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德浩不再言语,将语题转开了。

宴后,梁德浩与龙大关在一屋细商。头一句便点出南秦的心思:“他们也不过是怕我们隔山观虎斗,捡现成的便宜。”

龙大不言声。

梁德浩道这事他已经写了奏折快马送到京城,朝廷那头的意思且等着呢。他需得先将边境这些事都处置了再说其他。“你那近万战俘不能久留,时间长了定有大麻烦。”

“这不是要等大人的意思,若议和便得放,若不和便得杀。”

梁德浩皱起眉头:“莫将杀人说得如此简单。”

龙大摊摊手,表示自己对这种事没意见,他道:“说起杀人,当初在安河镇,我与大人会面之时,那些个刺客,大人审得如何?”当时梁德浩抓走两人,说要严审,抓住丞相罗鹏正谋害他的把柄。

梁德浩道:“我将他们抓了回去,还未等审呢,他们二人竟暴毙了。”

龙大问:“那么可与罗丞相质问此事,刺杀重罪,难道就这般了啦?”

“自然不能。但前线军情更是紧要。原想着待处置完前线之事,回朝后再好好参他一本。届时还得有你帮忙,你可证明我未曾诬陷于他。只是我未料到,追查使节一案,却又查出与朝中重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人觉得与罗丞相有关?”

“还未找到实证。”

龙大垂眸,沉吟道:“我这儿倒是有条线索,只可惜也没甚用处。”

梁德浩惊讶,忙问:“是何线索?”

“安河镇时,大人押着刺客走了之后,我发现地上有一刺客还未气绝,便问了他几句。他说未曾见过罗丞相本人,那时候拿银子过来找他们办事的,是一个叫陶维的中年男子。”

“陶维?这人是谁?”

龙大道:“联络这等勾当,往往掩去身份换个假名。陶维这个名字,也没甚用处。”

“那刺客可认得那人,他可指证出来。”

“他伤势极重,说了这个后便死了。”龙大摇头。

梁德浩沉默,皱眉苦思。

第179章

京城。

春雨下了一日,石板路洗过一般,空气里也弥漫着清新的气息。市坊里人来人往,各家铺子卖力殷勤,雨后的生意颇为不错。一家瓷器铺子门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客气地送两位客人出铺子,客人道:“陶老板请留步。那套花瓶来了,可记得帮我留着。”

陶老板满脸堆笑,点头答应。

客人走后,他站在铺子前左右看了看,转身回了店里。

在这铺子的斜对角,有家茶楼。二楼里雅间坐着两人,正透过窗户看着那瓷器铺子。

“就是他,那个叫陶维的?”坐左边的那位蓝裳华服贵气公子问。

“对。”右边穿白衣的公子应着。他约摸二十左右的年纪。

贵气公子多看了陶维两眼,问道:“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白衣公子笑道:“我怎知道,我又不是朝中官员,哪晓得谁与谁斗,谁要害谁。”

贵气公子白了他一眼:“少装无辜。你将这事儿告诉我,不就是想让我插一脚,为你们龙家做主吗?”

白衣公子又笑道:“我们龙家有甚紧要的?最重要的是,皇上为了立太子之事,左右摇摆,改了好几回主意还未定下心来。朝中眼看着就要腥风血雨,一场大乱了。这个时节总得有人出来拨乱反正,为皇上解忧,让皇上安心。皇上一安心,主意就容易定了。三皇子,你说对吧?”

三皇子萧珩沂轻哼一声,抬手给白衣公子倒了杯茶。白衣公子笑嘻嘻,拿起壶来也为三皇子倒了一杯回礼。

萧珩沂道:“龙二,这点你就不如你大哥了。事情一二三四还未摸清楚,你就嚷嚷什么腥风血雨一场大乱,你这是想给你们龙家招祸是吗?”

