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晨囧一脸,这若不是在紫云楼,若不是将军大人,真会觉得遇到了歹人登徒子啊。不过这等大事,确实回屋细说比较合适。安若晨叹口气,这一晚上第二次踏进了龙大的屋里。

龙大坐下了,安若晨赶紧开始反省:“将军恕罪。是我太鲁莽了。我不知将军何时回来,也不知谢大人那头情况如何。但谢大人走后,我判断我们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恐怕这几日细作那头就要清算灭口毁掉证据,所以心里着急,确实是太莽撞了。若是我能稳着点,待将军回来再处置,刘则就不会死,他此时已经招供,而解先生也必能逮住。”

龙大问:“你且说说,是如何决断的?”

“……”安若晨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于是龙大细化了问题:“为何让刘则约在今日,为何向太守大人求助?”

安若晨赶紧道:“紫云楼里有内奸。那内奸既是连谢大人给探子下的军令都能知晓,那当然也知晓我查探李秀儿和赵佳华。知晓赵佳华给我留下的迷云线索,知道赵佳华与李秀儿是一伙的。赵佳华死后,李秀儿便是个威胁。如同当初徐媒婆一般。姜氏衣铺的纵火案证明了这一点。他们要杀李秀儿灭口。但这事情闹得太大,本不该闹得这般大。将军教过我,细作行事,最重要查探情报,低调稳妥为主,能不生事,不留线索,便不会轻举妄动。当初租屋的那位陈姓老伯,还有徐媒婆,就死得悄无声息,无从查起。但刺杀李秀儿这事就不一样了。于是我大胆猜测,这事是刘则奉命行事,但他派的人未能完成任务,于是杀了许多人烧了许多屋,扰乱视线,掩人耳目。”

“你怎知他任务失败了?”龙大问:“太守大人亲自严查一日,都未得结论李秀儿是生是死,姜家众人也说不清尸体里是否有李秀儿。盘点各家失踪人口对照尸体,觉得有一具女尸该是李秀儿,只是仵作还不敢断言,太守大人仍在等消息。”

“李秀儿在我手里,我将她藏在一处安全地方。”

龙大惊讶地扬起眉毛。

安若晨抿抿嘴,接着往下说。她说自己便是拿这事去要挟了刘则。因为她猜刘则行动失败后这般做,定是为了拖延时间。李秀儿未死这事瞒不了多久,而他想趁拖延得的这些时间做些事。也就是说,刘则与细作的头目解先生或者闵公子有分歧,这是个可以利用的地方,也是个需要抓紧时间马上利用起来的紧急事件,所以她才着急忙慌地擅做主张。

“刘则说他不认得解先生,与他接触的是闵公子。这二人年纪身形颇有些相似,但我不能确定是否同一人。我在酒楼里见过那闵公子的相貌。这次若我再见到他,定会认出他的。”安若晨顿了顿,道:“刘则知道许多内情,他说他帮闵公子打探消息,物色人选,周转钱银。但他说具体细节,只愿向将军面禀。可是因为我太鲁莽冲动,未等将军回来,他死了,再也拿不到他的线索了。还有娄志,他也死了。重要的线索,都没了。”

安若晨说着,羞愧难当,低下了头。她有负将军重托,实在是愧对将军。

好半天屋子里没有声音,龙大没有说话。安若晨更不敢抬头,她下定决心无论将军要怎么责备她处罚她,她都好好受着。今后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等了又等,龙大终于开口,他道:“不是还有你吗?”

