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昆久久不语。安若晨试图安慰他,道:“当初我四妹失踪,我也以为是落在了细作的手里,但最后她吉人天相,另有遭遇。这事大人也是知道的。所以,令公子失踪一事,大人切勿慌神,三思而后行才好。”

姚昆未理她这话,只转向龙大道:“龙将军,请让我回中兰城,钱世新要如何,我与他面对面说清楚。”

龙大淡淡问道:“大人觉得自己能说什么呢?”

姚昆张了张嘴,终是没出声。要说钱世新的意图,并不难猜。所以其实他知道钱世新要如何,问题只是在于他如何应对而已。面对面,又能如何?可是他怎么可能不回去。他必须回去。不能让蒙佳月独自承受这些,万事该由他来担当。

龙大这时又道:“钱世新说让大人死,大人愿死,我是管不着的。钱世新说让大人认罪,大人愿意咽下行刺白大人的冤屈,我也是管不着的。但是钱世新若是让大人写些污蔑我军方行事的供述,大人愿意写,我却是不能同意。”

姚昆一瞪眼:“我自然不会如此作为。”

“人人都怕死,何况还是你与你独子两条命,你为了这个,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姚昆大声喝:“龙将军!我若做这等龌龊之事,我妻儿看我不起,我又有何颜面活下去。我不可能……”

“所以你还有什么龌龊的把柄落在他手上?”龙大打断他的话,极严肃地问。

姚昆张大了嘴,似突然被狠狠打了一拳。

安若晨也惊讶地看着龙大,不知将军忽然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要翻太守大人的旧帐吗?可是那也是无凭无据的猜测,甚至连猜都没猜到具体发生过什么。眼前最紧要的,不是处置姚文海失踪一事吗?若姚昆因这事出了意外,那白英之死的真相难辩,郡守之位也危矣。

“晨晨,你先回帐去吧。”龙大忽然道。

安若晨看看龙大,龙大对她点点头。安若晨听话地与姚昆施了个礼,告退了。

帐中只有龙大与姚昆二人,龙大压低声音,对姚昆道:“大人,只有我们二人了,你有什么话须得与我说明白,不然我无法帮你。”

姚昆摇头:“龙将军这是何意?所有的事,我不是与龙将军都说过了吗?”

“是吗?依我看,并非全部。”龙大盯着姚昆,道:“钱世新手上若没有令公子,那他随时会被揭穿。方才大人的第一反应也是,要回去谈谈。并非他让你死你便死,你有疑虑,钱世新必须证实孩子真的在他手上。若他证明不了呢,他拿什么要挟你?”

“所以我儿必是在他手上。”姚昆大叫:“将军,我必须回去。我的妻儿,在城中受他胁迫,我必须回去。”

“钱世新也正是想让大人回去。所以大人得告诉我,究竟还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姚昆再坐不住,跳了起来:“我不知将军在说些什么。我儿身处险境,将军却在与我绕圈子。”

“不绕明白了,你便不能回去。不然不止你的性命,怕是我全军的安危都会搭上。”龙大极严肃,“如今这局势,每一步都是计算清楚,小心翼翼。钱世新根本没有铁证证明令公子就在他手上,不然古大人不会说此事还有疑虑。但钱世新敢拿一个有疑惑的事来要挟你,他手上必还有个没疑惑的,能令你言听计从的筹码。”

姚昆背对着龙大站着,直挺挺的,全身僵硬。

龙大道:“若我不知道这个筹码是什么,我不可能让你回去。钱世新一旦有机会与你见面,不是你质问他,而是他控制你,他让你做什么,你便会做什么。说不定你马上写封奏折,诬陷我与我的众将士如何霸欺百姓,扰乱地方,我如何淫乱军营,强掳民女。钱世新会与你合谋,假造证据,指称是我收买胁迫江鸿青,刺杀白大人,嫁祸于你。因为白大人查出我的劣迹,要向朝廷禀告……”

“我不会做这等事。”姚昆转身大吼,怒火冲天。

“为何呢?这般妻儿会看你不起,这比让你去死更难受?”

