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无忧扬眼看他,似笑非笑的道:“脆弱?小逃子,你用脆弱这两个字形容我?”

逃遥却似是没听见她的话,低垂着眼继续说下去:“主子的心因为脆弱而懦弱,不允许自己敞开心胸,不允许自己接纳会有可能影响自己的人,您甚至让自己的心麻木。”

元无忧似笑非笑的嘴角有些僵凝住了。

逃遥这时候才抬起了头看着她:“可是…主子的智慧心又太过强大,您的智慧和自强自尊让您不会允许自己脆弱和懦弱,所以,您对自己苛刻,硬是将心中的脆弱和懦弱强行化成自得自在,让自己跳离出世间俗情,让自己不需要不在乎,其实,这恰恰是您的欲盖弥彰,真真愿意用心去看待您的人,一定会懂。”

元无忧面色淡了下来:“这些话是你自己说的?”

逃遥起身,恭敬的行礼:“属下就知道瞒不住主子,这些话,是王爷曾经交代给属下让属下在适当的机会说给主子听,王爷说,正因为主子的智慧世间少有,主子才会忘了自己。”

元无忧的心智因为说起怀王而有短暂的恍惚。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起身背对着逃遥。

亭楼下的一排宫灯的柔光洒在她身上,轻便的衣棠,华美非凡,却少了一丝繁赘,快要及肩的青丝尽数轻散在她的肩头,简单到别样却丝毫不损她的美丽。

逃遥看着她,突然很想问她一句,难道她就真的丝毫没有察觉到王爷对她的心?

“小逃子认为今天是合适的时机?所以将这些话告诉我?”元无忧突然出声问道。

逃遥只看见她的背影,不知道她此时是什么样的神情,但她问出这句话,他就知道他没有辜负王爷所托。

“主子的心不平静了,所以属下认为这是最为恰当的时机。”

元无忧没有出声否认逃遥的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她才出声:“让我一个人静静。”

“是。”逃遥有所期盼的看了她一眼,恭身退了下去,身影很快就隐没在夜色里。

元无忧一个人恍惚的站在那里出神,此时此刻,她没办法全部理清自己的心情。

有些冲击和波澜让她没办法很快的得出答案。

十年前,她还没办法跳出上一世给予的毁灭时她又迎来了这并非她所求的新的人生。

她凭本能决定了这一世的活法,所以她遇见了怀王。

她朝他伸出了手,他的接纳也换来了她的接纳。

因利益而接纳,因接纳而坦诚,因坦诚而忠诚甚至是在乎对方…其实到彼此接纳时的那刻时,他们就都走进了对方心里的某个地方。

她以为自己的灵魂是一口枯井,毫无生机,可她在与他相处的时间里,惭惭地付出了情感。

她既然还能有亲情和友情,为什么却偏偏没有了爱情?

真的没有了?还是如怀王所说的因为懦弱而不敢?

元无忧轻伸出手抚在胸口,怔怔然的无声自问。

与此同时,同一轮新月下的楚国北桥关军营一处山丘坡地上,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远处军营的火光让军营亮如白昼,也让山坡上原本的黑暗有了些模糊的光。

楚绝头上的银白发丝在暗淡的光线里极为显眼,两人的轮廓在暗淡的光线里若隐若现,“你就这样开战?”楚毅的声音清晰可闻。

楚绝却自顾自的喝着酒,像是没听见一样置若罔闻。

楚毅声音突然有些恼:“王爷对阿毅就这样不屑一顾?”

楚绝的声音这才响起:“你跟随本王入军时日也不算短了,你知道本王有这个权利,更有这个资格。”

“可你这是别有居心…”楚毅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紧绷:“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万一大元国和周国联合起来攻打楚国,到时我们的下场是什么?王爷不会不知道。”

“…”楚绝没出声。

楚毅又道:“京中传来消息,皇上对你的战略方法很是不满而震怒,不惜抛下京中政事再次御临北桥关,按行程明后两日应该就会抵达。”

“…”楚绝喝了一口酒,对楚毅的话充耳不闻。

他的漠冷不理让楚毅气节,低吼:“皇上亲临,必定是因为不满你这样以公谋私拿整个楚国命运来作儿戏的荒唐举止,王爷别忘了,皇上才是一国之君,你的权利和资格,他随时都可以拿走。”

楚绝终于有了回应,声音漠冷:“本王听的怎么有些费解?”