安若晨一愣,简直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龙大。

“谁说重要的线索都没了,不是还有你吗?刘则死了、娄志死了,但是赵佳华还活着,李秀儿还活着,刘府、酒楼、赌坊里,许多伙计、文书、册录、帐本都还在。我们知道了秘道,在秘道里找到间银库,那里有许多钱银,有名册,虽然都是化名和代号,但那些钱银他们再也用不了啦。毒药、武器等等,全部收缴。这些都是线索。若你没有及时处置,待我回来,也许这些全没有了。”龙大道:“赌坊一个姓牛的打手头目,是娄志的左膀右臂,他招供说,娄志与刘则曾有计划要杀掉闵公子和你,堵上秘道,转移那些物证,把他们曾经为细作做过事的痕迹打扫干净。之后再处理城中关系,打算让刘则取代闵公子的位置。只是后来刘则背叛娄志,所以娄志改变了计划,但他也没想到刘则计划当日要逃,召集了打手护院戒备。所以这才乱战了一场。”

安若晨吃惊,事情竟比她以为的还复杂。

龙大道:“虽说事情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但在你能处置的范围内,你做得相当好了。”

安若晨仍是有些懊恼:“可是我多等半日,将军就回来了。若将军在……”

“按我的计划,我今日不该回来。况且若我在此,闵公子就没胆子跟刘则他们纠缠这许多,许多事的计划定不是这般了。正是因为我不在,又引开了谢刚,才会有今日这结果。”龙大看着安若晨:“你那般安排布置,是没错的。这事情里唯一的缺憾是,你没有权力。你调动不了人手,没有自己的势力,掌控不了资源。”

安若晨咬咬唇,她一个逃家的商贾之女,还谈什么权力,将军没责怪她,还肯定她的作为,这已让她很满足了。她自觉尽了全力,但真的相当自责自己没把事情办好。

“你孤立无援,不知紫云楼里奸细是谁,所以你去求了太守派人。姚昆告诉我,你探得细作探查他夫人,必要时会对他夫人下手以胁迫于他。细作不除,他夫人安全堪忧。”

安若晨赧然:“确有此事,不过我稍夸大了些说。太守大人深爱夫人,我想这般说他会多上些心思。”

“他确是上了心思。今日与我议事时,对细作之事未有太多推诿了。”龙大道,“你倒是看得透太守大人,知道利用拿捏他的软处。”

安若晨想说其实自己也没把握,但被逼到紧急关头,只能冒险一试。可她还没开口,龙大却又道:“其实我会这时候赶回来,也是因为你。”

话题转得太快了些。安若晨先是茫然,而后恍然大悟,抢着道:“将军看懂了调虎离山吗?我觉得将军的信是这个意思。我回信时想着,将军嘱咐我莫要轻举妄动,我乖乖听话,让那内奸以为真是如此,迷惑于他。”

龙大的话被打断,一脸没好气:“下回可以多写几个字。平常话这么多,回信只回两个字,我若是那内奸就能看出来你是故意的。”

“你不是内奸也看出来了呀。”

龙大被她的大实话噎的,重点是这个吗?是这个吗?!

安若晨惊觉自己顶嘴不妥,赶紧端正姿态,摆出乖顺的样子来。

“有时你聪慧得出乎我的意料,有时又觉得你蠢得可以。”龙大这般道。

安若晨没听出来是夸她还是贬她呢,于是给自己说句公道话:“人无完人嘛,将军,我会努力的。”

“努力做什么?”

对哦,努力做什么?安若晨想了想,大声表忠心:“努力做好管事之职,为将军排忧解困。”

龙大瞪她半晌,忽而叹气:“你连自己错在哪儿都不知道,我怎么指望你排困解忧。”

安若晨没听懂,但这次她聪明地道:“请将军指点。”

“你及时处置果断施为是对的。只是你在紫云楼里没甚地位。但也正因如此,敌人轻视了你,你才有机可趁。所以若要总结此次失败经验,你该向我讨教如何组建势力,向我讨要更多权利。”

安若晨垮脸,她虽脸皮厚,被逼急了会胆大,但向将军要势力这种事哪里敢?!

