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阁,二楼雅座空无一人,显然是被人包了场。

这样大手笔的作为,富贵自是不必质疑的,然这里并非寻常酒楼,能在望江阁这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阁包场的人,必有异于普通权贵的价值。

这般包场,其实也还是第一次。

二楼厅中雅席之中,第五照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酒杯,一边轻酌细品,一边微笑出声:“我没想到表哥会给我这个面子,真有些受宠若惊了。”

坐在对面的林唯棠轻轻扬眉,眉梢撩动,俊美逼人,幽深的眸子却黑的并不纯粹:“阿照如今真是今非昔比了。”

“彼此彼此,表哥不也是如此?”

林唯棠低低轻笑,身子闲适地靠进椅背:“这倒也是,牛鬼蛇神披上这楚楚衣冠也就堂而皇之的道貌岸然了。”

第五照凑到唇边的酒杯顿了顿,若无其事的啜饮着,眼神欣赏中又略带遗憾的看着他:“想必表哥心中甚是惋惜,这楚楚衣冠竟然让我这个牛鬼蛇神穿上了。”

林唯棠面色含笑,话,却锋利伤人。

“这倒也是,我的确是有很多感慨,当初没能想到…照表弟还能有死灰复燃的机遇。”

第五照似是听不出话里的余音,很是赞同的点头:“这话表哥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就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呢,也莫怪表哥失望了。”

“失望都是不会,只是,稍稍有些感慨罢了,请。”林唯棠笑笑地朝他举了举杯。

第五照自若举杯回应:“请。”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林唯棠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对了,照表弟恐怕还不知道吧,颢表弟如今也在京城。”

第五照垂了垂眸子,后又随意的扬起:“哦,是吗?”

林唯棠点到即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五照也没有追问。

两人又坐了一会,林唯棠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表哥请便。”摆出请便的手势。

林唯棠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看着第五照微笑着致歉道:“对了,还没有恭喜照表弟即将大婚之喜,只是非常不凑巧,那天林某奉命出京,恐怕不能亲自去喝照公子的喜酒了,还请照表弟海涵了。”

“好说,林表哥太客气了。”

“告辞。”

林唯棠转过身后,笑意隐没,眼色沉了下去,而望着他的背影的第五照脸上的笑容也一点一滴的收了起来,一张脸面无表情,第五颢上京,他竟然不知道。

“去查清楚。”

“是。”站在第五照身后的男子恭敬的弯腰,正要退下去时,又被第五颢叫停。

“是。”男子心里虽有诧异,但面上却平静无波。

“打探清楚,尽量不要惊动他。”

“是。”男子这才悄然退下。

第五照起身,走到临江的窗前,眼神阴鸷了起来,林唯棠智力过人,宇文峥精明狡诈,要想要对付这两人,不是容易的事情。

而且,对林唯棠,他心里也还有些顾忌,毕竟林唯棠是主子启用的人。

他很清楚如今自己所站的位置,他的一切,整个人包括他的仇恨,在和主子的利益相比时,都是无关紧要的。

他不是当初那个蠢的可怜又可悲的第五照,他也不会允许自己犯哪怕一丝一毫的错误。

这也是为什么他率先与宇文峥接触的原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第五照从来都不是君子,但与林唯棠的仇恨中,他只能暂时当个君子。

林唯棠他暂时不能动,但是宇文峥,他可以动。

“公子。”

第五照回头,看着来人,眼中的光芒有些诡异:“如何?”

来人恭敬的低着头,回答道:“一切如公子所料,鱼儿对公子抛出的饵极有兴趣。”

第五照嘴角一勾,只有有兴趣就行,耐心如今他有的是。

第五颢跟在廖青云身后慢慢的接近湖中心那那座华丽的凉亭,想着即将要见到他想见到的人,心里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复杂,有惘然,有好奇,也有不甘…

他一直都很亲眼见一见这位传奇的女帝,他对她的好奇,并不是因为她以女子之身掌天下权。

他对她的好奇来源是因为她改变了原本四分五裂快要支离破碎的第五氏的结局,第五氏不仅没败落,反而达到了数十年来最辉煌的尊荣。

尽管,这只是表面的尊荣,第五家的氏族地位不再纯粹,完全已经沦为了朝廷的傀儡。

当然,他的好奇和那一丝隐隐的不甘,为什么她用第五照却又留着他的命?