“正是。”

龙大叹气,放软了声音,道:“大人,你现在只有我一个帮手了。我不帮你,你根本无路可走。就算你愿意去死,钱世新还是可以将那把柄公之予众,你一死百了,你的妻儿,如何自处?所有的事,必须得从根上解决了才好。”

姚昆抿紧嘴不说话。龙大轻声道:“说起来,大人你觉不觉得,钱世新此次夺取太守之位,与十七年前的情形颇有些相似。”

姚昆一震,瞪向龙大。

“同样是太守最信任的属下,临危受命。同样是太守遇险,不幸身亡。”

姚昆瞪大眼睛,脸色铁青。

“当然了,也有完全不一样的。十七年前太守遇刺,十七年后是太守行刺。十七年前的凶手认罪,十七年后的凶手还不知肯不肯认罪呢。不过奇怪的是,十七年前的凶手称,自己的家人在战乱里全被南秦军所杀,所以他对我大萧明明取胜却愿议和极为不满。他要杀死主张议和的太守以泄私怒。但原来,他还有一个儿子……”

姚昆一脸震惊,他扶着桌子,似有些站不住。

“那凶手既是极重视家人,为何要丢下年幼的孩子不顾,行刺太守大人。既是还有孩子,他为何声称全家已亡,他不愿独活……”

姚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龙大板着脸,冷冷道:“大人,其实我早已经查清一切。”

姚昆面色惨白,眼眶发红,表情都僵住了。“我……我……”他艰难地开口,终于湿了眼眶,羞愧地无地自容低下了头:“我当时也不知怎地,一时鬼迷心窍。钱裴说,他说……”

龙大没说话,冷静地等着他继续。

姚昆哽咽道:“也怪不得他,是我利欲熏心,不怪别人,最后酿成悲剧,无法挽回。我,我……那日钱裴拿着张纸,上面画着衙门到客栈的地图,还有些笔记,是蒙太守赴宴的时间地点,在一个巷道口画了圈。钱裴说,他书院的一个杂役自两国议和后便不太对劲,对蒙太守和朝廷很是忿恨,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喝斥才闭了嘴。于是他便有些留心。那数日杂役总是外出,两眼通红,像是没有休息。他去盘问,那杂役答得前言不对后语,慌忙走了,袖中无意中落下这纸,钱裴看了,觉得那人计划行刺太守。”

原来如此,龙大懂了。

“我那时很是着急,想去向太守示警。钱裴却问我,难道我对太守就没有怨言吗?我那时确是……确是心里有怨的。”几番出生入死,虽是为国,但也是为在太守面前表现。太守却对他说莫要对他女儿存妄想。他借战事休妻,对蒙佳月的那些关怀,对仕途的野心,似乎都被太守看穿,看穿便罢,还看他不起。他豁出命去,得不到肯定,他想日后论功行赏,他大概能得不少赏赐嘉奖,但他永远不会被太守真心赞赏。不被真心赞赏,是不会步步高升的。而太守会将蒙佳月许配别人,与蒙佳月编排他的各种不是揭穿他的龌龊……

于是那时候姚昆犹豫了。一犹豫,错过时机。他有两日的机会向蒙云山说这事,有两日机会缉捕凶嫌,虽钱裴说那人自那日被他问话后便无踪迹,但这珍贵的两日,足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死——蒙云山的生死。

而他就这么混帐地这让两日过去了。待他悔恨,狂奔向那巷道,赶到那儿却只看到蒙云山倒在血泊之中。轿夫说,有位百姓喊冤,大人便下了轿。听那人说话时,毫无防备被连刺三刀。那人刺完便跑,衙差们已去追了。

毫无防备——这四个字让姚昆也像被刺了三刀,鲜血淋淋,再无法愈合。但就算有伤,他还是得偿所愿了。钱裴恭喜他,帮他打点了关系,加上他实实在在立过好几次大功,他是蒙云山最重要的左膀右臂,是太守女儿蒙佳月最依赖倚重的人,他有人脉,有功劳,有声望——于是他成为了太守。

成了太守,娶了娇妻,生了儿子。心中也有了一生抹不掉的悔恨。

姚昆没脸细说,但对龙大而言,只言片语已经足够。

“那张纸还在钱裴那儿,是吗?”