“哪能啊。”龙二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们在朝堂上说话藏来藏去习惯了,事情如何大家心里有数。罗丞相的势力可不简单,哪是这般容易扳倒的。他与我们龙家不对付,人尽皆知。如今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陶维,怎地不蹊跷?朝中人脉,一个拉着一个,一人出事,牵动一串,若是梁大人有个什么,受牵连的可不止三五人。我提早给三皇子示个警,也是冒着极大风险的。”

“这事牵连最大的怕是你们龙家。”萧珩沂一下揭穿龙二的心思。至于他自己,哪边都不站,若真是出事,他也是隔山观虎斗,伤不着。

罗丞相与梁太尉势均力敌,还未有胜负,所以他还没有选定哪一派。一旦选错,皇位就与他无缘了。他对此等事小心谨慎,甚至与龙家的关系里,比起与龙大来,与龙二私下里走得更近。他可不像皇兄那般明枪明刀摆明面上对着干,他有他的策略。只是他也知道,朝中势力,终归有一派他是要选边站的,他得挑好了。

“确是会拖累我龙家,所以我赶紧来抱紧三皇子大腿也是没错。”龙二喝口茶,“三皇子莫要告诉我大哥,他最烦我这般没骨气了。”

萧珩沂再白他一眼,说的跟真的似的。谁不知道他们龙家三兄弟一条心,全家都一个毛病——护短。自己嫌弃自己家人可以,别人碰一指头就不行。龙二来找他一事,龙大怎可能不知情。非但知情,还很有可能是龙大授意。

眼前这事,关乎朝廷重臣,确有蹊跷。南秦易主,东凌诡谋,这边重臣闹着刺杀的把戏,要说掀起腥风血雨还真有可能。出头时机也罢,避祸保身也好,他提前知道了这事,总归是有好处。

“好,这事我记着。”萧珩沂话未多说,但龙二明白,这话里意思既是领了他的情,也是应允了帮忙打探打探朝中情形。

“那我便等着三皇子的消息。”

中兰城里,钱世新也等到了消息。两个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先是姚昆那头,他的人来报,蒙佳月与姚文海离开紫云楼里双目通红,情绪激动。蒙佳月更是几近崩溃,靠着姚文海的搀扶才勉强走到门口上了轿。

这反应与钱世新来说大大的不妙,这表示姚昆自己与蒙佳月坦白了。这有些出乎钱世新的预料,他想了想,冷笑着,其实也不该意外,他爹爹和他都看错了姚昆,还以为他黏糊懦弱,把名节声誉看得比命重,却原来与其他人一样,不过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他们不该高看他的。

果然,当钱世新去太守府欲见蒙佳月时,吃了闭门羹。蒙佳月让管事朱荣转告,这府里上下,与姚昆皆无关系了,钱大人与姚昆有何纠葛自己处置去。姚昆是生是死,日后如何,皆与他们蒙家无关。

钱世新与朱荣对话时,看着朱荣的眼睛。那眼神里的愤怒真切,不似装的。朱荣是老管事,当初为蒙云山管家,从小看着蒙佳月长大。他从前恭敬称姚昆为大人,如今却直呼其名,且抬头挺胸的说着他们蒙家。这般看来,确实是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与姚昆决断了。

钱世新回到衙门,唤来让手下,将之前他与鲁升商议的事嘱咐下去。

没过多久,市坊间里开始传,听说前太守姚昆的夫人蒙佳月与姚昆恩断情绝,是因姚昆竟是当年害死蒙太守的真凶。为了夺权篡位,霸占蒙佳月为妻,表面善良仁义,实则阴险毒辣,不但暗杀了人家的父亲,夺了太守之位,还欺瞒蒙佳月,假情假意的与她装成恩爱夫妻十多年。

此事一传开,全城震惊,有人不信,有人大骂。还联系起了这次刺杀白英大人的事,称姚昆的狠心肠果然藏不住,二十年后再现端倪,看来白大人之死确是他所为。

又有人大呼蒙氏母子可怜,哀悼万人景仰的蒙太守。

在群情激荡,争论不休的情势里,钱世新与鲁升开始筹划灭杀姚昆的计划。这其中钱世新还见了一次静缘师太,十日之期内,他得给静缘递消息,这事他可不敢忘。

再见静缘,她精神气色已是大好。钱世新暗暗心惊,这姑子真是个怪胎。

钱世新先是客气一番,问侯静缘身体。静缘一言不发就拔剑。钱世新这才免了那些客套废话,直接与她说正事。

正事也不敢用些装饰词汇,直截了当地说他已取得了与辉王联络的办法。日后联络起来了,见机行事,他可向辉王查探当年案情的线索,但眼下不能操之过急,反而惹来猜疑。他希望静缘师太多些耐心。并言称自己在位越稳,越有机会与南秦走得近,与辉王和南秦里各头关系就越容易打点。到时查起事来会更方便的。

静缘看他半晌,问他:“你就是想告诉我,有人想扳倒你,将你踢开是吗?”