第63章

这时龙大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巧的玉质腰牌,上面雕了个“龙”字。他将腰牌放在桌上,推到安若晨的面前,道:“想去找你主要也是要给你这个。我不在时,若遇危急情形,记住,是遇危急情形,无人可为你作主之时,你可用这腰牌调令兵将。”

安若晨震惊地看着,这东西简直烫手,哪里敢要。

“我希望你没有得用上它的那天,毕竟你的身份地位,用这东西也颇费劲。用得不好,落人话柄,也容易招祸。”

是啊是啊。安若晨猛点头。自己招祸不算,恐怕还会给将军带来麻烦。

“不如将军给我点实用的。”安若晨厚脸皮道。

刚说完就被龙大瞪了:“这东西不实用?”

安若晨被噎得,赶紧拍马屁:“实用的,实用的。就如将军教我用的匕首一般,我若有本事练好了,便可杀敌,但未练好,也会伤了自己。”

“那就好好练!”龙大脸黑黑的。

“哦。”拿就拿,谁还怕好东西不成。安若晨将腰牌收入怀里。想了想又有些怂,“将军,若这牌子落到别人手里,是不是他们也能拿去调兵了?”

“是啊。”龙大故意瞪她。

安若晨脸顿时皱成一团,所以说自己鲁莽冲动嘛,现在退回去来得及吗?

“你这什么表情?”

嫌弃它的表情,可惜不敢说。安若晨道:“多谢将军信任。”

龙大给她一脸嫌弃,安若晨不敢有异意。

“你说实用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安若晨还在苦恼那腰牌,一时没发应过来。

“你方才说,给你这个不如给点实用的,是指什么?”

还能换?安若晨顿时来了精神。“将军,我缺钱。”

龙大:“……”

安若晨一看龙大表情,精神气顿时消退一半。“呃,我是说,我打探消息收买人心什么的,总是需要些钱银打点的。我到这儿也有一段时日了,那什么,好似也未曾与将军认真讨论过钱银之事。然后呢,不止我的月钱,若能多给点我出去办事也会方便些的。”

这个理由很合理啊,将军。安若晨目光炯炯地看着龙大。

龙大也在瞪她,那腰牌能号令能调兵,不值钱是吧?缺她吃的还是缺她穿的,对了,给她钱银置装,结果看她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他都忍着未曾说嫌弃话,她倒是老实。

“晚了,该回去睡了。”龙大挥挥手,又开始赶人。

安若晨愣愣,怎么又不聊了吗?还有好多话想说的呀。钱到底给不给呀?

龙大把门关上了。安若晨瞪了门板一会,叹口气,背着手溜达回屋去了。

将军心,海底针啊。

第二天一早,安若晨刚起身时就听得春晓报了不少事。

一是龙将军昨晚连夜走了。

二是龙将军昨晚下令安排了两辆马车和两队卫兵供安若晨差遣,卫兵队长已经来安若晨院子打了招呼,说是待命随时听候吩咐。

三是太守大人大早上的派人过来请,说是龙将军昨日交代,细作案情是由安管事侦办的,细节事宜待安管事过去禀报和协助侦查。于是太守大人派人来催,要求安若晨今日去太守衙门。

四是账房先生让安若晨得空去一趟账房领钱核账。

五是李长史要求安若晨过去一趟完善文书案录。

安若晨一边吃早饭一边听着一边盘算着这些事处置的先后顺序。这时春晓又添了一项:“对了,送菜货的陆大娘也留了口信,说昨日姑娘二妹摔伤了脚踝。不过听说没甚大碍,在家中养着呢。陆大娘怕姑娘惦记,就留了话。”

安若晨抚额,还真把她二妹给忘了。怎会摔了呢?