“应该是。”

“因为你的那些龌龊私心,所以你也未有仔细追究那杂役所说的行刺目的是否属实,之后你知道他居然还有个儿子,便让钱裴送走,给了钱银,让人抚养他长大,莫再生事,是吗?”

“他儿子知道父亲刺杀了太守,这身世说出来于他并无好处,自然也不会生事。”姚昆盯着地板,想起自己远远看过那个年轻人,长得与他父亲颇像。改了姓名,笑起来憨憨的。

姚昆不再说话,龙大也沉默,帐子里头静悄悄的。

过了好一会,龙大问道:“你现在冷静了吗?”

姚昆缓过神来,抬头看他:“将军,我不会被钱氏父子威胁的,从前犯过的错,我不会再犯了。你让我回中兰城吧,我必须得与他们做个了断。”

龙大点点头:“好,我派人送你回中兰。但你要去的地方,是紫云楼。你作为刺杀白大人的凶嫌,在案子未破之前,要被我军方监管。押于紫云楼内,未经允许,不得见外人。你与钱世新,不得见面,以防串供。”

姚昆愣了愣,不明白龙大的意思。

龙大继续道:“至于令公子失踪一案,既是钱大人保证尽快破案,我会让蒋将军督促,十日内若是案子不破,钱大人担责,亦表示他无能力暂代太守之职,蒋将军会接管。钱大人可回他的福安县去。”

姚昆更愣。好你个龙腾,你是借机要斗垮钱世新是吗?拿他儿子的命吗?钱世新既是无法与他协商,又被逼迫,到时将他儿子杀害,交出几个替死鬼说是破了案,那如何是好!

“龙将军!”姚昆大喝。这个他绝对不能依从。

“姚大人。”龙大声音没有姚昆的大,但冷冷的,很有压迫感。“你这么大一个把柄,说得再好听,再有决心,我也信不过你。你给我听清楚,从现在开始,我嘱咐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我说过了,如今这形势,每一步都是计算,小心翼翼。钱世新是如此,我也得如此。他是别人的棋子,我也需要棋子。而你正好用。你好好助我一臂之力,我便尽全力保你全家安危。你如今除了我,也再无别人可依靠。但我丑话说前头,若你擅自主张,违背我的意思,被钱世新所左右,破坏了我的计划,那我就把你这些龌龊勾当与你夫人孩子细细说明。你娶你夫人是为了太守之位,是为了内疚弥补,是为了制造正人君子的假象。你对她并无半分感情,这二十年全都是虚情假意,蒙骗于她。”

“胡说八道!”姚昆激动地跳了起来。

龙大冷静地道:“也许事实确是不全中,但我不在乎真相究竟有多少是对的,而且我还有人证。姚大人,你说,你夫人会相信多少?”

姚昆瞪着龙大。

“与其让你受钱世新胁迫,不如我来。”龙大平板板地道:“姚大人,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姚昆当然听明白了,他震惊,龙腾比起钱世新,更邪恶几分。

