,眼下的情况将如何走向,他甚至不敢去下定论,更不愿意去推设楚绝如此决绝的背后,因为,这让他心里不安。

看了一眼大殿方向,他嘴里有些苦涩,他还未开始,恐怕就已经输了先机了!

走进大殿的逃遥看着安静地抱着怀王的元无忧,脚步一顿,但还是走了上前,禀道:“主子,楚绝坚持要见…蓝云”虽然这样的方法有些过激,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待,楚绝似乎都还有更好的选择,但逃遥却觉得楚绝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对心如死水般的陛下而言,或许其实是唯一能在她心里留下痕迹的办法,而不是任由她冷静平静的抹去痕迹。

元无忧惘若未闻,只是低垂下眼,静静地看着闭着眼睛在她怀里无比安详的怀王。

逃遥的目光也落在了怀王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沉痛,却还是要说:“陛下,王爷已经死了。”

元无忧轻轻的点头,声音低哑:“我知道,只是想再多陪他一会儿。”顿了顿,她又道:“孤很平静,也很清醒。”

逃遥叹息,如果可以,他宁愿陛下此时不平静不清醒也好过这时这般的太过平静和太过清醒,遇上她,也许是楚绝命里的劫,也是王爷的劫。

轻轻的将怀里的人放下,元无忧朝玉珠伸出手:“扶孤起来。”比起自称朕,她觉得自己更适合用孤这个自称。

“陛下…”玉珠红了眼眶,未语先哽,她们都知道,王爷的死,对公主影响很大。

元无忧任由她们为她整理好衣冠,这才走出大殿。

随着她的出现,所到之处,原本伫立在那儿的人一波波的都伏低了下去。

夜色浩瀚,殿外场上却灯火通明。

元无忧的身影如浩瀚的夜空突然出现的一颗最亮的星,璀璨闪烁,令其余的繁星黯然失色。

自她出现,楚绝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动,视线之内有些暗红,却随着她的走近,眼前的这张脸与他刻入心魂里的那个人重叠在一起。

他注视着她,一瞬不瞬,

尽管在场有着太多本不该存在的人,尽管此时此刻也并非是两人之间最好的对话时间和地点,但是,当两人的距离惭行惭逼近时,在场所有的人所有的建筑物在两人眼中都仿佛成静止和虚幻。

在距离楚绝两米远的时候,元无忧停下了脚步,轻启唇,缓缓说道:“好久不见,战王爷。”

为她一句好久不见,楚绝手里的剑慢慢的垂下,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什么都想不起。

许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他不相信她费尽心计,到头来这一切,都只是她想当女帝,眼前的她并不是他,可是他却是她,哪怕只是眼前的她的一部份,他也依然愿意相信她的灵魂里依旧有着那个他。

元无忧静静的注视着他半晌,微微一笑:“这样不好吗?孤可是很喜欢,有一句话怎么说的,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也许这样才不枉孤活这一辈子。”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楚绝喃喃出声,身体晃了一下,手里的剑尖抵在地上,整个人都似乎站不稳一样需要那把剑赖以站立,刚才要见她的决绝和勇气都被惭惭抽离。

元无忧转身头,慢慢的重新走上台阶。

“他执着于那个问题的答案呢?”

元无忧停步,回眸望他。

楚绝直起身,慢慢的向她逼近,一些禁军都警惕的上前欲阻拦,被元无忧挥手制止,她站在那里,任由他向她逼近。

但无论他如何逼近,她站立的位置始终高于他。

“就因为他那个问题,让我心存奢望,奢望那不是我一个人动心,只要他愿意等我,终有一天,我要随他到浪迹天涯、归隐山野,哪怕他不在我的身边等我,只要那一日到来,无论他在何处,我都会找到他。”

惊天大秘密让四周有耳朵的人都暗暗吸气,心里翻腾起惊涛骇浪。

无忧公主…不,女皇陛下竟然让楚国的战神王这般情深入骨?堪称惊世之言。

“可是,陛下,他是不是连这都其实只是在蛊惑我…欺骗我?是不是这天地浩瀚,可我却再也找不到他了?他曾经问我,我动心动情的人是谁?是一心向佛的人,还是一念成魔的人,可是一念成魔之后,我的心是否依旧?”

元无忧没有出声,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楚绝望着他,低语:“就是这样一双眼,澄清依旧,平静依旧,可是却多了心寒刺骨的漠然,陛下一点儿都不好奇,当时我是如何回答的吗?”

元无忧依旧没有出声。

楚绝眼神有些恍惚,喃喃的道:“我说,成魔也依旧,不管他是谁,不管是要成佛还是要成魔,只要他愿意的,那就是他,我动心的人。所以,眼前的你,是那个空灵圣洁、慈悲为怀的圣僧蓝云也好,还是眼前至高无上唯我独尊的女帝元无忧也罢,是男人也好,是女人也好,你就是你,只是,这样的你会爱我吗?”

