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定会很小心,但亦要放手一博。这是他们最接近龙家军的一次机会。”龙大淡定答。“至于是不是真有人借徐媒婆之死趁机混了进来做探子,我也定会严查。”他说着,盯着安若晨看,显然对她的口供仍有疑虑。

安若晨伏地磕头:“大人明察,将军明察,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民女只想救回妹妹,民女愿终生不嫁亦要揪出这些幕后真凶来。求大人求将军成全。”

“又胡扯些什么。”龙大淡淡道:“入了紫云楼又不是出了家,谁人规定你终生不嫁了。”

“……”这话安若晨不懂怎么接。

宗泽清垮脸,将军你又无预兆不正经起来了,这毛病在这种时候犯不合适吧。

姚昆没觉得龙大不正经,他觉得话是没错,没人规定安姑娘终生不嫁,只是此次婚事作罢,她又为朝廷效力,日后婚事定是难办的。而眼跟前难办的是他。该怎么跟安之甫和钱裴说呢?

姚昆差人将安若晨带下去了,与主薄江鸿青一番耳语沟通后,再与龙大单独密商。

“将军可要三思。军中自古无女子。召女子入军可会有违军律军法?”

龙大轻笑道:“大人这话说得,那先朝击退北楚的罗将军是男是女?”

姚昆当真没好气。那不是先朝嘛,也就出了那一位女将军。且人家是将军,能领兵打仗,那安若晨能跟人家比?反正他丑话说清楚了,到时担责可莫找他。姚昆道:“将军拿好主意便好。要知道,这军中之事,届时出了差错,我就算想为将军分担,也是有心无力。”

龙大再微笑,那笑意温暖,衬着脸庞更俊朗几分,语气也是温柔:“太守大人替我忧心,龙某甚是感动。”

姚昆这才反应了过来龙大的态度变化,似是那一贯冰冷的伪装在只剩下他们二人的屋里倏地融化了。

姚昆愣了愣,神志一恍,差点以为自己被调戏了。赶紧定了定神,又听得龙大压低声音道:“大人,眼下状况,你我是共乘一船的。南秦之危不解,平南郡断难安稳。我虽是武将,却也不愿见战事起。战事一起,我手下兵将流血舍命,大人郡中子民不得安生,大人与我的日子又怎能好过?从前是毫无头绪,只得与南秦硬碰硬,如今有了线索,岂能放过?若是能将细作擒获,阻止战事,那我便无需上战场以命相搏,大人安稳守好平南郡,岂不是好?日后那朝堂之上,我也会报大人一功。只是如今事态,需得大人与我齐心,方能成事啊。”

龙大嗓音低醇,又句句说进姚昆心里,姚昆越听越觉得悦耳有理。两人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竟很快商议妥当。

姚昆让主薄江鸿青先安置好安之甫等人,再派人快马去福安县,将钱裴请过来。江鸿青细问究竟,姚昆道他要出面了结婚事,并教安若晨从安家脱籍,好入军效力。

江鸿青忙悄声提醒:“大人,先前咱们不是说好了,将这事让龙将军来办。他要召人办事,自然由他来处理身份合宜问题。这合情合理,他自然推拒不得。大人莫忘了,安之甫便罢了,钱裴那头可不是好处置的。”

姚昆皱眉头,颇不高兴:“事情轻重缓急我不知道?你速去办便是。”

江鸿青去了。姚昆静坐屋中等待,等着等着,又有些后悔起来。先前是想得清楚明白,与龙大谈了一番却又改了主意,真有种糊里糊涂被拖入泥坑的感觉。但事到如今,已没法再反口了。

龙大与谢刚、宗泽清在另一屋里,也是一番嘱咐安排,二人依命行事。

安之甫被领进衙门里,惶惶不安,偷偷给江鸿青塞了些银两,问他究竟是何事。江鸿青不动声色将银子收入袖中,请了安之甫坐,正色道:“安老爷,这事呢,该算是件好事,但也确是有些麻烦。端看你是如何看了。”

安之甫忙道:“请大人明示。”

“你家大姑娘聪明机警,被龙将军看中,拟将她收入麾下为国效力。这是天大的好事不是?但是呢,要跟着将军办事,今日这婚事便不能办了。”