第159章

姚昆被送回了中兰城。未入衙门,未回宅府,直接被送到了紫云楼里。

他入城之时骑着高头大马,衣冠整洁,精神抖擞,还与城门守兵招呼寒喧。有百姓认出他来,惊呼“太守大人”,姚昆还点头示意,向其挥了挥手。

姚昆姿态平和,但听在钱世新耳里,觉得那般“耀武扬威”。再者,手下均说姚昆前后有两队卫兵,是被押入紫云楼,钱世新却觉得,押送还是护送,就是嘴巴怎么说的事。龙大出了这么一招,还真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钱世新等着看。果然姚昆入城未多久,蒋松来了。他拿着龙腾下的令书,道龙将军已获知姚昆独子姚文海失踪一案,亦知钱大人与姚昆交情匪浅,但就算有交情,未经将军允许,竟为嫌犯家属送信,实不妥当。这是其一。其二,钱大人未与将军商议,竟承诺尽速破姚文海之案,将人找回,这亦不妥当。要知道如今城中局势不宁,白大人遇刺一案尚未查获真相,钱大人竟为私情,将一没头没脑毫无线索的失踪案摆在了白大人命案的前头,这分明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判不明安危情势。

钱世新辩道:“蒋将军明察,龙将军不在城中,不知晓这里头细节,蒋将军却是知道的。姚文海失踪,或许与白大人遇刺一案相关。现场找到的尸体中,就有江鸿青的同伙。只要找到了姚文海,那么白大人遇刺一案,也许就有了新线索。”

蒋松硬邦邦的道:“这些你不与龙将军说,不与我说,却告诉了姚昆,是何用意?龙将军很是不悦,既是钱大人觉得自己了不得,用不着与我们商议着行事,那么钱大人自己尽速破案吧。你看看龙将军令函所述,大人若是十日内找不回姚文海,那么大人就回福安县去。这平南郡所有事,由我暂行管辖。”

钱世新一愣,这招比把姚昆押回紫云楼更让他意外。这把柄话柄拿捏得,简直是阴险。钱世新谦和又耐心地道:“破案一事,我自然会全力以赴。只是龙将军言重了,我不是不愿与将军们协商,只是从前习惯了只与衙门各官员议事,这事紧急,一时疏忽,还望蒋将军包涵,确是我做得不周到了。龙将军那头,我会亲自去信解释致歉,蒋将军切勿往心里去。”

蒋松眼皮都没未动。

钱世新脸面有些挂不住,又道:“平南郡中诸事,繁琐细致的有,凶险复杂的有,再者前线仍与敌国对峙,城中细作还未剿清,蒋将军毕竟是武将,对郡中了解不够,这数日蒋将军该有体会。我若回了福安县对郡中诸事撒手不管,一来没法与梁大人交代,二来也会拖累蒋将军。”

蒋松这回说话了:“龙将军说了,与梁大人交代,是他的事。我对城中情况不熟,可以去问姚昆。这郡里头,有谁会比姚昆更熟。他如今戴罪之身,急于力证清白,将功补过,于郡务上,自然会全力相助于我。”

钱世新脸色变了一变,绕了一圈,竟然是这意图。

“钱大人还有何疑虑?”蒋松问。

钱世新不说话,他得冷静冷静,肺都要气炸了。

“若是钱大人没问题了,便尽速破案去吧。”蒋松言罢转身要走,却又停下回头,“对了,龙将军还嘱咐,钱大人与姚昆交情不一般,为防串供,钱大人自己也留点心避避嫌,莫要与姚昆见面。若有什么事需与姚昆说的,先来找我。”

钱世新面色僵硬,也只得点头。

“另外,既是姚昆归案,且姚文海失踪,太守府的禁守就解了。绑匪若要对太守府有所行动,也好给他们机会。我已传令下去,钱大人知道这事便好。”蒋松这次说完,未再回头,扬长而去。

钱世新僵直立了半晌,拿起桌上杯子狠狠摔于地上。瓷片破碎的声响让他心里头舒坦了些,他深呼吸几口气,慢慢坐下,盘算了好一会,去了太守府。

太守府里众衙差和卫兵们都接到了令,各队人马正准备撤离。钱世新微笑客气,求见蒙佳月。

蒙佳月自然是听说姚昆回来了,她既激动又忐忑,不知姚昆回来会是何结果。想去见他,但又顾虑钱世新,未盘算好之前,未敢找钱世新提见面要求。没想到钱世新这么快便来了。

钱世新见到蒙佳月,和善地道,方才蒋将军来与他商议了诸事。说起龙将军也很重视姚文海失踪一案,故而令他尽速破案。若是蒙佳月能见到姚昆,便告诉他,莫担心,他定会将此事放在头等重要位置。

蒙佳月听得这话,又惊又疑,不知钱世新是何意图。她问道:“大人,我能去见我家大人吗?”

