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无声，却有一丝清风从敞开门的身旁拂过，沁入脊背，带来一阵短暂的凉意。
青鸾站在门槛处放眼看去，寝殿的外室空无一人，中间一张枣红色桃花木圆桌，两张同色的椅子东西各置一张，厅里的墙角处摆放着半人高的鱼美人青花瓷瓶，看起来高雅又不失活泼。
桌上狻猊纹熏鎏金香炉里香雾袅袅，香气一阵阵钻入鼻尖，青鸾眉头微微一皱，淡然瞥了一眼那香炉，漫然收回视线。
越过一组比翼双飞汉白玉巨大的屏风，玳瑁制作的梳妆台镶嵌着晶莹剔透的黑曜晶饰品，带着内敛尊贵的气息出现在眼前。梳妆台上的铜镜里，倒映着女子绝色轻狂此刻却失了神的表情——
仿佛灵魂被抽干，眼神恍惚，整个人显得毫无生气，周身无意识地散发着一股悲绝而冰冷的气息。
青鸾忍不住皱了眉，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此刻看起来是那么陌生，与前些****所认识的那个慵然冷魅的苍静雪，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视线微转，定格在空荡荡的梳妆台上那个印着两只蓝色鸳鸯图案的瓷瓶——成年男子拇指般大小，看起来很精致的一个瓶子。
苍静雪呆滞的眼神，凝视的正是这个瓶子。
青鸾立刻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瓷瓶，是使得这个皇族中特立独行的长公主神情恍惚，并且把自己关在屋里十二个时辰不吃不喝的关键。
沉默之中，青鸾神情从容地伸手拿起了她面前那个瓷瓶，仔细端详了一下，放在鼻尖处轻嗅。
苍静雪静了片刻，眸子随着瓶子的移动而慢慢转动，失了焦距的双眼终于挪到了青鸾身上，慢慢定格，回神。
眸心慢慢聚焦。
“…青鸾？”
沙哑的嗓音自唇畔缓缓溢出，带着不确定的疑惑，“你怎么来了？”
“老爹让我来看看你，与你说会儿话。”
“皇叔？”苍静雪怔了一下，微微敛眸，唇畔溢出苦涩的笑意，“…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皇叔还放着心上。”
青鸾挑眉看了她一眼，垂眼看着手里小巧玲珑的瓶子，淡淡道：“这是什么？”
苍静雪顺着她的视线，眸光也落到那个精致的瓶子上，嘴角浮现清晰的冰冷和嘲弄，眼底带着无法忽略的深沉恨意，似喃喃自语，“这是什么？这是…成全了本宫与驸马这段美好姻缘的最大功臣…”
青鸾神色一凛，想到了某种可能，面上表情因为这种可能而随之变得冷锐，“你是说，海岩设计了你？”
苍静雪闻言，怔怔地看着她的双眼，似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青鸾见状不由心下奇怪，难道自己的猜测不对？
自旁边拖过一张椅子，青鸾在苍静雪对面坐下，耐住性子道：“静雪，如果你有事情不方便与海岩说，我可以当你的听众，当你倾诉的对象，而且你可以完全不必担心我会一不小心之下泄了口风——这个瓶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以至于失常至此？”
苍静雪闻言，视线从青鸾面上掠过，面无表情地看了那瓶子一眼，敛下双眸，遮去了眼底所有因失控而引起的情绪失常。
周身冰冷嘲弄的气息也慢慢收敛了起来，直至屋子里的气息渐渐恢复了平静。
“…青鸾。”寂静无声中，苍静雪终于回过神，眼睑微垂，视线定格在梳妆台的台脚处，低低地开口，沙哑的嗓音中已经听不出任何异常，“你知不知道昨天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青鸾锁眉，神情瞬间若有所思，“你指的是…霍冰燕一事？”
昨日霍太妃在宫里举办赏花会，据闻世家小姐大部分都进了宫参加花会，这期间是否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事，青鸾并不知情。
但苍静雪昨日进宫时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绪，离开皇宫时也没人发觉她的表情与往日有什么不同。青鸾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霍冰燕参与了设计皇上的计划，而这个机会最终并未成功。
