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槿伸着手臂,对着方老先生点头一笑。

方老先生赞许地点了点头:“公子今日的气色看起来不错。老夫让她们熬制的汤,公子是否顿顿喝完?”

訾槿恭敬地点了点,轻然一笑:“老先生费心了。一会我还想出去看看雨景,老先生能快点吗?”

“公子倒是心急。”方老先生含笑俯首,像往常那般在訾槿的手臂上扎紧了牛皮筋。

进针之时,訾槿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就放松了下来。她漆黑的眼眸毫无光彩,眸底一片空洞的死寂。她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那鲜红色的血液从自己的脉搏中,一点点地流了出来。

方老先生默默地看着訾槿良久,眸中不忍之色越来越重。他幽幽地叹息一声,转过脸去看向晓双:“公子这些日子吃得可好?”

“还好。”晓双低下头回道。

“老夫开的那些补汤都可都有喝下?”

“喝了。”

“公子现在平日来都吃些什么?”

“公子不大挑食,日日都喝老先生送来的补汤和王爷的补药。”晓双低着头,小声地回道。

“王爷送来的补药?什么补药?”方老先生捏着胡子,眯着眼问道。

“奴婢不知,自打公子进宫以来,这药就一直没停下。”

此时,青玉碗正好满了。方老先生迅速地拔针,将那碗放个妥当,不紧不慢地收拾着箱子内的东西。

“公子好生休息,老夫三日后再来。”

拔针之后,訾槿慢慢地合上了眼帘,微微点头。

一直站在门口的太监,快步走了进来,将那血倒入了一个青花盏内,快速离去,方老先生紧随那人而去。

半晌后,訾槿才睁开眼睛,那眼眸里再没了往日的朝气与光泽:“晓双,咱们出去走走吧。”

晓双见訾槿醒来,忙端起桌上的药碗,递到訾槿的面前:“公子先喝药吧。”

訾槿苦笑了一下,接过药碗,大口大口地喝完,而后反手将空碗递还给了晓双。

晓双刚接过空碗,慌忙递过唾壶。

瞬间,訾槿毫无预警地弯起腰,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将那药全部吐了出来后,直至吐出清水才停了下来。她疲惫得跌坐了回去。

晓双放下手上的唾壶,不紧不慢地拍着訾槿的背。待訾槿坐下后,她递上备好的清水:“公子漱漱口吧。”

訾槿转过脸来,接过清水漱了漱口:“我想出去走走吧。”

晓双走到盆驾旁边,湿了湿布巾,递到訾槿面前,轻声说道:“公子还是将脸上的胭脂洗了吧,若让外人看到传到王爷耳朵里,便不好了。”

訾槿看了晓双一眼,伸手接过布巾,使劲地在脸上抹了又抹:“好了吗?”

晓双接过布巾:“公子休要恼怒,晓双这便去拿披风与公子一同出去。”

“不必了,我想自己随便走走吧。”訾槿低下头,缓缓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

晓双慌忙地拿起披风追了上去。

丝丝细雨,柳丝垂地,轻风摇摆,一层薄薄的烟霞,罩在模糊的碧湖之上,给未央湖添上了几分朦胧的美丽,如游仙境,如梦如幻。

湖心的流然亭上,訾槿裹着厚厚的披风,仔细地翻烤四只鱼。她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伸出手掐下了一块小小的鱼肉,尝了尝:“为什么还是不咸?”

“不会吧?公子已将所有的盐都撒了上去,怎还会不咸?”晓双疑惑地看着已被盐巴包裹住的鱼。

訾槿捏了一小心,给晓双尝了尝:“咸不咸?”

“公……公公子……这还能吃吗?”晓双苦着脸,吞了那鱼儿,伸着舌头说道。

訾槿不放心地又尝了尝鱼儿,确实一点都不咸:“晓双你再去取些盐巴过来。”

“公子……这已经咸得不能吃了……好好,你等着,晓双这便去取。”晓双话说到一半,见訾槿抬眸,连忙改了口,快步朝亭外跑去。

蒙蒙的细雨,被微风吹进了亭中。訾槿打了个冷战,抬眸看向湖中,雾气蒙蒙中似是有个白色的人影滑过水面,踏在荷叶上迎风站着。

訾槿笑着摇了摇头,又是幻觉,夜夜做着奇奇怪怪的梦,日日感觉有个白衣人跟着自己。人说失血过多容易头晕呕吐,可没人说失血过多,还容易产生幻觉。

“此乃何物?”

