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有此疑惑的人都恍惚大悟之余,也不约而同地对第五照言行举止,甚至对整个定阳第五家都讳莫如深了。

谁也不敢再议第五家是谁在掌权,第五照是怎么东山再起的。

至于那可怜可悲而惹人同情的傀儡家主第五颢,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无能呢?

宇文府。

宇文锦在被禁足大半个月后终于得到了开禁,因为她屈服了,而劝服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元灵芝。

此时,两人正在后花园某个凉亭里。

元灵芝亲自为她倒上茶推到她面前:“这是宫中贡茶,你试试。”

宇文锦没接茶,也没出声,只是抬头望着她,眼神极冷。

元灵芝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宛自端起茶品尝着,好半晌才嘲讽的道:“人心不知足,我帮了你,你却嫌我帮的还不够。”

“我不相信你会有这样的好心,为了表姐,我们的关系并不算好。”

“你还不算无可救药,知道自己得罪过我。”

“所以你有什么企图,何不明说?看在你帮了我解除禁足的份上,我给你这个机会。”

元灵芝满头黑线,有些无语:“你倒是蹬鼻子上脸。”

宇文锦冷冷一笑:“你可以端起你郡主的尊贵架子转身离开,我宇文锦绝不留你。”

元灵芝努力压下喉咙口的低咒和怒气,打了记眼色,示意身后侍女们都退下。

宇文锦面无表情的看着亭子里只剩下两人。

元灵芝这才淡淡道:“别忘了,大元国是女帝当政。”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既然女人连皇帝都当上了,为什么女人就不能当上氏族之主?”

尽管宇文锦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她这个大嫂这般骇然的话后,她还是呆住了。

午后的御花园,风景独美,更何况今天天气格外好,天蓝云白的毫无杂质,地上风景优美如画。

树荫草绿,花团锦簇,碧波如镜,拱桥流水,亭台楼榭…无不一奢华美丽,张扬着人间富贵。

可尽管如此,真要比起来,湖中心水榭里,帝王榻上慵懒侧卧着紧闭双眼的少女,她的美丽却比四周优美如画的风景更胜一筹金瓦朱柱,明黄色幔纱随以风微微动漾,清雅柔和的琴音从乐师指间袅袅流出。

玉珠玉翠小花子领着数十名宫人太监们侍候两侧。

小高子悄然无声的走近,正要迈步却停下了脚步,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小花子,以眼神示意。

静候在一旁的小花子朝他轻轻的摇了摇头,陛下睡着了。

玉珠也抬眸看了一眼时漏,已经未时正了,陛下在未时要宣见文大人的,小高子前来禀报,恐怕文大人已经在外候旨了。

可如今陛下难得睡了个午觉,怎能惊扰?

于是,所有人都越发的安静了起来,连呼吸都极有默契的在一个节奏上,生怕打扰了主子好梦。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元无忧覆盖着的纤密羽睫微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扬开,露出一双令人呼吸为之一紧的漆黑美眸。

“什么时辰?”声音里还染着一丝睡醒后的惺忪。

“回陛下,未时三刻了。”小花子恭敬的禀报道。

元无忧轻轻扬眉,今日天气实在是太好,她竟然真的睡着了,她坐了起来。

玉珠玉翠连忙领着宫人们上前服侍着她的漱洗,直到事毕后,候在外面的小高子才迈步走了上去,恭敬的禀报道:“陛下,文大人已经在外候旨了。”

“是。”小高子弯腰退了出去。

不多时,文无瑕走了进来:“参见陛下。”

元无忧抬手虚扶了一下:“免礼,坐。”说完后,她淡淡的瞥了一眼小花子。

小花子会意,挥退乐师及一众侍候着的宫人太监退了下去。

文无瑕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她,目光却是回避的状态。

“抱歉,今日天气太好,孤不小心睡沉了,让文卿久等了。”

文无瑕视线这才正视了她,语气虽平淡,但平视着她的眼神却带着恭谦:“陛下严重了。”

元无忧脸上浮现几许清浅的笑痕,面色也温和了下来:“这里不是朝堂,文卿用不着太过见外。”

文无瑕轻轻抿唇,勾起一抹淡淡的浅笑,没作声。

元无忧端起茶微抿了一口,才淡声道:“京城的局势错综复杂,而你又是氏族之身,想要融入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你无须操之过急。”

文无瑕面色微僵,但很快就恢复自然,垂眸道:“臣知道。”

元无忧似是没察觉到他刚才那一刹那间的不自然,搁下茶盏沉默了片刻,眯眼吩咐道:“第五照要娶宇文家三小姐,你去安排一下,将驿馆布置出来给他拜堂。”

文无瑕心里一动,抬眸凝望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是恭敬的低眼:“臣遵旨。”朝堂上本就因为第五照与宇文家的联姻而人心浮动,陛下又亲自拨出驿馆让第五照拜堂成亲,恐怕会给朝堂甚至是京城再度掀起暗涌。

