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川垂眸,漫不经心地敲击食指:“还有别人找我么?”

“Ryan每次来都要问您在不在,这个算不算?”

“好啊你阿泰,连你也开始调侃我了。”

阿泰一笑带过,他按住滤网,夹住调酒壶不停地上下摇晃:“大概七点多的时候来了两个女孩子找您,其中一个是Ryan那个妹妹。”

陆景川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景家。

景妈妈将苹果削皮切块装入水果盘,景优捏着牙签咬一口后便开始心不在焉。

景爸爸伸手在女儿眼前晃了晃,见没反应,跟老婆大人对视一眼——嗯,撤,交换阵地。

紧接着,景妈妈一巴掌拍下来:“想什么呢,你今天可一天没吃蔬菜啊,不把这两个苹果消灭干净别想睡觉。”

“妈,疼。”景优捂脑袋叫,“本来被你生得就不聪明,再打就变脑残了。”

“嘿,我个暴脾气哟,你脑子笨关我什么事,别拉不出屎来赖茅坑。”

景优牙疼。

景爸爸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立马被景妈妈的眼神剜了一刀。

景优捧盘子往里屋走,到了门前,一手端盘,一手敬礼:“报告母上大人,小的先远离茅坑,再消灭苹果。”

然后,刺溜钻入房内,迅速关门落锁。

景妈妈蹬蹬跑上前没追到人,次卧的木门瞬间落入魔爪。

啪啪啪——!

“景优,你给我出来,你说谁是茅坑,我要是茅坑,你就是茅坑里的蛆虫,没有我,哪有你!”

“…”

景优在塞上耳机之前,听到她家彪悍的老妈将枪口转向这辈子始终甘做人臣的老爹:“还有你,笑什么笑,我要是茅坑,你就是茅坑边上的石头,又臭又硬!”

景优摇头。

他们家悍妈其实本质上是呆萌属性的吧?

她随手捡起丢在床上的青春杂志。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虽然是大人面前卖乖扮巧的假淑女,但内心的犄角旮旯里却一直住着一个软妹子,而且还是一个伪文艺软妹。

大概,每个姑娘在成长为一坨妇女的过程中,心里面都始终住着一枚少女吧。

翻到新书连载,她靠在床头,吃着苹果,开始一遍遍细嚼文字。

她没有谈过恋爱,不懂爱情的贪嗔痴怨,只能随着小说情节的起伏递进,感受其中的喜怒哀乐。

爱情…

已经十六岁的女孩在嘴边喃喃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不自知地有些失神。

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她猛地回归现实,拿过来一看,又再一次陷入迷惘。

景优:“喂。”

“你找我?”温暖的嗓音依然好听得充满磁性。

“哦,我去异度玩,顺便看看你在不在。”撒起小谎来不打草稿,她早已驾轻就熟。

干嘛承认自己特地带着陈晨去看他。因果一调换,含义可就大不相同了。

陆景川:“是不是我不找你,你就不会想到哥哥我?小没良心的,我白请你吃饭了。”

说到吃饭,景优倏尔想起楚尧臣。

“你还好意思说,你那明明就是请表弟吃饭,顺带叫上了我。”

“那我请的一大桌子你吃没吃?”

她认栽:“得得得,我吃了我吃了行了吧,有你这么较真的么,真小气。”

陆景川在电话那头笑,笑声似是有穿透力,竟能通过电波直射进她的心脏,她清晰地听到砰砰的心跳声。

“我怎么巴上了你这么个妹妹,得了便宜还卖乖。”笑了一会儿,他又说,“既然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有空也要记得想想我,别这么没心没肺。”

“诶,你等等——!”

“怎么,还想跟我接着唠?”

景优咬了咬嘴唇,吞吞吐吐:“唔…那谁…就是…我听说,Ryan挺喜欢你的哈?”