“烤鱼。”訾槿垂着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那笑意直达眼底。

“烤鱼?吃的?”

“不吃,烤它作什么?”

“何种鱼类?”

“湖里抓的。”訾槿仔仔细细在包满盐巴的鱼身上刷着调料,却不敢抬头,原来幻觉也可以这般的真实,就像夜夜做的梦一样。

“湖里?……湖里的红锦鲤不是用来观赏的吗?”

訾槿不让手中的活停下,一遍遍地给那鱼儿刷着调料,却始终不敢抬头:“红锦鲤主要用于观赏,久养有悟性,性情温驯和平,训练后能辨认主人,与人亲近。红锦鲤个性刚强有力、游姿雄健,具泰然自若、临危不惧的风度,就算被置于砧板上也不会挣扎。”

“既然如此爱惜湖中鱼儿,为何还好……”

“不挣扎又能如何?人的怜悯之心毕竟有限,为了一己私欲,就算如此风度的鱼照样逃脱不了命运。不挣扎也只是加速死亡而已。”訾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声音却是没有温度的清冷。

“既然已心生怜悯,为何还要吃它呢?”

“若是人人都会为了怜悯之心而不杀生的话,那吃什么?人说,死道长不死贫道。佛说,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古语云,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朝是何夕。从古至今,弱肉强食,是生存的法则。谁是刀俎,谁是鱼肉,从来都是一生下来,便已注定不是吗?”訾槿抬起头来,看向站在对面的白衣人。

他与小白的相貌有九分相像,他与小白一样爱穿白色纱袍,他的墨玉色的眼眸与小白几乎一样。

只是他的眼底是睿智和沉静,小白的眼底却是清澈与纯真,让人一眼能看到底。若说小白的眼底犹如清澈见底的潺潺溪水,那么这人的眼底却是一片宁静的无波的海洋,虽同样的温润,却是不一样的感觉。

小白的眉宇之间满是筹措和不安,他的眉间却焕发着沉稳与成熟。那抬眼侧目间是怎样的优雅脱尘,却独独少了小白的童稚之气。

这人不是小白。

訾槿的眼中滑过欣喜,然后是失落,最后是茫然,瞬间又恢复死寂一片的空洞,然后低下头继续烤着鱼,仿佛对面的人不存在一般。

不知道小白现在在干嘛?他知道不知道,自己烤鱼等着他吃?

司寇郇翔手持两支荷叶,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已是夏初的天气,虽说飘着细细的雨,但天气还算不上凉。对面人却披着厚重的披风,更显得身形瘦弱。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白皙,该是个长期卧床不起的病人。脸上是毫无感情的空洞,只在初见自己的那一刹那闪过一丝喜悦,待看清以后已是失落。

不知为何,当看到他眼底那抹失落时,自己心中居然有些恼怒。可当那眼底成了死寂一片时,自己的心居然莫名地疼着。他不该是这副模样的……可是自己以前又未见过他,又怎知他不该是这副模样?

訾槿面无表情地拿起一只烤好的鱼,坐到亭栏边上,一点点地仔仔细细地将鱼刺剥去,把那鱼肉拿了起来,送到对面的空气中停留了一下,然后又收回手来放到自己的嘴里,就只周而复始地吃着那鱼,再不去理会站在亭内的人。

司寇郇翔微微地皱着眉头,心中泛起了一丝异样。少年的模样好像是要喂人吃鱼,可是对面却明明没人。那细细的雨打在他的披风上,湿了一片。

“这位小公子……你淋湿了。”关心的话,脱口而出,司寇郇翔的眸底闪过一丝迷茫。

訾槿木木地转过脸,伸出手的鱼儿:“你吃吗?”

司寇郇翔心底突然特别恐慌,仿佛快要失去全世界那般的恐慌。少年的模样仿佛不是这世间的人的模样,似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他的眼底没有自己,没有周围的一切,甚至连手中的鱼儿都没有。

少年突然转过身去,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那模样似是要把内脏都要吐出来。一直到吐出清水,她才缓缓地坐回身去,继续毫无意识地吃着手中的鱼儿,仿佛刚才那般呕吐的人不是他一般。

司寇郇翔的眼眶微微地泛红,心如被撕裂般地疼痛。

不该……不该对一个才见面的人有这样的感觉。他赶忙看向手中的荷叶,不该……不该让一个才见面的人占据自己所有的情绪。

南儿想吃荷叶饭,自己该赶快回去,将这荷叶交给宫人让他们去煮。

南儿已病了好几天,自己出来的时间太长了,不该在这浪费那么多的时间。

可为什么脚像生了根一般,一直站在这不愿离去?