然后，苍静雪扛着霍冰燕去了霍府…
事情从头到尾，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对劲之处。
可是，青鸾想起来了苍凤修说的话——
静雪心情不好，需要你去与她说说话。
青鸾这般想着，视线慢慢下移，最终落到了手里的蓝色瓷瓶上，眸底锐芒乍现。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苍静雪侧靠着椅子坐着，视线轻垂，眸光落在地面上，说话的声音很轻，“霍太妃为了让霍冰燕顺利进宫，几乎无所不用其极…”
青鸾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鸳鸯双栖，这个名字听起来多美好，像是男女两人恩爱异常，双宿双飞，只羡鸳鸯不羡仙…”朱唇缓缓扬起冷嘲的笑意，眼底那抹冰色此际看起来格外令人心惊，“可是只有极少人知道，这个美好动人的名字，却是一种能让人失去心智的****。”
青鸾是个感官异常敏锐之人，几乎在苍静雪话音刚落下之际，她脑海中就想到了某种可能。
心思微沉，她定了定神，努力想理清思绪，一字一句慢慢道：“你方才说，这个东西是你和海岩之间…可你那天不是说，你们是两情相悦？”
苍静雪静静看了她一眼，沉默了须臾，淡淡道：“这是霍太妃下在霍冰燕身上的药，目的是设计为了皇上。”
青鸾闻言眸光一闪，知道她是打算一五一十说了，遂没有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听着。
“这种药有一个奇特之处…”苍静雪幽幽开口，黛眉微锁，“只是，该怎么说呢？中药之人在半个时辰之内精神会稍有些恍惚，但意识还算清醒，并且身上会散发一种气味，这种气味很淡，往往使人大意之下就忽略了…”
72.第72章 无法磨灭3
“半个时辰之内，靠近她的男子便会不知不觉地染上这种气息，然后身体受到蛊惑，无法控制地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来。但是，皇上修习的内功心法与这种药性相克，所以只要运功抵抗，就能克制自己。”
青鸾听到这里，不由有些奇怪，皇上的内功心法与此相克，精于算计的霍太妃难道一点儿也不知晓？
“霍太妃自然是知晓的。”似是看出了青鸾的疑惑，苍静雪冷笑了一声，“不过，那又怎样呢？皇上心地宽厚，即位六年，手上从来没有沾过丁点血腥，霍太妃便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下手——鸳鸯双栖没有解药，虽然发作的时间极为缓慢，但药性灼烈如火，如果最终没有与男子欢好，此女便会受强药性侵蚀神智，彻底沦为一个痴傻之人。”
“霍冰燕虽然是霍太妃的侄女，但众人皆知她除了性子有些蛮横，心地并不坏，算不得大恶，皇上不会忍心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女子就这样被毁了一生——即便那个女子正在明目张胆地算计于他。”
青鸾闻言，瞬间觉得脑子里有点打结。
待消化完了苍静雪话里的意思，青鸾心里忍不住嗤了一声，莫说历来历代心底宽厚的皇帝本就少见，能让人横行霸道地算计到头上还能容忍，并且良善到宁愿自己被算计也不愿对方被毁的，苍聿云大概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其他皇帝，哪个不是动辄雷霆大怒，然后血流成河的？霍冰燕的行为，已经是足以构成抄家灭族的大罪。
何况，霍冰燕虽然本性不坏，但能参与到这样一个计划中，也绝对算不上善良之辈。
“霍太妃这样的举动，是不是太肆无忌惮了些？”青鸾忍不住皱眉，有些想不通，“就算皇上不计较，还有摄政王呢，她难道连摄政王也不放在眼里？”
这些天相处下来，虽然没有亲眼看过苍凤修杀人，但青鸾笃定，苍凤修绝对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
外表儒雅宽厚，实则冷酷无情到了极致。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忍霍太妃的嚣张放肆？
“对于皇叔，她自然是惧的。但是，大队时候，只要没有见到皇叔的面，她便可以成功地把这股惧意压下，然后在宫里横行，手段不光明不磊落不要紧，只要能成功，那么任何人都将拿她无可奈何。”