安之甫愣住,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没听明白。他那个女儿,贪小便宜愚笨花痴有贼心没贼胆的,成日哭哭啼啼招人厌烦,还能入军为国效力?安之甫想了半天,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低声问:“大人,你我相识多年,也是常来常往的,此处也无外人,有什么话不妨与我直说了,是不是,将军看上了小女……”

“瞎琢磨什么!”江鸿青没好气,“你说说,你家大姑娘是羞花闭月还是倾城倾国?将军哪里人,京城来的!年纪轻轻官居二品,在我大萧国里还有第二个吗?多少达官贵人想攀他这门亲,多少人家想把姑娘往他怀里塞,什么样的美人他没见过?他的事,坊间传了不少,你可曾听说过半点他贪色好淫的闲话?他来这儿是做什么的,抗敌打仗的!有那闲功夫被你家姑娘勾搭吗?再者说,要能撩拨上龙将军,轮到你家姑娘?”

安之甫哑口无言,半点反驳不得。

“你快莫多想,这事真是紧急军务大事,关乎南秦,关乎叛国之事,旁的我不能与你多说,你只需知道,太守大人相当重视。你家大姑娘有用处,是好事。这婚事呢,大人也不会为难你,已去请了钱老爷来,大家当面讲清楚。你且等等吧。”

江鸿青说完,丢下安之甫走了。安之甫心慌意乱,想来想去,仍是觉得此事与他那批南秦玉石有关,很是后悔当初怎地没问清楚钱裴究竟是用何手段取出了那批货。若真是什么叛国大罪,他如何担得起?

安之甫把安平唤了进来,问他事情办得如何。安平道已派人快马加鞭去与钱老爷报信了,该是能赶在官府的人马前头。钱老爷办那事时该是心里有数,有应对之策的。总之老爷要一口咬定不知发生过什么便好。

安之甫吹胡子瞪眼,他确是不知啊!

主仆二人在屋里一番讨论,未注意到屋外有人伏在窗外偷听。

不一会,谢刚收到了消息,龙大便也收到了消息——安之甫的玉石生意有鬼,事情似是钱裴办的。

这一夜很快便要过去,天边泛起蓝光,天快亮了。

姚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越等越是焦急。江鸿青回来报:“钱老爷快到了,报信的先行快马回来,说钱老爷的马车在后头呢。”

姚昆点点头,问:“龙将军那边如何?”

“到安姑娘屋里问过一次话,很快就出来了。没什么异常。而后便与谢大人、宗将军一直在屋里谈事。我让人以奉茶的名义进去了几回听了几耳朵,都是在谈捉细作的对策。”

“嗯嗯。”姚昆放下心来。特意让龙大他们另行择屋休息,就是想着他们要有什么旁的心思,私下里才会说。如今看来,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又等了一会,钱裴到了。

钱裴大摇大摆地进得屋来,这里虽是郡府衙门重地,面对的是太守大人,但他也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怒意。

“姚昆。”他直呼姚昆名字,问道:“这是闹的什么事?今日可是我的大好日子。”

姚昆皱起眉头,按捺住心里的不满,将事情与他说了一遍。道为他说亲的徐媒婆是细作,除她之外,城中还潜伏着其他人在为南秦刺探中兰城的情报,安若晨不巧卷入了事件中,现在官府需要她协助军方诱捕细作,是以婚事得取消。希望钱裴能以大局为重,向安家退亲。这般对大家都简单些。

钱裴黑着脸听姚昆说完,冷哼道:“甭管是何理由,安若晨是我将过门的妻子,我三媒六聘礼数周全,你一堂堂太守,龙大堂堂护国大将军,在她上花轿之前将人抢了去,还逼迫我退亲,这还有王法吗?这天底下,是你姚昆和他龙大说了便算数吗?”

钱裴语气蛮横,姚昆的火气也上来了。

“钱裴,这些事情原是军机要事,不得与外人道,看在是你,我才亲自与你解释。办法我都想过了,她如常嫁你,之后再施计诱敌等等,但仔细商量,确有不便。那些细作个个精明,她嫁入福安县后如何施为,行事稍不合理便惹细作疑心,她有性命之忧,你难道日子能好过吗?这也是为了你好。让你寻个理由主动退亲,一来确保你颜面无伤,二来也是为了后续行事安排顺利,三来保你钱家安宁。这道理明明白白,你只有好处,哪有坏处?”