钱世新小心道:“倒不是要与师太诉苦,只是我确有自己的难处,但答应师太的事,我一定尽力而为。与师太说这些,是希望师太能体谅,莫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若是打杀能解决问题,师太也不必与我费这口舌,对吧?你我既是达成共识,就该齐心协力,师太要信任我才好。”

“好吧。”静缘师太思虑了一会儿,将剑收了起来。“你既是愿为我办事,我自然也予你方便。你有什么难处,告诉我便是。”

钱世新假模假样的道:“确实有难处,但恐怕师太不愿意帮这忙。”

静缘师太很干脆的道:“既是觉得我不愿意就不用告诉我了。”

钱世新噎得,只得继续装下去:“那我就先告辞了,姚昆那头正准备反击夺回太守之位,我得去应付他这事儿,师太的事情我也会上心打听,希望十日后我们再见时,我还在继续暂代太守之职,好为师太办事。”

静缘冷笑道:“好的,你快走。到紫云楼送死这事我可不干,你自己好好解决。若你不是太守了,于我没了用处,我就去杀你。”

钱世新被噎得,半点反驳不得,似被揭了皮似的难堪,只得讪讪离开。

回了衙门,将事情与鲁升说了,道静缘师太利用不上。鲁升哼道:“原本就没指望那姑子,她不来添乱便是好的,你且将她稳住了,日后有了机会我们再灭了她。”

他细问钱世新可追踪到静缘师太落脚点,可曾与安府联络等等。钱世新皆是摇头。鲁升皱眉不满,钱世新心里亦不痛快。

转头钱世新就接到个消息,这让他更不痛快。

消息是一个叫吕丰宝的小厮带来的。

他风尘仆仆,自称奉了钱裴老爷之令,来给钱大人递消息。

钱世新从未见过这人,也未曾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他与钱世新对上了钱裴留的暗语,还带着钱裴的书信。钱世新打开信一看,确是钱裴的笔迹。

钱裴予那信上说,自己已经安顿好了,目前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让钱世新暂时不要找他。倒不是信不过儿子,只是鲁升那人靠不住。他在信中说了自己半途遭劫的经历,声称抓到了劫匪,审讯之下,就是鲁升派去灭杀他的。

钱裴说这个叫吕丰宝的人是个生面孔,中兰城无人认得,只要钱世新不要与鲁升多言,没人会将这小子与死去的逃囚钱裴联系到一块。他让钱世新安顿好吕丰宝,有什么事便让他给自己递消息。提防好鲁升,其他的事等他消息。

钱世新看完信,将信烧了。给吕丰宝安排了住处。想了又想,去找了鲁升。

鲁升对钱裴未死之事一定是知晓的。他的人没能办成事,没能回来,他自然明白刺杀任务的结果了。钱世新决定问一问,这里头究竟是什么打算。

钱世新没料到,鲁升竟然毫不遮掩,供认不讳。与他道:“你爹爹当真是有几分手段的,但越是这般就越危险。我未与你招呼便动手,也是不想让你为难。”

钱世新怒极反笑:“鲁大人这般说,我惶恐了。我不为难,但是否该做好与我爹爹一样的准备?”

鲁升道:“你如此说,便是还不明白情势。你爹爹与屠夫一般,都是极危险的人物。”

钱世新怒道:“他们有何一般的?”