青鸾更奇怪了，“霍冰燕入宫为妃又能怎样？朝政大权还掌握在苍凤修手里，怎么就任何人都拿她无可奈何了？”
“因为祖制——皇上只要纳了妃嫔，就算是成了家，无论如何都必须亲政，收回旁落的摄政大权。”苍静雪视线微转，看向阳光已经不再明媚的窗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冷嘲的弧度，“就算是他不愿，或者他人不放手，皇族宗亲也断然不会允许任何人霸着权力不放手。”
顿了顿，她忽然莫名地就笑了笑，带着讽刺的意味，“皇族宗亲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义正言辞地逞一番威风，依仗的，不过是千篇一律的两个字，祖制而已。”
而以苍聿云的性子而言，他若亲政，后宫里有霍冰燕在，霍太妃迟早可以把持朝政——至少，霍太妃自己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苍凤修若想放权，即便皇上不纳妃，他也照样会放，若不想放权，哪怕皇帝三宫六院尽皆齐全，他难道还能被人胁迫这着放权不成？”青鸾冷笑，真心觉得霍太妃这如意算盘打得错得离谱，“况且，苍凤修那个人一向驾驭着权力，绝不可能被权力所驾驭，霍太妃若真是想得如此简单，也未免有些肤浅。”
肤浅的人，注定她最后会一败涂地。
青鸾话音落下，苍静雪倏然沉默下来，视线缓缓转到青鸾面上，静静注视了她良久，才淡淡叹息道：“我倒没有想到，你才认识摄政皇叔多久，居然就把他的脾性看得这么透彻了？若霍太妃也有如此精准的看人眼光，想来她就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是吗？”青鸾淡淡挑眉，“还有更让你惊讶的。”
“哦？”苍静雪颇为意外，还有些好奇，“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苍静雪已经被青鸾带动了情绪，方才的低落与哀伤一扫而空。
“我们的那位皇上，也绝不如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善良仁慈。”
青鸾声音淡然，语气却带着不容质疑的笃定。
皇上真正的性子，纵然能瞒过世人，也绝瞒不过如火眼金睛一般犀利敏锐的青鸾。
苍静雪闻言，脸色微微一凝，显然不止是一点点意外。
一时之间，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再度陷入了静默，须臾之后，她的眼神变得慢慢的，有些幽深莫测。
敛眸沉思了良久，她才缓缓道：“青鸾，这样的话不可乱说，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语气中没有丝毫质疑，虽然青鸾说的话还没有任何依据，与苍静雪的认知也有很大出入，并且听起来那么让人难以置信，但不知为什么，她的直觉却告诉她，青鸾所言，必有其道理。
“皇帝的性格，与苍凤修在很大程度上存在着相似之处。”青鸾说道，“他冷漠，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除了江山社稷，他的心里同样装不下任何情感。几乎可以说，他与苍凤修唯一的不同之处只在于——苍凤修从来不介意双手洁净不洁净，只要犯到了他身上，血流成河亦在所不惜。可皇上却总是在莫名其妙地执着着一双干净的手掌，丝毫血腥亦不愿沾染，固执地坚持着他心里一尘不染的善念。”
说到这里，青鸾淡淡一笑，带着些许讽刺意味，“只是，说实话，我倒是真没看出来，他明明就不是一个仁善之人，却偏偏要坚持善念，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如此？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怕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人会知道，包括苍凤修。”
73.第73章 无法磨灭4
“这样的皇上，你觉得霍太妃会是他的对手吗？”
“…不会。”苍静雪摇头，“可他心里执着的，到底会是什么？”
