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谢大人。”王小芙惊讶之外,还是诚意的叩谢,在迈进顺天府衙之门就听恩公说过,所以廖大人让她们住进廖府时她并不意外。

只是…自己的病能治这一点,对她来说,并没有让她感觉到喜悦,反倒是对报仇雪恨有些期望。

第五颢略欠身,感激的回道:“那第五颢就却之不恭了,有劳廖大人。”

顺天府衙大门口,章大人看着随廖青云一起离开的三人,面色沉凝了下来:“备轿。”

“是,大人。”身后的捕快领命,只是刚走两步又被叫住。

“等等…”章大人眉心都皱起了褶子。

“大人?”捕快不明的停步回头。

章大人低头沉吟了片刻后,淡淡道:“不用备轿了,你退下。”

捕快莫名的看了一眼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的大人,却也聪明的什么话都没说,领命后退了下去。

章大人抬头,望着顶上圆月,怔怔看了半晌后,叹息了一声,这件事既然廖大人接手了,他还是装聋作哑的好。

他也想卖顾凌一个人情,但就怕得不偿失,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朝之后,廖大人一定会上禀陛下,左右这件事也不会落到他头上来。

圆月中天,已是子时过,廖青云却还执着状书坐在书桌前皱眉。

这份陈情书详细的让他眼前挑不出半点违和,细腻的文字不需要他去想像,透过这些字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一幕幕情景。

不得不说,这份状书,第五颢的确下了功夫的,坦诚,真挚,客观的叙述了一个故事,并没有个人情绪在里面,所以,里面值得推敲和质疑的地方也同样不需要去想,也同样明摆在上面。

先暂时不论二十年前的纠葛,这段旧恩怨不过是提供了前题依据,这件案子,真正的关键在三年前王和顺再回远西城开始。

其实事情并不算太过复杂,不是他偏私,而是在他看来,这份状书里讲述的事情的确是存在明显的]问题。

王和顺被诬陷入狱,究竟是不是顾念山做的?

如果是,引发下面的事,倒也说的通,如果不是,那么王小芙之母王月英前往青丘报仇刺杀顾念山恐怕是主观意识引导,她刺杀未果后自尽这一事又是另外说法。

如果事情到这里结束了,也就罢了,最为说不通的是王小芙的遭遇。

而这,也是此案中最大的疑点和重点。

在廖青云看来,将一个不谙世事天真纯朴的姑娘贬良为娼堕入青楼,这背后是得有多大的怨恨?

而按状书上叙述的,这背后主使之人,是顾念山之妻海明珠。

如果是海明珠,那么,海明珠和王月英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置无辜的王小芙生不如死?

如果不是,王小芙的遭遇又是谁主导的?按理而言,王家已败落,又事隔十六年,谁能和一个生在乡野养在乡野的小姑娘有深仇大恨?

还有,那帮助王小芙查明真相的桃花公子、主导王小芙悲惨命运的百花楼老鸨红姨所作所言以及偶然意外救下王小芙的第五颢也都疑点重重。

尤其是那桃花公子和第五颢!

廖青云盯着状书,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凝神,可惜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太快,他来不及捕捉到线索。

廖青云闭眼,揉了揉眉心,沉静片刻后,他再睁开,将状书合上。

然后打开空白册纸,凝神之后,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奏章。

无论这案子背后有什么隐情和推手,还是确有其事,都事关重大,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025我们谈谈

翌日早朝过后,如章大人所料的那样,廖青云果真是在退朝之后单独去见了元无忧。

元无忧接过小高子转呈上的奏章和一本帐册模样的折子,轻轻挑眉,伸手拿起了廖青云呈上的奏章,她也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廖青云要私下呈奏章,而不是在刚才早朝之上呈上。

元无忧目光移向手中的奏折,在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后,她微微蹙眉,抬眸看了一眼廖青云,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默了几秒后,伸手拿起了小高子手中的另外一本册子。

廖青云低垂着眼,神态间保持着为臣子的恭谨。

册子一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笔端正清隽的好字,很陌生,不是朝中任何一位臣子的字迹,元无忧的目光直接掠过内容,看向了最后落笔处,眼睛微闪,语意不明的出声:“第五颢?定阳第五家的那位第五颢?”