春晓眉飞色舞地道:“我仔细问了。原来是昨日安二姑娘跑衙门去报官,一路高呼救命一路冲,后头跟了一串人,也不知要救谁人,就跟着她看热闹呢。结果旁人看到了,还道后头的人在欺负安二姑娘,便叫嚷喝阻。总之乱成一团。接着安二姑娘还未跑到衙门便摔了。脚给崴了爬不起来。旁人便问她这是怎地了,她说报官救人。人家问救谁呀,她琢磨半天说救我姐。人家又问你姐姐在哪儿呢,她又说不上来那宅子是哪,就说是招福酒楼后头。”

春晓演得投入,一人分饰多角。看得安若晨笑起来。

“后来就有人好心说帮她报差爷,又帮她雇了轿子,让她回府去了。众目睽睽的,听说颇是狼狈丢脸。”春晓道:“如此说来,姑娘二妹也不是太坏的。”

安若晨笑问陆大娘还在吗?春晓去看了,回来报还未走。于是安若晨去见了陆大娘,与她说听说了二妹的事,让她帮忙送个平安符给二妹,便说谢谢她。春晓在旁边嘻嘻笑,说姑娘时不时上庙里祈福,这会派上用场了。安若晨趁着春晓去帮她取香囊符袋时,与陆大娘交代了几句李秀儿的事。陆大娘也趁机说了崔姑娘一直观察招福酒楼周围,看到一直在酒楼旁边卖货的货郎,大清早刚出摊看到了窗户上出现了铃铛后就赶紧走。崔姑娘一路跟着,跟到了城东的顶松坡。看到货郎将四个铃铛挂在了坡顶亭子的四个角上。然后货郎便回到酒楼旁继续摆摊子,之后再无其他异常。

安若晨知道这位崔姑娘其实是招福酒楼附近活动的一位乞丐老头。“崔姑娘看到有人来取铃铛或是过来观察吗?”

“没有。我今早来之前还去看了,亭角还挂着那四个铃铛呢。”

安若晨点点头。她之前就在想,刘则是酒楼老板,在他酒楼挂铃铛他能看到,但与他接头的人呢?总不能天天按点来酒楼看看有没有铃铛。

传赵佳华死讯那日,酒楼挂出的铃铛变了,这是刘则传出的讯号。后来她也在刘则嘴里证实,他并不知道闵公子在哪里,一直都是闵公子来找他的。

安若晨一开始便与陆大娘商定过,要找个合适的人观察酒楼,寻找挂铃铛的人,或者找出传递消息的方式。现在虽未找到闵公子的下落,但方式却是知晓了——刘则挂铃,货郎便去传讯。

说话间春晓拿着东西小跑着回来了。安若晨一语双关对陆大娘道:“那就麻烦大娘了。”

陆大娘会意点头,一口应承下来。

春晓还有些不满意,很想自己给二姑娘送一趟,亲眼看看二姑娘狼狈的模样。

“你不是才夸我二妹也不是太坏。”安若晨撇眉头。近来她觉得自己眉头灵活了许多。

春晓笑嘻嘻:“不太坏也不耽误想看看她呀。”

安若晨故意叹气:“看来还是二妹招人欢喜,你惦记着她摔了,也不想想我也摔了。快帮我去厨房说说,给炖个汤补补腿脚吧。”

“啊。”春晓似才想起自家安管事还真是也摔了,“我这就去。”一溜小跑往厨房去,跑了一段又回头:“姑娘,这般说来,你们还真是亲姐妹。”笑完又跑了。

安若晨心里一叹,是啊,还真是亲姐妹。

安若晨支开了春晓,去了西院厢房,与赵佳华一番商议后,便去了太守府。太守姚昆一夜未眠,连轴审案,脸上显出倦意,但见得安若晨来,仍热情接待了她。

只一日之隔,态度当真是天差地别。安若晨有些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生怕出点什么差错给龙大招了麻烦。

姚昆将审到的案情与安若晨细说一番,道已将四个城门封住,严查进出人员。龙大昨夜与他说了闵公子一事,他已命官差向审问了酒楼掌柜伙计和周边商户,确有位熟客闵公子,可惜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和住处。他已让人画了画像,贴在城中各处,通缉此人。

安若晨看了画像,确是有几分像的。但这闵公子无甚明显特征,打扮打扮怕是也不容易认出。但既是不少人认得他,那么他定也不敢如从前那般在街上逍遥了。

安若晨忙报:“大人,我听得赵佳华说,她曾经试图追查挂铃铛的人,可惜没找到。但她见到酒楼附近一货郎行动有些怪异,有可能是为那闵公子传消息的。”她把货郎摊位和特征细细一说,姚昆当即派人去捉拿。