元无忧搁下茶盏,淡淡道:“孤不会亏待任何人。”她的目光精准的锁住他的视线,微微一笑:“当然也不会亏待你,文卿,孤只是在提醒你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不是在敲打警告你。”

文无瑕微怔,随即唇角微微轻扬。

元无忧站起身,走到栏杆处,看着碧清湖底中游来游去的锦鱼,面色淡了下来:“顾凌在敛权,孤并非不知情。”文无瑕站在她身后三步之距,听闻她的话,面色再度一怔,强压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保持着沉默。

“或许在所有人包括文卿你的心里都认为顾凌敛权,是孤在纵容。”元无忧回头注视着他的欲言又止,微微一笑:“其实你们也都没有猜错。”

“臣…”

元无忧轻挥手,文无瑕默。

“孤并不反对你们敛权甚至是弄权,水至清则无鱼,文卿,你们都是人中俊才,生来就是弄权之人,要压迫你们不弄权,你们能服我尊我到几时?用不了几年,你们就会对孤心生不满,只要生起不满之心,那孤这位子还坐的稳吗?”

文无瑕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抿紧了唇,面色有些紧绷,久久才哑然道:“臣不知道其他人如何想,但臣…”

元无忧再次挥手,制止了他的话。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这四个窜入脑子里,文无瑕一阵恍惚。

“文卿,我相信你,所以,也请你相信我,我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首先前提就是保证它的稳固性,所以,别为孤担心而乱了你原本的步伐,也别让孤有为难的一天。”

文无瑕直直地看着她,元无忧则轻轻挑眉。

两人四目相对,对视了许久,文无瑕弯腰跪了下去,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什么话都没有说,是因为无话可说,她一直是那个她,他却差点迷失了方向,以为她已经不是那个她。

元无忧上前弯腰伸手,亲自要扶起他。

“还不起来?孤可扶不动你。”

冲动的话就那样不设防的冲了出来:“就这样一辈子不变好不好?”

元无忧微愣,文无瑕也似乎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而惊住了。

文无瑕轻咳了一声,垂眸,却仍是重复了一遍,低垂下的眼脸看不出他神色,但声音里却不难听出坚持:“就这样一辈子不变,陛下对臣的信任,臣对陛下的忠诚。”

元无忧眯了眯眼,慢慢的松开了扶住他手臂的手,退后一步,郑重的问道:“文无瑕,你确定自己不是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吗?而且你确定自己能做得到?一辈子很长,守住一个承诺,很艰难的。”

“说出口的确是因为冲动,但这股冲动并非只是一时的感动和感触,而是来源于勇气,无瑕很确定,从一开始就有的确定。”

“你用你的承诺向我索要承诺,你可知道这等于你作茧自缚,捆绑住了自身的拳脚。”

“我不这样觉得,在陛下眼中,无瑕这是作茧自缚,但在无瑕心里,却是心的寄托。”

“心的寄托?”元无忧上前一步,慢慢的蹲下身子,宽幅的裙摆在地上绽放,金线绣制的凰飞祥云图案展露着帝王才有的尊贵奢华和…霸气。

她与他平视,高深莫测的问道:“为什么?”

文无瑕这次沉默了很久,才直视着她的双眸,不躲不避,认真的说道:“因为我的心不只是想守护你,而是告诉我,一定要守护你。”因为不能与你并肩而站,所以我要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只要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纵使一辈子为君臣,我也心甘情愿。

022要告御状

廖府,半坡园,后堂。

廖青云心无旁骛地忙碌着手头上的活,完全无视一旁已等候多时的顾凌,而顾凌虽然等候多时,但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等候已久似是并不在意。

直到廖青云忙完,立在他面前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回神。

“顾凌?”廖青云略提高声音,顾凌涣散失神的眸瞳这才有了亮光,掩饰性的轻咳了一声,才道:“你终于忙完了。”

“嗯。”见他回神,廖青云也没多说什么,就走了出去。

大厅里,顾凌喝完一盏茶抬头看向廖青云,对上他肃容神色,淡淡道:“文无瑕最近在大肆整修驿馆。”,廖青云顿了一下,点头:“有所耳闻。”

“第五照并没有在京城落府,却决定在京城迎亲宇文家三小姐,整个京城都在猜测文无瑕在这个节骨眼上整修驿馆,是专门为第五照准备的。”

廖青云直视着他,突然道:“顾凌,你究竟想说什么?”