“我方才已经说了，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答案，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说完，青鸾举起手里的瓶子，在苍静雪眼前晃了晃，“好了，闲话说的有些多了，来，告诉我你方才是怎么回事？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是海岩打算给你休书了吗？”
苍静雪脸色猝然一变。
青鸾拉过她的手，清晰地感受到她白皙的指尖泛起点点彻骨的凉意，似要冰封心扉的温度令人心惊。
“静雪。”青鸾开口，嗓音淡然，却似带着令人心安的魔力，“不管曾经发生过何事，如今这种生活对于你来说，如果已经是雨过天晴，你就该坦然面对已经成为过去的梦魇，对你对海岩，都将是一种解脱。”
苍静雪眼神微怔，动了动嘴，随即又恢复了沉寂。
静得落针可闻的内殿，青鸾清晰冷静的嗓音显得格外有力，字字句句钻进苍静雪心扉，直至融入血液里，“如果彼时有些事在你身上造成了无法磨灭的伤害，那么你该想办法把欠你的债一一讨回来，而不是在这里独自黯然，既伤了自己，也让爱你的人心力交瘁。”
“我所认识的苍静雪，绝不可能是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知道黯然伤神的懦弱姑娘…”
“海岩呢？”苍静雪突然开口，打断了青鸾义正言辞的教训，“他还在外面？”
青鸾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让他回去歇着了，以威胁的方式。”
苍静雪神色幽幽地睨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心里低落悲绝的情绪已经被冲淡不少。
“我方才说了，鸳鸯双栖没有解药，你不觉得奇怪吗？”
青鸾淡笑，“没什么好奇怪的，宫里没有解药，不代表这药就一定无药可解。况且，苍凤修本就不是一般人。”
苍静雪有些语塞。
“我怎么发现…明明你比我小了七岁，怎么反而看起来比我更聪慧？”苍静雪皱着黛眉，神情怪异地瞅着她，“小孩子太聪明了不是好事，不但活得累，而且容易早夭，这点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青鸾淡定地摇头，“其实作为一个女子，你本身已经够特别了，优雅从容，聪慧果断，不迂腐也不卑微，在一个男权至上的社会里，你这样性情的女子也属罕见。你只是忘记了一句话而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苍静雪嘴角一抽，默默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自恋有些无语。
青鸾笑了笑，“好了，不和你贫嘴了，你如果觉得我太过聪慧早熟，大可以把我当成与你一样大的女子，这样就不会觉得难以接受了。”
“年龄从来不是决定能力的必要因素。”苍静雪摇了摇头，“你既然说了我不迂腐，我有何必大惊小怪？天赋异禀不止男人身上会有，女子同样没什么不可以。”
青鸾闻言，淡淡一笑。
“鸳鸯双栖是宫里的禁药，两年以前，它是没有解药的，中药者要么与男人欢好，要么沦为痴傻废人。”苍静雪眼睑低垂，面色漠然，像是在述说一件完全与己无关之事，只不过这样的漠然，比起方才的悲凉，显然已经好上了太多。
“三年前，本宫正是中过这种药。”抬起眼，苍静雪面上再度浮现浓烈的恨意与冰冷之色，“青鸾，你如此聪慧，可否能猜到，对我下药的人…是谁？”
青鸾淡淡道：“猜不到。不过，应该不是海岩。”
海岩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像如今这般恩爱。
“自然不可能是海岩，他那样的正直品性，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苍静雪幽幽一笑，笑容里隐含浓浓叹息，“如果他能做出这样的事，皇叔早就把他五马分尸了，一点余地都不会留。”
青鸾略微思索，语气沉沉道：“是宫里的人？”
“当然。”苍静雪道，“这种药，只有宫里才有——不，也不能这么说，这种药以前宫里是没有的，应该说，自打皇上登基，太后与霍太妃搬进后宫居住之后，宫里才出现了这个药。”
青鸾道：“这种秘药不可能人手一份。这么说来，应该是霍太妃带进宫里的了？”
“应该是吧。”苍静雪语气淡淡，“太后从搬进朝阳宫就深居简出，除了皇上与雪瑶，她一般谁也不见，不大可能有这些害人的心思。”