那雨水已打湿了他身上的披风,他……不冷吗?

“你,淋湿了。”

訾槿猛地回头,她怔怔地看着亭内的人。她的眼底是一片水雾的迷茫,没有焦距没有了睿智没有了成熟没有了沉稳,那模样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小白……”

司寇郇翔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后退了两步,眼底一片惊惶。他几乎是逃一般飞身踏水而去,水雾中,白色的纱袍随波翩然,无风自舞,宛如嫡仙。

訾槿的心紧紧收缩着,她连忙捂住了胸口,费力地喘息着,瞳孔一点点地扩散着直至失去了焦距。

晓双装好盐巴,快步朝宫门走去。

“晓双,这是去哪?公子呢?”晓仆远远地走来,皱眉问道。

“公子在流然亭烤鱼,让我回来拿点盐巴。”晓双垂下头小声地说道。

“烤鱼?哪来的鱼?”

“晓双从湖里抓的。”晓双的声音越来越小。

晓仆猛地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晓双:“你不知道那些鱼的珍贵吗?那可是王爷重金从耀国买来的吗?”

“晓双知道……可是……公子已经好长时间……”晓双抬起眼眸,一脸的为难模样。

“胡闹!”晓仆厉声说道。

晓双的眼眶已是通红一片,她恳切地看向晓仆:“姐姐,晓双好怕,公子吃什么吐什么,无论是王爷给的药还是方老给的汤,就连平日的膳食,公子都已经吃不下了。你看看公子的模样,那模样好吓人,好像不是活人一般。姐姐……姐姐……公子是个好人,她不愿意我们为难,每次都乖乖地喝药喝汤吃饭……她吐成那般模样……却从不曾责怨过任何人。姐姐,咱们赶快禀告王爷吧,让御医来给公子看看吧。”

“南姑娘重病未愈,皇上病情刚刚起色,却又要为姑娘心焦。王爷心疼皇上,既要帮忙打点南姑娘的病,又要照看皇上的身体。再过几日耀国的君王携未来的皇后前来省亲,这么多的事,哪样不需要王爷费心?王爷既已将公子交给方老先生,自是明白后果,否则也不会从那日以后再不来未央宫。我们做奴婢的是要为主子分忧,并不是要给主子添乱。”晓仆冷着脸教训道。

“可是晓双能看出来,公子对王爷来说是不同的,也许王爷并不知道那取血的后果……”

“晓双!”晓仆厉声喝道,“王爷怎会不知道那取血的后果?就算不通医术的人也该知道,内力高深的人被连续取血三个月还活不了,更何况公子的身体连普通人都不如。王爷当初把公子交到方老先生手中的时候,便已断了公子的生机,否则王爷怎会从那日起,再未过来未央宫?死,对公子来说只是早晚的事,只是王爷和老先生一同用药,只是想让公子多活两日,给皇上治病罢了!”

“是吗?……原来如此……”訾槿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容,她的手扶着门框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指甲扣进了木头豪不自知。

晓双、晓仆大惊之下同时转头,却看到訾槿一点点地跌进在雨水之中……

风槿如画 倾情一世 恨爱难懂 再入轮回 竹者无心 前尘往昔一场梦(十二)

章节字数:8317 更新时间:08-07-13 20:09

殿外飘着小雪,这雪已飘了两天三夜,今日的雪势要比昨日来得小的多。

大殿内,两帮人马为了御林军统帅之职,针锋相对、唇枪舌战,天子的朝堂竟比那百姓的菜市还要杂乱。

延载女帝蹙眉看向争吵的众人,侧目看向身旁,空空如也的位子,一时竟走了神。

忠溪公公快步走上高台,俯首在延载女帝耳边低声说道:“未央宫人回报,帝后昨夜出去了一会,回来后起了烧,却执意不让人请御医,如今已烧得神志不清了。”

延载女帝瞳孔一阵收缩,猛然起身,快步下了高台,朝未央宫走。

忠溪公公呆愣了片刻,方才醒悟,连忙喊道:“退朝。”

延载女帝疾步朝未央宫走去,脸上是一片铁青,眼底已微有薄怒:“怎会发烧?!”

“未央宫来回,说昨日帝后身着单衣,一直站在未央湖边直至深夜,任人怎么劝都不回宫……”忠溪公公小跑跟上,小声回道。

“为何昨夜不来报?”延载女帝的声音之中,已有压制不住的怒气。

“昨夜……未央宫来人了……老奴以为事情甚微,陛下又一直未归,所以并未前去通报。”忠溪公公的声音越来越小。

“糊涂!”延载女帝眸中满是怒火,“这会可有去叫御医?”