“不会。”元无忧漠然回答,她早就已经没有去爱人的勇气了,甚至,她都怀疑自己早已经没有爱人的能力了,所以她从不曾想过爱他,哪怕她曾经为他心悸过。

楚绝望着她:“那,能不能承诺永远不舍弃我呢?”

“不能。”元无忧毫无犹豫的回答。

楚绝望着她半晌,突然,微笑地后退着,一步,两步,三步…每走一步,他脸上的笑容就越明显,到最后,他脸上的笑容可以说灿烂如阳,到最后,他甚至放声大笑。

寂静的广殿上,除了风声,就全都是他的笑声。

元无忧朝他淡淡颌首,疏离而冷漠的转身,只是她还没有移步,就听闻惊呼声四起,也听到了楚国军将们的痛呼声,可是她没有回头。

一旁的玉珠等人忍不住的好奇,在看清楚那那笑的灿烂的人头上墨发随着笑声而寸寸成雪时,都忍不住的瞪睁大眼。

青丝成雪!

“陛下…”玉翠甚至忍不住的出声提醒。

元无忧脚步微顿,却仍然没有回头,只是一步步往前走。

“我大楚国百万大军,与你们誓不两立。”黑虎红着眼眶看着他最尊敬的王爷墨发成雪,也顾不得许多,终于愤怒的嘶吼出声。

在他嘶吼出声后,在场的禁军全都神色不善的围拢,只待一声令下,先下手为强。

“让他们离开,不得阻拦。”元无忧头也不回的命令出声,眼角余光瞥见的那一抹雪白,突然间就划痛了眼角。

青丝成雪,爱已成殇,自此,成陌路,也许有一天,他会明白,有时候,恨比爱更有力量!

013大醉三天

夜深,天地静谧,朝晖殿外殿,周青色站在窗棂前望着窗外的夜色怔怔出神。

宁氏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殿内,挥手示退左右,这才轻移步缓缓地走向几乎与窗外夜色融为一体的周青色,而周青色未察觉到她的出现,宁氏心里叹息了一声,柔声低呼:“青儿。”

怔忡中的周青色闻言回神,忙上前伸她在榻椅上坐下:“这么晚了,娘怎么还没有休息?”

“娘睡不着。”宁氏轻拍着他的手轻声道。

周青色歉疚出声:“是孩儿让娘担心了。”

宁氏摇头一笑,话锋一转,却道:“我都听说了。”

周青色张了张嘴,却蹙眉不语。

宁氏站起身,周青色忙伸手去扶,来到了刚才他站立的窗棂前,抬头注视关窗外的夜空繁星半晌,才悠远出声:“今晚的夜色真好,青儿,你说呢?”

周青色闻言也重新再抬眸注视着夜空繁星,点点头。

“男女之情是世上最难释的障,在娘心里,青儿你聪明的从来都不需要娘来担心,娘相信任何事情,你都能处理的很好,可是现在,娘却有些担心你了。”宁氏转过脸,注视着他的目光慈祥而通透。

周青色眼色闪了闪,淡笑:“娘,我没事。”

宁氏淡淡的道:“若是心悦仰慕的人明白自己的心意,却也明白的拒绝自己的感情时,往往被拒的人会穷追不舍,绝不会轻易的放弃,青儿,你觉得呢?”

周青色眼色有些深,垂眸回答道:“穷追不舍的人就好像输了却不服输的人,最终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宁氏静静的凝视着他,面色突然淡了下来:“既然知道无法挽回,就不要再陷下去了,应该赶快撤退。”

周青色没作声,神情却有些紧绷。

宁氏似是没看到他暗暗紧绷的神色,淡淡低语:“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不但为对方带来困扰,也让自己陷入困境。”

周青色沉默过后,唇角勾起一抹没有笑意的笑:“可是孩儿以为,情场如战场,却又有别于战场,在感情里,无声胜有声,不一定就真的输给了玉石俱焚杀伐果断,经过如何并不重要,娘,到最后才笑的人才是赢家。”

他输了先机,却赢了后时。

宁氏注视着他许久,然后,略显苍白的脸庞露出欣慰会心的笑容,由衷的道:“你真的长大了。”

“娘?”周青色潋滟的眸中略显愕然之后低低的笑了:“谢谢娘,孩儿送您回房休息?”