话一出口,电话那端突然没了声。

霎那间陷入的沉默令她不由得一慌:“诶,你倒是说句话啊,我跟你说话呢。”

然后,她听到陆景川不温不火的声音,不像之前那么随性不羁,反倒带一股严肃与认真。

他喊了她的名字:“景优,如果你是替Ryan来打探消息的,我劝你立马收了那点小心思。Ryan喜欢我?你不觉得她的喜欢来得太突然么。她跟多少男人纠缠不清你应该比我清楚,我陆景川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会看上她。”

这种不屑一顾的语气虽然有些伤人,但不知为什么,她竟微微松一口气。

她刚想说话,却被陆景川抢了先:“不早了,早点睡吧,有事打我电话。”

她只好讪讪地应着:“…嗯,好。”

这一晚,景优又难得地失眠了。

躺在床上,在一片深黑的静幕里盯着天花板看的时候,她忽然一个激灵。

坏事了,洗漱爬床前忘记把苹果消灭干净。

紧接着又开始自我安慰,没事啦没事啦,母老虎又不会真的把她吃掉,大不了明早起床拿它们去喂真正的茅坑。

马桶大大,威武。

作者有话要说:这也是个系列文,和被锁的《先杀后煎》是一个系列,人物是串联的。

我记得当时《先杀后煎》写的是A市,这里就改成北州吧。北州和南湘,都是虚构的城市。

04

夏天的风带着干燥的热度,拂过北州的绿树繁花,脚步轻快地踏入暑假。

景优怕热,是那种极易出汗的体质,稍微一动便会额头浸湿,也只有酷夏季节她才最为消停。

还有一年就是准高考生,她倒是挺自觉,乖巧地待在家里复习功课。

从冰箱里拿出昨天傍晚放进冷冻抽屉的碟子,保鲜膜上的冰晶泛着银白的光,周围生出袅袅寒气。

揭开膜,碟子里的两根香蕉根根饱满剔透。

取出,放在砧板上对半切,拾起一块扔进嘴里,味道的确比香蕉雪糕美味得多。

试验成功,她兴高采烈,向景妈妈邀功:“妈,您尝尝,冰冰凉凉,香香甜甜,绝对是夏天居家旅行必备良伴。”

景妈妈的表情明显对之不稀罕:“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只要是你自产自销的东西,你都能给它吹上天去。”

景优鼓起腮帮:“您瞧不起我的劳动成果。” 

景妈妈磕着瓜子看电视,懒洋洋地素手一挥:“谁稀罕,起开点儿,别挡我视线。”

…你不稀罕有人稀罕。

她杀进卧室,从床头柜拿过手机,按键拨通。

陈晨正在家里玩跳舞毯,左脚刚踩上与屏幕画面对应的踏板,就听到手机自动唱起了歌。

她没理会,继续跳。

连拨三次都无人接听,景优昂着下巴冷哼。

别说她有好吃的没关照她哈,是她自己不搭理她的。

孤芳自赏的无趣严重影响了她原本成就感十足的心情。

听到开门声,景妈妈伸长脖子喊:“大热天的干嘛去啊?”

“找稀罕我的人唠嗑去。”

唠嗑,那也得有人唠啊。

强烈的日头下,滚滚的汗珠很快就火烧火燎地席卷全身。

精致小巧的遮阳伞是印着白色小碎花的布料,透过内部纯黑的周身,看着笼罩在头顶的那一圈光晕,景优掏出纸巾擦擦额头,有那么一小刻,她忽然很想去找陆景川。

那日夜里,他看似平静的话语里,警告的意味何其明显。

她为乐舒在别人眼中如此不堪的形象而难过,也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试探而羞耻。

她明明可以开诚布公地叙说,却偏偏装作偶然获知的样子询问。

…她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这段日子以来,景优的脑子一旦安静下来,就会被这个问题搅得心里团团乱。