这次偶然救下王小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意。

“二位稍候片刻。”

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让走神的第五颢飘忽的心神收拢了起来,环视着四周的宫殿楼宇亭台,有一瞬间的恍惚,这里…是皇宫。

廖青云回头看了一眼一直在身后安静无声的第五颢,陛下召见他,他并不意外,那份状书与其说是他为王姑娘代写的冤诉,不如说是他为自己写的陈情书。

小高子亲自过来了,对廖青云有礼的道:“廖大人,陛下让第五颢过去。”

廖青云点点头,对身后的第五颢示意道:“高公公,这位就是第五颢公子。”

小高子朝第五颢打量了一眼,点点头,引领着他往凉亭走去。

“第五颢参见陛下。”第五颢垂低着头,以大礼参拜。

元无忧抬眸打量着:“抬起头来。”

第五颢迟疑了一下,缓缓的抬起了头,却下一刻眸瞳微微睁大,有些惊怔也有些惊艳,他直到此刻才相信,世间真有美丽的令人呼吸为之停顿的人。

小花子见他竟然无礼的直视陛下,很是不悦的出声轻咳了一声,按规矩,他该要喝斥他的不懂规矩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家主子的禀性,所以才不敢出声而是轻咳了一声提醒。

元无忧随意的打量了一眼:“你就是第五颢?”

好在第五颢很快就回神,深埋下了头请罪:“是,草民无状,请陛下降罪。”

“看了一眼孤的脸,也不算是大罪,起来吧。”

“谢陛下。”第五颢起身后,略显拘谨的退居一侧,低垂着眸子。

元无忧淡淡一笑:“你想见孤?”

第五颢心里微紧,忍不住的抬头又直视着她:“回陛下,是。”

小花子面色微沉,这第五颢真是无礼之至,刚想训斥,元无忧却微微抬了抬手,第五颢她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但对此人她并不陌生。

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里,也并非是因为她的长相,而是因为他在全神贯注的与她对话,这同样是个认真的人,因为认真,所以才无畏。

“说说看,你为何想见孤。”

在元无忧注视的目光下,第五颢觉得脑子有些不够使,原本想说的话,想好的事,也都有些混乱,紧张的抿紧了唇,低头敛下心神直到平静下来,才又抬眸看她,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草民想要见陛下,是源于感激心和好奇心。”虽然他早就有这份心思,但是却一直并没有刻意为之,如果不是这次他遇上王小芙,或许终此一生,他都不会不机会亲见面圣表达自己的心情。

元无忧眯了眯眼,沉默几秒后,面部神情淡了下来:“你感激孤免第五氏一族免于败落,如果是这样,倒也勉强说的过去,可是好奇心?你对孤有什么好奇心?”

第五颢抬起头,端正英俊的脸庞没有过多表情,但他却胜在拥有一双坦诚真势的眸子。

“草民只是有些好奇陛下为什么要留下草民?”

元无忧挑眉:“就这样?”

“对,就这样。”这是他最大的好奇。

“很简单,文卿向孤保你的命。”

言下之下,就是他的命对她而言,可有可无。

第五颢眸子暗淡下来,沉默后,低低的道:“草民其实也有想过是文无弟。”

元无忧静静的注视着他几秒,淡道:“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可以退下了。”

第五颢抬眸直视着元无忧,展露一抹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陛下让草民无话可说,也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元无忧点点头:“孤相信你,一直会继续知足常乐,与世无争。”

知足常乐,与世无争…第五颢眼神微惘,但很快清明过来,嘴角露出轻松的笑容:“是的,知足常乐,与世无争。”人生短短数十载,聪明也好,糊涂也罢,都是一生。

“小高子,送第五公子出宫。”

小高子上前一步,恭敬的引请道:“第五公子,请!”

第五颢朝元无忧恭敬一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如同卸下身上重负一般一身轻松自在。

“公子,属下打听到了,颢少爷刚才从宫中出来,陛下召见了他。”

“什么?”坐在椅子上的第五照失态的站了起来,面色震惊。

“而且…是高公公亲自送颢少爷出宫的,伴随在颢少爷身边的是廖提刑,他们从宫里出来,直接回了廖府,属下怕惊动廖大人,就没有跟进去。”

“备马。”第五照吩咐了一句,就大步走了出去。

廖府西菀大厅里,王小芙眼中含泪的朝第五颢福身一拜:“恩公一路保重。”

第五颢上前扶起她:“王姑娘不必多礼,请起。”

廖青云看着从宫里出来后似乎是放下了什么似的第五颢,心里惊讶之余也隐隐的有些佩服他,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话,人人都知道,但是,却没有人能做到。

不被心魔所困,自然挣脱执念,这对自己,才是最大的宽恕。

第五颢让他感同深身,心,也有些开悟了。

029两国开战

京城城门外一里郊外。

“吁…”第五颢勒马停下来,看着前面显然是在等他的人。

“少爷…照…照公子?”背着包袱骑在马上跟在第五颢后面的小良子见他突然停下来,有些困惑的出声,但一抬头,整个人都神情大变,戒备地盯紧第五照。

“小良子,没事的,你退下。”

“…是。”小良子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这里可是京城,而且陛下召见了公子,照公子就算是要对少爷不利,他也要掂量掂量,于是顺从的没有出声。

第五照的目光在第五颢脸上掠过,嘴角勾起讥诮:“家主近一年来不是一直都在外面游山玩水吗?怎么来了京城?当然,来了京城也没关系,只是来都来了,为什么又赶着离开呢,再过两天就是我的大婚之日了,家主人在京城,怎能不喝杯喜酒就走,这未免也太失礼了?”