“叫了叫了,方才老奴已吩咐他人去请了。”

延载女帝闪身了进了未央宫,一屋子的人瞬时跪了下来。女帝轻轻地摆了摆手,快步走到帝后的床前。

帝后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接近透明的肤色因高烧已霞红一片。他呼吸急促,羽扇般的睫毛轻颤着,已烧成淡紫色的嘴唇已龟裂,上面还有碎皮屑,双眸紧闭眉头却是深锁的。

“怎会烧成这般模样?”延载女帝的声音因压抑怒气而微微颤抖着。

“回陛下,昨夜风雪甚大,……帝后殿下身着单衣,本身又是畏寒体质,而且耽误了医治的时辰……”一老者颤巍巍地上前一步,吞吞吐吐地说道。

“废物!还不快点开药!”延载女帝低声咆哮道。

“是是是,臣已开下了药,此时正在煎药。”那老者连忙回道。

“都下去吧。”延载女帝沉着脸,小声说道。

待众人退去,延载女帝缓缓地坐到帝后身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帝后感到了那舒适的凉气,悠然地叹息一声,将脸更靠向那手。

“哥哥……”延载女帝附在帝后耳边轻声唤道。

帝后的身体剧烈地一震,猛地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似是停不住的一般,脸上尽是痛苦之色。他猛地起身,吐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延载女帝大惊失色,一把扶住帝后的身子,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御医!御医!”

门外的众人,慌忙走了进来:“陛下暂且放开殿下,让臣再把次脉。”一老御医诚惶诚恐地说道。

延载女帝用棉被将帝后牢牢地包裹住,用手拭去帝后嘴角的血,猛地转头,凌厉地看了老御医一眼。

老御医战战兢兢地立到一旁,伸出手来,按住帝后的脉搏。良久后,他收回手擦了擦额头上汗滴:“回陛下,帝后殿下郁结于心,才会如此……”

“方才还说是风寒!这会怎就成了郁结于心了?!朕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延载女帝猛地站起身来,凤眸赤红地说道。

“陛下,容老臣说完,殿下是郁结于心,情窒内伤,加重了风寒,不知……不知陛下是否……是否……是否与殿下有了什么心结……若殿下一直不醒……恐有性命之忧……”老御医说完后,早已满头大汗。

延载女帝低头沉思了一会,侧脸看向帝后那睡得不太安稳的脸:“朕这几日并未惹哥哥生气……怎会这般……”

忠溪公公端着小碗快步走了进来:“陛下,药已煎好。”

“还不快端上来,让殿下喝下……”延载女帝慌忙起身,站到一边,却听到细细的抽泣声。转眼看到一个紫色的身影缩在角落里,低低地抽泣着。

延载女帝轻轻地走了过去,小心的蹲下:“乐儿?”

那身影抬起头来,满面泪痕双眼红肿地盯着延载女帝,然后猛地扑了过去,大声地哭泣起来。

“乐儿不哭,莫要吵醒了哥哥。”延载女帝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司寇郇乐的背,眼底却闪过一丝烦躁。

司寇郇乐缓缓抬起脸来:“是乐儿不好,是乐儿惹哥哥生气……乐儿惹哥哥生气了……呜……”

“不是乐儿的错,是哥哥看雪时忘记穿衣了,和乐儿无关。”延载女帝柔声哄道。

“真的吗?”司寇郇乐抬起眼眸,呆呆地问道。

延载女帝轻轻地抚了抚司寇郇乐的头发,柔声说道:“真的。”

“陛下,宰相大人候在门外。”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前说道。

“还不请宰相进来。”延载女帝微微转头,厉声说道。

“宰相大人说……说……”

“说什么?”的13

小太监微微抬头,迅速低下:“宰相大人说,他是来带走小世子的……风寒易传播,小世子身体赢弱……”

延载女帝瞪大了双目,抱起司寇郇乐快步朝门外走去,待出了门口,便看到一身穿正红色朝服的年逾六十的老者,笔直的站在门口。

“宰相大人是何意?”延载女帝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沉声说道。

司寇宰相缓缓回头,目光如炬地看了女帝一眼,半躬身说道:“老臣不知陛下何意?”

“帝后殿下今日病重,你不去探望便也罢了,为何还要带走乐儿?”

司寇宰相微微一笑:“陛下也说了,帝后殿下病了,小儿身体赢弱,若是染上便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