乐舒预料的还真准,她不帮忙反倒徒添乱。

白天的异度脱下夜晚狂乱奢靡的大衣,展露出内里沉静温婉的一面。

吹萨克斯风的长发男人站在舞台上深情款款地演奏,空气里流淌舒缓低沉的曲子。

三三两两静坐着的人,低低的交谈声,以及始终不会消散的各种酒香…

这是景优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一番场景,给她的感觉很奇特,就像是昨天的老鸨今天摇身一变成为贵妇,让人不自觉地产生诡异的疑惑,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

她还正值花季,又怎么会老眼昏花呢。

一阵恍惚过后,看见吧台那个不甚熟悉却也不显陌生的调酒师,她才渐渐得以确定没有走错地方。

走过去和人家愉快地打招呼:“最近好么?”

阿泰正拿着抹布擦拭台面上的水渍,看到她,就像之前她刚走进来的时候一样,也十分惊诧:“我没有看错吧,你怎么好端端的大白天跑来了?”

景优耸耸肩:“想来就来了呗。”

她看着他身后玻璃橱里整齐排列的瓶瓶罐罐,“好像我每次来,这里都是你在忙。”

阿泰笑:“我们这儿是三个人轮班,你到现在都还没见过另外两个,足以见得咱俩还挺有缘分的。”

“保安也是三个人轮番接替的么?”

难怪今天的保安又是最开始那位,她还以为早就被辞退了呢。

阿泰不置可否,问她:“还是橙汁?看在你跟我有缘的份儿上,今天我请客。”

景优两手托着下巴:“你听过一个故事么?”

她自顾自地往下说,“长臂猿不小心踩到大猩猩的粪便后滑倒受伤不得不住院,大猩猩在一旁精心伺候。后来,他俩就这么相爱了。当有人问起他们相爱的原因的时候,大猩猩眼里闪着泪花回答…”

“猿粪啊,都是猿粪!”

故事的笑点被阿泰笑着抢过去,景优也跟着笑起来:“猿粪,我怎么称呼你?”

“叫我阿泰吧。你是陆少的妹妹,我可再也不敢自称哥哥了。”

明明是句玩笑话,可景优却因此而沉默。

她低头搅动吸管,眉心处浅浅地多了一道折痕。

没忍住,她缓缓开口问:“你叫他陆少,他家应该非富即贵吧?”

阿泰一愣:“陆少是谁你不知道?”

看见她摇头,样子有些消沉,他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景优没追问,他也没多说。

酒吧的冷气呼呼直吹,短Tee上的汗渍未干,景优脊背冰凉,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瑟缩了一下,正准备向阿泰道别,手机不偏时宜地叫嚣起来。

她从裤兜里掏出来一看,乐了。

嘿,小样儿。

陈晨刻意压低嗓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优乐美,你在家不?咱妈陈太太又在家里唠叨了,我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我要投靠你。”

景优优哉游哉:“咱妈在家,你可以去投靠她。”

“那你在哪儿?”

“异度。你要是敢一个人来园子巷,我的怀抱随时欢迎你。”

好人家的好姑娘犹豫了,在她那颗屁大点儿的心眼里,园子巷就是古时候的花街柳陌。

秦楼楚馆知道不,歌女艺妓听过吧,在她眼里那些个绿肥红瘦的妙龄女郎依旧定位在“卖”这个字眼上。没有景优的陪护,她还就真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是吧,好奇心可以杀死猫,同样也可以勾引到以“庸俗、低俗、媚俗”为标签横行于世一十六年的三俗小姐。

异度对于她的诱.惑力绝对以无敌优势排在十大心愿的榜首。

即便是已经一睹为快过,她那颗扑通扑通的小心脏依旧蠢蠢欲.动。

四十分钟后,景优再次接到电话。

陈晨命令道:“本大爷已到巷口,限你三分钟内滚过来接驾。”

话毕,啪地一声切断,像是生怕听到拒绝似的,以凶猛之势断绝一切后顾之忧。

…很好。

景优的唇边绽开一朵笑花。陈三俗,先把你放在那里晾晾,叫你这么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