“那三年前，对你下药的人也是霍太妃？”青鸾猜测。
苍静雪眼神怪异地看着她，“如果答案如此简单，本宫有必要让你猜吗？”
青鸾嘴角一抽，好吧，的确是她太过想当然了。
但是既然这种药是出自霍太妃的手里，她自然不可能把这样见不得人的东西四处炫耀，更不可能随意分给其他人使用。
那么除了她，能得到这种药的人…还会有谁？
青鸾皱了皱眉，据她所知，霍太妃身边唯一信任的人是红霖，霍太妃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是苍静雪的堂兄弟苍静海。
霍太妃的野心从来没有刻意隐瞒，她就是想让她的儿子当皇帝，然后她来当皇太后，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她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大自信，但似乎…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再与其他什么人来往密切。
那么，谁最能有可能从霍太妃手里得到那般烈性的秘药，并且用在苍静雪身上？
那个人是与苍静雪有什么深仇大恨，恨不得毁了她，还是想通过这样的方法达到某种目的？
“不要想了，就算你惊才绝艳聪明绝顶，大概也不可能猜得出那个人是谁。”苍静雪冷冷一笑，“因为在所有人看来，那根本就是一件龌龊至极，荒谬至极，肮脏至极，乃至于天理不容的变态才会做出的事情。”
话音落下，青鸾脑子里一根紧绷的弦“铮”的一声断裂，她几乎立即就猜到了某种可能，以至于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是苍静海…？”
74.第74章 无法磨灭5
这个答案，青鸾不是猜不到，而是根本不可能往上去猜想。
苍静海…
青鸾眼底划过冰凉的气息，不动声色地将这个人暗暗记在了心上。
呆坐的时间毕竟有些久，苍静雪感觉身子酸麻得厉害，她试着动了动双脚，站起身之际，双腿一阵酸软，差点栽倒。
青鸾伸手扶住，唇角勾笑，“先运功，让真气行遍身体各处经脉，加快身体里的血液循环。”
苍静雪默默睨了她一眼，只当没看到她取笑的表情，默默地运起真气行遍全身。
待身体能活动自如了，她才慢慢走出内室，径自走到桌边，执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端起来饮了口气，满嘴的冰凉苦涩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让她眉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这才想起来，茶水还是昨天中午的茶水，她待在屋子里一夜又一天没出去，这茶水也已经一天一夜没换了。
转头看了看青鸾，她挑眉，“来一杯？”
青鸾双臂环胸，身子懒懒地倚着梳妆台而立，闻言轻嗤一声，可没漏掉她方才苦巴巴的表情，“你还是留着浇花吧。”
搁下茶杯，也懒得让人送热茶进来，苍静雪提着茶壶走到窗户边上，打开了窗户，慢悠悠地斜提着茶壶，把一壶茶全部倒到了窗外的地上，看着细细的水流从茶壶里倾泻而出，她眼神慢慢定格在壶嘴上，眼底思绪飘忽，嗓音却冷静得出奇，“那一次…也是皇叔平定叛逆班师回朝的日子。宫里举办了接风洗尘宴，那时候受邀的男女皆在景阳宫的正殿上参加宴席。酒过三巡，临近尾声，一番歌功颂德之后，大臣们差不多已经散尽。”
“本宫清晰记得那晚的月光分外皎洁，从天上洒下的银辉似要洗净整座皇宫里的野心与尘埃，让一切无所遁形。也仿佛正印证了那句话，战魔定江山，英主平天下——”
“可就在那样一片纯洁美好的月光下，那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却将一杯掺了药的酒递到了本宫面前，眼底似有若无地流露出些许不甘，嘴上却淡淡一句：为皇叔凯旋，共饮一杯？”
“本宫那时年轻气盛，见他受了憋还要强装镇定，口是心非，心里自然痛快，出于挑衅心里，毫不犹豫地喝下了那杯酒。”
“然后…脑子一时发热，似乎忘记了那是一处僻静的园子，周遭人迹罕至，尤其在宴席结束之后，宫人们大都去了景阳宫收拾善后，园子里冷寂无声，静得让人心惊。”