“什么?”楚毅皱眉回头,却一愣,暗淡的光线里,楚绝的眸子正散发着寒戾的光芒盯着他。

“本王怎么觉得阿毅你是在为本王担心呢?”

楚毅镇定反问:“难道我就不能关心七王兄?”

“在皇上和本王之间意见不一致时,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不都应该是站在皇上那一边?而且,你既然明知道本王是别有居心,主张对大元国征战的你却对本王的战略方针丝毫没有反对,为什么?”

“我…”楚毅被问的哑口无言。

楚绝又继续喝酒,对身边突然僵硬如石的楚毅视而不见。

久久,楚毅才出声,只是声音里的复杂和莫名情绪并不刻意掩饰:“你承认你是别有居心。”

楚绝寒冽的目光冷扫了他一眼:“承认又如何?”

“我不相信你会为了一己之私置楚国万万千千的百姓生死于不顾。”楚毅终于不再迂回,而是直接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所以,你凭什么?凭什么认定大元国和周国不会联合攻楚?”

楚绝没作声,黑暗中他眸子里的寒冽光芒却深沉了下去。

楚毅直勾勾的盯着他头上雪发:“她伤你多深,世人皆知,你却依然不死心,利用皇上的不甘心用楚国数百年基业,万万千千的百姓生死来作如此豪赌?同为皇室子孙,放眼满朝文武,我楚毅只畏你一人,为什么?那是因为你像战神一样守在边关疆土上,令外敌不敢来犯,可如今…我甚至想不通,就算你笃定你会赢,你告诉我,你赢了什么?赢她对你的恼怒?还是赢她的悔疚?可万一输了呢?这代价你都付不起!”

“是啊,朕也想知道,你凭什么认为不会输?”一道威慑逼人的冷厉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楚毅一惊:“皇上?”

暗淡的山坡上,随着楚鸿的身影走出来,站在他身后的暗卫手里也点亮了火把,照亮了整个山坡。

“阿毅参见皇上,吾皇…”

楚鸿断然挥手,打断了楚毅的话:“阿毅,你下去,朕要跟战王好好谈谈。”

“是。”楚毅恭敬的低头退下去的时候暗暗扫了一眼楚绝,却见他面无表情毫无惊讶,不由得皱眉,他早就察觉到了皇上出现?

在侍卫们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后,楚鸿这才冷冷的看着因为他的出现而改坐为跪的楚绝,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告诉朕,阿毅刚才说的都是错的,你没有为一己之私而拿朕的江山去赌一个女人的在乎,你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周国借机趁虚而入。”

楚绝低敛着的眸子慢慢的抬了起来:“阿毅没说错。”

“你…战王,你好大的胆子,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楚鸿紧紧的握紧了椅子扶手,大掌和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显示了他的狂怒。

“臣弟是别有居心,也不否认拿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去赌她的一次正视,可是,这并不代表臣弟就会输,就算是输了,臣弟也并非就付不起代价。”

楚鸿倏地眯眼:“你…什么意思?”

楚绝没有回答楚鸿,而是垂眸,暗暗感受着心里那挥之不去的苦涩和隐痛,话锋一转:“如果我赢了,那么皇兄,你对她的不甘心永远作罢。”

楚鸿刚按压下去的怒火又窜窜的往脑门上冲,牙龈都咬点咬碎:“你在威胁朕?”

032爱恨一线

距离京城数里外的官道上,一行骑着高头大马衣着不凡的随从侍卫伴随着数辆马车浩荡而来,路上的行纷纷猜测这是哪一位大户人家或官员携家眷回京?

马车队伍中其中一辆最大也最为华丽的车厢里,一名面容姣好的贵妇倚靠在锦枕上,保养得宜的纤手轻抬,接过侍女递上的青花压手杯凑到唇边沾了沾嘴皮子就又将杯盏搁下了,秀丽的眉峰蹙紧,目光中有着隐隐的不安。

一旁陪坐的何妈妈恭谨问道:“夫人,可是茶水不合适?”