“哈!”钱裴冷笑,“我只有好处?我哪来的好处!姚昆,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黑的也能扯成白的。”他瞪着姚昆,想了一想,忽然道:“这般吧,以你我的交情,我自然不会为难你,我帮了你这许多次,也不差这一回。但我娶妻可是大事,如今无缘无故的,我拿什么理由退亲?就让安若晨今日照常与我成亲,三日后,我将她休回安家便是。休妻之时,理由可是好找多了。”

姚昆脸一沉,简直要怒到极点。这些年,钱裴贪色好利,尤其淫色这事上真是造了不少孽,但他每每都把事情压了下去,姚昆自己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但心里是厌恶反感。如今,钱裴竟当着他的面提这要求。这些话说白了,就是他要把人家姑娘娶回去糟蹋三日,然后再破布一般丢出来,之后你们官府要用人也罢,不用人也罢,皆与他无关。

姚昆想起安若晨被打得那一身伤,心里也是明白人家姑娘自然是极不愿嫁给钱裴的,宁可以身犯险入军效力,也不愿嫁。且安若晨几经艰难才来到他这衙门报案,却半点没提自己在家里被毒打的委屈心酸,半点没提钱裴的肮脏龌龊。而钱裴却是不顾他这太守的颜面,置大局于不顾,说出这等恶心话来。

姚昆再忍不住,喝道:“钱裴,你莫要太过分。你定的这亲,人人当热闹看,你当是件体面事不成?你的年数,比那安之甫大出多少,你娶人家的女儿,合宜吗?你不为自己想,不为人家姑娘想,你也为钱县令想想,你一举一动,大家都会算到钱县令头上,你莫要给你儿子招惹麻烦。”

钱裴冷笑:“大人是要吓唬于我吗?莫拿我儿子说事儿。便说说大人自己吧。姚昆,没有我钱裴,你能当上这平南郡太守吗?你是怎么爬上这位置的,你知我知。如今快二十年了,你太守当得太威风,忘了事了吗?我这婚事不体面,你的婚事倒体面。你休掉发妻,打发人家回了乡下,之后娶了蒙太守的女儿为妻。你以为这些年装得一副情深义重、道貌岸然的样子来,从前的事便能一笔勾消了吗?你那些龌龊事……”

“钱裴!”姚昆一拍桌子,怒火冲天喝阻他再往下说。憋着口气,好半天咬着牙道:“你老糊涂了!”

钱裴眯着眼盯着他看,没半点打算屈服顺从的样子。

姚昆瞪了他半晌,说道:“我话是与你说清楚了,当如何处置,你自己好好想想。”言罢,拂袖而去。

房门“呯”地一声被重重关上,钱裴一脸铁青,握紧了拳头。

第23章

主薄江鸿青一直在门外候着,隐隐听得屋内有争执之声,面露忧心。见得姚昆出来,忙迎了上去。

姚昆余怒未消,停也不停,江鸿青跟在他身后。

屋里屋外并无人注意,屋顶上竟伏着一人。待下头再无动静,那人悄悄起身,遁影而去。

没过一会,龙大这屋的窗户有人轻叩两声。谢刚若无其事走到窗边,看了看天上,“将军,天就要亮了。”

“嗯。”龙大在屋里应了一声。

宗泽清也道:“竟然这般等了一夜,那太守大人究竟办得如何了?”他一边大声说,一边打开了门。

门外有两名卫兵守门,而不远处,亦有两位衙差时而立着,时而绕着屋子巡巡走走。见得宗泽清开门招手,衙差忙过去问有何吩咐。

宗泽清道:“天都亮了,你们去问问太守大人事情处置得如何了,我们将军还有事要办的。”

衙差忙应了声,借机问了问各位大人还需要什么,要不要先吃些早饭。一边说话一边看了眼屋内。

屋子里,龙大坐在桌旁,而谢刚背对着窗户,正跟龙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看上去没任何的异样。

宗泽清还真没客气,点了好些吃食。两名衙差应声退了下去。

宗泽清关上了门。谢刚离开了窗户。窗户下面,一个人影悄然离开。

两位衙差路过屋侧窗户时,又再往屋里看了一眼,一切如常。

谢刚坐到桌边,轻声将刚才探子报的消息与龙大禀了。末了道:“钱裴比我们预想得还要嚣张。难道太守大人与他之间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话说着,他看向了宗泽清。当初这些官商间的传言八卦内里关系可是宗泽清去探的。