“都是南秦那边的人。”鲁升道。

钱世新一愣。

鲁升看着他,道:“你一定要分清楚,我们与辉王合作,是利用他,而不能只被他利用。你是我们找的人,是我们看重的,对你也是委以重任,期望甚高。而你爹爹,是辉王的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与南秦与辉王有着紧密的联络,他不止把南秦的消息带到大萧,也把我们大萧的消息给了南秦。从前也就罢了,因为我们大家在做同一件事。但如今走到这一步,辉王已经达到他的目的,而我们还没有。所有辉王的人,都必须铲除。辉王于我们大萧里的耳目必须灭掉。辉王只得直接与我们联络,我们想让他知道什么,就让他知道什么,我们不想让他知道的,他就不能知道。”

钱世新心里一紧,他明白了。

“你不用提防我,你该提防的是你爹。平南郡是你的,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我与大人都能确保你日后飞黄腾达,但你爹却不这么想。他认为你就是他儿子罢了,他认为你什么都得靠他。他甚至觉得我们找上你是因为他的缘故。他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左一个辉王右一个辉王,仿似他与我们是平起平坐的,他代表着辉王的势力,来与我们叫板。你自己说,他是不是与屠夫一般危险?”

钱世新什么话都说不上来,他想起了钱裴对他说的那些。父亲确实看不起他,确是口口声声说他有今日全靠他的扶持,丝毫不顾自己给他的仕途添了多少麻烦。

鲁升又道:“你爹爹与屠夫一般,完全不受控制。你让他到水莲镇有人接应,他偏偏要在牛山自己脱逃,他不于你提前计划,任性妄为。还有重要的一点,他没有官职,又有罪在身,龙大也就是还未找着机会下手,不然找着由头将他提审,一番严刑拷打,你猜你爹爹会不会撑得住,对我们的计划守口如瓶?”

不能。这个钱世新知道。所以他才想把钱裴送走。

“我急忙赶来中兰城,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鲁升道:“我得确保你在中兰城坐得安稳。你不方便办的事,没能力办的事,我得替你办了。”

所以,他来中兰的一部分目的,是杀了他爹爹吗?

钱世新看着鲁升,听他道:“原是不想让你为难,你爹爹闹出这一出来,不为难你也是不行。如果你没有决心守住平南郡,现在我们还有机会换人。不是一条船的,唯有丢到江里去。”

钱世新心一沉。

“但若是你有这意志和铁腕,证明我们从前没有看走眼,那我们就一起,把障碍都清除掉。杀掉姚昆,让龙大再无筹码,杀了你父亲,让辉王再无耳目。”

鲁升盯着钱世新,问他:“你可能办到?”

钱世新静默半晌,吐出一个字:“能。”

第180章

鲁升与钱世新很快便开始执行计策。

流言四起,民心不平。这是个好借口。钱世新翻出了十七年前的旧案录,把钱裴一直保留的那张纸加了进去,又去了宁县清河村,找到了当初被判刑斩首的书院杂役尤怀山的儿子。

其子当年才四岁,钱裴派人将他交给了村里一个老翁抚养。老翁姓梁,孤苦伶仃,白得了一笔钱,又多了个孩子,自然喜不自胜,没多问就将孩子留了下来,为他改名梁清河。

如今梁老翁早已去世,留下梁清河独自过活。梁清河今年21岁,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靠着编竹器赚钱度日。太穷,也没个亲戚叔伯照应,连媳妇儿也娶不上。听得衙门找上门来的原因,大吃一惊。

梁清河一身破旧衣裳,背了个烂包袱就随着衙差到了中兰城。听了钱世新说了当年他父亲的冤情,沉默好半天,犹豫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钱世新道:“你父亲蒙冤受死,如今真相大白,当为他讨回公道。你是他予这世上唯一亲人,该由你亲手为他申冤。”

梁清河皱了皱眉,道:“我对,父亲,没什么印象。我是梁老爹养大的。报官讨公道什么的,颇费时日吧?再者,我也不记得当年的事。”言下之意,似乎是嫌这事拖累他花费时间精力。

这下换钱世新皱眉,他道:“我知道你自小也听过些风言风语,受过不少委屈。那都是因为当初你父亲的冤案。如今你有机会,为他洗刷冤屈,摆脱污名。也可令自己堂堂正正过日子。”

梁清河似乎有些缓过神来了,他搓了搓双手,讪笑道:“那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我那会儿还是个孩子,说起来也真是吃了不少苦头。大人能够体恤真是太好了。这个,我是说,当初这冤情让我家破人亡,我能得些钱银的赔偿吗?”