宁氏轻嗔:“既然你心里通透明白,还继续傻站在这里发呆下去吗?娘都不会饶你了,快去吧。”

“不差送您回房的时间。”

周青色上前扶着宁氏回房,看着她在床上趟下闭上眼睛,叮嘱伺候的侍女仔细点,才起身匆匆离开。

在他离开后,原本闭着双眼的宁氏缓慢的睁开眼睛,满眼忧虑地注视着儿子远去的方向,久久才幽幽叹息出声:人算不如天算,她为青儿改命,也许是她错了,但愿…但愿啊…

议政大殿,壁灯投在庄重肃穆的大殿里,抹上了些许柔和的暖光,带来些许的存在感。

大殿内,安静的扣人心弦,可并非是没有人。

事实上,大殿里外,明里暗中,守值的人无数,却没人敢弄出一丝声响,这些守值的人就连呼吸声都似乎静止了,整个皇宫都寂静的如一潭死水,毫无人气。

缟服着身的少女微闭着双眼安然地在至尊无尚的金椅宝座上侧半卧着。

“陛下…”玉珠低声唤着,连唤了十数声,才见那两扇长长的睫羽轻轻的翼动着,慢慢的扬起。

元无忧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一时之间,竟有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失重感,脑额上传来的抽痛让她忍不住扶额,好半晌后,她才想起了作了什么梦,记起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慢慢的放下手,自嘲低语:“酒醉一场,倒也酣畅。”

玉珠紧绷的心听闻,这才松了下来,她真担心主子还要继续喝下去,一旁的玉翠也连忙挥手示意身后端着酒的宫人们下去。

“孤睡了多久?”

“回陛下,您睡了三天了。”也喝了三天的酒,这话玉珠不敢说,但想着主子这三天来,只要稍有意识就又接着喝酒的事,还是心有余悸。

主子自王爷入葬后,已经昏醉了三天未醒,国丧三日,眼见着天亮就得早朝,主子不能再醉下去了。

才三天就醒了,元无忧低眸掩去那一抹空洞,其实,她更愿意就此睡到天长地久永不醒。

殿外,平睿陪同着周青儿走上台阶,无意外的被卓越拦了下来。

“陛下在休息,不见任何人。”

平睿看向周青色,淡淡一笑:“三皇子还是请回吧。”

周青色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语出轻淡:“她已经醉了三天了,已经够了。”

平睿眸子微深,没作声,倒是卓越微微蹙眉,只是让他们意外的是小花子竟然从殿中走了出来。

“陛下请几位进去。”

“陛下醒了?”平睿出声。

小花子点点头,周青色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迈步走了上前。

走进大殿,周青色看着元无忧,面色怔忡的停下步子而不自知,跟在他身后的人自然也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都愣住了。

他们都知道陛下自怀王下葬后,就仃伶醉在了大殿之上,可是真正能窥见陛下圣颜的人只有陛下身边的近侍,大殿已三日未敢有任何人进入,自然看不到这样惊心动魄的画面。

可此时亲眼看见那抹素白在金色荣华里绽放,衬映着那张倾城之尊颜时,竟然如此夺人呼吸。

平睿和卓越回过神来,都忙不迭的低下了头,避开了视线。

周青色眼色微敛,却并未避开,只是深深的凝视着她一眼后,微笑道:“陛下醒了就好。”

元无忧挥手将醒酒汤撤走,唇角微弯,声音却有些沙哑:“平卿。”

平睿有些意外的抬头,似是没想到她第一句话会唤他。

“臣在。”

“早朝再继续沐休一日,你与文卿替孤在别院大殿设晚宴。”

“…是。”

“三皇子,孤今日有些倦累,请见谅。”元无忧歉疚出声,但言语中的疏离也毫不掩饰。

周青色毫不见愠色,很识趣的告辞,且只字不离辞行之事。

大殿中,恢复了沉寂,元无忧倦累的阖上眼睛,脑海中尽是怀王死在她怀里时的冰冷感觉,以及那划了眼睛的灼热感。

怀王死了,她虽然陷入了孤寂和悲伤里,但是她依旧无比的清醒,离去,于那个清冽男子才是真正的解脱,她该要为他高兴才是,所以她放任自己大醉一场,而不是为他哭泣悲伤。

至于楚绝——元无忧睁开眼,眸子里一片荒凉,情深意重又如何?能维持到几时?她不再相信爱情,所以,她碰都不想碰。

元无忧虽未上朝,但皇宫内外,人人都知道陛下已经醒了,这个消息传开后,给这几日如一潭死水般沉寂的皇宫解开了大赦令,人人都如释重负的开始呼吸出声。

京城也仿佛一夜之间恢复了生机,尽管登基大典上发生过的事情太过惊世,秘密也似乎不再是秘密,但谁也不敢在公开场合私议帝王秘事,又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所以宫外的百姓们直到登基大典第二日国丧公告,才都知道病入膏肓的怀王注定无福享受这到手的富贵,除了一些人为怀王不胜唏嘘之余,倒也影响不大。

望江阁,二楼临江雅间。

正值三月春景,寒气尽散,暖阳高照,和风拂面,江面上的水也似乎是清滢了起来。

文无瑕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淡淡出声:“决定了?”

李焱朝他举了举杯,语气却极淡:“决定了。”

“既然如此,恭喜。”

李焱眯了眯眼,注视着文无瑕半晌,自嘲一笑:“谢了。”

文无瑕笑了笑,将手里的酒杯凑到唇间,垂敛下下眸,情绪波澜不兴。

直到将杯中酒悉数饮尽,他才搁杯道:“文某还有公事在身,不便久留,李兄,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