姚昆二十四岁时经老师钱裴举荐,得到了当时平南郡太守蒙云山的赏识,做了蒙太守的主薄。二十年前南秦与大萧起了战事,姚昆借着钱裴在南秦的关系得了不少消息,向蒙太守献了不少好计策,又立过两次大功,那几年着实出了不少风头。后蒙太守遇刺身亡,姚昆抓住了刺客,毁掉了南秦最后一步棋,将两国关系推上了谈和桌,并临危受命成了太守,一直做到了今日。

姚昆的政绩、为人、行事作派,龙大在赴中兰城之前便了解明白,而姚昆于当地的这些事,他们初来时也是查得清楚。知道姚昆与钱裴的关系深厚,却没料到“深厚”到这般地步了。

宗泽清撇眉头:“再有隐情,那也是太守大人,三品大官。他儿子还得在这平南郡当县令呢,怎地敢如此妄为?但听说钱世新对他父亲也诸多不满,宅中砌墙分院,各有大门出入。想来那钱裴老了老了,便肆无忌惮,全由着性子过,不管不顾了。我是听说,他年轻时可不是这般。他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可惜一直未考上功名。

这人心高气傲,自觉怀才不遇,二十岁时索性不再考了,到处游历,还去了南秦。一路结识了不少友人。传闻他在南秦凭才学博得几位达官贵人的赏识,对他礼遇,馈赠财物奉送佳人。他在那儿教了几年书,有了些声望。而后想来是要争回面子,便衣锦还乡了。回到了福安县,开了学馆,又利用手中的南秦人脉,在平南郡牵线做了不少买卖,成了人人巴结的对象。他教学也是用心,门下的学生,还真有不少考取了功名。

他又是个有手腕的,于大萧南秦甚至其他地方都有结交的贵人,当年可是平南郡里头顶顶大名的人物。也正因此,人也越发的嚣张无忌起来,渐渐不屑掩藏自己好色贪利的面目,越老越是荒诞。如今重名节声誉的人,都不与他往来了。但钱裴的风光也只是当年之事,如今十几二十年过去,太守大人掌着这平南郡,他竟也敢不给半分面子,忒糊涂了些。”

龙大没说话,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思。而宗泽清与谢刚皆习惯了龙大这般,这表示他听进去了,且觉得这事情确有些古怪。

不一会,早饭送来了。随着早饭一起来的,还有姚昆。

姚昆过来与龙大一起用膳,说了说当前的情况。他道钱裴是不愿主动退亲的,为免事情闹大,不该在钱裴那儿多费口舌,已让江鸿青去与安之甫说,由安家出面退亲便好。

安之甫这头确实是听江鸿青说这事呢。一听得让他退亲,他心里立时拨着算盘算起礼金婚事花销等各种损失,再一想退亲之后惹恼钱裴的各种后患,他便犹豫起来,于是小心翼翼道:“这个,不如,让钱老爷退亲,我这边应了便是。”钱裴退亲的话,他也不算得罪他吧?

江鸿青瞪他:“你当我在与你商量呢?这事办得不妥当,你安家一身的麻烦,你怎么不明白?你想想,你家大姑娘是细作之案的证人,她欲报官来着,却被锁在家中打断了腿,你对外说是管教逃婚的女儿,谁知道是不是呢。是防她逃婚还是防她向官府禀报细作之案啊?你家里与细作有何关系?再有,城里头这么多媒婆子,你哪个不用,为何就用了徐媒婆?徐媒婆与你家往来这么多次,你对她的事一点都不知情?你家大姑娘可指认徐媒婆是细作,却被囚被打,婚期莫名提前,而徐媒婆也自尽了断,你自己想想,这细细审下去,你辩得清楚吗?”

安之甫吓得张大了嘴。

江鸿青压低了声音再道:“这段时日安老爷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你那玉石买卖,靠的可是南秦国,这里头层层关系,弄不好便扯不干净了。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道理?”

这话正中安之甫软肋。安之甫咽了咽唾沫,不敢言声。

“莫计较小钱小利的,退了亲,安大姑娘离了你们安家跟随龙大将军办事,日后有麻烦,与你安府毫无关系,有功劳,那也是你安家出去的大姑娘不是?既撇清关系又能沾光,这难道不是好事?我正是念着与安老爷的交情才说这些。”江鸿青看准了安之甫的脸色,道:“你想想,龙大将军官衔品阶可比太守大人还大上一级,又是领着皇命而来,太守大人都不会与他对着干,他说要召你家姑娘效力,你不答应,这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安之甫慌忙道:“我可没说不答应啊。将军看上小女,这不是高兴还来不及嘛。可是这婚事,我如何与钱老爷说?”