“只要紫云楼那头让你进去,自然就能见着了。”

“所以,我该向紫云楼递帖子求见吗?”

“自然是可以的。”钱世新答。“我得避嫌,反而不好见,夫人是家眷,没甚问题。你看,这不是已经将围着太守府的那些人撤走了吗?夫人当去试试。”

蒙佳月深吸一口气,有些惊喜。无论如何,她都想见她家大人一面啊。

“夫人莫忘了,见到姚大人,告诉他,我与他多年情谊,自然是帮着他的。十七年前,他当上太守,走到今日,实属不易,让他切莫忘了当初的艰难,如今这一关,定也要挺过去才好。我定会尽全力找到文海,你们放宽心吧。”

钱世新这番话说得恳切,蒙佳月听得胆颤心惊。送走了钱世新,蒙佳月忙回后院将事情与陆大娘说了。陆大娘也摸不透钱世新是何意,只得去找古文达。

古文达没多说什么,只道龙将军未说不让相见,便让夫人递帖子来吧。先照着钱世新的意思办,走下去自然明白他是何意了。他又道如今太守府解禁,陆大娘也该回紫云楼了,薛府那边,得让陆大娘跑一趟。薛叙然一直毫无动静,他们找不到安四姑娘的下落。将军夫人想确认安四姑娘的安危和行踪,还有,想请薛公子也帮忙留意留意姚文海的下落。

安若芳与姚文海在那小居院与世隔绝,丝毫不知外头的情况。静缘师太再没有出现,安若芳整日静默不语,这让蠢蠢欲动总想逃跑的姚文海有些不忍。

姚文海与安若芳说话,安若芳没什么兴致。姚文海没事找事,便说不如他教安若芳习字,他的字写得不错,夫子一直夸赞。这话题让安若芳有了些许反应,结果她说的是:“我娘不让我认字。我这般不孝,总做她不欢喜的事,如今她去了,我总该有件事都好好听她的话才好。”

姚文海讨个没趣,忽然机灵一动,道:“你娘叫什么名字?”

安若芳想了想,“段翠兰。”把夫姓隐瞒了。

姚文海兴冲冲地奔回房,一会又跑来,拿着三个字给安若芳看:“你看,这是你娘的名字。”

姚文海的字写得确是极好,工整有力,刚劲洒脱。安若芳看着那三个字,愣了好半天,轻声道:“我不认得。”

“段落的段,翡翠的翠,兰花的兰,是这三字吧?”姚文海道。

安若芳伸手轻轻抚那三个字,声音小小的:“应该是吧,我不认得。”

姚文海很心疼,柔声道:“你还记得你娘长什么模样吗?”

安若芳点点头:“我娘生得可美了。”她红着眼眶,楚楚可怜,姚文海觉得可以想像得到她娘有多美。

“你会画她的模样吗?”姚文海问,“将她的模样留下来。”

安若芳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娘没有画像,她也不会画。琴棋书画,她一样不会。因为她娘不喜欢,不让她学。

姚文海道:“那我教你这三个字,可好?你起码,会写你娘的名字。这不算不听她的话,你只学这三个字而已。”

安若芳抹去滑下脸颊的泪水,重重点头。

安若芳学得很快,虽然握笔不稳,笔划不齐,字体难看,但她一下就学会这三个字了。她盯着自己写的字,好一会道:“我要回家去。”

姚文海叫道:“我也想回家。”可救下他们的人,也不知究竟要如何,不露面不交代,只把他们软禁了,也不知是何打算。是帮他们还是害他们,总得有个说法呀。姚文海觉得,干等着不是办法。

