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记忆里,留下了最鲜明的色彩。

周放家离端木宁家其实挺近,撑死也就两百米的距离。

只是端木宁每次都坐到两家之间的公车站才下车。

路过端木宁家所在的街道,周放突然问道:“我怎么觉得这条街很熟悉呢。”

端木宁抬头,看到他意味深长的笑容,刹时红了耳根。

“你什么意思?”

“小宁,你要瞒我可没那么容易。你或许不知道吧,我最爱的是侦探小说,再说,对这里的地形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我…是觉得在前面下车比较方便。”冷下脸来解释,偷偷攥紧了手指。

“哦…方便。”拉长的声音,上扬的尾调,摆明了不信,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看见了他通红的耳朵。

周放想不明白端木宁是什么心思,也懒得去想。

反正在自己眼里,他就是个小孩儿,自己又是独生子一直希望有弟弟妹妹可以欺负,林微和温婷当然是最佳人选,现在多了个端木宁,也就顺理成章把他当弟弟。

可总觉得对端木宁的感觉略有不同。

欺负林微和温婷的时候,自己没有丝毫内疚感,时间长了也没什么成就感了。

可自从遇到端木宁,每次看到他气得红了脸,或者羞得红了耳朵,都觉得特别可爱,觉得自己心脏像被羽毛轻轻拂过一样,暖暖的,柔柔的,痒痒的。

那种欺负升华到一种新的境界,让周放乐此不疲。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小宁刚失去亲人,心思肯定会敏感,以后还得注意言行,多关心他才是。

这样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不该让他过早地承受生活的负担。

自己怎么着也十八成年了,总得有点成年人的样子吧。

这样想着,周放便豪爽地拍了拍端木宁的肩膀,笑道:“以后我们一起生活,你有心事要跟我说,别让我当侦探,安心跟着我过日子,好吗?”

端木宁愣了愣,抬头看他在昏黄的路灯下灿烂无比的笑容,便不由自主地点头答了一声。

“好。”

那时候,没有人深究这句话的意思,两人都以为对方只是同甘苦,共患难的朋友。

却没料,这样以做伴为由的日子,却似一阵轻风般,缓缓的,吹皱了春水。

那个年纪,纯真,却危险。

然,那种纯真时代的感情,也是最铭心刻骨的。

端木宁本想回去简单收拾一下行李,结果却被周放阻止。

“把自己带过去就得了嘛”

“又不是没衣服穿”

“明天周末不用上课,咱俩一起睡懒觉”

“下午再来好好收拾吧”

周放喋喋不休地劝说,有时候他耍起流氓来,真是强词夺理蛮横霸道,可端木宁却丝毫不觉得不舒服,因为知道他确实是在为自己考虑。

可是,什么都不带,只把自己带过去睡觉,总觉得有点怪异…

到了周放家,端木宁不禁大吃一惊。

周放住的是一个院落,面积不小,里面还有花园。

现在是黑夜,看不清里面种了什么,只隐约看见植物的枝叶,在路灯下投射出交错凌乱的影子,显得阴森可怖。

更可怕的是,路过小花园的时候,居然有一个不明物体突然扑了过来。

端木宁本来就个子小,身体又消瘦,被那个动物一扑,站立不稳直接坐在地上。

惨白着脸拉住周放的手,“什么东西?”牙齿都打颤了。

“狗啊。”

周放轻轻翘起嘴角,看着傻傻的被狗扑到地上的端木宁,又觉得他惨白着脸的样子可怜又可爱,于是赶忙把大狗从他身上抱走,顺便踹了一脚:“一边儿去,别欺负我朋友。”

“汪汪!”

一听叫声,端木宁才安下心来,仔细借着灯光看了看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果然是一条凶悍的大狗。

周放笑着拍了拍委屈叫唤着的大狗的脑袋,对端木宁道:“它叫傻蛋,我爸送我的,别怕,不咬人。”

说着,还拉端木宁的手摸了摸狗毛,结果大狗把舌头伸出来舔,端木宁触电般缩回手。

“你不喜欢宠物?”周放疑惑地看向脸色依旧惨白的端木宁,后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

周放便把大狗一脚踹进狗窝里,然后拍拍手,拉着端木宁进屋。

开了灯之后,才发现端木宁的脸色很不正常,手指攥紧,身体轻轻颤抖,努力咬着嘴唇克制着。

周放皱皱眉,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问:“怎么,你很怕狗?”

“我…小时候被…被咬过。”

说着,牙齿都打颤。

看来那是一段并不快乐的回忆。

有一种说法,被某种动物追过咬过的人,会产生反射性恐惧心理,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原来如此。

周放了然地点了点头,思量着以后得让傻蛋在窝里呆着,别跑出来吓小宁。

见他脸色好了很多,出于好奇地问道:“你…哪里被咬了?”

端木宁脸色又变了变,原本白净的一张脸,慢慢染上一层薄薄的红,煞是好看。

周放定定地看着他,等他的答案,良久之后,才听他不情不愿地嘟囔道:“屁…屁股。”

周放摸了摸端木宁的头,坏笑道:“还好,咬的是后面不是前面啊。”

端木宁脸更红了,像是酒醉一般,嫩嫩的皮肤看上去格外可爱。

不理会周放,垂着头自顾自地往客厅走去。

第10章 周放的狗窝

周放咳了一声,把手收了回来,看着端木宁僵直的后背,知道自己玩笑又开过分了。唉,这张贱嘴巴总是说混帐话,小宁这么单纯的孩子,怎么能动不动就把他脑子染黄呢?