“太守大人已与钱老爷说明白了。他知道发生了何事,婚事办不成他也是晓得的。但我与你说实话,凭着太守大人与他的交情,太守大人是希望由他出面来退亲将这事了结了。钱老爷要面子,说要再考虑。我这不赶紧来与你说,钱老爷身份与你不一般,他现在拖着不愿退亲,与你是有好处的。你想想,平南郡许多人都看钱老爷的脸色,他与你家二位姑娘订了亲,最后无论是什么理由,突然说退便退了,外头会怎么猜测?不知道的,还道你家姑娘有什么毛病。日后,你安家的姑娘想要再议亲,便不好办了。”

安之甫心里咯噔一下,是这个道理。

“如今钱老爷拿乔,你得抓住机会。便说是家中四姑娘失踪,大姑娘又成了重案的人证,这般拖下去,怕耽误了钱老爷,故而先把亲事退了。待日后时机合宜,钱老爷还有心与你做亲家的,事情再议。这般也留了活路,你看如何?”

安之甫听得连连点头。江鸿青趁热打铁,唤来一文书先生,当即备好笔墨纸砚,替安之甫写好了退婚书。安之甫认真看了好几遍,觉得无甚问题,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江鸿青又拿了籍薄文书与安之甫,上头已将安若晨从安家除籍,安之甫还待犹豫,江鸿青催促几句,安之甫心一慌,也赶紧签字按了手印。江鸿青满意了,让安之甫稍待,他将文书拿去办,之后再过来安排。

安之甫在屋里干等着,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吃亏,但又觉得江鸿青说得有道理,总之遇上这糟心事,怎么都是憋屈。想来想去,只恨安若晨,真是打她打得轻了,平白给他招了这些麻烦。得罪官府,得罪钱裴,丢了银子,还没了女儿。

安若晨被安排在一个厢房里休息,她原是坐着等,但身上伤痛,人又疲累,终是熬不住,睡了过去。待龙大过来要将人领走时,看到的便是她紧锁眉头和衣蜷在床上的模样。

未等龙大说话,看守安若晨的衙差便迈步上前,拍了安若晨几下:“醒来,龙大将军来了。”

安若晨迷迷糊糊,好一会没动弹起来。衙差又推了她几下。

龙大背着手,脸板板地看着。宗泽清恐他不耐烦,忙上前拉了安若晨一把,将她扶了起来。“安姑娘,醒醒,该走了?”

安若晨适才还在梦中逃跑,脑子昏沉,下意识地问了句:“走哪儿去?”

宗泽清柔声道:“紫云楼啊。不会再让你回去受欺负了。醒了吗?小心点,慢慢来。”

宗泽清将安若晨扶好站稳,转头刚要对龙大说好了好了,不着急,这不能走了嘛。还没开口,却见龙大一声不吭扭头出去了。

宗泽清忙扶着安若晨跟在后头,心里对龙大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当真是不赞同。

走了一段,安若晨彻底清醒过来了。她小声问宗泽清:“宗将军,事情办妥了?”

“那当然。婚也退了,籍薄文书也办好了。太守大人那头与你家里都说好了。钱裴也没办法再来找你麻烦。从今往后啊,你就替龙将军办事。你不必担心,虽然龙将军严厉些,但对人还是好的……”

话未说完,就听安若晨惊喜叫道:“多谢将军!”一边说一边扑通猛地跪下了。“将军大恩大德,民女哪怕豁出性命也会相报。民女给将军磕头。”

宗泽清吓一跳,很不好意思,伸手要扶她起来:“哪有这般严重……”

等等,这磕头的方向不对啊。宗泽清顺着这方向看过去,安若晨行礼的正面,是一脸严肃的龙大。他背着手站在安若晨的面前,受了她的礼。

宗泽清把手缩了回来。也学着龙大背手。不是对他这将军磕的,那他就别帮着别的将军客气了。

“起来吧。”那位“别的将军”道。

“是。”安若晨应了,却伏在地上半天没动。

“怎么?”那位“别的将军”问。

安若晨不能不答,尴尬抬头,脸皱成一团,臊红了脸小声道:“容民女缓一缓。”

宗泽清愣了一愣,哈哈大笑。笑得弯了腰。

跪太急了,把自己磕着了,竟一时起不了身吗?