姚文海正想与安若芳商议商议,他这段日子天天琢磨法子呢。还未开口,安若芳却道:“我逃家,让我娘伤心。我娘死时,我未在她身边。如今连她如何安葬,后事如何我都不知晓,我还算什么女儿。再有凶险,我也该为她守孝。再是艰难,也该为她讨回公道。”

她言罢,将笔一放,转身出去了。

安若芳这番话说得极有气势,就连转身而出的架势都似是武林高手,唬得姚文海一愣一愣的。这小姑娘哪里学来的呀。待他反应过来追出屋去,却见安若芳打开了院门。

“喂,喂。”姚文海赶紧过去,逃跑得悄悄地呀,你别这样。

结果安若芳没理会他的叫唤,她走得极快,大步流星,转眼便走到巷子中段,巷子口有户人家“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姚文海疾步上前,想将安若芳拉回来,莫教人瞧见了。

安若芳却是站直停下,看着那户人家里出来的人。

出来的是个汉子。姚文海认得,这人曾经给他们院子守过夜。原来这整个巷子真的都被监视着。

安若芳看着那汉子,清清楚楚地道:“告诉你家公子,我要见他。”

哇。姚文海心里大叹气,姑娘啊,你年纪小小,深藏不露啊。要真是武林高手,早说呀。

第160章

钱世新去找了钱裴,将这数日发生的事以及龙大的安排与他说了,钱裴咬牙恨道:“龙腾这厮果然是阴险之辈。你可切莫乱了阵脚。他不过是吓唬于你,有巡察使在,他断不敢真的任意妄为。”

钱世新皱紧眉头:“他可是立了大战功,自然嚣张。梁大人那头虽会处置,怕只怕时机落了后头。如今他还未能完全腾出手来,管不到龙腾的蹦跶,我们还得自己想法,先得抢着时候把局势控制住。只要南秦那头准备好,消息一发,事情就妥了。届时龙大再狡猾,也无法子。他得疲于奔战,压根顾不上这头。那时候他才会发现根本对付错了目标。只是若我撑不到那时,怕也会白白牺牲。”

钱裴笑道:“果然是我儿,颇得我的机智。确是得这般想。咱们做这事,可不是为别人打江山的。你当上太守,日后再凭梁大人的举荐入京为官,平步青云,做你想做的事去。这几年辛苦,可不是白白为人铺路。你听我的,莫要心慈手软,该杀便杀,若是姚昆坏事,便拿他妻儿开刀,他这人优柔寡断,是好拿捏的。龙腾让他来搅乱你,你就反借他之力对付回去。”

钱世新沉吟:“姚昆以这种方式回来,怕是龙腾对他也未必礼遇。那些客气都是做给我们看的。若他真是站在姚昆那边,如今姚昆已登堂入室,坐回衙堂首位了。行刺白英之事虽办得粗糙,但眼下他们确是拿不到线索证据,龙腾不傻,不会淌这搅不清的混水。我已让蒙佳月去见姚昆,先瞧瞧他们的反应,再做行事。”

钱裴道:“姚昆在石灵崖军营呆了一阵子,肯定知道些消息。别的不说,卢正是何情况,他定然是知晓的。你让姚昆交代清楚,我们也好想法处置。”

这个钱世新自然已有打算,他看了看钱裴,道:“你自身难保,莫操心别的吧。梁大人那头来了令函,将派鲁升大人过来。鲁大人若到了,便由他去对付蒋松那厮。再有,我已判了一些囚匪流放之罪,五日后便得押走。临走前一日,我会在名单里再加上数人,包括你。这般蒋松来不及反应,你便已经走了。流放到了半途,我让人接应你,你且隐姓埋名,先避一阵子。”

“一阵子?”钱裴撇撇眉头,“这哪是一阵子的事。你就没别的法子了?流放是什么狗屁主意!我可不愿过苦日子。我从前苦够了,看人脸色看够了。我要暖被美食,美酒美人,还得有仆役伺侯。你判我流放,就得先安置好这些。”

钱世新按压着怒火,问他:“那你如今在这牢里,可有暖被美食,美酒美人,可有仆役伺侯?”