姚昆又细问安若晨些问题,提到姜氏衣铺纵火案,安若晨道:“李秀儿确是徐媒婆的线人,且与赵佳华有接触,赵佳华死讯传来,她必会恐慌,故而逃走。如今大人将案件侦破,李秀儿若闻讯,定会回来投案,还望大人念她提供线索有功,从前也未做何大错事,对她轻判。”

姚昆皱紧眉头。安若晨见状,忙道:“大人对她轻判,我才好去说服其他曾被徐媒婆利用的姑娘,问出她们究竟向徐媒婆报过什么消息。”

姚昆一听有理,遂点头答应。

不多时,货郎被押了回来。他听闻昨日刘府惨案,不敢出摊,捕快打听得他的居处,将他捉拿。这货郎早吓得瑟瑟发抖,可惜他知道的并不多。他说是刘则给他钱银,让他见到酒楼窗户上挂着铃铛,便去顶松坡的亭子四个角上挂红色铃铛。只需挂上,其他都不必管。他并不知道这些铃铛做什么用,只要挂上便能拿钱,他便做了。这般行事已近三年,除了挂铃铛,他未做过任何别的事。

“这些铃铛有何讲究?”安若晨问。

货郎摇头道不知。他只知道若是酒楼窗户上挂着蓝色红色铃铛,他便不用理,若是其他颜色的铃铛,他便去亭子那也挂上四个红色铃铛便好。

姚昆让人将货郎押了下去,对安若晨道:“看来他只是个传信的。刘则用不同颜色和数量的铃铛表示不同消息,而这货郎只是去通知闵公子或是什么人,刘则有新消息。”

安若晨扼腕:“可惜我们不知道对方是谁,在哪儿。”

姚昆道:“在顶松坡附近。那儿是那一片地势最高的地方,在亭子上挂铃铛,住在附近的举头便能看到。那位闵公子既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居处,那他想获得消息,就得找个看得到消息的办法。看到铃铛,便是刘则有事找,那他再去酒楼,便不会错过。”

姚昆说完,叫来捕头和都尉候立良,让他们分别带人包围顶松坡附近区域,挨家挨户搜查闵公子。

太守大人如此机智和果断,让安若晨一改对他的从前印象,刮目相看啊。果然能坐稳这官位定是有些本事,做不做事只是看他想不想做而已。蒙佳月果然是他的脉门。

第64章

姚昆看了看安若晨,也叹道:“当初安姑娘半夜来击鼓,我道姑娘只为争些家宅怨忿,却没料最后还真是靠着姑娘,一举捣毁了细作潜伏在中兰城里的组织。”

“若能抓到那闵公子就好了。”

“就算没抓到,他们在我平南郡也完了。”

完了吗?安若晨并不乐观。她可没忘了紫云楼里的内奸。就算那闵公子无法在城中活动,就算在市井里的势力土崩瓦解,但军中呢,官府里呢?

一座华美的府宅里,闵公子坐在屋里遥望顶松坡观景亭四角上的铃铛,一脸阴郁。

他对面坐了个人,那人却是一张笑脸。“我早说过,安若晨会是个大麻烦,偏偏你不同意对她下手。”

闵公子冷冷地转头看向对方:“若我需要对谁下手,是我觉得对大局有必要,而不是为了你。”

“为了什么都好,她都不该这般逍遥自在。你看看,如今你若是想出门,还得易个容化个妆,在中兰城是没法施展拳脚了。你拿什么脸回南秦?我都替你憋屈。”

幸灾乐祸得如此明显,闵公子恨得咬牙。

那人又道:“现在怕是姚昆已布置人手开始搜城了。你在我这儿很安全。只是下一步如何打算,你得想好了。我不是总在这城里的,有事你得提前说。”