太好笑了,太好笑了……呃……

安若晨哀怨地看着他。龙大严肃地瞪着他。谢刚鄙视地盯着他。

宗泽清的笑僵在脸上,噎了回去。他摸摸鼻子,把安若晨小心扶了起来。“好了,好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笨呢。高兴归高兴,也该矜持些,莫要太激动,你忘了你身上有伤吗?”

龙大板着脸扭头又走了。

第24章

宗泽清还唠叨:“你也不替你这伤腿想想,先前你跪谢刚的时候,也是太利索动作太快了……”

“关我什么事!”谢刚打断他。

“没说你的事啊。”宗泽清跟他讲道理,“说的是安姑娘的腿。”

“闭嘴。”谢刚再次打断他。

“你这人,太不友善了。”宗泽清批评他,转头又对安若晨道:“别看他这般,其实他的心是好的。”

谢刚简直没耳听,扭头也走了。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们就是严肃些,其实人真的不坏。面恶心善,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他们这类的。”宗泽清扶着安若晨慢慢走,唠叨得很是开心。

走了一会,安若晨忽然问:“宗将军,我爹爹还在这儿吗?我能见见他吗?”

“见他做什么?”宗泽清话音刚落,就见前面龙大回头与安若晨道:“你先到马车那儿等着。”然后转头唤来卫军,让他去找安之甫来。

宗泽清与安若晨耳语:“龙将军的耳朵挺尖的吧?”

安若晨尴尬地不知如何答。

“怎么,不用怕。耳聪目明不是坏话,这是夸将军呢。”宗泽清振振有词,一脸期待地等着安若晨接话。

龙大正经严肃替安若晨回:“她不怕,她只是听从了你的劝告,在矜持。”

“……”安若晨脸涨得通红。

“……”宗泽清思索着将军突然发作的没由来不正经是调戏他还是调戏安姑娘呢?想来是调戏他的,安姑娘是女的,将军不懂得调戏。

“所以你究竟想见你爹做什么?”宗泽清决定忽略龙大将军的不正经,先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安若晨挺了挺背脊,诚恳答:“毕竟是亲生父亲,总要当面告个别的。”

不一会,安之甫来了。当着龙大的面见着女儿,话也不知该怎么说。想问不能问,想骂骂不了,想打不敢打。倒是安若晨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站在了安之甫的面前,柔声道:“爹爹,女儿不孝,女儿走了。”

宗泽清叹气,觉得安若晨实在太心慈软弱了些。安之甫这般对她,她却还惦记着自己不孝。

“以后你想打女儿就打不着了。”安若晨继续柔声道,“你很生气吧?气便气吧,生气死得快些。你莫忘了你是如何对娘的,我只盼着你也能经历与她一般的苦楚。可你没良心,没良心的人怎么会感受到那些苦呢。不过没关系,女儿不孝,女儿必会想法让你苦的。”

宗泽清差点被口水呛着。而安之甫脸黑如炭,气得直喷粗气。虽是气到极点,但他还不失理智,还记得偷眼看了看龙大将军。

龙大站在安若晨身后不远,双臂抱胸,一派悠哉安然的样子正看着他,摆明在为安若晨撑腰。

安之甫又怒又惊,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实在是不甘心,压低了声音狠道:“你莫得意,再怎么说,你都是我女儿,总归要回来的。你且等着。”

安若晨仍是细声细语:“等着我回去安老爷收拾我吗?安老爷也等着好了。我们一言为定。”

安若晨直视着安之甫的眼睛,看着他的愤怒、不甘、疑惑。她微笑,后退了一步,扬声道:“将军,我与爹爹道别好了。”

“走。”龙大言简意赅。

有卫兵过来,扶安若晨上了马车。龙大等人上了马,扬长而去。

安之甫站在那处,看着他们的背影,一口老血差点呕了出来。

之后又站了一会,竟也不知走不走得。天都亮了,他又累又饿。江鸿青说暂时没他什么事了,但安之甫心里不踏实。

安之甫在衙门外头转悠,安平领着仆役来接他,“老爷,钱老爷已经回他在中兰的府宅了。听说怒气冲冲,砸了好些东西。”

安之甫吓得一震,于是家也不敢回,先奔中兰城的钱府而去。

到了钱裴府外,安之甫吃了闭门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