“回陛下,正是定阳第五氏家主第五颢。”廖青云回答道。

元无忧眼底浮现一缕兴味的光芒,她反倒不急着看册子内容了,将册子合上搁置在御案桌上,优雅起身走到大殿里的帝王榻上坐了下来,随手挥了挥:“坐。”

对于陛下除早朝之后的昭见或宣见时的平易近人的赐座行为,不只是廖青云,其余有些经历的人都已经不惊讶了,虽然有些老臣不适应,但转念一想,陛下毕竟是女人,女人和男人有差别也是正常的事情。

“谢陛下。”廖青云在一旁正襟端坐了下来。

廖青云的拘谨和严肃,元无忧自然也看在眼里,对此,她只能是在心里无声叹息了一声,每个人都有独特且完整的性格。

廖青云的性格其实一点儿都不若他表面给人的那样,纵使他成天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行为举止也严肃的近乎于漠然,但真正的廖青云其实是个对自己工作热情,善良正直的人。

遇上她认识她甚至后来的帮助她,恐怕是这个严谨男子唯一的阴暗。

“陛下。”廖青云低敛的眸子在元无忧出声唤他后,抬了起来,正视着她。

元无忧心里无声叹息了一声,神色却丝毫不显:“你一直没有对孤说过心里话,孤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谈谈,今天你正好来了,那我们谈谈吧。”

廖青云因为惊讶而有几秒种的怔忡。

元无忧注视着他,语气有些许斟酌,却并没有迂回,而是直道:“关于你与陶家七小姐的婚事,你究竟是什么想法?”

廖青云没料到她会主动和他聊到这个话题,他有些恍惚。

“你与陶家的婚事是先帝所赐,按理而言,就算是孤也不便无缘无故的废除取消它。”

“臣知道。”廖青云黯然的低头,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为这件事来找她。

他也知道如果他开口,她一定会成全他!可是,越是这样,他越不能开口,他不想让她为难,更不想让她有机会被世人垢病。

元无忧似是没看到他低下的眸子里那一闪而过的黯然,微微一笑,淡道:“不过,孤离经叛道也不是第一次了。”

陛下是什么意思?廖青云努力克制才让自己不抬眼看她,怕自己没有控制好而让眼睛泄露了他的期盼。

元无忧眼角余光瞥向小花子。

小花子会意的上前,拿出元无忧早就准备好的圣旨上前一步,恭敬的对廖青云道:“廖大人。”

廖青云本能抬起眼脸,看到小花子手里的东西,眼底微惊,倏地起身要行礼时,却被元无忧抢先一步制止了。

“不必见礼。”

廖青云微弯的腰僵滞在了那里,眼底也闪过为难,最后还是听从了她的话,没有跪拜下去,站在那里等候宣旨。

小花子有些想笑,但是却不敢真的笑,抿了抿嘴,将圣旨恭敬的递呈了过去:“陛下有谕,无需宣旨,廖大人还是自己看吧。”

廖青云有些懵地接过圣旨,看向元无忧。

元无忧对他微微笑,以眼神示意。

廖青云迟疑了一下,慢慢的打开了圣旨,随即错愕的微睁大了眼睛,下一秒直接看向元无忧:“陛下,这…”

“不错,是空白的圣旨,孤已经签了名,盖了章,但内容,由你自己填写。”这是她对他的那桩先帝所赐婚事的态度。

廖青云执拿着圣旨的手倏地收紧,却还是抑制不住隐隐颤抖的身体。

元无忧挥了挥手,殿里的人都退了下去。

她起身走向廖青云,在他面前一米距离停了下来,平静无波的看着他,说出的话却认真:“青云,你是个认真的人,正是因为你这份认真,孤才这样做,孤希望你不是因为考虑到孤受到的影响而影响到你做出正确判断,也不希望你只是因为无法忤逆令堂而做出错误决定。”

廖青云怔怔的看着她。

“当然,你对孤的情感,孤心知肚明,你为孤所做的,孤也看在眼里。”