“亲身体会了那杯酒入腹的感觉，这辈子想忘都忘不掉…热，想褪去身上所有衣服以换来清凉，冷，迫切地想找个温暖的怀抱把自己包围起来…恍恍惚惚，脑子里一片晕眩，却又偏偏那么清晰地感觉到那双肮脏的手在身上游走…”
低低泠泠的嗓音响在窗边，剖开了已经尘封已久的记忆，那样让她恶心愤恨的一幕，此刻诉说起来，似乎已经没有了当初那股生无可恋的绝望，只余下淡淡的恨意而已。
那一件事之后，她与苍静海，此生之仇不共戴天。
“他说他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只要我答应，这辈子定把我视若珍宝…你说他可笑不可笑？可悲不可悲？该死不该死？我们是兄妹啊…他就是个该死的恶魔！畜生！禽兽不如！”
不自觉提高的音量和尖锐的谩骂，以及加重的呼吸，代表了苍静雪情绪再度激动了起来，理智正在逐渐失控当中。
不过，青鸾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面上甚至依旧一片平静淡然。
苍静雪却忽然幽幽叹了口气，直接扔掉了手里空了的茶壶，声音略带沧桑地道：“那时我虽然中了药，但理智还在，他说的话我一句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记得自己骂了他一句不得好死，然后因为声音太大，引来了一阵强而有力的脚步声。”
亲轻吐出了一口气，苍静雪手肘支在窗台上，托着腮一个劲地望着窗外，这一刻，她的眼神亮得出奇，嗓音也平静了许多，“那一次皇叔凯旋，宫里有多少人大惊失色，惶恐得日夜不安？本宫那时还远远不知，朝廷之中，几乎有一大半之多的朝臣，在皇叔花费三月时间浴血平定了叛乱之际，却在他归来途中，参与到了刺杀皇叔的计划当中。”
“皇叔自身的武功修为很高，他身边的手下也个个都是不容小觑的高手，何况，还有百战百胜的青云七十二骑护驾，所以纵然刺杀计划布置得极为周密，却依旧功亏一篑。”
“皇叔进宫参加洗尘庆功宴，七十二青云骑执意相随，皇叔不同意，他们却充耳不闻，宁愿被军法处置，也绝不妥协——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违抗皇叔命令，为此得到了操练场上三天魔鬼训练的惩罚。”
“可之于本宫而言，青云骑却仿佛是无所不能的天兵神将，在痛苦绝望之中救人于水火，让本宫这辈子铭感五内。”
“救下我的是海岩，当时脑子晕乎得厉害，意识却清醒，对罪魁祸首苍静海恨之入骨，恨不能立即杀了他！”
青鸾淡淡道：“当时既然被人捉了现形，按照苍凤修的性子，即便立即处置了他也不为过。”
“可是我不能。”苍静雪声音冷静地道，“杀他必须有充足的理由，他欲行之事若传了出去，杀他一百次也足够，但这绝对可以构成一桩让天下为之沸腾的皇室丑闻…所以，他的命才一直留到了现在。”
“彼时，鸳鸯双栖没有解药，本宫自然也不想变成痴傻，所以，随手指了海岩，说了一句话，你非礼过本宫了，以后就是本宫的驸马。”苍静雪转头，看向青鸾，淡淡一笑，“海岩是个负责人的男子，当时出于救人之心，其实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本宫的一句话，他不从也得从了。”
75.第75章 雨过天晴
“形势所逼，便是连皇叔也没有办法，只能默许了这种行为。”苍静雪略微勾唇，笑容中带着回忆过往的莞尔，“彼时，本宫也该庆幸当家做主的是皇叔，否则只怕本宫最终也难逃痴傻疯癫之噩运。皇室的规矩和颜面一向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可以接受一个痴傻的郡主，却绝对不可能眼睁睁让一个尚未出嫁的郡主失贞。”
“那个时候你还是郡主？”
“嗯，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没几天，皇叔就给了我皇族长公主的封号，身份比起雪瑶也丝毫不差，本宫猜想，应该是皇叔见我受了委屈，给我做的补偿吧。”
“原来如此。”青鸾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曾经有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举动，给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才被封为长公主呢。”