自己真是开玩笑开惯了,也不分对象。

唾弃了自己一番,周放赶忙跟上端木宁的脚步,突然看他停在卧室前,一脸震惊。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周放只见一床凌乱的被褥,以及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玩具和抱枕,床中间坐着一只巨大的狗熊,狗熊手里还挂着一条晃悠的内裤。

“那个…我没收拾,抱歉。”

周放说罢,赶忙跳进卧室里,手忙脚乱把床上的被褥内裤袜子,全给卷成一团塞到床底下。

只剩下床单。

端木宁看着那床单,脸色更不好看了。

大红色的床单,这卧室比洞房还喜庆,比狗窝还混乱。

端木宁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一屋子乱七八糟的杂物,良久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你出去,我来收拾吧。”

“呵呵,今天已经晚了,收拾不清楚,改天吧。”周放厚脸皮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惭愧,转身踢了踢床下滚出来的一只小玩具,扭头又冲端木宁笑道:“这些东西一直想扔,又懒得整理,堆来堆去就变成垃圾场了。”

怕端木宁不明白,又解释道:“我爸妈搬走的时候翻了地下室,我顺便把小时候的玩具全给弄了过来。”

端木宁看了眼被折断的积木,被扯坏的娃娃,被撕烂的拼图,果然符合周放毁灭性的风格。

这才明白了林微的意思,果然,周放的生活习惯很糟糕。

半晌之后,才移回目光,问道:“那,今晚睡哪儿?”

周放笑得灿烂:“还有个卧室,咱睡那边,床很大很软的,我平时就睡那。”说完,见端木宁没答话,又补充了一句:“一起,咱一起睡。”

端木宁愣了半晌,终于,决绝地点了点头。

决定之后,便被周放推去洗澡,刚才被风吹得发冷,也该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

可没有任何行李,洗完之后总不能把原来的脏衣服穿回去吧,更不能光着出来。

这些话又不好意思跟周放说,只好安静地站在原地不动弹。周放无奈地敲了敲端木宁的脑袋,“去啊,浴室在那边。”

还不动,只好直接推他进去,然后又在门外笑道:“你安心洗,我会给你找衣服的。”

听着他的话,端木宁觉得心里一下子又暖和起来。

他只是想让自己尽快冲个热水澡免得感冒吧,其实周放有时候还挺温柔…的…

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端木宁赶忙开了水龙头,专心做准备工作。

在浴室里冲洗着身体,一天的忙碌和疲惫,慢慢被冲散了。

可心里的难过,在一个人的狭窄空间里,却清晰地放大。

妈妈离开了,就在昨天,医院里刺鼻的味道,遮盖尸体的雪白床单,一静下来,就在脑海里晃。

她虽然很少跟自己聊天,却总会在天气冷的时候买一大堆厚厚的外套,拜托钟叔交给自己。

虽然很少直接表现关心,却总会在自己喜欢的咖啡豆磨光之前,及时地添上。

端木宁不知道她是什么工作,她也从来不肯聊这些话题。

直到她走了,除了她那个端木清的名字,其他甚至一无所知,连莫名其妙出现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端木宁把整个身体泡在浴池里,热水浸润着皮肤,温热舒服。

温暖…在妈妈那里很少感觉到。

她从来不会像其他母亲一样,摸摸孩子的头,捏捏孩子的脸蛋,小时候,连抱几下都是奢侈。

看着其他孩子们缠着妈妈闹,端木宁总是很羡慕。

后来慢慢长大,习惯了独自一人呆在空空的房间里,写自己喜欢的故事。

那些故事里的主角,每一个都比自己悲惨。有时候,端木宁甚至害怕,自己这种心理算不算扭曲?

在浴室里,想着以往的那些琐事,不知不觉已过了半个小时。

端木宁不知道,周放一直站在门外,靠着墙等他出来。

周放却知道,端木宁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小孩儿拉不下脸在自己面前哭,给他点时间,让他在浴室好好哭一场,然后洗干净脸,再坚强的,若无其事的,出现在他面前。

留着他想保留的骄傲和自尊。

当然为免他哭过头了,周放便一直站在门外,做好及时抢救的准备。

可周放没料到,端木宁只是窝在浴池里,没有哭。

端木宁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和倔强,虽然在周放眼里,他不过是个孩子。

终于,周放忍不住了,轻轻叩了叩门,“小宁,我来给你送衣服。”

半晌之后,里面传来一阵哗啦的水声,然后门开了一条缝,伸出一只白皙漂亮的手。

周放笑笑,把睡衣放上去,“要不要我进来帮…”

“谢谢。”剩下的字被端木宁关上的门阻住,周放摸了摸鼻子,把“让我看看你屁股上被咬的地方有没有伤疤”之类的玩笑话,硬生生给吞了下去。

等端木宁洗完澡出来,周放竟觉得有种眼前一亮的惊艳。

虽然自己一直觉得他是个孩子,可少年被水雾笼罩着的青涩身体,在光线下似乎反射着薄薄的光,滴着水珠的柔顺发丝,因为浴衣太宽大而露出的白皙的胸膛,竟透着股别样的风情。

周放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却听端木宁垂着头轻声道:“你给的衣服不全…”

“啊?”

“内裤没给。”

“哦!”周放恍然大悟,“抱歉,我只顾着找睡衣,那你先穿我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可能有点大。”

端木宁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周放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刚洗过的头发,如绸缎般顺滑,触感真是美妙。

“我给你找条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