闵公子不语。他知道这人不过是在提醒他如今他的安全全仗着他。虽很不满,但这人说的是事实。下一步如何办,他也不知道。他已飞鸽传书出去,等着吩咐行事。

这感觉,真的很憋屈。

安若晨在衙门守了一日,并没有更多的好消息。李秀儿来投案了,她按陆大娘嘱咐的,只字未提陆大娘的存在,只说安若晨曾经说过细作狠毒,而徐媒婆和赵佳华的死都让她恐慌。她原想带着娘亲去外地看病避开这祸事,但没走成。看到有人烧屋,她赶紧逃了。什么丢花瓶示警,出去后想到徐媒婆有个旧宅已废于是便去了等等,全按陆大娘教的说了。

李秀儿说完,看了安若晨一眼,安若晨冲她眨眨眼安抚,李秀儿看到她表情,松了一口气。陆大娘说若不投案,后患无穷,若她来了,安姑娘会关照她。想来她们定会遵守承诺的。

果然太守大人对她言辞并不严厉,只是细细盘问了当初徐媒婆让她做的事,李秀儿仔细答了。最后姚昆未投她入狱,准她回家。

李秀儿千恩万谢。安若晨在她走时轻轻说一句:“若为这事夫家不能容你了,你便来找我。”李秀儿听得此言,泪水夺眶而出。这两日担惊受怕,担忧自己性命,担忧母亲安危,也深恐日后无依。今日得安若晨一句,只觉真的有人关怀。她深深鞠了一躬退下去了。

太守见状,忙差人护送李秀儿,与她夫家说明缘由,让夫家莫要多责怪。

只是当日夜里,李秀儿仍去了紫云楼,她不但被姜伟一纸休书休弃,也被街坊邻居唾骂。她无处可去,想回娘家,来与安若晨告别。安若晨让她见了赵佳华。赵佳华握着她的手道:“我当日承诺过你的事,定会遵守。”李秀儿痛哭一场,终是拜别二人,回去找她娘亲去了。

两日后,闵公子的下落依然没有找到。招福酒楼和聚宝赌坊的众人已经初步审讯完毕。安若晨替赵佳华争取到了继承招福酒楼的权益,一切安排妥当,于是按赵佳华给的地址,出城去接刘茵。

接人的过程很顺利。那苹儿和陈婆子得了赵佳华的嘱咐,对安若晨很是信任,听说是带她们回去见赵佳华,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就上车了。至于刘茵,看见甜枣果子糖就对安若晨特别亲。

回来后赵佳华母女重聚等就不多赘言,倒是安若晨这边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查探了。

先是她离开前安排兵队和马车,长史李明宇就颇有微词,对她及卫兵队长盘问了一番。先前就刘则等的细作案情,李明宇盘查安若晨比太守姚昆查得还细。对安若晨如何获得情报尤其关切。他甚至说得出那几日安若晨明明未曾出门,只与其妹妹接触谈话,为何会有机会示警李秀儿,为何能从李秀儿那处得到消息,是之前就知道还是之后才知道,之前知道的为何没有报予将军,之后知道的又是在何时?赵佳华曾经说过什么,何时所说,为何怀疑刘则,为何谢刚离开了她才说铃铛与品香楼无关。刘则与娄志恶斗那日她为何在现场,为何其妹妹也在现场。货郎之事是如何知晓的。又说明明将军交代她切勿轻举妄动,她阴奉阳违,是何道理……

问题之多之细让安若晨很不舒服。虽然她明白因为这关乎案录细节,而她为了隐藏陆大娘及其他线人,故而供词也并非完美,但李明宇的态度让她反感。他比任何人都怀疑她,比任何人都关注她办事的细节。只要抓到了某个小破绽便咬死不放,似乎在等待她无法自圆其说,自露马脚。

去接刘茵的路上,卢正安慰安若晨,说李长史一向是个认真的人,对谁都那样,正是他的严谨细致将军才会将紫云楼的各项杂物令书案录等等交予他管理,让安若晨别放在心上。田庆听了,在一旁撇嘴,对李长史的不满溢于言表。