被称之为夫人的贵妇即是海银珠,青秋知府顾念山之妻,出身青丘望族海家。

海银珠嘴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似是觉得无论说什么都不过是图劳罢了。

何妈妈仿佛知道她的心思,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恭敬地跪坐在那里敛声屏气的侍女阿巧,声音压低,却是宽慰:“夫人,你就别担心了,人我们都解决了,没有证据,就是陛下也不可能无故将你问罪!”

阿巧敛容屏息面色一派平静,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在颤抖。

“就算避过劫数,恐怕…”海银珠低低出声,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何妈妈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面色微滞,但随后她又牵强的宽言:“少年夫妻老来伴,您和与老爷都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份了。”

海银珠没说话,撩起帘子一角怔怔的看着前面的马车,眼神里却流露出寂廖和空洞,也许真的走到尽头了,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了。

知道真相的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刚入城,顾凌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

“凌儿。”

为首的马车窗棂支了起来,顾念山捻着胡子呼着顾凌。

“四叔。”顾凌上前见礼。

顾念山尽管端坐在马车里,但魁梧的身形一眼明了,眼里透着精光,面目端正,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久经官场的老江湖,四品知府气势却硬是比顾凌这个二品大员更有官气更有威严。

“先回府吧。”顾念山淡淡出声。

顾凌垂眼:“是,四叔请。”

何妈妈小心的掀开一条细缝打量着京城,京城的街道比青丘和远西城不知道要大到哪儿去了,就是街道两边的屋脊廊沿都似乎透着一股皇城才有的韵味。

酒肆、食坊、茶馆、客栈,书斋、布庄,当铺…街道两侧数不清的招牌布番迎风招展,来来往往的行人软轿马车或富或贵,将京城的繁华展现的一览无疑。

就连街角上那些挑着担子推着车子沿街叫卖的各式小贩和行人百姓都衣着干净整齐,不是地方府街能比拟的。

就连顾念山都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京城的繁华又更上一层楼了,平时看惯的地方府街也觉得繁华似锦,但再见见京城,却知道这是无论如何怎么都比不上的。”

顾凌压下心里的心事,笑着回应了几句。

叔侄俩边走边说着,不知不觉到了府邸前。

顾念山下了马车,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宅子,面上露出几许欣慰:“这宅子可不比我们家的老宅子差。”

“安安见过四叔,四婶。”

顾安安领着府里仆役小厮丫环婆子出来迎接,众人也都出声:“见过四老爷,四夫人。”

“几年不见,安安都长成大姑娘了。”海氏压下心事亲自上前扶起了她,拉着她一起走进府。

寒暄一番后,顾安安陪着海氏去后院稍作梳洗,看着两人的背影,顾念山面上的笑容敛了下来,搁下手里的茶盏。

顾凌起身,低声道:“四叔请。”

顾念山面色暗沉,不发一言的随他来到了书房。

书房门一关上,顾念山就猛地转身,看着后走进来的顾凌,沉声道:“凌儿,你传我和四婶进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凌眸子微暗,没作声。

顾念山何等精明,看侄子神色就知道这事定然不小,否则他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让他进京,而且还特地叮嘱他要带海氏一起进京,想到这里,他反倒压下了急燥和疑惑,在茶椅上坐了下来,沉吟片刻后,才道:“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厢,海氏稍作休息,换了一身行头后走出房间,看着小花厅里正在为她泡茶的安安,微笑道:“四婶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安安的茶艺不比依依逊色。”

顾安安面色一暗,又面色如常的将沏好的茶亲手端给海氏,抿嘴一笑:“四婶就别取笑我了,我的手艺哪里比得上依依姐。”

海氏接过茶放下,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幽幽的叹息:“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顾安安觉得四婶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又似是若有所指,难道她的心里真的相信王小芙的指控?不,不会的,她实在是很难将王小芙所指控的人与四叔四婶联系起来。