廖青云的脸涨的通红,既有着心事被这样赤一祼一祼的点破后产生的羞涩不安,也有因为激动而不知所措的紧张,他看着元无忧,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元无忧看着眼前其实本质上还保持着赤子之心的男子,心里说半点感触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很清楚,这种触动却并非是对他动心,而是一种欣赏和欣慰。

所以,她认真的道:“但是青云,孤永远没办法回应你的情感。”

廖青云的脸一下子刷的苍白了下来,他很快就低下头,低声道:“臣知道的。”

“青云,孤希望你能幸福,或许在斩断你所谓幸福时的过程会让你痛苦,甚至是艰难,但是只要你后退一步,你会寻找到另外一种幸福。”

陶霏雨虽然缺点不少,但总的来说,也勉强算得上是瑕不掩瑜,但这话,她并不会对廖青云说,他该娶什么样的女子,由他自己决定。

她能为他做的,仅仅是在必要的时候让他绝望。

因为她知道,绝望于青云来说也是新生。

他的理智其实很清楚的告诉他,他该要斩断它,只是情感上始终徘徊不决,这是人之常情。

她帮他一把,也是因为她相信他一定会过上另一种家庭圆满的人生。

因为青云不比别人,他无论是对工作还是对生活都认真、坦诚、负责,这样如此难能可贵的美好品质,必将它引导上另一种幸福。

廖青云此时说不出话来,她说的,他都懂。

他也知道她说的是肺腑之言,是由衷的期盼和鼓舞,尽管她也是残忍的。

可如果他从来都没有过机会,此时她的残忍是对他的善良。

久久,他才终于出声,出口的声音干的让他感觉到了疼痛。

“臣,明白的。”明白她的用心良苦,也明白她对他的心意,尽管他从来不曾有机会得到她的心,但是退而求其次,得到她这番心意,或许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幸福。

元无忧知道他是真的懂,轻叹了一声,这个话题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他面对面的谈论,她相信他会做出适合自己的选择的。

转身走向御案桌坐下,依旧没有看第五颢写的那本状书,而是直接执笔在廖青云的奏章上批下了‘准奏’二字,想了想,她又加上四个字‘全权审理。’

得到回复的廖青云失魂落魄的离开后,御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元无忧宛自低头批阅起今日早朝呈上的各类奏折,虽然她尽可能的知人重用,将权利下放,但是轮到她手里的工作量还是不少。

一旁的玉珠看着低头认真批奏章的主子,忍不住和玉翠小花子交换了一记眼神,三人眼神都有些黯然和失望。

他们本来还以为廖大人在主子心里是特别的,毕竟在私下底,唯有对廖大人时,主子才会直呼其名,而不是笼统的一律称对方为卿。

再加上主子还准备好了一份空白圣旨这样大的殊荣给廖大人,他们还以为主子是要让廖大人去解除婚约的,事实上,主子的用途也的确是如此,可是…想到主子对廖大人说的话,性子最为直的玉翠忍不住可惜的叹了一声。

玉珠和小花子都瞪向她。

玉翠猛地用手捂嘴,惊惶又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家主子。

元无忧手里的笔微顿了顿,她本就没漏掉他们三个人的眉来眼去,听到玉翠的叹声,她自然知道为了什么。玉翠不比玉珠,无论她怎么调教,还是很难做到玉珠那样镇定沉静以及小花子的机灵细心,不过,虽有缺点,但大醇小疵,她能接受。

“怎么,玉翠你心仪廖大人?”