安若晨接完人回来,春晓告诉安若晨,李明宇趁她不在,来院子里翻查物品,还对春晓等人问了一大堆问题。陆大娘、守大门的卫兵等,还有方元管事,都被李明宇问话了。春晓很不高兴,觉得李明宇官职没多大,威风倒是摆得挺足的。

这些事让安若晨有些警惕,她除了照常打理府院杂事,跟跟衙门跟进案情之外,再不做别的小动作。与陆大娘并无正面接触,只悄悄收到她留的消息,说顶松亭的铃铛一直无人来取。市坊间风平浪静,未有任何细作的行踪线索。

安若晨回来时,谢刚已经从丰安县返回。安若晨听说李长史已经抢着向谢刚仔仔细细报过了这段时日案情,将安若晨的作为举止也告了一状。安若晨心里颇不舒服。不过谢刚没说什么,当着安若晨的面只说她处置及时,办得不理。

安若晨觉得李长史似乎并不服气,对她的事格外留心起来。

之后龙大也回来了。他与谢刚时常忙碌,总在郡府衙门和城郊兵营之间奔走。安若晨不知是什么事,也不问。她这边也在忙。赵佳华的毒清得差不多,但身体仍虚弱。刘府的丫环仆役被抓的抓,被赶的赶,还有些是赵佳华不放心的,遣走了好些人。而李秀儿回到娘家处境也并不好,有人认为是她害死了半条街的街坊,又说她是奸细叛国,时不时上门辱骂,村长也出面要求她们离开。赵佳华闻讯,干脆将李秀儿一家三口接到刘府里来。

至于酒楼那边,同样也是一番整顿,掌柜的从前对刘则忠心耿耿,对赵佳华颇是不屑,陆大娘推荐了另一位掌柜人选。赵佳华谈过之后,将酒楼的人手换掉了七成。剩下的都是听话能用的。而李秀儿在府宅替她管事,新掌柜打点酒楼事宜,齐征也进了酒楼,帮着跑腿办杂活,开始学习跑堂等事,很有干劲。

赵佳华身体虽仍虚弱,但一切事情慢慢都井井有条起来。她请了安若晨到新的招福酒楼吃饭,对她道:“日后若有任何事,需要我帮任何忙,只要你开口,我绝不推辞。”

安若晨笑起来:“那第一件事,就是生意一定要好啊。你这生意好了,把安家那三家酒楼的客人都抢过来,我就高兴了。”

经历了那些事,又是一女子做东家,招福酒楼元气大伤,名声一落千丈,那些达官贵人避嫌,怕是短期内都不会再来了。此后境况定会不易,但赵佳华仍哈哈大笑,接下了安若晨的鼓励,表示一定好好努力。

与安若晨这头的苦中做乐相比,安家的情况有些微妙。

买卖生意上,安家的生意忽然间好了不少。

一是酒楼这头,因着招福酒楼出了事,年底宴请会客等都从招福酒楼转到了别家,安家三间酒楼忽地日日爆满。

再有安若晨在擒破细作之案中立了大功,全城皆知安家大女儿入军效力成了英雄,不止在军方站稳脚,还让太守大人及夫人对她青睐有加。太守夫人不但给安若晨送礼,还邀她到府中做客。

大家似乎都忘了当初安家与这大女儿在逼婚逃家之事上的怨仇,只觉得安家处处闪光,不但要跑去安家的酒楼吃吃饭,还顺便借着年末年关时候,巴结送礼,讨讨交情。

但安之甫并不觉得全然喜悦。有钱挣当然是好,他只喜这个。但人人过来都要夸几句安若晨是要怎样?这简直是一巴掌一巴掌地轮着在他老脸上扇啊。然后还有他那个傻乎乎的二女儿,蠢成啥样会被安若晨那贱人支使着满城疯跑啊。摔了腿丢了人,沦为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