钱裴冷笑:“除了美人外,还真都有。”

钱世新抿紧嘴,很想赌气说那你便在这处等死好了。可他心里明白,龙腾对钱裴下手那是迟早的事,只是如今时机未到,龙腾没有证据,不明内里,没法与梁德浩及皇上交代,所以并无撕破脸的把握。他没有名目提审钱裴,自然也没有名目对付自己。但这只是时间问题。看蒋松现在的架式,削他权职那是势在必行,到时衙门里的每个人都会落到蒋松手里,他想审谁便审谁,想对谁对刑便对谁动刑。钱裴知道得太多,留在平南,确是太危险了。梁德浩虽说派了鲁升过来,但不知压不压得住蒋松,亦不知时间来不来得及。

钱世新看着钱裴,可惜他是他的父亲,不然事情真的会简单许多。

蒙佳月向紫云楼递了帖子求见姚昆,她很是忐忑,恐不能如意,又拜托陆大娘帮忙说情,岂料事情却异常顺利,还用不得陆大娘开口,蒋松便派人去太守府接蒙佳月去了。

姚昆夫妻二人相见,执手泪眼。姚昆细说了当日凶案,江鸿青突然行刺,莫名嚷嚷是他嘱咐。蒙佳月也说了方元与众仆的忠心与大义,以及她当日亟亟送走姚文海避祸,怎料却将儿子弄丢了。说到伤心处,蒙佳月万分自责。

姚昆一番安慰,仔细询问当日情形及事发后的种种,尤其钱世新的一举一动,言语表情。蒙佳月一五一十全说了,包括案录所述细节,以及钱世新让自己来见姚昆,嘱咐自己要说的话等等。

姚昆听得心里一惊,再问钱世新还说过什么,又问钱裴是何动静,可有托人到府里来留话寻事的。

蒙佳月不疑有他,皆道没有。姚昆仔细看得蒙佳月的表情,内心稍安。他道龙将军答应会帮忙找寻儿子,亦会想办法洗刷他的冤屈。让蒙佳月莫太担心,亦不要相信钱世新说的任何话。他们父子看来确是与南秦勾结,心怀不轨,欲杀他夺位,可惜他大难不死,但钱世新定不死心,造谣诬陷,还会生事。

蒙佳月握紧姚昆的手,道:“如今得见大人一面,之后再辛苦艰难我亦不惧。大人也定要提防,千万保重。”

姚昆点头,忍不住将蒙佳月揽进怀里,柔声道:“夫人,我对你真情实意,天地可鉴。”

蒙佳月失笑,红着脸抬头看他:“大人这是怎么了?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文海也定会无事的。大人务必振作才好。”

姚昆再点头,看着蒙佳月的眼睛,红了眼眶,道:“我只是想起,当日事出紧急,来不及见你最后一面,竟也未与你说过这心里话。差一点便再无机会说。如今补上,日后才无遗憾。”

“大人。”蒙佳月满心感动,动情看着姚昆。“我对大人心意亦是如此。”

姚昆狼狈避开她的目光,扭过头去,借着说话掩饰愧疚:“你回去后,那钱世新定会再来找你,你便告诉他,这太守之位,我定是要夺回来的。”

蒙佳月却道:“大人,你比太守之位重要,请多保重。”

姚昆差点落泪,急忙点头。

夫妻二人再述了述话,可卫兵前来催促,二人虽依依不舍,终是别离。

蒙佳月走后,姚昆去见了蒋松:“龙将军嘱咐我的,我都照办了。”

蒋松道:“那便等着吧。尊夫人还会再来的。”

姚昆有些不放心:“钱世新问什么,我便答什么,这般便行吗?我妻儿的安危,你们会护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