钱世新一愣,为他平冤,又哪有跟官府要钱的道理。钱世新看了看梁清河,对他脸上现出的贪婪有些厌恶,但他需要这个苦主,他还需要他做人证。毕竟蒙佳月和姚文海是不可能出来指证姚昆的,他只凭一张隐含着谋害意图的图纸,还不足以给姚昆定罪。况且隐瞒不报不是什么罪名,只能说这人无德,定不了罪。但若刺杀一事是姚昆策划,支使尤怀山动的手,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梁清河想要银子,是件好事。

钱世新道:“可以给你银子。”

梁清河脸上顿时露了惊喜。

“但你需配合着,好好申冤告官。”

梁清河用力点头:“那是自然的。我爹是冤死的,自然得申冤。”

这会又记得他爹了。钱世新对梁清河更是看不起。“要翻案也不容易,毕竟你爹爹当初对罪行供认不讳,亲手画押。所以,你得拿出些真凭实据,且能说出门道,这才能指证姚昆。”

梁清河有些着急:“怎么还得拿出凭证?我可是没有的。我当初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隐隐记得有人来我家,给我吃好吃的,说我爹不会回来了。然后将我带到了清河村,交给了梁老爹。我后来,就一直跟着梁老爹过日子了。是有听说过些传言,什么有人刺杀了太守,但我一提起这事儿,梁老爹便打我嘴,让我莫要多言,以免惹下祸端。我后来就再没问了,也未听梁老爹提过。”

钱世新听得脸色难看,道:“你这般说自然是不行的,告不倒姚昆。告不倒他,即是说你爹不冤,那你就没有银子可拿了。”

梁清河急道:“那可如何是好?大人,大人,得要什么证据才能告倒他呀!”

钱世新道:“这般吧,我把东西给你准备好,你按我说的,好好练练说辞。练好了,你便到衙门大门处击鼓鸣冤去。”

梁清河听了,赶紧点头:“好的好的,大人你怎么说我怎么做。”他顿了顿,又道:“大人,那这般我是得在中兰城里住下吧?这城里什么都贵,没钱银可不行,我身上没钱……”

钱世新忍耐着道:“自然会给你安顿好,不会缺你银子。”他冲一旁侯着的亲信言遥使了个眼色,言遥上前来,拿出两串钱给梁清河。

梁清河喜笑颜开,飞快将钱接过了。

钱世新道:“这些你先拿着,事成之后,再给你十两银子。”

梁清河听到十两,眼睛都发起光来。“大人,你就是我再生父母,我全听你的。”

安若晨听龙大的话,在吃饭的时候,当着众仆的面发了顿小脾气。理由是到了通城后,她都未出过院子。龙大时时忙碌,背影都没能见过几回。原先哄她的什么到了这儿肯定没什么事,定会有空带她到处逛逛,见识见识,全是骗她的。

龙大摆出一脸宠溺,哄着说等忙完这一阵,等东凌使节到了,将事情谈清楚就有空了。到时定带她出去玩耍,绝不食言。

安若晨默不作声,摆出一脸不高兴闷头吃饭。

事后,龙大与梁德浩谈公务时,梁德浩提起了这事,他说听仆役们在传,龙将军惧内。问龙大究竟怎么回事。

龙大简单解释了几句。梁德浩颇不认同:“你这位夫人,出身低微,见识短浅,如何带得出去?我是听说了些她的事。她有些坎坷经历,有些莽勇,在中兰似乎是立下了些功劳。你若喜欢,收入房也是可以,但明媒正娶怕是不妥。二品夫人便该有二品夫人的模样,她小里小气不懂规矩,为这等小事给你脸色看,不识大体,日后还了得?”

龙大拱拱手:“让大人为我操心了。晨晨有晨晨的好,我心里头知道。她从前受了苦,又为我做过许多事,该让她过些好日子的。大人就莫忧心我的事了,我心里有数。倒是东凌这头,使节迟迟不到,大军于边境严守,姿态甚是倨傲,大人如何看?”