不等她出声,海氏就似是随意的问道:“对了,安安,你知不知道你大哥为什么请我和你四叔上京?本来你四叔还想回一趟老宅,但去请的人实在是催的急,这不,就连家里我都没来得及安排一下,就急急忙忙的随你四叔上京来了。”

顾安安心一跳,也莫名的一寒,这两三年来,她在京城并非是深居简出足不出户,事实上,她一直随着廖大哥做事,接触到了大大小小的案件,谁有问题谁没有问题,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此刻,四婶这看似随意的试探让她知道,王小芙的案子与她或许真的有关联。

“安安?”海氏见她一直没出声,试探的出声。

顾安安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朝海氏一笑:“四婶,我也不知…”

“夫人…”一道焦急的声音打断了顾安安的话。

海氏几乎是立马站了起来,声音急促中又隐含不安。

“何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顾安安本能的留意着海氏和何妈妈的神色,看清她们眼底那稍纵即逝的惊惶,心往下一沉,如同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何妈妈看了一眼顾安安,避重就轻的道:“刚才老爷身边的顾春过来了,说听到老爷在书房对凌少爷大发脾气,还砸…砸了书房,很是担心,所以才跑过去向夫人禀报。”

“什么?四叔和大哥吵了起来?我去看看。”顾安安说完就抬脚,却被海氏一把拉住,她狐疑的回头:“四婶?”

海氏面色有些白,勉力笑了笑:“安安,他们叔侄俩吵起来,有可能是因为公事,你别去打扰他们。”

顾安安垂下眼静默了片刻又抬眸定定的注视着海氏:“四婶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海氏接触到顾安安清冷犀利的目光,眼皮一跳,压下心里的不安,笑了笑:“我只知道你四叔是不会舍得伤害你大哥的。”

顾安安深深的看了海氏一眼,突然一笑:“四婶说的对,是我着急了。”

正在这时,顾秋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禀道:“四夫人,八小姐,少爷请二位去大厅。”

顾安安皱眉,敏锐的问道:“顾秋,可是廖大哥来了?”

顾秋恭敬的点点头:“正是。”

顾安安神色复杂的回头看着海氏。

“安…安安怎么这般看着四婶?”海氏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问道。

顾安安看着镇定如常的海氏,再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何妈妈以及手脚都在隐隐颤抖的阿巧…她倏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清明,她淡道:“没什么,四婶,我们去大厅吧。”

她欲上前搀扶海氏,海氏却后退了一步。

“…安安,你先去,我稍候即来。”海氏垂眼轻声道。

何妈妈也忙帮腔:“是…是啊,八小姐,我家夫人舟车劳顿,面色实在是有些倦,怕失礼于贵客,还是容老奴扶夫人回房休息片刻再去大厅?”

“四老爷说,让四夫人立刻去大厅,若无不然,他…亲自来请四夫人。”顾秋垂着眉眼低声道。

海氏站不稳,跄踉后退一步,紧紧的抓着何妈妈手臂的手在颤抖着。

“夫人…”何妈妈慌乱的出声。

一旁垂低着头的阿巧指尖掐进了掌心。

顾安安看着主仆三人的异常,眼神冷了下来,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四叔的份她现在不好下定论,但她可以肯定,四婶是一定脱不了干系的。

“四婶,四叔都说了,我们还是马上过去吧,有些事情既然到了眼前,逃避不是办法,只有面对说清楚才是最好的办法。”

海氏浑身一震,何妈妈也面色微变,有些担忧的看向海氏。

“你…说的对,有些事情既然到了眼前,逃避不是办法。”海氏挺直背脊面无表情的出声。

顾府的大厅此时气氛肃穆的似是凝固了一样令人呼吸不畅。

大厅俨然成为了临时公堂。

廖青云端坐主位,下手旁坐着的豁然是顺天府尹章大人和刑部一位侍郎大人。

顾凌扶着顾念山出现时,所有人都站了起身。

顾凌紧锁着眉头,面色紧绷,眼神沉暗。

顾念山的变化更是大,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复进书房前的精神和威严,魁梧挺拔的身形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又仿佛遭受了重创一样挺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