第五颢微笑:“这样说来,的确是我失礼了。”

第五照一愣,缓缓的半眯起来的眸子越发显的阴戾,令人不寒而栗。

“既然阿照你认为我该喝这杯喜酒,那我就晚两日再回去好了。”

小良子错愕的瞪大眼,少爷是不是吃错药了?他竟然要留下来喝照公子的喜酒?这岂不是让京城里的人看他的笑话?照公子嘴里称他一声家主,可是却没有半点恭敬尊重之意?

第五照不动声色的压下心里的惊讶,嘴角的弧度加深:“家主如此赏脸,我甚是欣喜,请!”

说完,也不理会第五颢,径自策马飞奔,完全不在意他是否会不跟上来!

第五颢看着第五照的背影,暗自摇头叹息了一声,却并没有生怒,只是从容的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小良子张大嘴,他以为…算了,少爷依旧是烂泥一坨,他在想什么,他永远弄不明白,他愿意回去受辱,他又能怎么样?

反正照公子最多是羞辱羞辱少爷,真要对少爷下杀手,他也不会,否则少爷也活不到今天。

边关乌城,兵临城下,好在城中百姓已经迁移的差不多,并没有出现百姓惊惶失措的局面。

守城将领大步走上城墙,看着城墙下叫阵的兵马,面色绷的紧紧的。

“来者何人?”

“回将军,是楚国的先锋将军楚毅。”

“楚毅?楚国又一位皇族将领?”

“正是,楚毅为楚国靖王次子,传闻在与周国对战中,立下不少功劳,楚帝亲授先锋勇将之号。”

“不都说皇族出纨绔,怎么这楚国的皇族尽出些骁勇善战的将才?”另一名守城将领恨恨声的道。

面容肃穆的将士们听到这话,心里也都有着同样的感慨。

或许正是因为楚国从不缺勇将,所以才敢在刚与周国结束大战元气大伤后还敢将矛头对准了他们大元国征战攻打的主要原因。

“听说楚国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征丁三十万,而且朝廷并没有采取强硬手段,征丁令一下,家家户户的壮年男子都勇跃参军,老实说,光凭这一点,就完全可以彰显出了楚国人骨子里的好战和强悍,我都不得不说一个服字。”

“大雷,在这兵临城下火烧眉头之际,你竟然长楚国人威风,灭我们大元国志气,你这话说的我一肚子火。”名叫大雷的副将性子也是个急的,不服的吼道:“我这不是长楚国人威风灭我们志气,而是说出事实,提醒大家认清事实,提高警惕,不要以为敌军攻打咱们的是新兵,就掉以轻心轻敌。”

“好了,你们都别不服了,将军还没说话呢,你们就说了一大堆。”另一名身形稍显矮壮的副将出言相劝。

与大雷相争的那名副将鼻子轻哼了一声,倒是没再说话。

守城将军皱紧眉头的看着城墙下,对两名副将之争,他虽然没有出声,但在他心里,他其实还是很赞同大雷说的话。

楚国的兵士的确是不容小觑,这要是他们大元国下令征丁,别说两个月之内征三十万大军,就是是征十万兵力,恐怕都够呛。

两个月征丁三十万?女帝陛下那刚刚才坐上去的龙椅怕不是又得摇晃了。

“将军,他们叫阵已多时,我们再不出城迎战,恐怕他们会攻城。”大雷提出担忧。

其余人看着底下不断逼近的黑压压人头,也都面色凝重起来。

“木元帅早有令在先,不得擅自迎战。”

“可现在都兵临城下了,不迎战,他们就会攻城,到候我们就再出手就迟了。”没有后顾之忧的攻比有后顾之忧的守要占据优势的多。

“这…”守城将军面自然也清楚其中利弊厉害,不由得为难了起来。

正在这时,传来飞骑马蹄声。

众人转身摇望城内,看着那一骑飞奔而来的铁骑,都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声。

“木元帅终于来了。”

“咦,不对,那不是木元帅。”眼尖的人叫出声。

众人定晴一瞧,看清楚那慢慢清晰的画面,都为之愕然。

领头的人的确不是木羽,而是平睿,在身后五百名铁骑黑甲的映衬下,他身上那一袭月白色衣袍很是显眼。

紧闭的城门终于缓缓的打开了。

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才终于等来大元国迎战的楚国军将都为之振奋起来。

只是,城门虽然打开了,但是出来的人,却只有单枪匹马一人。

楚毅扫了一眼出来的人,倏地眯眼抬头看向城墙上站立的一群人,目光盯在了显然是为首却并没有身穿盔甲的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