“东凌小国,兵力不值一提。我手上四万精兵,加上你那头的四万,还有三个兵库的人马,集结起来近二十万,莫说区区东凌,就是东凌加上南秦,也不会是我们对手。”

龙大笑了笑:“倒是我不好了,手脚太快,虏了太多人,未给大人横扫沙场的机会。该让楚青慢些诱敌,待大人处置完茂郡的事亲自布兵。”

梁德浩白他一眼:“你这是显摆自己功劳吗?那仗确是漂亮,你干得好。好了,我也夸过你了,莫炫耀了。”

龙大哈哈大笑,道:“既是兵力悬殊,大人不觉得东凌做那些小动作很是愚蠢?挑衅我大萧,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再把南秦也得罪了,弑君大仇,他们怎地这般想不开。”

梁德浩点点头,道:“杀了南秦德昭帝一事怕真是意外。被识破了,情急灭口。但这下也全部败露了。说起对付我大萧,若无人煽动,暗中支持,他们断不敢有这胆子。那些劫掠的游匪道,他们的行动,皆有大萧人士的指点。所以他们才能每次都找到好时机,也能全身而退。刺杀使节团那回,便是精心策划,拿到了详细的时辰和地点。我查到史平清身上,当初是他这太守留下使节,招呼游乐,行程住宿,他清清楚楚。他说是收到过罗丞相的指示,让他与东凌交往时多些客气,他是万没想到,东凌居然有此居心。”

“罗丞相也可说他万没想到东凌有此居心。”

“确是。”梁德浩道:“暂时未有铁证能证明罗丞相在此事中做了什么。另还有一事,你说你布在南秦的探子被杀,朝中有人泄密。我派人查了,彭继虎曾进过军碟密库。时间上差不多。库守禁卫录上记着,当初彭继虎是说要查固沙兵库的将官名录,夏国有些莽动,罗丞相颇忧心。但我派人进库中看时,发现你祖父的密令盒被撬开了。那些陈年密令,早己封尘,谁会动呢。”

龙大动容:“他们这般作为又是为何?”

梁德浩道:“你想,南秦有进犯之意,于是你领兵来了。平南郡里细作潜伏,甚至你军中也有奸细,你处境如何凶险。不止平南,茂郡也是如此。你将遭遇前后夹击,损兵折将。罗丞相还想派彭继虎来任这巡察使,你打胜仗也罢,打败仗也罢,总能抓住你把柄。你那夫人便是一个,你军中奸细又是一个……”

“所以,是想借机置我龙家于死地?”

“也许是其中之一的目的。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最坏的结果,怕是他欲勾结外敌,毁我大萧兵将,到时南秦、东凌边境进犯,夏国蠢蠢欲动,内忧外患,是逼宫篡位的好时机。”

龙大挑了挑眉头:“这推测颇是大胆。”

梁德浩苦笑摇头。

“如若这般,他如今该是急得火烧眉毛。南秦易主,若他是与辉王勾结。辉王已得偿所愿,随时能将他踢开。东凌原是与南秦一起唱出戏,结果德昭帝还未到边境,已看穿东凌的把戏。他们不得不将德昭帝灭口。罗丞相若是与这两国勾结,必是答应日后称帝后给他们好处。辉王篡位是好处之一,东凌弱小,皇上一直对他们颇为严厉,若是罗丞相承诺免他们贡金,多给资源,也是可能。但可惜东凌被大人查出背后的阴谋动作,南秦又装得无辜不依不饶,恐怕罗丞相这戏不好唱下去了。”

梁德浩认真思虑:“你这般说,还真是如此。”他沉吟道:“若你是他,你会如何办?”

“最紧要的,是提防南秦、东凌将我供出来。只要维持了清白,在皇上面前还是忠臣,继续得皇上重用,日后定还会有其他机会。”

梁德浩道:“我们得想办法揭穿他才好。”

“此事从长计议,省得引火烧身。惹了皇上猜忌,大人与我都有麻烦。”龙大道。

梁德浩点头称是。与龙大商议了些细节,待送龙大出门时,却见龙大的卫兵等在门外,一脸焦急。

“怎么?”龙大见状问。

那卫兵道:“将军,夫人自己出城去了,她说将军没空,她自己逛逛也好。”

龙大脸一沉:“胡闹。可有派人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