顾凌面色一黯,苦笑的道:“五天前,陛下召见了平睿,三天前她又召见了文无瑕。”

廖青云蹙眉:“顾凌你…”

顾凌眸子微深,眼底却有着掩不住的黯然。

“顾凌,我近段时间虽然不在京中,可朝上动向却还是知道一二,你今日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昨天夜里,我爹还让我找你谈谈,自从陛下接怀王小世子进宫后,你就一反常态,公然在朝堂上排斥文无瑕,而且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态度都十分严厉和强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顾凌抿紧唇,眸子深黑不见底。

“青云,我不甘心。”

廖青云拧直了眉,有些为难的看着顾凌,他明白顾凌所说的不甘心是指什么,但是正是因为明白,他才为好友担心。

“天色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顾凌…”廖青云皱眉出声。

顾凌眼底的黯然和不甘敛去,微微一笑:“好了,你也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完后,他又似是想起什么一样回转身看着他:“青云,你相信我不会让她为难吗?”

廖青云沉默的看着他。

顾凌对他的缄默并不失望,只是朝他微微颌首,大步走了出去。

廖青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低下头苦笑,他相信与否对顾凌来说并不重要,他要关心的是,她是否相信?

他帮不上顾凌,就如同没有人能帮上他自己一样。

慈祥柔和的声音让廖青云身形一僵,不得不抬头:“娘。”

“许久不见顾凌来家里了,听闻今日他过来了,娘过来看看。”

“顾凌他回去了。”廖青云上前扶着廖夫人在椅子上坐下。

廖夫人微笑:“嗯,我知道,刚才娘过来的时候碰见他了。”

廖青云倒茶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

“娘,喝茶。”

廖夫人接过茶,抿了一口,抬眼看他,淡淡一笑:“你不想看见娘对不对?”

“娘…”廖青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自从娘提出让他成亲事宜后,这一段时间他借口外巡刑查不在京中,就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娘,但这话他又说不出口,可让他撒谎,他也做不到。

廖夫人看着他揪紧的眉心,面色倒是丝毫不见怒色,只是难掩黯然。

廖青云惭愧自责的跪了下去:“娘,孩儿不孝。”

廖夫人敛神看着他,轻叹出声:“秋分那一天,是大好吉日,青云,日子就定在这一天吧。”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语气却是命令的。

廖青云低伏着的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抬头。

过了许久,廖福忍不住上前轻醒道:“少爷,夫人离开了。”

廖青云抬起头来,面色尽是苦涩。

一品茶楼。

“听说了没?照公子与宇文三小姐在驿馆拜堂呢?”

“听说了,全京城都听到这消息了,听闻文大人亲自监工整修驿馆呢,照公子深得陛下器重呢。”

“可不是,也不知道该说这宇文三小姐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这…”气氛有些尴尬起来,不少人都掩饰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转移话题的赞叹出声:“好茶。”

八卦的人也都识趣的结束以上窃语,也都煞有介事地品起了茶,然后纷纷附合。

坐在他们临桌的一桌三位身着普通布衣的客人自然听到了谈论声。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抵达京城的第五颢主仆和上京告御状的王小芙。

三人身上皆是布衣,第五颢依旧是书生装扮,小良子还是书童,王小芙却是小厮装扮。

喝了一盏茶后,那桌人其中一人又忍不住八卦了起来。

“要我说,宇文三小姐嫁给照公子是好事啊,照公子虽然不是第五家的家主,可大元国谁不知道照公子才是第五家的主人?现在照公子又得陛下器重,这第五氏家主之位,随时等着照公子取来就是,到时候宇文三小姐就是第五氏主母,何等尊荣。”

“这倒也是。”其余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第五颢也真值得可怜的。”

“可怜是可怜,可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悲之处啊,第五颢烂泥扶不上墙,自身能力不足,却还占着家主之位不让贤就是他不对了。”

小良子暗暗低咒出声,这些个男人比起无知妇人还要来的长舌。

“照公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明明在宇文家手上吃了那么大的亏,却还如此大张旗鼓的迎娶宇文家三小姐,他真不明白照公子究竟在想什么?

“什么?”王小芙不明白的看向小良子,小良子说的含糊,她没听清楚。

第五颢轻瞥了一眼小良子,温和看向王小芙:“没什么,我们走吧。”

“哦,好。”王小芙也顾不上追问小良子说了什么,忙不迭的站起身跟着第五颢走出去。

小良子从怀里掏出银子放在桌上,也紧随其后追了上去,目光却有些不敢看自家少爷的脸色,如果是以前,他早就忍不住对自己公子发表一通怒其不争气的不满了,可自从公子决定上京后,他就莫名的再也不敢了,尽管少爷还是那个温和亲切、仁厚宽容的少爷。

走出茶楼,望着繁华的大街,王小芙至今还有一种犹如身置梦中一样的不真实感。

她,真的到了京城。

“少爷,我们是不是现在去投客栈?”小良子请示地问道,京城贵地,不只是他是第一次来,公子也是第一次来,他们首先还是得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

“不必。”

小良子惊讶:“可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们今晚住哪儿?”

第五颢眼色一闪,缓缓说道:“去顺天府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