玉翠本就惊惶,听到元无忧这问话,顿时吓的倒吸一口气,吓的面无人色,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焦急而惶慌的连连摇头:“没有,奴婢没有,呜…陛下…奴…”

“好了,孤只是逗你的。”元无忧无奈的出声,她要再不出声,玉翠这丫头那颗脑袋都要摇下来了。

“婢不敢…呃…”玉翠猛地停下动作,有些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

小花子偷偷笑了,就连玉珠也抿嘴一笑了。

元无忧嘴角勾起笑意,挥了挥手,示意被她一句话差点吓哭的玉翠起身,继续将手里的那份奏章批示完,才随意般的说道:“你们若后悔作的决定,孤允许你们反悔一次。”

玉珠也跪了下去,嘴角的笑并没有敛去,庄重而虔诚的说道:“奴婢此生不悔。”

“奴婢也是。”玉翠生怕落人后的紧接着说道。

元无忧手里的笔再次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写字,但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容。

本来是想着在新的一年里,尽最大的努力多码字,但最近几天落家中发生大事,究竟情况如何还要再过两天才有结果,这样等待判决的心情很煎熬。

026暗中波涌

廖青云回府的时间很早,且直接就进了书房,一呆就是大半天,就连中午用膳的时间都没有出来,他异常的举止引起了廖夫人的关注。

廖夫人差人喊廖福过去询问,廖福自然如实回禀。

听闻儿子下了朝后没有去衙门,而是刚才从宫中出来,回府后就直接进了书房,廖夫人暗暗心惊,但面色却毫无波澜,示意廖福退下后,她一个人静静思考着,心里有些忐忑,她其实是真的很担心陛下会插手青云的婚事,虽说青云与陶家的婚事是先帝所赐,按理而言,就算是新帝也不可能会忤逆先帝圣旨,但…一个会逆父弑父的人,指望她遵父从父敬父?

她很清楚,陛下对青云没有男女之情,所以,陛下应该不会管这么宽。

廖夫人轻叹了一声,不管如何,儿子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她也不好说太多,免的真影响到了母子感情,她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去让厨房做几样少爷喜欢的点心送去书房。”

廖夫人身边的侍女恭敬地应诺退下去。

书房里,廖青云并不是在研究案情,而是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静静出神。

目光落在案桌上放着的锦盒,他面色黯然地摩挲着,眼神也落寞惆怅。

虽然得不到她的回应,但是他却得到了她的情意,尽管,此番情意并非他想要的情意。

她要他正见知苦因,慧剑斩情丝,他也知道后退一步或许会换来天高云远,只是,若情丝如此易斩,世间的男女也就不会有遗憾了。

廖青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勉力打起精神来。

不管如何,她能面对他,他已经满足了,由爱生怨,是源于贪心,他对她,从不曾贪心过。

所以,如此结果,虽有黯然神伤,却也许不是他的遗憾。

书房门被轻轻的敲响。

“进来。”廖青云坐直了身体淡声道。

进来的人并不是他的随身小厮,而是廖夫人身边的大丫环秋萍。

秋萍恭敬端着托盘进来,恭敬的朝他福身道:“少爷,夫人让奴婢送来几样茶点。”

廖青云点点头:“放桌上就好。”

秋萍放下茶点,自然也看到桌上的茶都冷了,忙道:“茶都凉了,奴婢重新为少爷沏壶茶来?”

“没关系,廖福会沏的。”

秋萍自然听得出言下之意的拒绝,面色微黯,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恭敬的福身退了出去。

廖青云已经收敛了心神,努力将主意力都放在公事上,手里头拿的正是他一字不漏照临下来的状书,正逐字逐句的看着。

守在门外的廖福偷窥了一眼低着头匆匆走过的秋萍,暗自摇头,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少爷的心思从来没有放在女人身上,呃,女尸除外。

“廖福。”

书房内传来廖青云的声音,廖福不敢再走神,推门进去:“少爷?”

廖青云头也不抬的吩咐道:“你分别去户部和吏部,找…”

廖福久未听到话说完,不由的抬头,只见自家少爷蹙眉凝面。

廖青云斟酌了片刻后,才道:“备马,我亲自去一趟。”

廖夫人听闻儿子又急匆匆的出门去户部、吏部时,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暗自笑自己多心了,青云反常,也不一定就是今天他单独见了陛下就引起的,也有可能是最近他遇上了棘手的公事。

毕竟身为提刑司的青云可是要监督和掌管京城刑司的审判、审核州府卷案,不仅如此,还要随时前往各州县检查刑狱,举劾在刑狱方面失职的州府官员,不再是那个在刑部持职只管验尸的仵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