苍静雪嘴角一抽，怪异地瞥了她一眼，须臾，淡淡笑道：“人的缘分有时就是那么奇妙，如果不是那件事，凭海岩的身份，只怕连作为驸马的备选都没有资格。”
说到这里，苍静雪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丝丝柔情的笑意，周身冰冷的气息消散殆尽，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柔和。
“你们成亲之后相爱了？”
“是啊，成亲之后才相爱。”苍静雪轻快地点头，神色间丝毫不见拘泥羞涩，“他隶属于青云七十二骑，回到帝都后则负责在军营里练兵，时间安排得很满，可出了那件事之后，他或许是知道本宫心情糟糕，在皇叔那里告了假，每天早上天一亮就来我的府邸报到，直到晚上夜幕降临才离开——当然，他也并未刻意亲近于我，只是想确保我不会做傻事。或许当时在他心里，还一直以为我只是无奈之下随意指了一个人来解毒而已。”
“你不是吗？”青鸾凉凉地反问。
“自然不是。”苍静雪瞪了她一眼，“本宫那时虽然年纪不大，可识人之明还是有的。看见海岩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个正直可靠的男子，况且他虽然长得不是那么俊美，但周身弥漫着浓浓的阳刚之气，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这辈子与这样一个人共度一生，对我不来并不委屈。”
青鸾闻言，缓缓点头，“海岩确实不错。”
至少，比起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要好上一百一千倍。
身陷绝境，能幸运地遇到这样一个男子，对苍静雪来说，或许只是说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顿了顿，苍静雪淡淡叹了口气，“本宫虽然性子有些跳脱，与一般女子不甚相同，但骨子里还是很保守的。”
“嗯？”青鸾讶异地挑眉，“所以你觉得，既然清白都给了人家，自然得从一而终，然后努力去发觉海岩的优点，再一点点爱上了他。”
“…”苍静雪默默瞅了青鸾一眼，在对待疑惑的视线下缓缓摇头，“嗯…本宫其实是这样想的，既然人家把清白给了我，我就应该对人家负责到底…而且，他是为了救我才以身相许…”
青鸾闻言嘴角一抽，额头上慢慢降下三条黑线。
好吧，这个女子其实压根不适合搞出什么忧伤悲情的气氛，她根本就没心没肺。
还以身相许呢。
让一个男人以身相许，她竟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真不愧为皇族最有个性的长公主。
“然后呢？”
“一个月的时间，本宫亲眼见证了一个男人的耐性和责任心，以及他那种特有的无言的体贴，知道本宫心里难受需要安静，他可以整天整天的不说话，就那样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陪着，从不主动打扰…一个月之后，我与他表明了心迹，并且求皇叔做主让我们成亲。”
“他同意了？”
“对。说实话，那个时候本宫对海岩也不过是感激的心态多些，对他也颇有些好感，但真要说两情相悦还有些勉强，直到成亲之后半年的时间，本宫才真正爱上他。”
转过头，苍静雪幽幽看了青鸾一眼，“小丫头片子，本宫说这些情啊爱的，你能听得懂吗？”
青鸾嘴角猛地抽了一下，满脸黑线地看着某女，“我听不懂，你不是更容易倾诉？”
故事都讲完了，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她的年龄，是不是太有些迟钝了？
“没那回事，本宫从来不知害羞为何物。”苍静雪淡淡一笑，忽而又轻轻叹了口气，“这次是本宫不好，倒是叫海岩难受了，青鸾，你觉得他会不会多想？”
“你的驸马你自己不了解吗？”青鸾翻了个白眼，“他那个人********全放在你身上了，再迟钝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怕对你心疼都来不及，还多想呢。他能多想什么？想着怎么给你休书吗？”
“他敢。”苍静雪磨了磨牙，“他敢给我休书，老娘敢让他把搓衣板跪穿了。”
最毒妇人心。
青鸾撇了撇嘴，“既然没什么事了，还不赶紧去给提心吊胆了一天一夜的海岩报个平安？明明不是多严重的事，非要搞得那么伤情，惹得那么多人胆战心惊…”